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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is for 老西】都市妖奇谈 作者:可蕊

【This is for 老西】都市妖奇谈 作者:可蕊

老西想要找一本小说,轻松、温馨、不用动脑子的,我想这一本或许适合。这是一本真正讲述都市生活的书,围绕着主题都市,一个个精彩的故事逐渐展开。幻想之余亦不乏真实,轻松之余亦有思考批判。除了开篇的几段,后面的故事相对独立,可以跳跃着看。不麻烦老西自己搜索了,我直接把它贴上来。。。

P.S. 如果要找电影,老西可以找石头,她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简介

在那里的大楼高耸,那里有如同迷宫般的道路,那里即使在夜晚也亮如白昼,那里居住着各种各样的人类,依靠这个城市生存,自身也成为这个都市运作的动力。可是人类也许不会想到,他们每建造一栋大厦,每铺设一座高架桥,每多亮起一盏彻夜不熄的灯光,就会有多少自然环境因此而被损坏,有多少其它生物失去家园,使它们扬起头来时,再也无法看到熟悉的星空。人们也许永远不会关心它们将何去何从,但是生命是很顽强的,为了生存下去它们会强迫自己去适应新的环境,适应人类,适应这样的都市。人类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正在和他们分享这个城市的不仅仅是野狗、野猫、鸟雀或者昆虫而已,还有一些聪明的利用人类外表隐藏在人类之中的“生物”,它们或者出于善意,或者出于恶意,它们居住在这个城市中,为了生存,为了捕食,为了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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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01 影之魅

  随着文明的发展,一种叫做“大都市”的东西开始出现在这个星球上。

  那里大楼高耸,有如同迷宫般的道路,即使在夜晚也亮如白昼。那里居住着各种各样的人类,依靠这个城市生存,自身也成为这个都市运作的动力。可是人类也许不会想到,他们每建造一栋大厦,每铺设一座高架桥,每多亮起一盏彻夜不熄的灯光,就会有多少自然环境被损坏,有多少其他生物因此失去家园,使他们仰起头来时,再也无法看到熟悉的星空。人们也许永远不会关心他们将何去何从。但是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会强迫自己去适应新的环境,适应人类,适应这样的都市。

  人类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正在和他们分享这个城市的不仅仅是植物、野狗、野猫、鸟雀或者昆虫,甚至还有一些比人类还要聪明的、藏匿于人类外表下的“生物”,他们或者出于善意,或者出于恶意,居住在这个城市中,为了生存,为了捕食,为了进化……

  城市大了,什么样的生物都可能会有……

  ※※※

  市南路是立新市最繁华的夜生活地区。时近午夜,这里的繁华却像刚刚开始一样,形形色色的人在五彩缤纷的霓虹之下宣泄着,享受着生命,消磨着时光。

  薛瞳奋力地奔跑着,冲过一家家店铺,冲过摩肩接踵的人群,从大路拐到了一条岔道上。一进入这条灯光昏暗的小路,身后的喧闹顿时远去,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薛瞳回头看看,那两个男人还是紧紧地跟了上来,她便继续往前跑。

  一辆车停在薛瞳身边,副驾驶一边的车门无声地打开来。

  “小姐请上车。”

  “出租车?”薛瞳惊讶地看着这辆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大概司机把刚才薛瞳用手甩头发的动作当作了招车,所以径直开到了她身边。身后的两个男人已经跟了上来,薛瞳来不及考虑为什么这辆出租车不在前面的闹市区招揽生意,却开到无人的小巷中来,俯身坐进了车里。

  追上来的两个男人用粗话咒骂着,追打着这辆车,其中一个还踢了车门一脚。

  “小姐要去哪里?”司机的声音平静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S,S大学。”

  这位司机对名牌大学的学生出入这种夜生活场所已经司空见惯了吧,薛瞳想着,自己这样的女性从那种地方跑出来,后面又有两个男人追着,看到的人都会想到那方面去吧?“其实,刚才那两个人是……”她觉得好像有必要解释一下。

  不过司机根本没有听她说话。

  薛瞳侧头打量着这名司机——这辆车并没有安装一般出租车都会有的隔离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对方。司机属于长相极为普通的那种人。即使见过九十九次,薛瞳都不保证在第一百次能认出他来。

  这司机也不说话,车在沉默中行驶着。

  看着窗外越来越冷清的景物,薛瞳忽然有了一种可笑的想法:深夜里的出租车上,沉默的司机,孤身的女乘客,通向郊外的路……

  车突然停住,薛瞳猛地扭头盯着那个司机。

  “到了。”

  “啊?”薛瞳透过车窗向前看去,S大学的大门就在十几步远的地方。

  “车费三十元。”

  薛瞳抽出几张钞票,数都没数就递过去。

  她刚跳下车,车子就扬长而去。薛瞳看看手表,再看看学校大门上悬挂的那面比太阳还准确的大钟,喃喃自语:“十分钟,从市南路到这里三十公里,还要穿过闹市区……”

  “听说了吗?就是她。”

  “什么?她?凭她的长相也有人买?”

  “你们在说什么啊?”

  “就是那个人……市南路……野鸡……”

  “呵呵,真的假的……”

  “……”

  背后的窃窃私语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传入薛瞳的耳朵,她不屑地撇撇嘴,端起洗漱用具向公用洗漱间外走去。

  “瞳。”张倩虽然也听到了那些谣言,但还是走上去和薛瞳并肩离开,“你今天上午有课吗?”

  “有啊,孙教授的课。”张倩在这个时候表现出的友情让薛瞳淡淡笑了一下。

  “我也是啊,待会儿一起去吧。”张倩尽量表现出没有听到过任何谣言的样子。

  薛瞳和张倩并肩走着,她一点儿都没有因为那些流言蜚语生气的样子,反而在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张倩看着薛瞳: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相貌平平,装扮普通。张倩和她同班一年后才记住她的名字。薛瞳是个少言寡语,不太喜欢交际的人。张倩无法相信她会去做那样的事,也无法相信以她的相貌能去做那种事。但是,薛瞳确实连续数日晚归,她去了哪里呢?张倩想问,又怕令薛瞳不快,她一直是把薛瞳当朋友看待的,虽然她不知道,薛瞳并不这么想。

  “嘿,快看,又是一个。”上课前的教室里闹哄哄的,一个手里拿着报纸的男生语调中有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坐在他旁边的薛瞳从他手里接过了报纸,在报纸的头条赫然用彩色大字印着:“杀人魔连续作案,刑满释放人员成为第六名被害者。”

  看着这样的标题,薛瞳觉得或许这张报纸和那名男生一样,正在因为这件事而兴奋。在这个浮躁的城市里,似乎也只有这样的新闻可以触动人们麻木的神经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短短十几天内,立新市发生了六起碎尸案。虽说是碎尸案,但只发现了死者的头部。最初是一个清洁工人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一颗人头,然后第二颗、第三颗,到今天为止已经发现了六名被害者。这一系列案件的共同特点是:死者均为男性,被害时间均为午夜以后,都是被利器割下了头。其中两名死者的头凌晨被发现的时候,血液还没有凝固。但是死者中有公司职员、大学生、街头混混等各种身份,无论是年龄、职业、外貌都没有共同点。案件还有一个重大的疑点难以解释,就是……

  “六个死人,就算剁碎了也可以装好几麻袋吧?可是警方像过筛子一样把整座城市翻了个遍,却连肉末都没找到。凶手既然连人头都敢随手乱丢,难道还怕尸体被人发现吗?”学生们利用上课前的间隙议论着案情。

  “会不会是贩卖人体器官的黑社会组织干的?”一名学生说。

  另一个人摇头,说道:“我看凶手一定是心理变态,说不定有收集尸体的癖好,把尸体陈列在自己家里,每天对着他们……”

  “啊……”他的形容让一个女生惊叫起来。大家一起跟着哄堂大笑。

  薛瞳低头看着报纸,喃喃自语:“尸体……被吃掉了啊……”报纸上刊登的被害者的照片越看越眼熟,“这不是昨天晚上追我的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吗?”薛瞳不知为什么又想到了那辆送自己回来的出租车,那个沉默的司机,那段只用了十分钟的路程……

  “那个司机……他长得什么样子来着?怎么记不起来了?”教授已经在讲课了,教室里总算安静了下来,薛瞳托着腮,看着窗外想,“晚上再去一趟市南路吧……哎呀,肚子好饿啊,去市南路之前吃点儿什么好呢?

  ※※※

  薛瞳在市南路溜达了几圈,眼睛盯着一辆辆疾驶过去的出租车,回忆着对昨天那辆车的印象:“我记得车号好像是00544,嗯,对,就是00544……” 她嘟哝着,突然扶着旁边的灯柱大笑起来,“00544,‘动动我试试’?哈哈哈哈,怎么会有这样的号码?哈哈哈,笑死我了。动动我试试……哈哈!”顾不上周围的人把自己当作神经病,薛瞳笑得前仰后合,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笑过了,“动动我试试,有意思,我就来试试吧。”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

  “00544!”薛瞳连忙招手。

  “请上车。”还是那个声音里一点儿感情都没有的司机。

  “小姐去哪里?”

  “东郊成信养鸡场。”

  ※※※

  市南路的街头,一名穿着长裙的少女站在刚才薛瞳的位置,带着迷惘的表情看着驶走的出租车。她美丽的面容上那种若有所思的天真吸引了不少男性,终于有两名青年上前和她搭讪。少女原本想跟上薛瞳和那辆出租车的,看看眼前的男子,终于还是改变了主意。

  ※※※

  成信养鸡场位于城乡结合部。车行驶在连路灯都没有的小路上,透过车窗只能看到两边的玉米地和漆黑的夜空。

  “停,就是这里。”离目的地还有很远薛瞳就让司机停下了车。

  司机什么也没说,不仅停下车,而且关上了所有车灯,熄了火,回过头看着薛瞳。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着。薛瞳问:“你,不是人类吧?”薛瞳一把扣住司机的脖子,“都是因为你这家伙,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吃到可口的饭了。即使你不是人类,现在我也没得挑了!”说着,一口咬在了司机的咽喉上。

  “即使你想吃我,我也没有血肉可以让你吃啊。”虽然被薛瞳的利齿咬在脖子上,司机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原来是个‘地狼’(注一),都是因为你这个只知道吃的家伙,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

  薛瞳发觉自己的牙齿没有撕破皮肉的感觉,也没有湿热的血液流进自己的口中。她用利爪一扯,司机的头从脖子上滚落,一直滚到了车窗外的地上。不等薛瞳再伸出手去,在地面上滚动的人头和车座位上的身体便一起消失了。

  “呸,呸,吃到了怪东西!”薛瞳一边吐着口水,一边拉开车门走了出来。

  现在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的女大学生,而是长发垂地,生着利爪,有着火红色眼睛的妖怪模样——地狼。

  一只手突然从车的阴影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腕,地狼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重重地落在田地里。地狼从被自己压倒的玉米上爬起来,看着从阴影里冒出来的对手。他也不再是那个青年司机,而是一团人形的黑影,只有一双青白色的眼睛转动着,紧盯着地狼。

  “原来是个低等的影魅,呸,呸,这种东西根本不能吃。”地狼挥动了一下自己的利爪,“你这种最低等的东西竟然也可以修炼出人形,真是不容易啊,可惜现在我不得不毁了你的修行。”

  影魅低头躲过地狼的一爪,一下子又消失在黑暗中。地狼警惕地看着夜色里到处都是的暗影,不知道这个可以溶合在影子中的影魅接下来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影魅猛地从地狼的影子里跳出来,地狼敏捷地一跃,跃到了出租车顶上。影魅想要追击,却发觉自己没法移动身体,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一只脚不知何时陷在地面里,竟然无法拔出了。

  “你以为我‘地狼’的名字是白叫的?大地可以抓住一切,即使你只是个影子。”地狼说着双手一挥,泥土、石块便从地面上像箭一样射出来,向影魅袭去。影魅的身体在被击中前再次消失,然后从那些泥土、石块细小的阴影中一点点出现,重新凝聚在一起。他不敢再落到地上,漂浮在半空中对着地狼。

  “等一下。”地狼想起了什么,“影子不需要吃东西吧?难道那些只剩下头的人不是你吃的?”

  “他们不是你吃的吗?”

  “……”

  地狼一下子坐倒在车顶上,摊开手说道:“什么嘛,原来找错了人,白费了我半个晚上的力气。”

  影魅落下来,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不是你干的?”

  地狼盘腿坐在车顶上,说道:“骗你有什么好处?再说,我像那种挑食的家伙吗?吃东西还要留下个头给人类看。”

  影魅落到地面上,慢慢恢复成人类的模样:“这么说,你也在找那个家伙?”

  说起“那个家伙”地狼就一肚子气:“当然了,你知道他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吗?原本市南路是个多好的觅食地点,可以吃的对象多得挑都挑不完。被他这么一弄,警察什么的都涌到那儿去了,我根本没办法吃东西了。他擅自跑到我的地盘上吃人也就算了,竟然还不顾规矩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你说,这样的家伙不教训一下怎么行?”他停了停,问道,“你也在找他?为什么?你总不会是为了食物而……”

  影魅说:“因为他也给我添了大麻烦。他吃的人里有一个出租车司机,那是我雇来白天开车的——我自己晚上才出来。现在他死了,警察调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发现他曾经侵吞了我数目不小的车费,加上我只在夜里出来开车,没有他们说的‘不在场证明’,就把我列为了怀疑对象。我不喜欢被人类注意,这样的事很让人心烦。现在警察天天跟着我,他再不停止乱来,我的生活就要被搅乱了。”

  “那么我们就有相同的目的了。”地狼从车顶上跳下来,“要不要跟我合作?教训一下那个不懂规矩的家伙。”说着向影魅伸出手来,“我现在叫薛瞳。”

  影魅伸手跟她握了一下,说道:“周影。”

  “周影?哈哈哈哈……”薛瞳大笑起来,“你是影魅,名字叫周影——周围全是影子?你的车号是‘动动我试试’……哈哈哈哈,想不到你这家伙这么有幽默感。”

  周影看着她,露出人类看到神经病时的典型表情。

  看到周影一点儿都不附合自己,薛瞳笑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挥挥手准备离开。走了没几步,周影忽然叫道:“等一下。”

  薛瞳抱着手臂回过头来。

  “你还没有给我车费。”

  “什么?”

  “车费四十元,谢谢。”

  薛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不是这么小气吧?”

  “我已经没有算‘回空’了。”

  薛瞳一边不情愿地掏出钱包,一边嘟囔:“开出租车作个样子就行了,你还真用它挣钱不成?我们想得到钱办法多的是。”

  “人类是通过工作来挣钱的,我的工作就是开出租车。”

  “你又不是人类。”

  “所以才要学着做个人类。”

  薛瞳皱皱眉:“我们比人类长寿,比人类强大,干嘛要学着做人类?”说着,把一张百元大钞塞到他手里,挥挥手说,“别找了。”

  周影还是找了六十元给她,说道:“像我这样低级的影魅想要得成正果,必须要先成为人类,没有别的途径。”

  “什么?”

  “没有别的途径。”

  “前面那一句。”

  “先成为人类。”

  “再前面。”

  周影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刚才说你想‘得成正果’?我没听错吧?”

  “对啊。”

  “‘得成正果’?哈哈哈哈!”薛瞳纵声大笑起来,他干脆趴在机箱盖上,用手拍打着车头大笑,“我几百年没听过了,现在还有妖怪要‘得成正果’?天啊,你这家伙实在太逗了!哈哈哈哈……我不行了!你简直……简直……哈哈哈哈……”

  周影看着她一下一下打在车头上,心疼得直皱眉头:“我们这些妖物生存的目的不就是得成正果吗?”

  “喂,喂,喂,别‘我们’‘我们’的,现在有这种想法的神经病可就你一个了,我也好,其他的家伙也好,可没听说过谁有这种想法。”薛瞳好不容易忍住笑,擦着笑出来的眼泪站起来,“在以前或许是这样。记得我小的时候,周围的同类还都忙着吸取日月精华、采补、修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得成正果,但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老皇历了。现在人类的文明越来越发达,到处都是这种繁华的大城市,我们生活得越来越容易,谁还要修什么正果啊?

  以前要是吃了一个人,总会在他生活的那个地方引来惊慌和议论。现在不同了,在这样的大都市里,别说是失踪一个人、十个人,就算是一百个人不见了都不会引起多大的动静,只要手脚干净一点儿就好了。

  以前想要混进人群里需要一大堆谎言,周围的人总会对你的来历啊、过去啊什么的问个不休。现在不同了,只要交出几张有法律效用的表格,你就是个堂堂正正的人类。只要你用人类的样子站在那里,才没有人会关心人皮下面包着什么。

  所谓的修成正果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让自己拥有更好的生活?现在的人类当中已经很少有灵力师,几乎没有人可以降服我们了。我觉得过这种偶尔吃个把人打打牙祭,平时就尽情享受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其他的家伙基本也跟我一样,大家都觉得这样生活很不错,何必还要苦苦修行上千年,去求什么正果呢?修成正果又怎样?能成为神、魔、仙又怎样?一定比现在过得好吗?我们的时间也不是无限的,应该及时行乐才对。一万个妖怪里面也不见得有一个修成正果的,我劝你还是别自讨苦吃了。你不喜欢吃人,下次介绍你去玩些其他有趣的事,别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这种事上了。”

  薛瞳说完向他挥挥手,隐没在土地中离去了。

  周影看着她消失,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为什么要“得成正果”。

  他原本是一只最低级的影魅。魑魅魍魉在妖物中已经是最低等的、没有什么智力和法力的东西了,影魅更是低级中的低级,他们连形态都没有,只是一团阴影而已。在空间中没有目的地飘荡,或凝结、或飘散,连思维能力都没有。周影能够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修炼成“妖”,已经是近乎于奇迹般的异数了。

  他用了两百年的时间才成为一只妖,然后又用了一百年才成为周影。周影来到这座城市中学习怎么做一个人类,因为他本能地知道妖要修成正果必须要先学会做人。

  修成正果,这原本是周影惟一的目的,但是既然其他的妖都不这么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只妖不去修炼又能做什么?吃人?享受?这一切又为什么?

  周影用手敲敲头。

  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虽然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形体和思想,但是他不但还没有学会做人,连怎么做一只妖都还没有学会。

  “还是没找到他。”薛瞳长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周影的车上。

  他们俩合作寻找那只连续吃人的妖物已经两天了,这几天每天都有被害者,但是周影和薛瞳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薛瞳呻吟着说道:“原本是隔一天吃一个人,现在是一天吃一个,每次还都留下个人头。再让他这么下去我一定会饿死的。”

  周影想起什么,认真地问道:“如果不吃人吃其他的东西,你能吃饱吗?会被饿死吗?”

  “人类的食物很好吃,我吃什么都能吃饱。说会饿死是跟你开玩笑的啦!只是人很好吃,过一段时间就想吃一个解解馋。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一般多久吃一次人?”

  “看心情啊,少的时候几年不吃,多的时候十几天吃一个吧——看看遇不遇得到想吃的人。你不是吃素的吗?为什么问这些?”

  “其他吃人的妖物也和你一样吗?”

  “不是说过大家差不多嘛。你到底想问什么?想学着吃人了?我教你。”

  周影凝视着她,问道:“那他为什么每天都要吃?”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怎么吃人吃得这么频繁,不至于这么馋吧?除非……”她和周影相互望着,异口同声地说:“他拿人当主食。”

  “有多少妖是拿人当主食的?”

  “一般没有这样的啊,除非他是由着性子乱来。”薛瞳捶了一下车顶,“他疯了啊!这样下去人类迟早会察觉到不对劲的。他这么嚣张,万一把有灵力的人类或喜欢多管闲事的仙、灵引来,那这个城市里的妖们就要跟他一起遭殃了。”

  “可是我们明明知道他就在这一带,却偏偏找不到他,你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的等级比我们高……可能是一只精,一只灵,他比我们强大,所以能在我们面前隐藏起自己的妖气。也许他就在旁边看着我们每天寻找他,正觉得有趣呢。”说着说着薛瞳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周影也脸色苍白地道:“那我们还找下去吗?”

  “也许等不到找到他,我们就成了他的食物了。”薛瞳叹气说,“你觉得呢?”

  周影说:“我不是早就说过吗,我没有血肉供他吃,而且我还有一个‘护身符’可以依靠。我老是觉得不找到他就没法在这个城市安心住下去。我还要去找他。你呢?”

  “你说得对,我们找。”薛瞳耸耸肩,“反正我也不会让你孤军作战。”她拉开车门坐到周影身边,“先送我回学校,我累得一步也不想走了——我会付你车钱的。”

  周影看看她,发动车子说道:“今天不收钱,免费送你。”

  “哎,周影,你说的‘护身符’是什么啊?给我看看。”

  “现在不在。”

  “别小气了,‘护身符’会不放在身边?给我看看吧。”

  “别妨碍我开车。”

  “在哪儿呢?我自己找……”

  “薛瞳……”

  “……”

  红色桑塔纳驶远了。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它,目光中充满了嘲弄。

  ※※※

  “这个怎么样?”

  “太胖,吃了会长肉的。”

  “那个呢?”

  “太瘦,硌牙。”

  “不胖不瘦那个?”

  “太丑,不吃。”

  “你已经挑了三个钟头了,难道满街上的人类没有一个能吃的吗?”周影实在难以理解这种对食物的挑剔。

  “难得吃一次,怎么能吃看起来就不好吃的东西。”

  周影和薛瞳坐在车里,对着过往的人群挑挑拣拣。

  他们觉得既然“那个家伙”敢如此嚣张地吃人,一定是把这个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如果其他的妖物也在这里捕猎,这个自大的家伙一定会忍受不了。所以他们决定由薛瞳出马在这里吃一个人,看看能不能激怒那个家伙,让他主动来找他们。但是薛瞳坚持吃东西要色香味俱全,挑剔地选了半个晚上还是没有选好目标。

  街头一阵喧闹声传来,周影把车往前开了一点儿,看到一伙儿醉醺醺的男人正在殴打一名女子。不一会儿那个女子的上衣就被他们扯掉了,赤着上身蜷在地上哭泣。其中一个男人抓住她的头发,强行在她嘴上乱吻,然后一个耳光把她打倒,抓起她的手提袋,哼着下流的曲调,和另几个人一起向前走去。看热闹的人纷纷给他们让路。

  那名女子坐在路中间哭泣,却没有一个人过去扶她起来。

  这个城市,这条街道就是这样,冷漠、残忍、弱肉强食。不但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就连这个城市的妖物也对此司空见惯了。

  “我要吃他。”薛瞳指着那个男人说道。

  “他喝醉了,好吃吗?”周影评论道。

  “我就喜欢酒心巧克力,怎么?不行啊?”

  周影眼神里闪过一抹明了,发动车子悄悄跟上了那群人。

  漆黑的玉米地中,地狼把猎物扔在地上,下口之前先东张西望了一番,确信没有第三者在场后,他才放心地咬断了猎物的喉咙,开始慢慢地品尝。

  一片乌云飘过来,把原本就不明亮的残月遮了个严严实实。

  一条黑影从田中跳出来,扑到了地狼身上。地狼早有准备,不等对方的牙齿咬中,闪身滚到了旁边。

  “你终于出现了。”地狼舔着手背上的轻伤,盯着对方说,“不守规矩的家伙,给别人添了这么多麻烦,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袭击地狼的是一名人类少女,她刚刚收起长如利刃的爪子,用舌头吸去了指尖上沾着的地狼的一滴血,神情妩媚地看着地狼,什么话都没说。

  地狼站起来,郑重地说:“我不反对你在这个城市生活,但是请你注意——不要变成过分美丽的人类;吃东西的时候不要太挑食,至少要想办法把吃剩下的部分处理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论何时,尽量不要引起人类的注意。”

  “变成美丽的样子比较容易吸引‘食物’嘛。”少女用柔美的声音说,“而且我根本不想生活在人类的城市里,对我而言,这里只是储存食物的仓库而已。我才不在乎人类会不会注意到我呢,难道你会在乎‘食物’的想法吗,地狼?”

  地狼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对我而言,这个城市不仅有很多的食物,这里还是我的家。你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如果你执意要这样下去,那么我只能请你离开这个城市。”

  “这里的食物很美味,我可不想现在就离开。”少女嗲声嗲气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走的,但绝不是现在。”

  “就是现在,你必须离开——不过你可以选择,是活着离开还是变成尸体再走。”

  “呵呵呵,地狼,你只是一只妖而已,竟敢在我面前说这种大话,有什么后果,你应该已经想过了吧?”

  “好言相劝你既然不听,那就去死吧!

  地狼话音刚一落地,原本躺在少女脚边的“尸体”忽然跳起来从背后抱住她,双手插进了她的肩头。地狼趁机扑上来,张口向她的喉咽咬下去。少女奋力一扭脖子,地狼只咬住了她的肩膀。随着少女发出的一声尖利的号叫,她身后的“尸体”一下子扑过来推开了地狼。刺眼的白光像闪电一样飞过,挡在地狼和少女之间的那具“尸体”顿时化作了无数的碎片,散落在少女的周围。

  地狼看着少女此时的样子——她还是人类的身体,但是背上生着长长的鬃毛,脚像马蹄,手像虎爪。十只手指宛如十把弯曲而锋利的镰刀,在微弱的星光下闪着寒光,这双利爪连岩石都可以轻易地切开。他的头部长着一颗龙头,利齿突出唇外,鸡蛋大的眼睛放射出青色的幽光。

  “窫窳(注二)!”地狼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我们惹上大麻烦了。周影,你没事儿吧?”

  被窫窳的利爪撕成碎片的周影已经化成了无数的黑影,一片片很吃力地蠕动着,终于聚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人形坐了起来——刚才若不是他反应及时,被切成碎片的就是没有再生能力的地狼了。

  “我没事,你也不要紧吧?”

  “马上就会‘要紧’了,是一只窫窳!”地狼紧张地盯着敌人,汗水开始渗出皮肤,“我们可能太自不量力了。”

  ※※※

  窫窳原本是一名天神,他被同僚贰负神和他的臣子危谋害,充满怨恨的尸体化为了龙首、虎爪的怪物。成为怪物的“窫窳”完全迷失了作为神时的性情,凶残暴虐,以吃人为生,并且逐渐形成了一个妖物的种族。这种怪物虽然是精怪的一种,但是他们最初是由天神的尸体化成的,神的法力或多或少地残留在了他们的体内,所以他们这个种族力量之强大,在精、妖、鬼、怪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

  看眼前这只窫窳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把地狼、影魅这样的对手放在眼里。

  ※※※

  地狼双手一扬,地面裂开了一个大口,所有的泥土、岩石纷纷化为武器向窫窳射去,窫窳连动都没有动,舞动双手,这些东西便被她砍得粉碎。在这些东西的阴影里,周影手执一柄影子凝结成的长刀,忽然闪现出来,一刀刺中了窫窳的胸口。窫窳“格格”地笑着,迎着刀锋一挺胸膛,周影的影刀连她的皮肤都没有刺破。窫窳利爪一抬,周影便飞了出去,倒在田地里。

  窫窳这一爪用上了很强的法力,周影跪在地上,肩头的缺口一时竟无法复原。

  地狼抬起一块大石头,迎头向窫窳砸下去,自己则趁着窫窳抬头击碎石头的机会潜入地下,来到对手的正下方,扯住她的脚踝用力往地下一拽。窫窳的小腿以下顿时陷进了地面,无法动弹。地狼的利爪从地下探出来,五只尖指一起插进了窫窳的大腿。窫窳低哼了一声,用力抬腿踢出,地面顿时出现了一个大坑,不仅大量的泥土被踢出来,地狼也从地下被带了出来。地狼捂着自己刚才抓伤窫窳的左手,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才爬起来——他的左手却已经被窫窳刚才的那一脚踢断了。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他手中?”活了几百年,地狼第一次冒出这样绝望的念头。

  “你是一只很勇敢的地狼。”窫窳的声音如同人类的幼儿,天真可爱,“我会为了你打破只吃人的习惯的——虽然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好吃。”说着一步步逼向地狼。

  窫窳走了几步,忽然发觉自己无法移动了。仔细一看,才发现周围密密麻麻的玉米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实体,像个笼子一样困住了他。“影魅!”她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她自己的影子也蓦地跳了起来,舞动利爪扑了过来。

  影子虽然没有和实体一样的力量,但却是打不坏、杀不死的。窫窳和自己的影子搏斗之余,还要应付再次扑上来的地狼,心情开始急躁。她猛地咆哮一声,身体突然胀大,无数的水箭从他口中射出,地狼和周影一起被击中,摔倒在她脚下。

  地狼被一支水箭射穿了腹部,血流不止,委顿在地。

  对于周影来说,操纵生物的影子本来就极为消耗精力,更何况是像窫窳这样法力强大的精怪的影子,他已经耗尽了精力,又被水箭穿透,连他自身的影像也越来越淡,几乎可以透过他看见后面的东西了。

  窫窳也不再是原来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的身上满是地狼抓的一道道血痕,耳朵被周影撕开了一道口子,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看着两个对手,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气愤,声音有些颤抖:“你们……你们竟然可以把我逼到这种地步,你们这些低等的家伙!”说着抬脚向周影踩下去。

  “啊!”地狼惊叫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周影在窫窳脚下飘散,勉强凝结起,再一脚,再飘散,再一次勉强凝结。周影的再生一次比一次吃力,凝结后的身体也越来越淡。

  “混蛋!别碰他!”地狼猛地扑上去,用尽最后的力气勒住窫窳的双臂,把她拖开,“周影,你快逃!”

  “地狼……”

  “快逃!”

  窫窳的利爪插进了地狼的肩背,但是他依旧没有放手,死死地抱住对方。

  “火儿,就是现在!”周影大喊一声,向无法动弹的窫窳扔出一样东西,“快动手!”

  地狼看着那小小的东西闪着一点儿火光向他们飞来。“只是一枝点燃的火柴而已啊。”心中正这么想着,那朵小小的、燃烧着的火焰里猛地扑出一团亮光,令地狼不敢直视,闭上了眼睛,他的鼻子里嗅到了炙烧皮肉的气味。

  周影冲过来抱住地狼,把他从窫窳身边扯开。

  地狼难以置信地看着空中,问道:“那是……什么?”

  “我的‘护身符’。”

  “天啊,那是……那是一只必方(注三)!”地狼一阵颤抖,紧紧抓住周影的肩膀。如果说看到窫窳时他只是惊讶、畏缩的话,当他看到这只必方后则惊恐得连站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空中飞动着一只鹰般大小的“鸟”,他的样子很像凤凰,但只有一只脚爪,白色的嘴,青色的眼睛。他的身体、他的每一片羽毛都是燃烧着的火焰形成的,此时他身上的火焰燃烧得如此猛烈,不但照亮了周围的一切,还使他看起来像是金黄色的。

  必方,火的灵兽。

  灵,在神、魔、仙、灵、精、妖、鬼、怪、魑、魅、魍、魉的划分中是最特别的一种。他们的法力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通过修炼取得,但是他们也不能提升等级,得成正果。这种法力仅次于神、魔、仙之下的灵物一般居住在一个叫作“昆仑”的地方,只有神、魔、仙可以召唤和驭使他们。不知为什么影魅的身边竟会有一只必方,而且还会听从等级比灵低许多的影魅的命令。

  和其他的灵兽如应龙、大风、飞廉、游光等相比,火属性的必方对于低等的妖物具有更大的威慑力,因为妖一般都生性怕火。地狼第一次看见必方,内心的恐惧比看到窫窳时还要难以掩饰。但是他看得出来,这只必方还是只幼兽,长大的成年必方应该像凤凰般大小,而且成年必方的一击足以把一只窫窳烧熟,但现在窫窳还在向空中乱抓,企图把必方打落。

  “火儿,小心他的水箭!”

  必方出其不意的一击烧瞎了窫窳的眼睛,但是此后窫窳挥爪乱抓,又四处攻击,使得必方无法再靠近她。绕着对方飞了几圈后,必方有点儿着急,试着冲上去几次,反而被打落了几片羽毛,这些羽毛一脱离他的身体便化成了火焰,烧焦了几块田地。

  周影知道这只年幼的必方还不足以和窫窳对抗,纵身上去帮忙。

  窫窳瞎了眼,又疼又气,利爪挥舞得越来越没有章法,她的攻击大多数都被必方化解,终于被周影缠住了身体,最后地狼扑上去,一口咬断了他的喉咙。

  窫窳摇摇晃晃跌倒在地,四肢抽搐几下,终于不动了。

  地狼和周影对视一眼,一齐跌坐在地上,也无力再动了。

  “影,还是我最厉害。”必方自吹自擂着从空中落在周影肩上,撒娇似的把头塞到周影怀里。地狼连滚带爬地从他们身边爬开几步,指着必方说:“喂,别叫那东西靠近我!”

  影魅抚摸着必方的羽毛,白了他一眼:“火儿还只是小孩子,你怕什么?是他救了我们。”

  “就是就是。”必方也伸出头来咂着嘴说,“忘恩负义,待会儿吃了你。”

  地狼咧咧嘴,又后退几步,反正他就是不敢靠近一只必方,不论他是不是小孩子。他支撑着走到窫窳的尸体旁用脚踢踢,说道:“叫那只必方把她烧了吧,免得人类发现了大惊小怪。”

  必方火儿斜着眼开始看他。

  “你不是饿了吗?吃干净点儿就是了。”周影觉得放一把大火太招眼了。火儿又斜着眼开始看他。

  地狼回过头来看着他:“我们雄性地狼是不吃雌性的,不是同类的雌性也不吃。”

  “啊?”周影一下瞪大了眼,“可是,薛瞳不是女的吗?”

  “薛瞳?那是为了捕食方便才变成的样子啊。你看看我现在的真身……”地狼上下地打量自己,“我哪里像雌性啊?该不会……”他眯起眼睛问,“你不是雌雄不分吧?”

  “人类的男女很好分辨。”

  “只能分辨人类?那就是真的分不开咯。”

  “我们魑魅本来就没有性别!”周影恼羞成怒地说道。

  “那么,你一直以为我是雌性了?哈哈哈哈,我是雌性?哈哈哈哈!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地狼放肆地大笑起来,一边因为触动了伤口而疼得皱眉,一边又想大笑,脸上的表情十分滑稽,好不容易他才止住笑声,挥挥手说,“不过没关系,我会教你的。我还会教你怎么过得舒服,怎么享受人类发明的东西。你交过女朋友吗?我认识上百个女性,分几个给你。你喜欢人类还是妖怪?你会上网吗?我最近发现了一个联网游戏,我可以教你,我们一起组队去打架,可以开枪,‘砰砰’……”

  “谢谢,但我还要修炼,恐怕不能分心去学那些。”

  “修炼?你还没放弃修成正果的打算啊?”

  “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拼命修炼,但是既然大家都不一样——你喜欢人类的生活,喜欢过舒服的日子,为了保护这样的生活甚至不惜和窫窳战斗;窫窳就想尽情地吃人,什么都不顾忌;而我呢,你们这两种生活我都不喜欢。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一出世就什么都有了——思想、形体、法力……所以你们想过什么日子完全可以自己挑选,而我是一只最低级的、从沼泽的阴气里生出来的影魅,原本没有形体,没有思维,什么都没有。我要是不修炼进化,早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虽然我现在可以挑选自己想过的日子,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一只像我这样的影魅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自己说明白没有,我也不是非要修成正果不可,就是想知道,我,一只影魅努力过之后可以走到哪一步。”

  “你会修成正果的。”地狼说,“因为你这么努力、执着。还因为——我,聪明的地狼不会和你竞争,你当然有机会了。”

  周影笑道:“是吗?”

  “有进步,有进步!”地狼大声嚷嚷着,“你现在在笑哦!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越来越像人类了。大有进步啊!”

  周影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

  “不过还不够好,我来教你怎么笑。”地狼说着,把一只脚踩在窫窳的尸体上,指着尸体大声说,“你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竟然敢和我作对!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我可是天下第一的地狼,哈哈!哈哈哈哈……”说着张狂地大笑起来。

  “扑通!”他的笑声还没有结束,就被火儿一翅膀从窫窳尸体上打了下来。

  “滚开,地狼!这是我的晚餐!”火儿气势汹汹地说着。刚才地狼和周影商量着怎么处置窫窳的尸体,惟独没有提到“献给火儿吃”这一条,他已经很生气了,现在居然还不主动承认错误,只顾彼此聊天,忽略了自己的存在,“你想跟我抢食物?活腻了啊!”他咆哮着吓唬地狼,把他吓得坐倒在地,才满意地低头用嘴在窫窳身上啄了几口,称赞道,“味道不错,我好久没有吃到妖怪了——总是吃人类都把舌头吃麻木了,这次我要好好享用,吃完了她就吃这只地狼,可以吃上好几天……”他斜眼看着地狼说。可是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垂下翅膀,低下了头,双翅还护着他的晚餐,但已经因为刚才对付窫窳的疲累而进入了梦乡。

  地狼看着正好倒在自己身上的火儿,不敢推开他,又不想让他继续倒在自己身上,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得不得了。

  周影看着他,先是抿起嘴唇,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

  ※※※

  街边的一名青年男子吸引了路过的女性大半的目光。这名身材修长、五官俊美的男子旁若无人地微笑着,向女性们抛送着挑逗的眼神。一辆出租车不等他招手就在街边停下来,青年男子钻进车里。

  “先生去哪里?”

  “XX旅馆,和‘雌性’有约会哦。”青年男子对着车上的反光镜搔首弄姿地道。

  周影白了他一眼:“不是说在人类中生活,外表要尽量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吗?”

  “那是指捕食猎物的时候,我现在的目的又不是为了吃。”

  周影摇着头淡淡一笑。

  “对了,我现在名字叫刘地,这是我最喜欢的名字,你要记住啊。”

  “刘地?”

  “你可以叫‘周影’,我为什么不能叫‘留地’?”

  “随便你。”

  刘地深吸口气,皱皱鼻子,问道:“你车里什么味道?好难闻啊!”

  “我刚刚拉了一家黄鼠狼,是他们的味道吧?”

  “黄鼠狼?”

  “嗯,他们去肯德基了。”

  “黄鼠狼去肯德基?哈哈哈哈哈……”刘地看着车窗外的繁华街道,大笑着感叹道,“城市大了,还真是什么生物都会有啊……”

  ※※※

  注一:

  地狼:

  《尸子》:地中有犬,名曰地狼。地狼,生活在土中的一种怪物,外形像狗,跟其他怪物一样,修行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拥有人型的外表。

  注二:

  窫窳(音yàyǔ):又名猰貐。

  《山海经·海内北经》:贰负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窫窳。

  《山海经·海内西经》:猰貐龙首,居溺水中……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在古代神话中窫窳只有一只,而且因为为害世间,在后羿射日的故事中被后羿诛杀,《都市妖奇谈》的故事中则把他写成了一个种群,这是笔者在小说中的构想,请勿多作追究。

  注三:

  必方:

  《法苑珠林·后泽圆》:火之精名曰必方,状如鸟……

  《山海经·西次三丝》:有鸟焉,其状如鹤,赤文青质而白喙,曰必方,其鸣自叫。

  必方是一种火的精灵,传说中黄帝在西泰山会合天下鬼神,他坐在六条蛟龙挽的宝车中,为他驾车的就是必方。必方既然有资格为黄帝驾车,而且可以驾驭六条蛟龙,可见是一种法力强大的灵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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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02 女萝山鬼语相邀

  “喂,讨厌啦,跟我约会的时候还在想着工作!给我看看在写什么?”

  “没什么,是工作日记。”

  “咦?这个男人是谁?你这个刑警随身带着他的照片,估计不是什么好事,是通缉犯吗?”

  “那倒不是,他只是一个案子的相关人员,连嫌疑犯都算不上,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很可疑。”

  “看照片可是个挺老实的人,他犯了什么案子啊?竟然倒霉地落在你这个工作狂手中。”

  “说来话长,你还记得几个月前轰动一时的‘断头案’吗?”

  “就是那个只发现了几颗死者的头,但是其他部分却一直找不到的案子吗?我当然知道,好歹我也是刑警的女朋友啊。听说到现在也没有破案,难道你是说这个人和那个案子……”

  “对。这个人名叫周影,是个出租车司机,就是这个案子的相关人员。”

  “他有可能是凶手吗?不太像哦。”

  “没有证据当然不能乱说,但是他确实很可疑。”

  “为什么?”

  “我刚才说了,他是个出租车司机,有一辆红色的桑塔纳轿车。虽然他以开出租车为生,但是他雇了一个司机白天替他开车,自己只在晚上工作。任谁想一下也知道,出租车这一行不仅白天的收入比晚上好,就算安全系数也是白天高些。所以一般的车主即使要雇人开车,除非是白天有其他的工作,否则都是让雇来的司机晚上工作的。这个周影却与众不同,他白天没有其他工作,也不出门,却偏偏要选择晚上开车。”

  “这只是人家的生活习惯,扯不到犯罪行为上去吧?”

  “可是他雇的那个司机死了啊!第一个被害者就是他。”

  “啊!可是……他的杀人动机呢?”

  “那个司机坑周影的钱,他总在车费上动手脚,给周影开了九个月车,前前后后弄走了四千多——这还是估计的数目,这种事没法查出准确的数字来。一辆出租车总共能挣多少?你想想,周影能不恨他吗?”

  “周影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我问过他,他说早就发觉了,但是觉得那个司机上有老下有小,挺不容易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这么说他是好人啊。”

  “你呀,老是这么天真。有一天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反正我是越调查越觉得周影可疑。监视他那么久,最大的发现就是他生活很有规律——每天傍晚6:30准时和雇来的司机交班,工作到次日凌晨6:00,然后开车去公园……”

  “晨练?”

  “不知道算不算晨练,他就是坐在假山上的亭子里看风景,太阳出来后就走。7:00整和雇来的司机交班,然后步行去超市买一天的食品,7:30回家。回家后不再出门,一直到再次出车为止。但是他每个周三下午会出门逛书店。新华书店、科教书店、文化书店、外文书店……一路下来决不拐弯,连先后顺序都不会错,最后去市立图书馆借书还书,然后回家。他一周除了工作就出这一次门。没有亲戚、朋友,和邻居没有往来,家里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你说他可不可疑?”

  “我觉得人家挺正派的啊,生活规律,勤奋好学,知识面还挺广呢。你们发现人家有什么不良行为吗?”

  “就是因为没有才可疑啊。你想想,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抽烟不喝酒,不去娱乐场所,连邻居都不来往,意味着什么?”

  “正人君子!”

  “拜托!你没听过俗话说‘清水池塘不养鱼’吗?像这种外表看起来很正派的人,才容易有大问题呢。这么孤僻的人最容易产生心理扭曲,说不定他就是那个连杀了六个人的变态杀人狂!”

  “这么说来……就算他有理由杀那个雇来的司机,但其他人呢?和他有什么关联吗?”

  “他毕竟是个出租车司机啊,什么样的客人都有可能遇到,说不定那些人坐车的时候得罪了他呢?再说,那些变态杀人狂杀人需要什么理由吗?我记得去年那个系列杀人案的凶手就是只要看到镶着金牙的人就想杀……不过你说那么多死者都只找到一个头,剩下的部分凶手能怎么处理呢?不说这些了,反正我觉得周影的嫌疑最大,我会继续监视他,看他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好了,明明是难得的约会,却一直在说变态杀人狂啊、尸体啊、人头啊什么的……你女朋友我真的不如这些有魅力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提到工作就……”

  “算了,原谅你了。”

  “哦,你今天戴了一对手镯啊。平时都只看见你戴一只。”

  “因为我今天没戴手表啊。怎么样,漂亮吗?这可是我母亲的遗物呢。”

  “很漂亮,不过和戴它们的人相比可就差远了……”

  “……”

  ※※※

  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在街上慢慢地行驶,周影一边开车,一边把在他膝盖上睡着的火儿放进一个火柴盒里。火儿因为年幼,法力不足,前些日子在和窫窳的战斗中又消耗了过多的力量,最近一直昏昏欲睡的样子。

  周影一只手把火柴盒放进上衣口袋里,一只手扶着方向盘。突然,路边冲出一个人影,吓了他一跳,车差一点儿冲到路沿上。

  冲过来的人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钻进了车里,大喊:“快开车!人类追来了!”

  “人类?”周影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车后座上的这个小巧玲珑的女子,“小姐去哪里?”

  “随便!”

  “……”

  “大家都是同类,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周影发动了车子,追赶这名女子的男人跑过来时,只看到一辆飞驰而去的出租车。

  周影再次打量车上的女子,她外表二十出头,瘦小的身材,五官平凡,穿着超短裙,染着流行的发色,看起来和这个都市里满街都是的新潮女孩子们没有什么区别——混迹于人群中的妖物们常常把自己的外表变得极为普通,周影自己也是这样,从不像刘地那样把自己弄得万人瞩目。

  周影虽然一时无法分辨她是哪一类的妖怪,但还是在她说“大家都是同类”之后,淡淡地声明:“我们不是同类。”

  “反正都不是人类啊,也算是同类吧。”

  如果知道自己是影魅的话,大概就不会称自己是“同类”了吧?周影什么都没说,把车停在了路边,说道:“好了,下车。”

  “缩地术”是一种周影擅长的法术,如果车上偶尔拉到非人类的客人,他就会用这种法术快速地到达目的地。“车费四十元,谢谢。”虽然使用法术缩短了行车时间,但是车费他是一分都不会少收的。

  “这是哪里啊?”车上的女子正在慢慢涂着指甲油,抬头隔着车窗张望,“怎么黑漆漆的,连路灯都没有?”

  “西郊,离追你的人很远了。”

  “你要我在这里下车?我怎么回去?”

  “法术。”

  “不会。”女子一叉腰,“我要是会法术,怎么可能因为偷了个钱包就被人类到处追?”

  “……”

  “喂,我不管,你得送我回市区。”

  “去哪儿?”周影边问边低叹了口气,为什么连自己这样低等的魑魅都知道潜心修行,而这些天生就拥有法力、智慧和形体的种类却不能呢?他发现住在这个城市里的大部分妖怪都把修炼当作一件可笑的事,他惟一的朋友刘地更是如此。难道对于他们来说,“努力”这种事情真的是这样难以接受吗?周影一边开车,一边从反光镜中看着那个女子,再次摇了摇头。

  那女子又拿出了一支口红,对着车上的反光镜在唇上画了起来。

  7:30,周影和平时一样准时回到他的住处,手里提着从超市买来的食物——给火儿的肉食和他自己吃的青菜。他喜欢过这种有规律的生活,对于任何打乱他生活秩序的事情都很反感,可是当他打开门之后,却意外地看到了沙发上的女子。

  “嗨,刚回来?”女子用甜美的声音和他打着招呼。

  即使被朋友刘地形容为“表情没变化”的周影这时候也不由皱起了眉头,沉下了脸。

  “因为昨天晚上偷来的钱包里没什么钱,不够付我欠下的房租,所以被房东赶出来了。你是我认识的惟一同类,我只能来投奔你了。你不会放任我流落街头吧?”

  “我们不是同类。”周影一边重申,一边眯起眼睛考虑要不要把这个破坏他生活秩序的家伙扔出去。“不过她是雌性,刘地会很高兴认识她吧?”这么想着,周影拿起电话打给喜欢和雌性交往的朋友。

  看到周影打电话,女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等周影因无人接听放下电话后,她不相信地叫道:“原来你这古板的妖怪也会用电话啊!打给谁?”

  “朋友,看他收不收留你。”

  “你也有朋友?那你是不想收留我了?准备把我怎么样?”她侧着头盯着周影,一副准备耍赖的模样。

  “你可以在这里等,直到我找到他为止。”周影说道。毕竟大家都是人类眼中的异类,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周影也不愿意表现得过于无情。而且,他觉得刘地今天一定会来找自己,到时候把这个麻烦丢给他就好了,他多半会很乐于接过去。

  ※※※

  “我叫瑰儿,你呢?”

  “……”

  “你做人类时总有名字吧?”

  “……”

  “你这房子不错,看来做出租车司机收入不错啊?还是用别的法子弄钱?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些法术高明的妖怪,你们在这种大城市里讨生活可比我容易多了。”女子坐在沙发上,自己动手倒了水,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周影却连一句话茬都没有接,她不由觉得有点儿无趣,开始东张西望地打量这所房子。像她所说的,这是一座不错的房子,很宽敞的二室一厅,客厅里有一组沙发和一台电视,还有DVD机和一些摆放整齐的碟片(全是儿童故事碟),到处都收拾得一尘不染。乍看之下这里和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如果这里的主人不是一只妖怪的话。

  妖怪屋主就在窗户下,躺在地板上,任由阳光直射在身上。虽然他不动不语,但是瑰儿知道他并没有睡着。穿过玻璃窗的阳光用非人类的目光看来,正在凝结成一颗颗小米粒大的金色光粒,环绕着周影的身体,然后慢慢地渗入到他的身体里面。瑰儿知道他这是在吸取阳光的精华。

  所谓的吸取日月精华是修炼的一种方法,就是利用从日月光华中采集的精髓一点一点地替代、抽换自己身体内的细胞、血肉、骨骼、皮毛,凝固自己的元神。如此周而复始,修炼者的身体会越来越接近完美,法力也会越来越强大。但是这种修炼非常消耗时间,瑰儿曾经听说过,即使最勤奋、最有天分的修炼者,进行一次这样的脱胎换骨也要用大约两百年的时间,只靠这种方法修行,想要得成正果,恐怕几千年都不够。

  修炼的方法有三种:吸取日月精华、采补和得到帮助。所谓得到帮助就是诚心地信奉某位已经得成正果的修炼者(神、魔、仙中的一位),从而得到对方的指引和帮助,是修炼的捷径。但是能够踏上这条捷径的幸运儿少之又少,往往是终身供奉也不会得到什么回应,所以另外两种方法才是修炼者们的主要选择。吸取日月精华在三种方法中是最简单的一种,不需要外界的帮助,即使初学者也可以轻松掌握。但是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最难走的路,想采用这种方法就得有非凡的毅力,利用这种方法修炼却半途而废的修炼者比比皆是。瑰儿曾听一位前辈说过,修成正果的神、魔、仙不少,采用这种方法成功的却一个也没有。如果一个修炼者没有超乎寻常的幸运,又没有非凡的毅力的话,剩下的选择就只有采补了。顾名思义,这种方法就是采集其他生灵甚至是其他修炼者的精华补充自己的身体和元神,不论是采药炼丹、媚惑、吸取还是干脆服用,都是采补的方式。其实大部分修炼者都是采用吸取日月精华和采补相结合的方法进行修炼的。瑰儿想,不知道周影用的是哪一种?

  ※※※

  瑰儿一直盯着周影,认为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因为阳光中精华凝结的过程已经停止了,他现在只是很安静地躺在那里。

  瑰儿靠近了一些,仔细打量这个男子,就像周影分辨不出她是什么一样,她也分辨不出周影的原形。但是他幻化的形体对于一个想要混迹于人类之中的妖怪来说十分完美,一点儿被人类称之为特点或个性的地方都没有留下,绝对不会给别人任何印象。再靠近几步,瑰儿连他的呼吸声都听得很清楚了。当瑰儿走到周影身边时,可以肯定他确实是睡着了。

  瑰儿猛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匕首,向着周影的胸口狠狠地刺了下去。匕首准确地命中了目标,但是瑰儿的手上一点儿刺中东西的感觉都没有。周影的胸口随着她刺下去的匕首开了一个洞,这个洞越来越大,快速扩展,最后,周影的整个身体都化作了一团黑色的影子。

  “影子……”瑰儿喃喃地说,“原来是一只影魅。”

  不等她再有别的动作,一团亮光从周影身上扑过来,直接冲向瑰儿。瑰儿惨呼一声,身体被击飞出去,碰到墙壁,又跌到地上。她蜷缩在那里,捂着胸口,惊慌失措地看着一只因为生气,全身的火焰都变成金色的必方一步步接近自己。

  “竟敢暗算我!”火儿怒气冲冲地叫道。周影把火儿用来睡觉的火柴盒放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瑰儿刺杀周影时首先便刺中了那个火柴盒。虽然这样的攻击不足以伤害火儿,但是让他觉得十分生气。“你竟然敢打扰我睡觉!我要把你烤熟,然后做成肉串吃掉。”火儿最喜欢睡觉和听故事。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扰他,后果是很可怕的。

  瑰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在人类的城市里看到一只必方,在他的怒视下瑟瑟发抖。

  “烤焦?半熟?外焦里嫩……”火儿与其说是威胁对方,不如说是在认真地挑选食用方案。

  “好了,火儿。”周影已经恢复了人形,坐起身来,手中拿着那把匕首,“把她交给我吧。”

  “她打扰我睡觉,还有我的房子。”火儿嘟囔着,但还是听话地飞回周影肩上。他说的“房子”就是那个火柴盒,火柴的气味让他觉得舒服,火柴盒上印的一只火鸟他也十分喜欢。可是这个普通的火柴盒当然无法抵挡匕首的一击,早已经不成样子了。

  “我会找个一样的给你。”周影抚摸着火儿,使他安静下来。火儿身上的火焰也逐渐恢复成了红色。

  “我并不认识你,也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你,如果你是想吃掉我来提升自己的能力,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没有血肉可以供你吃,现在你可以走了,不要再来打扰我!”周影声色俱厉地说。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企图把他当作采补对象的妖怪,如果她找上的是刘地,那只地狼一定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采补不是周影的修炼方式,他希望瑰儿在刘地来这儿前离开,他可不想让刘地在自己家里吃东西。

  “我一定要杀了你!”瑰儿已经从看见必方的惊愕中镇定下来,挣扎着站起来,恶狠狠地向周影扑过去。她被火儿的翅膀击中之后动作变得很迟钝,周影轻而易举地闪到了一边。“我一定要杀了你!”瑰儿充满憎恨地叫嚷着,“就算有那只必方助纣为虐也一样,如果你现在不吃了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瑰儿眼中的仇恨让周影感到一阵寒意,他从来没有在其他妖怪或者人类那里看到过这种神情,性情淡泊的他为这种执着感到惊讶。“我不会吃你——我是吃素的。”虽然没有必要,周影还是有些慌张地解释道。

  火儿却对这些不感兴趣,天真地问:“影,什么叫助纣为虐?”

  “就是我干坏事,你却在帮我的意思。”

  “哦……”火儿似懂非懂地说,“反正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助纣为虐呢?”

  “你们……”瑰儿恨恨地说,“我不会善罢甘休的。”说着举起茶几向周影扔过去。她虽然不懂什么法术,但力气比起人类还是大得多,一张玻璃茶几被她轻易地丢了过来。

  周影一低头,茶几从他头上飞过去,直飞向门口。刘地正大摇大摆地穿过墙壁进到屋里来,地狼是一种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天生可以像鱼穿过水一样穿过泥土、岩石和某些金属,迎面就看到了飞来的茶几。“哇!”他慌忙向下一伏身,茶几“哗啦”一声,在他正上方撞了个粉碎。

  “为什么打我?”刘地拍打着头上的碎玻璃站起来,“我最近没干什么啊。”

  周影指指瑰儿,示意茶几是她扔的。

  “哦,原来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刘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小姐,何必跟这种木头人一般见识呢,不如干脆换个男朋友吧。”说着笑嘻嘻地向瑰儿走过去。

  “刘地,她……”

  周影的话还没说完,刘地突然抓住瑰儿的脖子向下一按,不等瑰儿手里抓着的水果刀刺下来,刘地已经利落地抓住她的双手,一条黑色的绳子像有生命一样从地上卷起来,把瑰儿绑了个结实。刘地提起她,毫不怜香惜玉地向沙发上一扔,问道:“怎么回事?又惹到这种麻烦,早叫你常换换住处和身份,免得被这些采补的家伙盯上。”

  周影摇摇头:“她好像不是为了采补……喂,别在我这里吃她。”他看到刘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瑰儿,连忙说。

  “我从来不吃雌性!”刘地像受了侮辱似的跳起来,“我们雄性地狼不吃任何种类的雌性!”

  “知道了,知道了。”周影敷衍着道。瑰儿还在用那种恨之入骨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很不舒服。

  “你们有仇啊?”刘地也看出了门道,“你怎么着人家了?始乱终弃?”

  “我不认识她。”

  “你吃了他!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为他报仇!”

  “吃谁?周影,你终于学会吃人了?可喜可贺啊。”

  “我没吃过任何人。”

  三只妖各说各话,屋里一片吵闹。

  刘地摆摆手,示意大家停止争吵。他郑重地对瑰儿说:“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我的这个朋友……”他一边说一边拍着周影的肩,“他连吃青菜都不知道要加油盐酱醋,怎么可能明白人肉的美味?我向你保证,不论你说的是人类还是其他妖怪,他都绝不会吃了他——倒是那只必方的嫌疑大些。”

  “哼!”火儿向刘地挥了一下翅膀,一阵热浪卷过。不过他倒没真的生气,因为他和刘地一样,并不觉得吃人或吃其他妖怪有什么不好。

  “可是他不见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就不见了?明明前一天……前一天我们还在一起,我们……”瑰儿原来还在用力挣扎,想摆脱束缚,现在终于放弃了努力,低声地抽泣起来。

  “你说的是个人类吧?”周影问。

  刘地边解除捆绑住瑰儿的法术边说:“当然是人类,只有人类才会‘好端端的就不见了’。喂,你别哭了,失踪了不一定就死了啊?人类失踪的原因多了去了。”

  “他为什么失踪?”瑰儿胡乱抹了一下眼泪,猛地扬起头来大声问,“他是一个优秀的刑警,也是一个好人,和朋友、同事之间也十分融洽,跟我也……他失踪前一天我们甚至谈到结婚的事情。你说他有什么理由失踪?”

  “结婚?”刘地和周影面面相觑,“和人类结婚?你是认真的吗?”住在人群中的妖怪们和人类产生各种各样的情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但是以采补和逢场作戏的居多,偶尔也有真心爱上人类的,可因为种类和寿命的关系,肯和人类结婚的几乎没有。

  刘地清了清嗓子,赞叹道:“了不起,原来你是真的爱上人类了。”

  瑰儿站起来大声否认:“我没有!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人类?只是他那么爱我,没有我他会活不下去的。他是个好人,体贴又善良,即使不爱他,和他在一起也会很愉快。那么,和他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人类的寿命是那么短暂,也不会浪费我很多时间。”

  刘地明了地扬扬眉毛。周影却皱起眉头,思想单纯的影魅完全被她弄糊涂了。

  瑰儿继续道:“即使不爱他,我也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不见了。如果有哪只妖怪吃了他,我用尽所有的办法也要为他报仇,就算对手比我强大也在所不惜!”边说边用眼睛死死盯着周影。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谁。”周影很难适应瑰儿这种忽而哭泣,忽而迷惘,忽而愤怒的情绪变化。

  瑰儿看了周影好一会儿,才说道:“他是个刑警,最近在调查‘断头案’。他认为嫌疑最大的人是你。”

  刘地恍然大悟道:“是那件事啊!那些人是一只窫窳吃的,和周影没有关系。那只窫窳已经被我们俩联手杀掉了,对吧,周影?”一说到这件事他就很得意,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妖怪能够杀死一只窫窳确实值得骄傲。

  “窫窳……”瑰儿边重复着这个名字边打了个寒战,“这个城市里来了一只窫窳?你们竟然杀了她?你们竟然敢和她斗?而且还杀了她?”

  火儿得意地飞到她面前,把自己指给她看:“是我,是我。我救了他们两个。”

  刘地大致地把那件事的始末讲了一遍,然后说道:“就是这样,我和周影联手杀了她。她被被火儿吃了,只剩下骨头埋在郊外。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随时去看。”

  瑰儿将信将疑地看看刘地、必方,又看看周影,说道:“那些人不是你吃的并不代表你不会杀他。一个警察整天跟踪你、调查你,你当然会不高兴。你连窫窳都不怕,更何况一个人类?”

  “我不吃那种东西(指人类)!”周影有点儿急了,“你要我说几次才能明白?虽然那个警察鬼鬼祟祟的,很讨厌,但是我真的没有把他怎么样。这几天没看见他,我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呢。”

  刘地道:“周影根本不会说谎,但那人类看来也是真的失踪了。你把详情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瑰儿听刘地这么说,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刘地外表高大英俊,气质出众,打扮时髦,还把前额的头发染成了黄色。他看来根本不像一个妖怪变成的人类,他太抢眼、太引人注目,违背了妖怪们在城市里的生活原则。但是他刚才施展了高明的法术,而且还和周影联手杀死过一只窫窳,那么他现在的外表应该看成是艺高人胆大吧?如果影魅没有吃掉他,如果这只地狼愿意帮忙,如果他还活着……自从他失踪以来,瑰儿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希望。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六天前的下午。我们一起喝咖啡,吃晚饭,看电影,又在街心公园游逛了一阵子,那天夜里天空中满是星辰,绿树丛中,玫瑰花前……我……我答应了他的求婚。”瑰儿边说边抚弄着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露出幸福的神情。

  刘地忍不住插嘴道:“我们的公园里有玫瑰花吗?只有月季和冬青吧?”

  瑰儿白了刘地一眼,接着说:“当时我们约好了,两天后——也就是大前天再见面。但是那天我等了一个晚上他都没有出现。我打电话给他,他的手机没开,家里电话也没人接听。当时我以为他又是临时有紧急任务,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任务结束了他自然会来找我解释的。可是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他都没有消息,他家的门锁着,手机还是关着。于是,昨天我到他的单位找他,才知道他已经五天没有上班了,他的同事们也在找他,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多警察都找不到他,我想他一定是出事了,否则他一定会给我一点儿消息的。所以我一下子想到他在查的‘断头案’,想到他提过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万一那个司机和我一样,不是个人类……我想他一定是被吃掉了。虽然我并不爱他,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死,但我还是不能原谅伤害他的人或妖怪。不管是谁,不管他有多么强大,我都不能原谅!”

  刘地点点头,说道:“那么他就这么凭空不见了吗?他的家人怎么说?”

  “他是个孤儿,根本没有亲人,本来他有了我,也可以马上就有个家了……”

  刘地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又上下打量了瑰儿一番,弹了个响指道:“OK。我去找找看,等我的消息。”说着一下子穿过墙壁不见了。

  瑰儿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担心地问:“他……能行吗?”

  周影说:“他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七百多年,亲眼看着这里从山林变成了大都会,没有任何生灵比他更了解这座城市。那个人类只要在这座城市里,就算真的死了,刘地也可以把尸体找出来的。”

  本来稍稍放心的瑰儿听了他最后一句话,眉头一下子又皱了起来:“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我保证告诉你事实。”周影看着她道,“虽然你口口声声说不爱他,但你还是很希望他活着回来。对吗?”

  “你!”瑰儿抬头怒视着周影,“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说真话有时候都是很惹人讨厌的,你知不知道?”说着将一个坐垫丢到了周影脸上,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

  原本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瑰儿背着手跟着周影走进了厨房,问道:“中午吃什么?我已经饿了。”

  “随便,你想吃哪一种?”周影指给她看两口锅里分别煮的东西。火儿在他肩上解释道:“青菜是影的,肉是我的。你还是吃青菜好了。”

  两口锅里,一口在用清水煮青菜,一口在用清水煮肉块。

  “啊……这些是用来吃的?”瑰儿用筷子捅捅已经煮烂了的菜叶,“喂猪猪都不见得吃吧?”

  “你可以不吃。”火儿巴不得她不来分享自己的午餐。

  “我当然不吃,我可不会吃这种东西。都不知道吃了会不会被毒死!”瑰儿说着卷起袖子,端起两个锅子,把里面的东西全倒进了垃圾桶。

  火儿惨叫一声:“我的午饭!你赔给我!”

  瑰儿利落地摆出案板,又抽出一把菜刀,说道:“想吃饭就乖乖地等着,不然把你做成辣子鸡。今天我来让你们看看饭菜和‘猪食’之间有什么区别。”说着开始查看冰箱和食品橱,不一会儿又问,“盐、油、醋、花椒在哪里?味精呢?有没有芥茉?什么?都没有……还不快去买!”

  “砰!”门在被推出家门的周影和火儿身后关闭。

  “明明是什么法术都不会的笨妖怪,一进了厨房却变得这么厉害。”火儿心有余悸地说道。

  “哦。”周影胡乱答应着。他看着手里捏着的写满物品名称的纸条,想起这是自己很多年来第一次在中午走出家门。

  ※※※

  “怎么样,很厉害吧?和你煮的‘猪食’完全不一样吧?”对着满桌子的饭菜,瑰儿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荤菜,这是素菜,尝尝看吧。”

  火儿看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青菜和肉放在一起还可以吃吗?影一向是分开煮的。”

  瑰儿做了个仰天长叹的动作:“可怜的必方,你究竟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啊。不如干脆来做我的宠物吧,我一定会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火儿怒吼:“我不是宠物!”不等他把嘴闭上,瑰儿已经夹了一筷子菜塞进了他嘴里。

  “唔……很好吃。这个也是……影,跟你煮的东西一点儿都不一样。”火儿在桌子上蹦来跳去,每个盘子都伸进嘴去,连素菜也尝了尝。

  “拜托,别把我精心烹制的饭菜和‘猪食’相比。”她拖过周影,塞了一双筷子在他手里,“尝尝看,快吃啊。”

  “真是无聊的工作啊……”瑰儿跟着周影出来工作——其实是害怕自己看不见时周影跑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觉得无聊。她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边跟着她自己播放的流行音乐打拍子边感叹,“你法术那么高强,不用工作也可以弄到钱吧?点石成金什么的你会吗?”

  周影拿起一枚一元硬币递给她。瑰儿接过来时,硬币已经变成了“金币”。

  “哇!好厉害!再来,再来。”瑰儿赞叹着,把车上的硬币全塞给他。

  周影看着对一大把金币爱不释手的瑰儿,不解地问:“你很喜欢黄金?”

  “是啊。这些可以给我吗?这样一来,等那只地狼找到他我们就有钱结婚了。”瑰儿摆弄着那些“金币”,喜滋滋地说,“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会这么高明的法术,为什么还要辛苦地工作呢?”

  “我想修成正果,所以在学着做人。”

  “修成正果?”瑰儿瞪大了眼,贴近周影看着他,确定他不是开玩笑后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我多少年都没有听到这种话了,你这家伙真是太有趣了。”

  周影已经习惯被笑话了,刘地是这样,他遇见的别的妖怪也是这样。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他一直以为修炼、得成正果是一只妖怪惟一可以走的路。认识了他们才知道即使是妖怪,大家的生存目的也不一样。刘地追求享乐,窫窳想毫无顾忌地吃人,而这个瑰儿居然想嫁给人类。

  “既然大家的目的不一样,那么我想修成正果也没关系吧。”周影自言自语道。

  “那倒也是。”瑰儿把金币放进口袋里,打了个哈欠,她已经对周影的事失去兴趣了,蜷在座位里说,“我要睡觉了,到了早上叫醒我。”

  “好。”

  瑰儿不满地盯着周影,看他还是无动于衷,忍不住嚷起来:“喂,什么好不好的?这种时候应该体贴地说‘我先送你回去吧’才对!”

  “我在工作。再说,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那么你至少也应该脱下外套帮我盖上,以防我着凉吧?”

  “你是妖怪,不至于会着凉吧?”

  “哼!真是不解风情。如果是他的话……”

  “人类的男子面对女性时都会装模作样吗?就像刘地对人类女子时那样。”周影很认真地问。

  “那是体贴!”瑰儿撇撇嘴,“他才不是那种会刻意讨女性欢心的人呢,但他还是很细心,总是把我放在第一位,而且工作认真,对人热情,不拘小节,又很有正义感……”说着,她的双眼里有一种别样的光芒,“你如果真的想做人,还是学做他那样的人吧。”

  “真的有这样的人类吗?”周影怀疑。

  “就是有,就是有!”瑰儿大声叫着,“记得初次见面,他从一群流氓手中救了我,就像童话中的白马王子,他一直凝视着我,跟在我后面……”

  “你偷东西了吗?不然一个警察干吗跟着你啊?”

  “你……”瑰儿无力地往座位上一靠,“一点儿都不浪漫,你是块木头变的妖怪吧?”

  “我是影魅。”

  “跟你说话好累啊。”瑰儿扭过头去不理睬他了,开始跟着收音机哼一首歌词全是“爱,爱,爱”的歌曲。

  周影看着终于睡着的瑰儿,把车停在了路边,报起同样睡着的火儿放在她身上,心想:“如果冷的话,火儿比一件衣服要温暖得多吧?”

  ※※※

  刘地一踏进门瑰儿就扑过来,几乎是卡着他的脖子问:“怎么样?他呢?他人在哪儿呢?”

  刘地不怀好意地问:“干嘛这么急,不是根本不爱他吗?”

  “你管我爱不爱他。快点儿说……他,他还活着吧?”

  “活得好着呢。”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他在哪里啊?为什么失踪了这么久?”

  “喂,我只答应找到他,可没答应过告诉你啊。不过,如果有美女的热吻……说不定我一不小心就会说漏嘴。”

  “你!”瑰儿气呼呼地瞪着刘地。刘地嬉皮笑脸地看着她。瑰儿终于还是踮起脚尖,嘴唇在他脸上闪电般的一碰,然后用力擦着嘴问:“这样可以了吧?”

  “好,告诉你。”刘地一合手,“你也不用再到处找了,就到最后一次和他约定见面的地方去等,一天之内,他自己就会去找你的。”

  “真的吗?”

  “不信就算了。”

  “信!信!我这就去!”瑰儿用力点着头,抓起自己的包向门外跑去,又回过头来挥着手,“周影,火儿,谢谢你们的照顾,Byebye!”说完冲出去,连门也没关,“噔噔噔”地跑下楼去了。

  “真是的。”刘地一边关门一边说,“真不知道她的原形是什么?这么冒失,大概是山猫或猴子吧?周影,发什么呆啊?”

  周影回过神来,说道:“我在想你能找到他太好了,瑰儿好像很喜欢那个人类,她是真的想嫁给他呢。”

  “是吗?我还以为你恨不得我找不到他呢。别急啊,只是开个玩笑。不过你放心,一定还会见到她的。”刘地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缓缓地说,“人类啊,和你想的,和她想的都不一样,你等着看吧。”

  周影和往常一样准时踏入家门时,竟又在沙发上看到了瑰儿。“嗨,回来啦?”她手里抱着一个大盒子,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怎么样?找到他了吗?”周影迎上去问。

  “嗯。”瑰儿用力地点着头。她打开盒子把各种各样的点心往桌子上摆,“所以我花了一个晚上做点心来答谢你们啊。来,快吃,快吃。”

  “太好了。”周影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哇!原来你也会笑啊?第一次看你笑。”瑰儿眯着眼睛说,“你和火儿、地狼都是好心肠的妖怪。我不会别的,所以只有做东西给你们吃。”

  周影和瑰儿并肩坐在沙发上吃东西。这是他三百年来第一次放下了修炼,只是为了和另外一个妖怪聊天。

  “地狼说得真对啊,我在那个咖啡店只等了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出现了。”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失踪好几天?”刘地昨天最后的话还留在周影脑海里,令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去执行任务了,是个秘密任务,连他的同事都不知道。”

  “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吧?他向我保证会小心的,绝不会让我担心。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周影,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你法力那么高强,可不可以帮我暗中保护他?我会经常来帮你做好吃的报答你的。”

  “经常做好吃的?”正在狼吞虎咽的火儿一下子抬起头,“那么我去,我帮你保护那个人类好了。只要你帮我做饭,我可以把想害他的人通通烤熟。”

  “我也没问题,如果我没时间,就留火儿在他身边。”周影道,“可是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因为是秘密任务,所以他不能告诉我。就连昨天跟我见面也是偷偷出来的,而且还说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和我联络了。”

  “没关系,待会儿刘地来了问问他。他会有办法的。”周影安慰着瑰儿。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周影的话音刚落,刘地就从地板下面钻出来,大摇大摆坐下来,毫不客气地把点心往嘴里送,问道:“我会有什么办法啊?又有什么事儿求我了?”边说边在自己脸上点了一下,那里是上次瑰儿“吻”他的地方。

  “她担心那个人类执行任务时会有危险,想让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和火儿会暗中保护他。”周影替瑰儿说道。

  “这样啊,也不是不行,不过要等到晚上。”

  “晚上?”

  “因为约的时间是在晚上啊。”

  “什么?”

  “啊,没什么。”刘地交叉着十指往沙发中一靠,邪气地笑道,“又要我帮你,你怎么报答我呢?”

  瑰儿防备地往周影那边靠靠,紧张地说道:“我警告你,别打歪主意哦!”

  “怎么,替我做顿饭也算‘打歪主意’吗?我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你帮我做一顿好吃的,我就帮你这个忙。”

  瑰儿忙不迭地点头:“好,好。你要吃什么尽管说好了。”

  周影也说道:“我去下面超市买材料。”

  刘地扳着手指数菜名,火儿又在里面加上几样。阳光照进这间屋子里,妖怪们的脸上都充满了笑容。

  ※※※

  时值午夜,夜总会里依旧人潮涌动。昏暗的灯光下,舞池里、雅座里、吧台前挤满了人。

  周影平时虽然经常在夜生活区拉客,但是进入这种场合还是第一次。几名香气扑鼻的女子从他座位边走过时,他有些慌张地向角落里挪动一下,不明白刘地为什么要约他和瑰儿到这种地方来见面。周影现在还是那个平凡无奇的出租车司机的样貌,瑰儿却依照刘地的吩咐,变化为一名性感艳丽的美女。她坐在周影身边,微微侧着头,手中把玩着一个杯子,心里有几分不安。这些无意的动作已经吸引来了许多异性的目光,当这些目光在周影身上转了一圈,变成“一朵鲜花插在XX”的感慨之后,再看向瑰儿就增添了几分不怀好意。

  几名借故来搭讪的男子都被瑰儿冷冷地拒绝了,其中一个在被她泼了一脸饮料后才肯离开。瑰儿把空杯子扔到桌子上,带着顽皮的笑容看着周影。现在就连缺乏表情变化的周影也露出了微笑——以貌取人,在妖怪们看来是种很可笑的行为。

  对妖怪们而言,他们无法区分住在泥土里的大狗和一团影子谁更英俊。它们区分优劣的方式就是看谁的法术更高明,谁的力量更强大,谁能凭借力量和行为赢得尊重和敬畏。幻形变化是最基本的法术,连瑰儿这种法力低微的妖怪都可以运用自如,既然如此,又有哪一只妖怪会以貌取人呢?

  只有人类才会如此。

  ※※※

  约定的时间越是临近,瑰儿看起来就越不安。一会儿不停地走动,一会儿又拉着周影逼问刘地为什么还不来,又不住地埋怨:“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地狼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刘地是有点儿难以琢磨,但是他做事很可靠,你放心吧。”

  瑰儿将信将疑地说道:“是吗?那种家伙也算很可靠?我看倒是你老老实实的,比较可靠。”

  “不要以貌取人,只有人类才那么愚蠢。”

  “那倒也是。你觉得我像个妖怪还是更像人类?”

  “呃……像人类。”

  “告诉你吧,我是在人类中长大的。我出生的时候故乡的山林就被人类开发成旅游区了,我母亲一直带着我在人类中生活。去年我母亲去世了,那里的妖怪只剩下我一个,我就想既然要和人类住在一起,不如干脆搬到大城市里去见见世面也好,就来这里了。有的时候自己都快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妖了。唉,跟人类一起住得太久了。”

  “如果嫁给人类就更像了。”

  瑰儿脸微微一红,说道:“到时候我会给你们请柬的。”

  “刘地。”周影推推瑰儿,指给她看。

  一名中年男子,西装革履地走进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径直在吧台前坐下,把手中沉甸甸的箱子摆在面前,随便点了杯酒,东张西望,好像在等什么人。瑰儿被周影一提醒,也看出这个人是刘地变幻的。

  周影拉住要冲过去的瑰儿,低声说道:“刘地一定有什么用意。”

  刘地坐了没多久,一个男人从外面匆匆进来,向四周看了一下,来到刘地身边坐下。他和刘地窃窃私语了几句,不知递了什么东西过去。刘地察看一下,把皮箱推过去。那个男人打开箱子看了一眼,伸手和刘地握了一下,扬长而去。

  瑰儿紧张地握住周影的手,说道:“是他,那是他!那只地狼在做什么?”

  刘地依旧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完了那杯饮料,看着那个男人走出了夜总会,才踱着步子过来。他把那个男人刚才给他的东西推给瑰儿,说道:“给你。”

  瑰儿不解地打开那个布包,露出一只古色古香的玉镯。镯子的玉质很细腻,精工雕琢出一只在雾中半隐半现的龙头凤尾的神兽,即使不懂这些的周影也看得出这是年代久远、价值不菲的东西。“这是我的!怎么会在你手中?”瑰儿尖叫起来。周影依稀记起,昨天瑰儿手腕上确实一直戴着这样一只手镯。

  “这是我用一百二十万买回来的,怎么会是你的。”刘地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说道。

  “这明明是我母亲的遗物,是我送给他……送给他作订情信物的。说!你是怎么骗来的?”

  “不是说了是买来的吗!你再看看这个。”刘地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皮包递过去。

  瑰儿手忙脚乱地把皮包扯开,里面又露出一只镯子。无论玉质还是做工都显然和桌上那只是一对,这只上面雕刻了一只凤头龙尾的神兽,但是当两只镯子放在一起,就成了一龙一凤呈“∞”形飞翔的图案,极为精巧别致。

  “这是他前些日子遗失的那只——他丢了后很伤心,昨天我才把那一只给他。怎么会在你那儿?你怎么偷来的?”

  刘地收敛起总挂在脸上的笑容,指着第一只镯子说道:“这一只刚刚你看见了,是我用钱买回来的。而这一只……”他又指着另一只镯子说道,“则是我从一个古董走私商的保险箱里偷来的——我现在用的就是他的样貌。而他是用七十万买来的。至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即使我说了你也不见得会信。现在跟我走,我让那个男人自己说给你听。”

  瑰儿茫然地被刘地扯着向外走去。周影把两只手镯收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后面。

  周影按照刘地说的地址驾车飞驰着。瑰儿独自坐在后座上,咬着指甲,回忆着先后两次把手镯交给他的情形:那天晚上,在公园中散完步后,他将瑰儿送到家门口,忽然取出了一枚戒指,结结巴巴地向瑰儿求婚。虽然那只是一枚普通的宝石戒指,虽然他是结结巴巴的,和浪漫毫无关联,但是瑰儿还是感动得哭了出来,保持着矜持沉默了几分钟,便忍不住答应了他。之后,他为瑰儿戴上了戒指,瑰儿也把自己母亲遗物中的一只手镯赠给了他。

  “我会永远把它放在身边的。”他小心翼翼地把手镯用手帕包好放进口袋里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然后到了昨天的重逢,他垂着头,愧疚地说在执行任务中把手镯不慎遗失了。“为什么会不见了呢?我明明一直贴身放着的。难道是那个犯人向我开枪的时候?为什么别的东西都在,偏偏手镯不见了呢?就好像会失去瑰儿一样……所以虽然有暴露的危险,我还是要来看你一眼,不然我寝食难安。”

  想不到这个工作狂竟然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扔下了工作跑回来,而且还是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瑰儿又取下另一只手镯放在他手中:“没关系的,虽然是我母亲的遗物,可是既然丢了就算了,这里还有一只,来,给你。如果再丢了的话,我会一个礼拜不理你哦。”

  “是!”

  “哈哈,看你紧张的样子……”

  ……

  怎么会在刘地手中呢?刚才自己也看得清清楚楚,难道真的是刘地向他买来的?为什么?

  周影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到了。”

  车停在一幢居民楼下,刘地指着五楼那间亮着灯的房子。

  “他为什么在那里?”

  “去了就知道了。”刘地弹了一下手指,“会隐身术吗?”

  瑰儿摇摇头,最后还是周影在她背上画了一个符咒,然后一起用法术飞上了五楼。

  从关着的百叶窗缝隙中,他们查看着这间屋子。普通的三室一厅住宅,客厅里亮着灯,一男一女相拥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只打开着的皮箱,里面装满了钱。

  瑰儿不由自主地拽住了周影的衣服:“那是他,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刘地把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别出声,然后双臂环住瑰儿,带着她穿过墙壁进入了屋内。周影则化成影子,从窗隙中飘了进去。

  屋里的人类浑然不觉已经有三只妖怪站在面前,尤自得意地吹嘘着:“我第一眼看见那个镯子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东西。可笑那个女人竟然把它当普通的首饰带着。这样的宝物戴在那种白痴手上简直是暴殄天物。知道吗?这是秦朝的古董,一只七十万,两只一百九十多万啊!”说着,他心满意足地拍着装满钱的皮箱。

  他身边的女人姿态艳丽、装扮入时,此时正撒娇地把头放在他肩上,嗲声嗲气地说:“你可真是个坏心肠的家伙啊,人家小姑娘被骗一次已经够可怜了,你听说买主要出一百二十万凑齐一对,竟然又跑回去再骗人家一次。等那可怜的小东西发现人财两空的时候,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呢!亏你还是做过警察的人。”

  “做警察有什么好?又累又危险。”他抚摸着女人的面颊说,“这样不是挺好嘛。原本在她手里没有价值的东西使我成了百万富翁,而她,得到了一次宝贵的人生经历,你嘛……”他俯下头去吻住那女人,良久才喘息着说,“得到了一个英俊多金的丈夫,高兴吗?”

  “格格……”两个人得意忘形地笑着在沙发上嬉戏起来。

  ※※※

  刘地淡淡地说:“明白了吧?人类就是这样。我第一次看到你手上的那只不成对的镯子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我先在本市的文物贩子中调查,果然找到了一只,然后放出风声,用一百二十万购买另一只。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马上就跑去找你骗另一只了。怎么样,看清楚人类的嘴脸了吧?”

  瑰儿发着抖,脸色苍白,像要看穿对方一样,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刘地把她拉到沙发前:“要看就看清楚点儿。你要在人类当中生活,就要学会别轻易相信他们。”

  “刘地。”周影低声叫,虽然他也明白刘地是为了瑰儿好,但是这样的时候再说这种话,未免伤她太深了。

  刘地在沙发旁边忽然现出形体,还不等沙发上的人反应过来,他一掌把那女人打翻在地,把男人拎到瑰儿面前。

  “瑰儿……”男人原本被突然出现的几个人吓到了,待看到瑰儿一下子明白过来,很快镇定下来,拨开刘地的手,对着瑰儿说,“原来是你啊,你来干什么?”又看看周影,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瑰儿看着他颤声说道:“我来看个明白,看你到底是副什么嘴脸。”

  “有什么好看的。”男人用眼角扫过刘地和周影,“本来以为你挺老实的,想不到也会用这一手,带这两个人来威胁我吗?”

  瑰儿从手指上摘下他送的求婚戒指,摔在他脸上,恨恨地瞪着他。

  男人把戒指拿起来在手里上下抛动着,说道:“还给我也好,反正我本来也没有和你结婚的打算,你这个姿色平庸的女人!”

  周影上前半步,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你竟然……”

  男人拍开周影的手:“别动手动脚的,放尊重点儿。好吧,今天我心情好,看在你们辛苦来了一趟的份上,开个价吧。也许我心肠一软,会分点儿给你们。”

  刘地说道:“手镯是瑰儿的,我们要全部。”

  男人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一摊手:“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骗了她的东西?那镯子是我祖传的,我愿意卖掉是我的自由。不要忘了,我可是做过警察的,执法部门里我有的是朋友。你们要跟我斗,先好好想想后果。”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指着他们,“像我这样的有钱人不买把枪保护自己不行啊,你们说是吧?”他用枪点点刘地,“大个子,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再说话啊!”

  周影看着他这副嘴脸,摇头叹了口气。

  男人又来到瑰儿身边,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啧啧啧,太可惜了,本来我还是很中意你这种听话、传统的小女人的,你不该让我看见那对手镯啊。知道自己可以变成百万富翁以后,什么样的女人我得不到,怎么还会要你这种要身材没身材,要风情没风情的女人。”

  刘地冷笑一声,对瑰儿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了吧?只有你亲眼看见这一切,才可能真正对他死心。”

  “人类……”瑰儿苦笑,“我一直生活在人类之中,以为已经很了解他们了,结果还是被他们骗了。”

  听得一头雾水的男人用枪点了一下刘地:“什么‘人类’不‘人类’的,你们吓傻了吗?难道你们不是人?”

  刘地突然向他扑过去,他下意识地向刘地开了一枪。枪声响过,他却惨叫了一声,执枪的手被一只利爪抓过,留下了又长又深的血痕,手枪也落在地上。“这句话算你说对了,我们确的确不是人。”刘地现出了长着利爪、火红眼睛的妖怪原形,他把手里抓住的子弹扔在地上,用利爪抓着头发,“现在要怎么处置他呢?瑰儿,你来吃掉他吧。这个家伙看起来还算可口。”

  瑰儿木然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救……救命!妖……妖……妖怪啊!”倒在地上的男人终于挣扎着发出声音来,想要转身逃跑,结果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看着刘地发抖。

  “如果你不吃,就让我来替你吃吧。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过美味的人肉了。”刘地边说边舔嘴唇。

  “不要,不要吃我。我有钱,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瑰儿……不要吃我。”从刘地的神情中看出他不是在开玩笑,男人开始哀求起来,伸手抓住了瑰儿的衣角,“瑰儿,你不会舍得吃我的,对吗?我们曾经那么相爱。”

  “开什么玩笑,我可从来没有爱过你。”瑰儿看着他说,“人类对我们而言只是食物而已,所谓的恋爱不过是和你做个游戏,我们这种拥有漫长的生命,可以使用各种法术,有一天可能得道成仙的种族,怎么可能对人类动心?地狼,你要吃就吃吧,我可不想吃这种恶心的东西。”瑰儿推开向她求救的手,转过身对周影说, “我们先回去吧。”

  “哦,那你们先走吧。我要开始吃点心了。”刘地吹了声口哨,“既然你不吃,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男人不知哪儿来的的力气,猛地爬起来向门口冲去,但是没走了几步便颓然倒地,双手捂住腹部,身体在地板上抽搐着,“啊,我……”

  “别看我,不是我干的。”刘地耸耸肩,对着一脸诧异的瑰儿和周影可惜地说,“看来是不能吃了。”他把男人用过的杯子从茶几上拿起来,放在鼻子旁边闻闻,又舔了一下,“下了毒的人肉可不好吃啊,太浪费了。”

  “刘地,他……”周影和瑰儿不解地问。

  刘地看着被他弄昏过去的女人,说道:“得到一个‘英俊多金的丈夫’可不如自己成为‘美丽多金’的女人好啊。是她做的手脚。”

  “人类啊……”周影和瑰儿脸上都不禁露出了苦笑。

  “救命……瑰儿,救命……”男人在地上翻滚着,颤抖着向瑰儿伸出手来。瑰儿向他走过去,但还未及走到他身边,他已经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再也不动了。瑰儿在他身边蹲下去,伸手合拢了他的眼睛,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周影走到她身边想安慰她。瑰儿抬起头,满脸泪痕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爱上他了…… 为什么,人类只是食物而已,而且这么卑劣,这么冷酷……我为什么还……”

  周影看着她悲伤的面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终于做出了他这一辈子最大胆的举动——将瑰儿揽入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

  三只妖怪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瑰儿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刘地手里拎着那个装满钱的皮箱跟在她后面;周影落在最后。

  “你真的要走吗?”

  “对。”瑰儿回过头来笑着回答,“我不想再住在人类的城市里了,我要回到山林里去,过一只妖怪该过的生活。”

  “你的故乡不是已经……”

  “所以我从来没有像妖怪一样生活过,弄得一点儿法术都不会,还要被人类欺负。这次我要到深山中修炼,等我的法力高强了再回来。虽然我的故乡已经被人类开发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山林留存下来的。我们这一族只有在山林之中才能修炼道行,只要找,总是可以找到的。”

  刘地点点头:“那你要保重,即使妖怪也不是都可以信任的,自己要多个心眼。”

  “我知道,我是不够聪明,可是世界上还是有你们这样的好妖怪啊。”瑰儿上前拥抱了一下刘地,又拥抱了一下周影,她把自己手上戴的手镯摘下来,递给他们一人一只,“留着当个纪念吧,别忘了瑰儿。”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山林,就回这儿来。”刘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周影,“周影会收留你的。”

  “嗯。”瑰儿忍着眼泪,用力点点头,“那我走了。”

  “我送你一程。”周影说。他一挥手,那辆一直自动跟在他后面的出租车开了过来。

  “不用,我不想再使用人类的交通工具了。妖怪应该有妖怪的方法。”瑰儿俏皮地笑笑,“我妈妈以前总是这样做的,虽然我的法力不够,但我想我应该试试看……”

  人类的外表渐渐褪去,瑰儿现出她的原形——身上披着薛荔香草编织成的长罗裙,腰间系着开满花朵的藤蔓,微黑的皮肤,黑夜般的长发,朱唇皓齿,美目盼然,像昆仑山上的女神一般的美丽容颜,像洛神一样的飘逸气质,使刘地和周影在一瞬间都有难以呼吸的感觉。

  “山鬼……”

  瑰儿笑着点头:“对,山鬼。我们这一族已经不多了……”

  “我以为所有山鬼都去了其他世界,想不到还有留在人间界的。”刘地叹息道。

  瑰儿微笑着道:“我现在要离开人类的城市了,但是我不会离开人间界的。我要修炼成高强的法术,再回来看你们。”她闭上眼,开始专注地念诵咒文。

  面前的景象突然像被风吹的水中倒影一样,开始产生波纹。波纹渐渐扩大,一只毛色黄黑交杂的狐狸状动物从中跳了出来,看到瑰儿后开心得又是打滚,又是在她腿上磨蹭。紧跟在这只文狸后面,一只赤褐色的大豹也一跃而至,先是兴奋地仰天长吼一声,然后在瑰儿面前俯下身体,等待着她骑到自己身上。

  瑰儿抱起文狸,跨到赤豹背上:“你们来了。虽然妈妈去世了这么久,虽然我一直没有召唤过你们,可是你们还是没有不要我……”她把脸贴在赤豹背上,悄悄抹掉了泪水。她摊开掌心,里面有一枚“金币”,那是周影为她演示“点石成金”法术时变的,“这个我带走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好好学习炒菜吧,别总让火儿吃‘猪食’。”文狸使用法术打开了空间,赤豹驮着瑰儿和文狸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阵风吹过,一切又恢复了常态,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山鬼,在上古时代又被称为山神,法力强大,容颜俊美。他们是最接近神的种族,甚至可以同时驱使具有操纵空间能力的文狸和战斗力极强的赤豹这两种灵兽。当原本生活在一起的人类和妖怪、精灵们逐渐分离之后,山鬼也已经逐渐移居到了其他的空间。刘地和周影曾经对瑰儿的原形做过很多猜测,甚至猜测她是猴子或山猫,但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山鬼还没有完全抛弃人间界。

  瑰儿消失之后,刘地和周影呆立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终于,周影长叹了一声,刘地也跟着叹了口气。

  “我在想。”周影幽幽地道,“如果瑰儿用她的本来面目出现,大概一半以上的人类男子会为她不顾一切吧?”

  刘地也不无惋惜地道:“是啊,早知道她是个绝世美女,我根本不该放过的。爱上人类还不如和我……”

  “刘地!”

  “哈哈……好了,回家了,肚子好饿啊。喂,这里有几百万,给你吧,就当是补偿你今天耽误的工作。”

  “不要。”

  “要吧,给你啊。”

  “不要。”

  “要吧,我一直提着很重啊。”

  “那就扔掉。”

  “好吧,我也不要了。”

  扑通……

  ※※※

  刘地来到周影家里,意料之中地看见周影没有修炼,而是坐在窗口看一本书。刘地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重重叠叠的楼房空隙中,隐约露出的远山,他不用看也知道周影在看什么,于是低声吟哦起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罗。

  即兮睇兮又宜笑,予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

  “瑰儿……会回来吧?”周影从书里抬起头来,自言自语地问。

  刘地看着远方,半晌才说:“我们有的是时间,有缘份的话,总会再见面的……”“有缘份的话……”周影也看向窗外,心中想着,瑰儿的“山林”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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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筆小辛!回歸搶樓!

勃起是阴茎不屈的抗争,月经是子宫寂寞的眼泪!!

我们可以不同意彼此的观点,但我们必须尊重及捍卫彼此说话的权利!
跪久了,出来遛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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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03 百年孤

  朱兵按照惯例把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停在桃源小区的路边,看一下表,才6:20,自己早到了十分钟。他清楚对方守时的习惯,所以打开车上的收音机,边听边耐心地等待。果然,6:30,周影准时从一座楼中走出来。

  朱兵一直希望能拥有一辆自己的出租车,但现在他还只能为别人打工,这辆出租车的车主周影雇佣他白天开车。

  周影开出的薪水很优厚,也从来不在修车、油费等方面斤斤计较,所以朱兵很珍惜这份工作。他从来不像别的受雇司机一样在车费上和雇主搞花样,并且在心里很尊重周影。

  看到周影下来,朱兵忙跳下车来:“周哥,吃过晚饭了?”

  “嗯。”周影向来话很少,一边接过朱兵交过来的钥匙和钱,一边说,“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时收音机里的一条新闻引起了朱兵的注意,他皱起眉头说:“周哥,又一起抢出租车杀人案!这是第十一起了!最近这些抢匪很猖獗,我们的车又没有防盗网,不行明天我去装一个吧?”

  “也好。”

  朱兵向周影告辞,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现在大家晚上出车都是两个人了,周哥你还自己出去啊?这太不安全了。要不,今天晚上我陪着你吧?”

  “啊……”周影略微迟疑了一下,“大家都两个人了吗?”

  朱兵苦笑一下:“虽然抢匪有枪,遇上了就算两个人估计也是个死,但是有个人陪着总能壮壮胆吧,干咱们这一行不容易啊。”

  “我知道了,既然大家都是两个人出去,我会找朋友陪我的,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那好,周哥,我走了。”

  ※※※

  黑夜的街道上,霓虹灯和路灯交相辉映,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沿着道路慢慢地行驶,收音机的新闻里又在播放着那条“抢劫杀害出租车司机”的新闻。

  “啊……”刘地打了个大哈欠,无力地靠在座位上呻吟说,“就因为这个你拉我来陪你出车?”

  “嗯。”

  “你有毛病啊!全市近万辆出租车,那些抢匪就偏偏会找上你?他们不至于这么倒霉吧。我从昨天到今天一直没有睡觉,求求你,让我回去吧……”

  “不是因为抢匪。”周影说,“因为大家都是两个人出夜车了。”

  “所以你就要和别人一样?”

  “……”

  “拜托,学着作‘人’也不要只学那些随波逐流的东西啊。人类现在讲究追求‘个性’!个性你懂吗?”

  “只有你在追求那种东西吧?”周影打量刘地的打扮——染成金色的长发、紧身的T恤、造型古怪的项链和戒指……最近这只“地狼”的样子真是一次比一次离谱了。

  刘地认命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周影的脑子里有时候根本不会转弯,又很倔强,他的想法很难被扭转过来。刘地开始东张西望,希望他的车能拉到年轻、貌美的女性客人,聊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醉得连自己的住址都说不清楚的中年男人;坐到车里还在彼此亲吻、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侣的男女;满口脏话、流里流气的青年;浓妆艳抹,嗲声嗲气的女人……

  “啊……我要下车!我要回家!”刘地终于忍无可忍了。

  周影白了他一眼,当他是间歇性神经质发作,根本不理会,径自把车停在了路边招手的客人面前。

  招手拦车的是四个青年人,他们隔着车窗打量一下坐在车上的刘地,其中一个对周影说:“师傅,叫这位伙计让一下吧,坐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周影有几分歉意地看向刘地。

  刘地向后撤撤身,斜眼问道:“看什么看?你不是这种人吧?”

  “我马上回来接你。”

  刘地瞅瞅外面,一条偏僻无人,连路灯都没有的道路,抱着手臂说:“好啊,强行拉我出来陪你工作,利用完了又要把我扔掉,你可真够义气啊你!”

  周影十二分歉意地说:“我真的马上就回来。”

  他真诚的歉意反而让刘地不好意思了,他推开车门说:“行了行了,我下车就是了,你也不用再来接我,我要去找美女喝酒了。还有……”他看看这四个横眉竖眼不似善类的青年,俯在周影耳边说,“如果这就是那伙劫匪,你可不能独吞,得留一半给我吃。”

  “去,去,去。真是的话哪儿有你的份,我自己还不够呢。”一直蹲在座背上打盹的火儿一提到吃立刻睁开了眼。

  刘地耸耸肩,下了车,向那四个青年做了个“请”的姿势,站在路边看着红色的出租车驶去。他开始悠闲地吹起了口哨,一边盘算着要去哪家夜店玩儿个通宵。

  他所在的这条道路处于城市边缘,一边是新建的居民楼,亮着三三两两灯光的楼房近在咫尺,看去却仿佛立在很遥远的地方。另一边是一片久已荒弃的田地,长满高高低低的麦子与杂草,秋夜萧索,半天寒月。刘地随意地走了进去,仰头而望,发觉自己竟然许久没有看过没有霓虹辉映的星空了。

  “到山里去住上几天散散心吧?”刘地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于是盘算着要带上什么食物,什么烟酒,有哪个女人可以带去,还有没看完的电视剧和没玩完的游戏,要不要把电视机和电脑也带上……“唉……还是算了吧,我还是比较适合住在城市里。”刘地颇有自知之明地叹口气,把手插在口袋里溜达着往回走。

  一条影子忽然从远处的道路上奔来,跳跃数下,没入了草丛之中。虽然是惊鸿一瞥,刘地还是看清了那是一只小小的狐狸,雪白的皮毛,生着九条尾巴。“唔,九尾狐啊。”刘地自言自语道,“这个城市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妖精,这下填补了一项空白啊,真是可喜可贺。”他向着九尾狐消失的地方跟去,想看个究竟。

  九尾狐的原生地是朝阳谷北面的青丘之国,那是一个位处另一处空间、和人间界相距遥不可及的国度。九尾狐这个种族十分恋家,本来就极少出现在故乡之外的地方,自从上古颛顼天帝将人间界与其他各界的联通断绝之后,在人间界更是罕见九尾狐的踪影。自古以来关于“狐妖”的传说虽多,但那都是寻常的野狐成妖而已,真正的九尾狐一族就连妖怪们也难得目睹其真面目。

  刘地幼年时曾经见过外祖父的一位九尾狐朋友,那位老者对刘地颇为和蔼,甚至亲自指点过刘地幻术,所以刘地一直对这个种族有好感。他知道九尾狐一向是以家族为单位群居,这种家庭观念极强的妖精绝没有让一个小孩子独自到处乱跑的道理,估计附近的什么地方一定还有一大家子在。“搬来了一家子九尾狐啊。”刘地念头一闪,兴冲冲地想去跟它们打个招呼。

  周影一向话很少,更没有和乘客聊天的习惯,于是车内一片沉默,这四名男子彼此之间竟然也不交谈。坐在周影身边的男子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弄得车里烟气缭绕。透过反光镜可以看到后排三个男人都阴沉着脸,紧盯着前面的路。他们的衣服都鼓鼓囊囊的,明显是藏着家伙。

  “等一下。”当快到他们的目的地时,坐在前排的男子忽然说,“不去‘美凡’了,到贵民路七十二号去。”

  “贵民路……”那可是立新市最偏僻的街道。周影重复一遍他说的地址,什么也没说便掉转了车头。

  “诶,今天这个司机胆子够大的啊。还以为出了那么多事出租车不敢往那边去了呢。”一个男人突然说,却被同伴们横了几眼,乖乖地闭上了嘴。

  周影在心里暗暗叹口气,不会真被刘地那张乌鸦嘴说中了吧?难道真的是他们?那他们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竟然会看上自己的车。他侧脸看看火儿,火儿早就把睡意抛到了九霄云外,正站在椅背上反复端详前排的男人,不时用嘴比量一下,仿佛在考虑该怎么下口。男人见周影侧脸,以为是看他,骂了一句:“看什么看!嫌两个眼珠子太多啊!”连周影也忍不住翻翻白眼,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车到达目的地后,几个男人下车后重重地关上了车门,但却没有火儿期待中的其他举动。

  “喂,车费四十九元,谢谢。”周影提醒他们“忘记”的事。

  “你果然胆子够大。”刚才在车上“称赞”周影的男子转身过来,恶狠狠地盯着周影,猛地从腰上抽出一把砍刀来,用力拍打着车窗,“老子们坐车从来不给钱!你找死啊!”

  “影,可以按老办法处理吧?”原本有点儿失望的火儿马上又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地问。住在城市里最大的缺点就是展现身手的机会太少,常常让他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

  “老六,别误事。”那个看起来像头领的人喝住持刀的男人,抽出一张百元钞票往窗户里一塞,说:“不用找了,快滚!”说完四个人扬长而去。

  周影摇着那张钞票,看着极度失望的火儿,若有所思地问道:“这种人应该不会给钱才对啊?”

  火儿气呼呼地说:“就是,你说他们为什么会给钱?他们凭什么要给钱?”

  周影看着四个人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问:“是什么事让他们宁愿付钱也不肯耽误呢?”

  ※※※

  刘地转悠了一圈,却完全失去了九尾狐的行踪。他挠挠头:“我也会跟丢?难道跟踪技巧退步了?算了,只要他们还在这座城市里,总会再遇见的。”他马上就选择了放弃,甩着手说,“回去喽,找个地方喝酒去喽。”才走了没几步,夜风中传来几声响动。刘地警觉地抬起头,鼻端隐约嗅到了一丝血腥味道。刘地一弓身,整个人没入地下,向逆风的方向奔过去。

  月光下,荒草丛中,两只奇怪的动物正在搏斗着。体形庞大的是只狐狸状的怪物,他长着同九尾狐一样的九条尾巴及老虎般的爪子,却有九个脑袋,正在向它的对手咆哮扑击。在他爪下挣扎反抗的就是刘地刚刚看见的那只小九尾狐。小狐狸当然不是身形相差数倍的敌人的对手,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苦苦支撑着。大妖怪对这个弱小的对手毫无怜悯之心,猛挥一爪,把小狐狸击飞出去,接着又纵身向它扑下去。

  地下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他向小狐狸猛按下来的利爪。大妖怪后退了几步,看着这只生着利爪的手慢慢地从地下升上来——长发、尖耳、獠牙、黑色的脚爪……

  “地狼。”

  “蠪侄。”

  两只大妖怪相互看着,都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刘地把那只小九尾狐向远处一扔,按着手指关节对蠪侄说:“想打架啊?那也别欺负小不点儿啊。我来,我正闲得难受呢。”

  蠪侄审视着面前的地狼。在他的意识中地狼不是什么强大的妖怪,他一向看不起这种见不得光、鬼鬼祟祟住在地下的种族。但是眼前的地狼不一样,他那种泰然自若的态度,刚才自己虽然没有尽全力,但他很随意地就托住了自己的一击。“我……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蠪侄九个头一起笑着,目光炯炯地看着刘地。

  “原来只会欺负弱小啊。”刘地继续挑衅。

  蠪侄竟然不生气,依旧笑着说:“那是我的优点。”

  “哈哈……”刘地大笑起来,“我喜欢你这家伙,一起去喝一杯吧?”

  “改天。”蠪侄向刘地微微点头,“都住在这座城里,不愁见不到面。”说完没入草丛中,很快不见了。

  刘地抱着手臂看着他离去,自言自语道:“是个麻烦的家伙啊,这下子又有事干了。”他知道蠪侄一定是去追赶那只小九尾狐了。他伸手拎出被自己藏在草丛中的那只小狐狸,问道:“他为什么袭击你?”

  小九尾狐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勉强睁开眼,看他一眼,又闭上了。

  原来他伤得比想像中严重,刘地忙把他放下来,查看他的伤势。小九尾狐刚一着地,忽然一口咬在刘地手指上,敏捷地窜进草丛中逃走了。“哦。”刘地甩甩被咬的手指,“不愧是狐狸啊,小小年纪就这么狡猾。”

  蠪侄虽然跟狐狸外貌相似,但却是狐狸的宿敌。这个城市里竟然同时出现了这两种生物,好像不止是巧合那么简单吧?刘地不解地摇摇头,舔着受伤的手指想:那只小狐狸的父母是怎么管教孩子的?竟然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等见到他们,非好好跟他们聊聊孩子的教育问题不可。

  周影停下车,远远地看着那四个男人走进去的地方,斑驳的门牌上写着几个字——立信生物研究所。

  “生物研究所是干什么的?”火儿不解地问。

  “研究生物的。”周影回答。

  “这个我也知道。”火儿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又问道,“不知道必方算什么生物?”

  “在人类对生物的分类中,我们妖怪是根本不存在的。”周影如实回答。初到城市中,他曾经想过到人类的学校中学习生物学,但是当他阅读过一些生物学的书籍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书中有的大部分他已经知道了,而他想知道的,书中却没有。

  “难道他们不分类我们就不存在了?”听了周影的话,火儿忿忿不平地叫起来,“我偏要把必方分到最高等的一类里,把人类分到最低等的一类!”

  “人类只承认他们可以解释的事,他们解释不了的,即便看见了、听见了、经历过了,他们依旧认为不存在。”周影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也就是因为他们的这种习惯,我们才能在他们的社会中生活得这么自在啊。”

  在这家生物研究所中,有一名中年女子正在默默地整理东西。她把一摞摞资料放进纸箱子里,当拿起桌上一家三口的合影时,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本来乖巧地坐在旁边,用绳子系着一捆捆书,看到她哭了忙跑过来,用手帮她擦着眼泪:“妈妈别哭,小睿帮爸爸陪妈妈,妈妈别哭……”这个孩子一边自己大滴大滴地流着眼泪,一边却竭力安慰自己的母亲。“小睿!”女子一把搂住儿子,呜咽起来。手中的资料、书籍散落了一地。

  这个研究所是她和丈夫一手创建的,凝聚了夫妻二人无数的心血和汗水,可是到了今天,这一切不得不结束了。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儿子,心里不知是悲伤还是茫然。

  这个女子叫林青萍,在她手边的相片上,一个斯文白皙的男子正搂着她和他们的孩子微笑着,那就是她的丈夫林海,而她怀里哭泣着的,是她的儿子林睿。

  就像被噩运之神捉弄着似的,不幸总是伴随着这个家庭。最初,林青萍和林海在大学初遇,一见钟情,可是因为林海的父母反对“同姓为婚”而险些分手。那对传统而迷信的农村老人可以接受表亲结婚,却无法接受儿子爱上毫无血缘关系的同姓人。林青萍和林海历尽了波折,才最终结成夫妻。婚后不久,他们便倾尽所有成立了这家生物研究所,希望可以尽展所长。经过了两年多的辛劳,研究所的研究项目和各项业务逐步走上了正轨,而他们的儿子林睿也在这个时候出生了。这段日子,是这家人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刻。但是这一切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而已。

  今年三月,林海在一次车祸中突然去世。在命运轻轻一挥手之间,这个家庭所有的幸福便彻底倾倒了。那是一次很微妙的车祸,林海虽然死了,但是他被认定对车祸负主要责任,还必须支付一笔巨额的赔偿金。

  林青萍忍受着丧夫的悲痛和婆家对她种种毫无道理的指责。为了那笔赔偿金,她咬牙想把研究所抵押给银行,却惊讶地发现丈夫在生前已经把研究所抵押了出去,向银行借贷了一大笔钱。这笔钱是何时所借?又用在什么地方?林青萍竟然一无所知。而在这个时候,一个有黑社会背景的信贷公司又找上门来──林海在向银行抵押贷款的同时,竟然还从这个地下钱庄借了一大笔钱。

  丈夫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林青萍不得不这么想。他又为什么对自己隐瞒这么大的事?林青萍承受着失去丈夫的痛苦,同时还承受着丈夫对自己的不诚实。可是一直哭泣、伤悲也于事无补。她先是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又卖掉了住房,还清了赔偿金;银行的贷款则用研究所来抵偿;但是她已经无力偿还地下钱庄的钱了,只能乞求对方延期。只是这些有黑社会背景的人不同于银行,从他们那里求得延期的代价是更高额的利息,而这正是林青萍所无法负担的。

  林青萍亲吻着儿子的脸,为他擦着眼泪,紧紧地抱着他。现在她惟一的财富就是林睿了,为了儿子她也要勇敢、坚强地去面对这一切。

  “嘭!”门猛地被踢开了,四个凶神恶煞的青年冲了进来。

  林青萍慌忙护住儿子,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欠债还钱啊,你废话还不少!”领头的男子抬脚踢翻了一把椅子,“听说你有钱还给银行,却没钱还给我们老板?”

  他们是黑信贷公司的人,林青萍一下子明白了。她惊慌失措地说:“我没有还钱给银行,只是把研究所抵押给他们而已。请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把钱还给你们的。”

  “抵押……”那个男子冷笑着,一挥手把一排试管推倒在地上,玻璃试管“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把林睿吓得一头钻进了母亲怀里。那个男子的目光正好落到他身上,不怀好意地说:“那么,我们要一点抵押品也很合理吧?”

  林青萍双手护住儿子:“你们不要乱来!”

  “你放心,我保证好好看着你儿子,不打不骂。顶多也就是你拖得太久了不还钱,我们切他一根手指头。小弟弟,你说好不好?”他伸手托起林睿的下巴,把林睿吓得哭出声来。

  “别碰我的孩子!”林青萍尖叫着拍打他的手,“我会想一切办法还你们钱的!”

  “不过说起来……”另一个青年打量着林青萍,舔着嘴唇无耻地说,“这位大姐年纪虽然是大了点儿,不过长得还是很‘可口’的嘛。只要你愿意,弄钱的办法还不多得是,要不要小弟我教教你啊?”

  林青萍搬起一摞书向他们一丢,拉起林睿往外跑去。四个男子胸有成竹地跟在后面,也不急着追,反正这里四面无人,到了晚上连出租车都看不见,一个女子带着孩子能跑到哪儿去?但是他们跟到门口,却清清楚楚地看到林青萍母子上了一辆出租车,飞驰而去。

  “是咱们刚才坐的那辆车,那小子竟然没走。”

  “呸!”领头的男子咒骂了一声,“你们还记得那个女人住哪儿吧?去她家,不信她不回家。妈的!那个开车的死小子,最好别让我再遇上他!”

  林青萍坐在车上,惊魂未定地频频回头,终于确定了他们没有跟上来之后,才安下心来向周影道谢。

  “没什么。”周影救她们母子确实是出于无意,如果不是为了阻止火儿烧掉这个“没有把必方分类到最高级”的生物研究所,他早就回去接刘地了。

  “周先生……”林青萍端详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您是住在楼上的周先生吧?”

  “……”周影看看她。

  “我前天刚刚搬到你楼下,你还帮我抬过家具。”林青萍卖掉原来的住宅后在租金低廉的桃源小区租了一套房子。她搬家的时候,因为和搬家的工人讨价还价,那些工人竟然扔下最后几件家具一走了之。多亏这位住在楼上的周先生帮她把东西抬了上去。当时来来去去的邻居不少,肯帮忙的却只有这个男人,所以林青萍对他印象很深。

  “哦……”周影想起来了。他当时过去帮忙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身边还带着个孩子,周影从反光镜里向林睿看去。

  林睿脸颊红彤彤的,微微皱着眉头,靠在母亲肩上,一副昏沉沉的样子。

  果然是那个孩子。周影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道:“请问去哪里?”

  “桃源小区,我们回家。”林青萍一边说一边搂了搂儿子,却发觉他身上热得烫手,“小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好像在发烧,要不要送你们去医院?”周影善意地提醒道。

  “我只是感冒了吧,不用去医院,回家睡一觉就好了。”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在强忍着难受,但是这个孩子太乖巧了,他不想让妈妈担心。

  “去医院!我们去医院!”林青萍尖叫起来。

  车到了医院门口,周影没收林青萍的钱。“邻里之间帮忙是应该的。”他看着林青萍母子走远,又叹了口气。

  “影,那个小家伙快死了吧?”火儿大声问出来。

  “嗯。”周影点点头,“他的魂魄已经开始消散,日子不会很多了。”

  “人类真可怜,一下子就会死掉。得个病会死,被车撞会死,被火烧也会死……所以才应该把他们分在最低等的一类。”火儿还在对生物分类的事耿耿于怀。

  周影看着人群出入不绝的医院,又叹了口气,发动车子:“我们回去找刘地吧。”

  ※※※

  周影开回刘地下车的地方停下来,刘地早就不见踪影了。火儿埋怨着:“怎么样?我都说他不会呆在这儿等我们的,已经走了不是?”

  “没……走……”刘地拖长了声音,一副阴森的表情,瞪着眼,吐着舌头,把双手在胸前耷拉着从地下冒出来,阴惨惨地叫着,“还……我……命……来……”

  “装鬼吓妖怪,你也太无聊了。”火儿白了他一眼。

  “好歹装个害怕的样子哄哄我嘛。”刘地学着电影里僵尸的样子,伸着双手跳过来问,“不是说过不用来接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可我说过要来接你。”周影在这种事上一点儿也不懂得变通。

  “我要是走了你岂不白跑一趟?”

  周影说:“反正我回来过了,你走没走是你的事。”

  “唉……你的脑袋还是这么呆。”刘地坐上车边说,“要不是看到他们,我还真就走了。你们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妖怪?”

  “是什么?好不好吃?”火儿最关心的就是吃。

  “我刚才看到……”

  红色的出租车慢慢驶远。路边的草丛中,那只小九尾狐伸出头来,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必方?我刚才看到了一只必方!它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他看着周影的车驶去的方向,东张西望一番后,快速跟了上去。

  ※※※

  火儿白天一直在公园的树上睡觉,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往回飞,准备陪周影去工作。

  “嗨,必方。”火儿四处张望,见一只雪白的小九尾狐正趴在一个人类孩子遗忘的皮球上跟他打招呼,“来跟我一起玩儿吧。”

  “送上门来的晚餐。”火儿眯起眼睛,“这个城里竟然还有见了我不逃的妖怪,今天运气真不错。可惜个头儿小了点儿,不一定能填饱肚子。”他飞过去落在那个皮球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小狐狸,“要怎么吃才好呢?是烧烤还是生吃?”

  “我们来玩儿吧。”小狐狸不知死活地建议着,“跟我一起玩儿一会儿吧。”

  “我才不跟食物玩儿。”火儿不屑地说,“我要吃了你。”

  “那么你跟谁玩儿?”小狐狸天真地问,“我们都是小孩子,小孩子应该跟小孩子玩儿。”

  “我跟谁玩儿?”火儿侧头想了想,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玩耍,别说别的妖怪小孩儿了,连大妖怪见到他多半也逃走了。周影好像从来没“玩儿”过,而刘地“玩儿”的那些项目……“呸,呸,我才不跟他玩儿呢。”

  “我们来玩儿吧。来投球啊。”小狐狸滚着皮球向场地跑去。火儿想了想,也跟了过去。“玩儿完了再吃也来得及吧?反正他也跑不了。”

  直到中午,周影才看见火儿慢悠悠地回来,不等周影问他这一天一夜去了哪里,就先叫起来:“饿死了,饿死了!快点做饭给我吃,我一会儿还要出去玩儿。”周影帮他煮了一锅肉,他一口气吃光,转眼又飞得无影无踪了。

  火儿有时候也会自己出去乱跑,但是像这次这样连续数天不回家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且自从那天开始,他整天呆在外面,偶尔回来一趟也只是找东西吃,吃完马上就又飞走了。连周影也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小孩子长大了都会有这样的时候啊。说不定恋爱了,或者通宵上网、参加帮派了什么的,一下子就不回家了,父母担心也没用。”刘地斜躺在沙发上,端着酒杯说。这让周影觉得自己果然找错了商量的对象。

  “喂,不如我们跟着他看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刘地兴冲冲地建议。

  “不行,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周影马上就拒绝了他的歪主意。

  “那就问他啊。又不让跟踪,在这里瞎猜也没用。”

  “好吧,我下次问问他。”周影有点儿迟疑地回答,他拿起外衣说,“我们走吧,到点儿了。”

  “还要我陪你去工作?我已经陪了你整整五天了!”刘地叫起来。

  “可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你不陪我谁陪?”

  “求求你,别拦着我。我现在就去把那些劫匪找出来吃掉,不然我会发疯的。”

  “明天再找吧,今天先工作。”

  “救命啊……我不想去……周影,我们绝交吧……”

  周影躲在树后,看着火儿兴冲冲地飞过去,忙跟了上去。虽然心里明白这样做不好,当时也一口回绝了刘地的提议,但是当他问起火儿这些天去哪儿了,火儿只丢下“去玩儿”几个字后,他还是决定出此下策了。

  火儿似乎根本没怀疑有谁会跟着自己,匆匆忙忙飞到一个无人的公园里。嘴里还念叨着:“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啊。”

  “对不起?”周影睁大了眼睛。火儿也会向别人说这三个字?他仔细看去,见一只白色的小九尾狐正站在一个秋千架上迎接火儿:“我们今天玩什么?”

  “去划船吧。”

  “我想再去打一次保龄球。”

  “先划船。”

  “先打球。”

  “猜拳决定。”

  “包袱、剪子、锤!”

  “我赢了!”

  “你出慢了,耍赖!”

  “你才耍赖!”

  “明明是你!”

  “乒乒乓乓……”火儿和九尾狐扭打在一起,弄得尘土飞扬。但是等周影紧张地想走过去的时候,它们的争斗已经停止了,一起坐在地上笑起来。“干脆我们去偷鸡吃吧?”九尾狐建议,“上次吃的烤鸡不错,这次我们去吃炸鸡怎么样?”

  “老是吃鸡都吃腻了,不如去抓只妖怪来吃。”火儿提议,“你最近有没有看见什么好吃的妖怪?”

  “我……还是想吃鸡。”

  “好吧,反正我也不饿。”火儿宽容大度地做出了让步,“但是吃完了要去划船。”

  “然后去打球。”

  “然后荡秋千吧?”

  “然后去打游戏机……”

  “然后……”

  他们一边计划着一边跑远了。周影看着他们,露出了笑容,原来火儿只是交到了一个朋友。

  火儿一直和周影相依为命,从山林到城市里,他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其他的妖怪见了他只是害怕,谁也不敢跟他交朋友。周影自己虽然孤僻,至少还有刘地这个朋友。火儿却一个朋友都没有,他总是独自玩耍,独自找乐子。虽然平时他看起来十分骄傲,看不起别的妖怪,其实心里是很想要一个朋友、一个玩伴的吧?

  这一定就是刘地说的九尾狐,他的胆子倒真大,竟然不怕火儿。正是因为他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孩子,所以才不知道害怕吧?看来火儿交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看到这些,周影暗自一笑,悄悄地走了。

  火儿和小狐狸并肩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各捧了一只炸鸡在吃。火儿嘴里说不饿,但还是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那只解决掉了,斜着眼去打量小狐狸的那只。他发现小狐狸根本没吃,而是呆呆地看着前面。

  “你不吃了?来,给我,别浪费。”有着良好的节约美德的火儿马上把他的炸鸡夺过去。

  小狐狸竟然没有和他争,只是呆呆地看着前面。

  “你在看什么啊?”火儿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问。

  在公园的儿童区,一个孩子正在滑梯上玩耍,他往下溜时,旁边的一名女子张着手,紧张地护着他。当他溜到了下面,那女子又把他抱起来放到上面,让他再溜一次。“妈妈,呵呵,妈妈……”孩子开心地笑着,在滑梯上向她挥着手。

  “两个人类而已,有什么好看的。”火儿嘟囔。

  “火儿,你妈妈是什么样的?”小狐狸忽然问。

  “不知道,我还是一颗卵的时候她就把我扔了。”火儿还在继续吃,对这个话题没有丝毫兴趣,“我从来没见过其他必方,听说他们全住在昆仑界。”

  “可那是你妈妈啊。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她是什么样子吗?”

  “不想。是影把我孵出来的,我知道影就行了。”这是他们这一族的特性,从蛋壳里孵出来时接受了谁的灵气,就认谁为父母。

  “可是别人怎么能替代妈妈啊!妈妈是,妈妈是……”小狐狸激动地叫起来,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词,“比谁都爱你,照顾你、教导你,为你做一切事的只有妈妈啊,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呢?”

  “可她没那样对我,而是把我扔了啊。”火儿不明白他干吗这么激动,“而且你说的这些影都做了啊,我要妈妈干什么?”

  “是吗……”小狐狸低下头,“那么现在我们两个一样,都是没有妈妈疼爱的孩子……”

  火儿大口大口地把炸鸡吃完,心想:妈妈?我才不想要那种东西呢,影比‘妈妈’好。对了,他刚才不是跟在我后面吗?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丢下鸡骨头四处张望。真奇怪,也没说找我干什么就不见了。身边的小狐狸正大滴大滴地落着眼泪……

  “影,你知不知道妈妈是什么?”难得回家来的火儿吃着周影为他做的饭,突然问。

  “妈妈?”周影皱起眉,“就是母亲,生育者,雌性……”他是连性别都没有的影魅,父母对他来说只是名词而已。

  “可是他不是这样说的……”火儿回忆着小狐狸的话,“不过算了,影和我一样,根本没有妈妈,所以一定也不会懂。”

  “火儿,你是不是想寻找自己的妈妈?”周影忧虑地问。自己果然无法取代他的亲生父母,火儿终于也开始考虑这件事了。

  “我才不想要呢。”火儿奋力伸着脖子把一大块肉咽下去,“是小狐狸昨天说到妈妈的事,然后就哭了,我才想知道妈妈是什么。”

  周影故意问:“小狐狸是谁?”

  “你昨天不是一直跟着我吗?你没看见他吗?他是我的朋友。”火儿自豪地宣布。

  “……”周影尴尬地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原本躺在一边装睡的刘地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对不起,火儿,我不是……”

  “嗯,饱了。”火儿一抹嘴,根本没听周影的话,丢下一句,“我出去玩儿了”就飞走了,临走之前还没忘了在狂笑的刘地头上踩上一脚。

  “哈哈哈哈哈哈……”火儿的一脚也没能止住刘地的大笑,他抱着肚子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笑得越来越厉害。周影难堪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你的表现,你的表现……哈哈……简直……哈哈哈哈……和人类的父母……哈哈……一模一样……哈哈哈哈……”

  “我只是怕他去闯祸。”周影找借口。

  “反正他天天都是在闯祸,哈哈哈哈……”

  “别笑了。”周影终于恼羞成怒,抓过盘子丢在他头上。

  刘地终于艰难地止住了笑,问道:“怎么样,他交了个什么朋友?”

  “狐狸,九尾狐。”

  “这么巧,该不是我看到过的那只吧?”刘地自言自语道。他这几天一直在寻找九尾狐的下落,却没找到它们在哪里落脚,本来还以为它们只是路过,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想到火儿倒先和它们扯上了关系,“它们住在这座城市里,我居然会找不到?这太奇怪了。倒是那只蠪侄一直老老实实地住在城里,除了吃过一次人以外没有什么大举动。”

  “你好像很关心九尾狐的事?”周影看着刘地,以前他对别的妖怪不是这么关心的。

  “我欠那个种族一个人情,总想还给它们啊。”刘地承认,“喂,带我去见见火儿这个朋友行不行?”

  “先问问火儿吧。”周影不想再做出不尊重火儿的事了。

  “好啊,我们现在就去问,好不好?”

  “你明知道他现在就和那只小狐狸在一起。”

  “我怎么知道那么多。走吧,走吧。我们去问问火儿,可不可以见见他朋友。”

  周影摇摇头,他拿刘地这家伙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因为周影坚持过人类的生活,不到关键时刻不施用法术,所以他们不得不步行去那个公园。刘地张着双手,做出要飞的样子,站在路沿上跳着往前走。周影的视线却落在路边一个人的身上。

  路上车流繁忙,林青萍呆呆地往前走,周影及时地一把把她拉了回来。一辆大货车从她刚才站着的地方驶过,司机丢了一句:“没长眼啊!”

  林青萍花了好一会儿才认清眼前的人,喃喃地道:“周先生……”

  “你这么走路很危险啊。”刘地笑嘻嘻地插嘴道,“要小心一点儿哦。”只要是和女性有关的事,他是怎么也要插上几句的。

  “小睿他,得的是白血病……”林青萍看到了认识的人,号啕大哭起来,“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周影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那个孩子得了不治之症,第一次看到他就发觉他的魂魄已经开始飘散了,他的母亲终于还是知道了。

  “我一定要治好他的病,就算卖血、卖器官我也要救他!”林青萍与其说是说给周影听,还不如说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心。当她振作起精神,尽量迈着平稳的步子往回走时,身后的两只妖怪同情地看着她──同情,但是无能为力,人的魂魄一旦飘散了,就连周影和刘地这样的妖怪也无能为力。不过当林青萍走远之后,周影和刘地已经把这件事放到了脑后,在人类的城市里,这样的事每天、每分钟、每一秒都在发生,如果因此而同情他们的话,就连妖怪也会受不了,妖怪也有妖怪们自己的烦恼要处理。

  火儿和那只小狐狸在玩着一个简单的游戏:小狐狸蹦来蹦去地躲闪着,火儿就去抓他的尾巴。小狐狸有九条尾巴,但是火儿只有一只爪子,这样说起来好像也算公平,所以他们就乐此不疲地这么玩儿着。

  刘地看了一会儿,说:“真是我看见的那只。”

  周影也看着玩儿得兴高采烈的火儿。这只九尾狐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火儿得到了一个好朋友。

  “九尾狐应该是家教很严的啊,怎么会放任一个小孩子整天在外面玩儿?”刘地嘟囔着,“而且我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家人,他的家在哪里……”

  “我这几天一直会跟踪火儿和那只小九尾狐。”刘地宣布道。周影听完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听我说完就明白了。”刘地难得认真地说,“首先,没有九尾狐家庭,来到我们这里的只有那个小孩子而已……”

  周影一时还不了解刘地的话意味着什么。

  “火儿和小九尾狐分手,各自回家。我本来一直守在旁边,想看看九尾狐到底住在哪里。可是发现那只小九尾狐绕了个圈,竟然又悄悄地跟在火儿后面。然后,有一只蠪侄──就是我说过的那只──又跟在了那只小九尾狐后面,他们就这样一个跟一个,一直到了你家楼下。火儿回了家,九尾狐就在楼下的冬青丛里藏着,蠪侄则在远一点儿的地方。直到火儿出来了,他们就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行为。快到公园的时候,九尾狐抢先跑到里面去,装成在等火儿的样子,而这时蠪侄已经走了。这几天以来,他们每天都是这样,甚至有几次小九尾狐跟火儿跟得不够紧,蠪侄立刻就开始攻击他,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那只小狐狸倒也真机灵,好几次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逃了过去。”

  “为什么是这样呢……”周影不解地自言自语,他原本以为那只小九尾狐只是某一个妖怪家庭的孩子跑出来跟火儿玩耍,就像人类的孩子相互交朋友一样。九尾狐和蠪侄是什么关系呢?他这样接近火儿,又是为了什么?

  “事情不那么简单吧?”刘地明知道周影心里在想什么,偏偏要再问一次。

  “他想要火儿干什么?”周影的脑子并不是一直那么单纯的,至少涉及到火儿,他的思维就会变得很敏锐。

  “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可以肯定一点,火儿现在成了那只小狐狸的护身符。没有他,小狐狸一天都活不下去。”

  那只蠪侄和小九尾狐是敌人吧?周影心想。小九尾狐刻意地接近火儿,多半是想利用他对付那只蠪侄吧?周影倒不担心火儿对付不了蠪侄,只是那只小九尾狐这样费尽心机结交火儿,却是为了利用他,这种行为让他不舒服。这是火儿第一次交朋友,周影不希望他被人利用。“我要去跟那只九尾狐谈谈。”周影站起来说道, “如果可能,让他离火儿远一点儿。”

  “你这个样子简直像个在为子女发神经的父亲。”刘地指着他下结论。

  周影才不管自己像什么呢,匆匆出门去了。

  “去跟那只小狐狸谈谈,怎么谈啊?他这么笨嘴笨舌的,不会是想……喂,周影,再怎么样也别向小孩子动手啊!”刘地叫着追了上去。

  ※※※

  周影躲在一边,等火儿离开了才走出来拦住小九尾狐。小九尾狐先东张西望一番,确定后面没有跟踪者后,才转过头警惕地看着周影。周影虽然有一肚子话要说,但真正面对着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就是火儿总提起那个影魅?”小九尾狐先开口问道。他前半身低伏在地上,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周影的眼睛。

  周影近距离看着小九尾狐,他显得很憔悴,华丽的皮毛也缺少光彩,只有一双眼睛寒光闪闪,一点儿都不像小孩子的眼睛,那眼神中有种东西,使周影隐约觉得一股寒意。周影向他鞠了一躬,礼貌地说:“请你不要再来找火儿了,你们并不适合做朋友。”

  小九尾狐后退了半步,尖声尖气地叫道:“你凭什么管我们交朋友?你又不是火儿的父母!”

  “如果你们只是交朋友,我当然管不着,可是现在……火儿虽然强大,但很单纯,我不希望他第一次交朋友就被骗。必要的时候,我会不惜使用武力的。”周影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还想赶在火儿到家之前回去,无论如何不能让火儿发现这一切,剩下的事儿就交给刘地去办吧。

  “哼!”小九尾狐看着周影的背影不服气地撇撇嘴,好不容易事情有了进展,怎么可以因为这个影魅的威胁放弃呢。他四下看看,又向火儿飞走的方向跑去。

  蠪侄一直跟在小九尾狐后面,等到周影走了之后,他抓住时机追上去。但是不等他走出几步,刘地从面前的土中冒了出来:“嗨,好久不见,一起去喝一杯吧。”

  “地狼。”

  “还记得我啊,真荣幸。”刘地嬉皮笑脸地说,“又想去欺负那只小狐狸吗?”

  “我在这里住了一阵子,已经听说过你的大名了,这里的妖怪都很怕你,所以我不想得罪你。你找我有什么事?请直接说好了。”蠪侄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刘地抱着手臂说,“我想请你离开这里。”

  “离开?”

  “对,离开这个城市,永远别再回来。”刘地好像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

  “……”蠪侄沉默了片刻说,“行,给我三天时间。”

  对方明明已经做出了让步,但刘地依然不依不饶:“就三天,三天之内不准再去找那只九尾狐,三天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永远别再回来,不然……”他吹了声口哨,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对方。

  “地狼,你应该明白我并不怕你,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会走的,而且保证永远不再回来,但是请你不要再提其他的要求了,我已经对你表示了最大的尊重。”蠪侄说完,隐没在公园的树丛中。

  “地头蛇?”刘地自言自语,“我喜欢这个称呼,也喜欢这个家伙。这么有趣的家伙却要赶他走,真是太可惜了,本来可以跟他好好玩儿玩儿的……周影啊,看看我为你做出了多大的牺牲,我真是太讲义气了。”

  ※※※

  小九尾狐没跑出多远,又被刘地拦住了去路,他“呼呼”地叫着,盯着刘地。

  “你就是火儿的‘朋友’?”刘地笑眯眯地摆出一副人贩子拐带儿童时专用的温和表情,“我请你吃糖好不好?”

  “傻瓜。”小九尾狐不屑地白他一眼,想绕过他继续走。

  刘地一把抓住他的几条尾巴,把他拽了回来,拎得和自己头部一样高:“小孩子不要拒绝长辈的好意哦。”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小九尾狐四肢乱抓,气愤地叫着。

  “你就别再演戏了。”刘地伸出左手捂住他的嘴,“同样的花招对我用两次可没用。”小狐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念了一半的咒文咽了回去。刘地却不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他们想互对视了一阵子,刘地才又说道:“真是的,小孩子家,那是什么表情啊。”

  “不关你的事。”

  “我明白,我明白,被那只蠪侄欺负的嘛。不过你放心,那只蠪侄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你就安全了。”

  “什么?”本来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脱身的小九尾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说他要离开?”

  “高兴吧。”刘地得意洋洋地说,“我在这个地方可也算是地头蛇呢,要赶走一两个妖怪是很简单的事。你以后可以放心地在这里住下去,也可以回青丘之国去 ──那里才是九尾狐的故乡,你的亲人们应该都在那里吧?如果你想继续和火儿做个玩伴,我和周影也不反对,但是小小年纪就学着对朋友耍心机可不好!”刘地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严厉,“虽然是为了自保而出此下策,但是一开始就抱着利用的心态去交朋友,你的妖品会越来越差。这样下去你长大后会变得跟我一样狡猾、恶劣了,像我这样的妖怪有一只就够了。你最好记住我的话,我这可是为你好!”说着举起手,重重地在小狐狸屁股上打了几下。

  小九尾狐原本脑子里只想着“他要离开这里了”这句话,一直到刘地的手打在他身上才回过神来。“哎呀!”他叫了一声痛,气呼呼地嚷起来,“你竟然打我?”

  “这叫爱之深,责之切啊。你看我是多么关心你啊,乖乖,好孩子。”刘地像摸小狗一样摸摸小狐狸的头,当小狐狸一口咬过来的时候,又在他牙上弹了一下,才把他放在地上,挥挥手说,“蠪侄三天以后就会离开这里,也承诺了不再找你麻烦,你安全了。别再骗火儿,听见了没有!不然下次我还会打你屁股的。”

  小九尾狐站在原地,直到刘地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挪动步子,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想要游戏机。”火儿一边吃饭一边提要求,“还有,我要带朋友回来玩儿,他喜欢吃鸡肉。”

  周影又给他添上一盆肉,问道:“你很喜欢他?”

  “那当然,他是我的朋友。”火儿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在一起玩得很高兴。”

  “是吗?”周影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我吃饱了,我要出去玩儿了。”火儿扔下饭碗就想走。

  “火儿,你想什么时候带他回来?”

  “什么时候都行,你要多准备些鸡肉啊。”火儿只是急着要走。

  “火儿!”周影提高声音叫住了他,“你不要去了,那只九尾狐不会在那儿等你了。”

  “???”火儿头上冒出一大堆问号。

  “是我不许他在那里等你的。”

  “什么?”火儿瞪大了眼。

  “我认为你们不适合做朋友。”周影本来可以不说这些的,但是他不想欺骗火儿,或许让他知道真相才是最好的选择。

  “影,你!”火儿身上的火焰一下子从明红色变成了金黄色,气呼呼地飞过来,“你说了什么?你干了什么?”

  “他并不想和你做朋友,有一只蠪侄在追杀他,他只是想利用你来保护自己。我并不是说他想要自保不对,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你被利用。”

  “不信!”火儿大叫一声,“我不信!”

  “……”周影低下了头。

  “他没有必要骗我!我随时可以帮他杀一两只别的妖怪!”

  “如果他一开始就告诉你想让你保护他,你还会跟他成为朋友吗?”

  火儿皱起眉头,努力地思索着,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着和小九尾狐玩耍,一点儿也没考虑过别的事情,现在认真地想了又想。

  ※※※

  小九尾狐刚刚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就看到蠪侄已经转过身来等着他了。

  “那只地狼逼我答应不去找你,他一定想不到,一直以来不是我要对付你,而是你非要对付我啊。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

  小九尾狐发现已经无法脱身后,勇敢地摆出了攻击的姿势,愤恨地看着蠪侄。蠪侄挥动一下利爪,说道:“这次你能找上必方试图对付我,下次就能再找来别的什么。看来还是早一点儿解决你这个祸患的好,今天你就认命吧。”

  小九尾狐毫不示弱地吼道:“今天我就要你给我妈妈偿命!”

  “又是这一句,你跟踪了我近一百年,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我吃过的狐狸那么多,怎么知道哪只是你妈妈。”蠪侄眯起眼睛说,“你还是自己到我的肚子里一只一只地认吧。”

  小九尾狐全神贯注地做好攻击准备,一百年来他跟在这只蠪侄后面,走遍了数十个空间世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法术、能力比起这只蠪侄来还差得很远,所以他一直尽量避免被对方发现,耐心地等待着机会。本来直到今天为止,他从来都没打算和仇人拼命,但是看现在的情形,也只能背水一战了。

  “妈妈……”小九尾狐喃喃地叫出这个词,“不是为您报仇,就是我去您身边。”

  青丘之国,位于朝阳谷北面,是个四季如春,物产丰盛的地方。在这里的山林之间居住着九尾狐,由于青丘之国的居民把九尾狐视为吉祥的象征,所以这个种族在那这里有很高的地位,过着安静祥和的日子。这只小九尾狐的故乡,就在那一片有着温柔曲线的丘陵之间。

  不像其他的九尾狐家庭,祖祖孙孙好几代,多的能达上百口居住在一起。他的家里只有他、母亲和外婆,但这并不妨碍这个家庭的和谐和美满。直到那个凶手突然来临之前,这只小九尾狐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九尾狐。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就坐在门前不远的草地上,边晒太阳边摆弄玩具。

  蠪侄是从树林中走出来的。

  小九尾狐侧着头看对方,只以为那是一只比较特别的狐狸。

  “别碰我的孩子!”当蠪侄将要触及小九尾狐时,他的母亲尖叫着冲过来把蠪侄撞开,之后,双方交错的法术耀花了小九尾狐的双眼。在这场战斗中,小九尾狐明白了两件事:一,蠪侄像狐狸,但是狐狸的仇敌;二,自己的幸福生活永远结束了。

  袭击他们的这只蠪侄并不是很强大,他不敢去对付大的九尾狐家族而是选上了这个三口之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小九尾狐才有机会被自己的外婆推进密林,逃过一劫。

  母亲和外婆的残骸,已经夷为平地的家,满是鲜血的草地……这一切都在小九尾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小九尾狐没有听外婆的话,到有亲威关系的九尾狐家族中寻求庇护,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我要报仇!”当脑海里浮出这个念头时,小九尾狐也同时想到,为了避免九尾狐们的报复,蠪侄不会在青丘之国停留太久。如果他离开了,即使自己找到帮手,但天地这么大,他不论去哪一个空间世界,都将难以寻找。所以,小九尾狐当机立断,决定跟上他。

  这一跟就是近一百年。

  一百年来对手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小九尾狐不论力量还是智慧都还不是蠪侄的对手,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等上更久的时光。但当火儿出现时,他惊讶于自己的发现──一只生活在人间界的必方。他对于必方的畏惧很快就变成一种渴望——对必方那强大力量的渴望。在必方的眼中,一只蠪侄和一顿已经摆上桌子的饭菜大概没有什么区别。

  他冒着被吃掉的风险接近火儿,发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外表强大、霸道的火儿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朋友,小九尾狐很顺利地便成了火儿最要好的密友。

  当小九尾狐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准备向火儿提出帮忙的要求时,周影出现了。

  “是的,我早该想到了。我是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可是火儿有,他有一个像父亲、兄长一样关心他的人。谁的父母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利用的。所以,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面对。”他看看满脸杀气的蠪侄心想。

  小九尾狐满身是血,动作迟缓,但是眼睛里的寒光丝毫没有减退。蠪侄迎着这种目光,每一击都又重又狠,他急于了结这个对手──火儿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蠪侄举起爪子,准备给小九尾狐最后一击。小九尾狐满眼仇恨却毫无惧色地看着蠪侄。这时,火儿箭一样扑了过下来,把蠪侄重重地撞到一边,对小狐狸叫道:“你没事吧?我来救你了!”火儿一边叫着一边用翅膀一扇,又把蠪侄扇了个跟头。

  蠪侄迅速爬起来,看看火儿,又看看他身后的周影和刘地,大声叫道:“地狼,你说过如果我三天之内离开,就不伤害我!”

  刘地耸耸肩:“我说过吗?不记得了啊,反正我说话一向不算数的。再说我也没伤害你啊,我在这儿看着你被火儿伤害也不行吗?”

  “你!”蠪侄没时间和他理论了,就地一滚,躲开了火儿的又一击,转身想要逃走。因为小九尾狐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所以火儿他们都没有追的打算,一起过去看小九尾狐。

  “不要跑!”本来连呼吸都很困难的小九尾狐竟然一下子跳起来,向着蠪侄冲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脚腕。蠪侄一抬脚把他踢出去十几米,转身再逃。小九尾狐不依不饶地又冲过去,吼道:“我不会让你逃走的!我要你给我妈妈偿命!”

  “我来帮你。”火儿马上过去帮忙,“我替你吃了他。”

  刘地拽住了也想过去的周影,摇摇头说道:“让他们自己解决。”

  蠪侄虽然法力不弱,但是根本不能和火儿相比,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动作也慢了下来,忍不住叫道:“灵兽,我跟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我和九尾狐的恩怨,你又何必插手?他只是在利用你,你又何必中了他的圈套!”

  “他是我的朋友。”火儿很骄傲地宣布,“我就是要帮他,我就是要吃了你。”

  “火儿……”周影低下了头。

  他还记得,思索了一阵子的火儿抬起头,清楚地说道:“他是我的朋友。现在我知道他开始是骗了我,但我还是想和他一起玩儿,我不会生他的气,所以我要去帮他。”

  火儿是对的。不管小九尾狐最初出于什么目的接近火儿,但只要火儿喜欢他,愿意帮助他就足够了。

  “我向你道歉,火儿,我不该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找他,现在就邀请他来我们家作客。”

  周影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和火儿一起来的(刘地则纯粹是为了凑热闹,这点不必怀疑),结果却看到了小九尾狐和蠪侄之间的生死之搏。

  火儿的加入使战局发生了逆转,但是周影和刘地还是紧张。因为那只小九尾狐已经伤势颇重,战斗中再有任何闪失,对他都是致命的。可他却偏偏不肯让开,坚持搏斗。

  “你别杀他,我要亲手为妈妈报仇!”小九尾狐叫着,冲到火儿面前。火儿既要攻击蠪侄又要保护小九尾狐,还要注意不能打死了蠪侄,觉得束手束脚的,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用爪子拎起小九尾狐,挥动翅膀,炙热的火焰横扫而过,蠪侄顿时倒在地上,浑身焦黑,呻吟着,已无力动弹了。火儿把小九尾狐往地上一放,说道:“行了,行了,你杀他吧,杀完了可要给我吃啊。”说完得意地东张西望,觉得自己真是厉害极了。

  小九尾狐向蠪侄扑去,他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但看起来已经昏迷的蠪侄却突然跳起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蠪侄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了,所以他要拖对方一起死。火儿凌空扑下,一爪蹬向蠪侄的头,一颗头颅立刻四分五裂,连牙齿都飞了出去。小九尾狐怒吼着,扑在蠪侄身上撕咬着,直到把他的尸体咬成碎片。

  他“呜呜”地哭了起来,终于放下了一百年来的负担,喃喃地叫着:“妈妈,外婆……妈妈……”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喂,你别死……”火儿惊慌地叫起来,“影,刘地,你们快救他啊!”

  小九尾狐的伤势十分严重,刘地和周影倾尽全力依旧无法救醒他。到了第四天,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体温也越来越低。刘地和周影谁也不说话,心里都明白,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只是在等待那个一时刻的来临而已。

  “都怪你们!如果我一直和他在一起就不会这样了!”火儿气冲冲地叫。

  刘地握紧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周影一直抱着小九尾狐,什么话也不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多疑和自以为是造成的,如果他真的死了,不但火儿不能原谅他们,他们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忽然,一阵凄惨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哭声越来越悲凉,无论谁听了都会难过。

  “小睿……我的宝贝……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啊……不要丢下妈妈啊……”

  周影闭上眼。

  “妈妈……”小九尾狐听到女人的哭声,身体忽然动了一下,“妈妈不要哭……”

  “你怎么样?”火儿着急地叫着,他抓住刘地的衣领说,“你不是总说自己很厉害吗?快点儿救他!不然我永远不原谅你们!”

  “妈妈……”小狐狸支撑着身体向门口爬去,“是妈妈在哭啊……”

  “那不是你妈妈,你现在还不能动。”周影忙按住他。

  “妈妈在哭……”小九尾狐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妈妈在为我哭……”

  这时林青萍的哭声更加凄惨了,看来她的孩子真的不行了。

  “对了!”刘地灵机一动,抱起小九尾狐就往外跑。

  “你干什么?放下他!”火儿追了上去。

  “我要救他!”刘地大声说道,“让他附在那个孩子的尸体上!”——依附在新死的尸体上确实是妖怪们可以使用的一种采补方式,顺利的话这只小狐狸应该可以得救,只是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就太可怜了,周影不由这么想。

  “幸运的话,她还可以保住自己的儿子。”刘地说道。

  “什么意思?”

  刘地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地看着林青萍怀里的孩子。那个孩子的三魂七魄早就飘散了,肉体也在慢慢地停止生机。刘地看准了时机,在他断气的那一瞬间念动咒语,把小九尾狐投了进去。

  “小睿,小睿……”林青萍用力抱紧儿子,无助地叫着。

  小九尾狐慢慢有了知觉——那温柔而有力的手臂,离自己那么近的心跳声,还有不断落在脸上的吻和热泪……“对了,这就是我想了一百年,却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的事……妈妈……在这么近的地方……”他奋力睁开眼,看到了林青萍那悲痛、关切的目光,“妈妈别哭,妈妈……”

  “小睿,你醒了?”林青萍又惊又喜,“你别怕,有妈妈在!妈妈立刻送你去医院!”

  “对,有妈妈在就好了,我什么都不用怕了……”小九尾狐这么想着,靠在林青萍温暖的怀里闭上了眼。!”

  小九尾狐附在林睿身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凭借着刘地、周影的法术和人类医生的治疗,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了,但是他对刘地和周影的怨恨好像还没消除,把头扭向窗外不看他们。!”

  “好了,没事了,你现在全好了。”刘地根本不管对方多讨厌自己,给他治疗完后,还在他头上摸了一下,气得他一甩头。!”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周影把带来的烤鸡、炸鸡、蒸鸡、辣子鸡统统放在床头,“虽然火儿很希望你留下,可是青丘之国才是你的故乡,你愿意的话我和刘地可以护送你回去,在那里你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家的。”!”

  “嗯……”小九尾狐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不行。”火儿一下子把头伸过来,“我不答应,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玩过呢。你可以住在我家。”!”

  “那个女人就可怜喽……”刘地看着窗外,林青萍正提着饭盒走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活下去,又一次失去孩子……”!”

  林青萍的脚步声到了门外,三只妖怪一起从病房中消失了。小九尾狐抬起来头,看着走进来的这个女人……!”

  ※※※!”

  林青萍手里牵着“林睿”,母子俩有说有笑,在楼梯上和周影不期而遇。!”

  “小睿,不记得周叔叔了吗?叔叔帮过我们那么多忙。”母亲温柔地提醒儿子。!”

  “周叔叔好。”林睿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谢谢周叔叔照顾我们。”!”

  周影一把抓住楼梯扶手,才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周叔叔再见。”林睿向他挥挥手,蹦蹦跳跳地上楼去了。林青萍含笑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差一点儿就以为他得了绝症,幸亏命运之神还没有这么残酷。我已经在一所学校里找到了工作,再兼上几个夜校的话就可以慢慢地还完欠下的债。经过了这么多事,这个孩子变得更懂事了,只要他还在我身边,吃多少苦也值得。”!”

  “是啊,他真的很懂事。”周影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林青萍对他笑着点点头,也上楼去了。只听见林睿在叫着:“妈妈,今天我来做饭吧。我会炒西红柿。”!”

  “你从医院里不见了,我们还以为你已经回青丘之国了呢。怎么会……”趁林青萍不在家,林睿来到楼上,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听着火儿提问,笑着说道:“我已经出院了啊,住院要花很多钱的,我家没有钱。再说我也已经好了。”!”

  周影问道:“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走?”!”

  “我妈妈在这里,你要我去哪里?”他说着,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是……你妈妈……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她一条尾巴都没有。”火儿嘟哝着。!”

  “你们知道吗?她真的是我妈妈啊。”林睿抹着眼泪说,“比谁都爱我,把我看成她最珍贵的宝贝,照顾我,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努力的时候就赞扬我,我做错了事就责骂我……我终于找到妈妈了。”!”

  “这跟我做得有什么不一样啊?也没见你叫我妈妈。”刘地嬉皮笑脸地说。!”

  “哼!”林睿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他,想上去咬他一口。!”

  “可是……”周影担心地说,“毕竟你们不是同类啊。”!”

  “谁说我们不是同类?”林睿大声叫起来,“她就是我妈妈!我也是她的儿子!如果谁来打扰我们,可别怪我不客气!”他看看表,“我得回家了,妈妈就要回来了。火儿,有空来我家玩。地狼,你永远别来,我不欢迎你。”说完径自走了。!”

  “看起来挺幸福的啊。”刘地称赞道。!”

  “但是纸里怎么能包住火?那个女人总有一天会发现他不是林睿的。”周影还是不放心。!”

  “那有什么关系,即使发现了她也会爱他的。真的,妈妈就是这样的,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一样,我娘就是那样的……”周影第一次刘地提到自己的母亲,向他看过去时,发现刘地眼里竟然有泪光闪动。!”

  “这样也好,火儿得到了朋友,那个女人得到了儿子,九尾狐得到了母亲,一切都很完美。”刘地在一瞬间用嬉笑掩盖了失态,倒在沙发上抱起一个大靠垫,慢慢睡着了。!”

  “是吗?”周影不解地摇摇头。!”

  ※※※!”

  注:!”

  九尾狐:!”

  《南山经》: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

  《太平御览》:青丘国其人食谷……其狐九尾。郭璞曾经注释说这种动物虽然能吃人,但是“见之则吉”和能“……令人不逢妖邪之气”。!”

  蠪(音lóng)侄:!”

  《东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名曰蠪侄,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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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04 不死药(又名:巫咸之药)

  “那个法师看自己的咒文和黑狗血没有效用,一口气焚烧了七道灵符,召来了疾厉雷,那真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闪电一道一道打在身边,但是那只妖怪毫无惧色,纵身向前,和手持桃木剑的法师展开了肉搏,大战数百回合之后,终于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然后呢?”火儿的单爪抓在沙发背上,张着翅膀,向前倾着身体,眼睛瞪得大大的,急着追问。

  在火儿对面的沙发上,刘地正缩在长沙发的一角,尽量把身体往角落里挤着,大声说道:“然后我就把那个法师当午餐吃掉了。喂,你别靠过来,保持距离,我可一点儿都不想和你坐在一起。”

  “什么嘛。”火儿失望地扑一下翅膀,“每次故事的结局都是‘然后我就把那个强大的对手吃掉了’,一听就是在吹牛。”

  “才活了不到三百年的小鸟懂什么。你一共见过几种妖怪啊?”

  “我见过的多了。我们住在深山里的时候,周围有很多怪物。你这种住在城市里的家伙才没见过世面。对不对,影?”

  周影正躺在客厅另一边的落地窗下面,夏日午后的阳光灸热地照在他身上,他眯着眼睛,一边享受着阴雨连绵后难得的阳光,一边听着刘地和火儿斗嘴。

  “再讲一个,讲个有意思的。”必方催促着地狼。

  “反正你也不信。”

  “再讲一个能让我信的。”

  “周影,管管这只鸟。”

  周影连眼睛都没睁——有光才有影,光越亮,影越浓,阳光正是影魅重要的力量来源,他懒得把时间用在为刘地和火儿调解纠纷上。

  “再讲一个,快点!”

  刘地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周影,再看这只最喜欢听故事的必方,他看起来马上就要扑到自己身上来了,叹口气说道:“为什么不去找周影讲给你听?”

  “影的事我全知道,我想听没听过的故事。”火儿对此充满了自信。

  “也不一定吧?比如前些日子,你跟小九尾狐去参加他们学校组织的旅行了,当时发生的那件事你就不知道。”

  “刘地!”一直没开口的周影忽然开口了,“不要再讲下去了!”

  “你还在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啊?那又不是你的错。”

  “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只是……只差一步死的就是我,而我竟然……总之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一念之差,云泥之别,所以死的是他不是你啊。”

  “总之,不要再提了。”

  “什么啊?什么啊?”火儿在屋子里飞来飞去,“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快点儿告诉我,快说!”他飞到刘地上方威胁着,“不然我就落在你头上!”

  “喂,喂,是周影不让我说,怎么怪我?你去找他呀。”刘地用手挡着脸,遮蔽着火儿身上因为着急而发出的刺眼的光。

  “影……”必方立刻飞到周影身上,撒娇地啄他的手。

  “不行!叫他讲别的给你听。”

  “我就要听这个!就要听!”火儿在周影身上乱蹦乱跳。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那么,刘地……”注意力再转到刘地身上。

  看到火儿的注意力又回到自己身上,刘地连忙说:“是周影不让我说,我可不会出卖朋友。”

  “哼,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火儿开始生气了,身上的火焰“嘭”的一声从明红色一下子变成了金黄色,“反正我非听不可!”说着他突然飞到周影头上,重重地一翅膀拍下去,猝不及防的周影立刻陷入了昏睡。

  “好了,影睡着了,现在你讲吧。”

  “啊……”刘地咧着嘴,担心地看看昏迷中的周影,再看看步步逼近的火儿,他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

  刘地从昨晚认识的一位女性家里出来时天已经大亮了,点上一根烟,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坐进去时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去找周影了。这阵子他一直在人类女性中周旋,享受“恋爱”的乐趣,未免有些冷落了朋友。

  现在就去找他聊天吧。刘地这么想着,对司机说:“去桃源小区。”

  周影居住的地方,是一片旧式的居民区,清一色全是这个城市里如今已经很少见的六层居民楼,楼群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外地来的打工者,来自天南海北,什么样的人都有,就连周影这样的妖怪住进来也一点儿不显眼。

  刘地双手插在口袋里,哼着说不上调子的小曲,摇摇摆摆地爬楼:

  “城市大了什么事都有啊,

  一只妖怪住在五楼,

  两只妖怪住在六楼,

  还有一只英俊的妖怪在爬楼……

  我们中午是吃个人,

  还是去吃肯德基?

  多半是清水煮菜叶了吧?

  ……”

  唱着没头没脑的歌,刘地终于来到了周影住的顶楼。周影喜欢阳光,在这种建筑物动则几十层、上百层的大都会,六层楼又可以有如此充足的阳光的房子确实不多了,所以这里虽然龙蛇混杂,但周影还是很满意地住了下来。

  刘地知道周影在上午从来不出门,所以连门都没敲,穿过墙壁径直进入了屋里,出乎他意料的是屋子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刘地抓抓头:“怎么会不在?”

  他隐约记起几天前遇到在人类学校念小学的九尾狐林睿,他说要参加学校组织的旅行,而且还要带火儿一起去。“哦,对啊。”刘地一拍头,“必方一定是跟林睿旅行去了。可是周影呢?难道他也跟去了?”刘地四下打量着屋子,周影不是那种对旅行感兴趣的妖怪,除非是他担心必方会闯什么祸才会跟去。“可是有林睿在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家伙那么聪明。”

  那么周影能去哪儿呢?

  刘地伸个懒腰,在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沙发上躺下来,打了个哈欠,心想:就先睡一觉等他回来吧。这时,他的目光被平放在茶几上的报纸吸引过去。

  那是一张这个城市的日报。刘地拿起来,在头版的位置刊登着这样一条新闻:我市发现大型古代遗迹。

  新闻的大概内容是说,位于市郊的村庄发现了一处古代建筑遗迹。经专家初步鉴定,已确认该遗迹属于夏朝以前,现已出土的文物都是十分罕见的。专家怀疑这些建筑是用来祭祀的神庙或祭坛,对于了解当时的文化、宗教等都有重要意义。

  刘地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这些文字上,而是看着新闻旁边附加的一张图片上。那是一座半埋在土里的石台,石台上半露着几个古怪的文字,图片的注解说明,这是一种初次发现的、尚无法破译的史前文字。

  刘地看着这些文字,轻轻读出声来:“巫咸之国。”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记忆中的文字了,一瞬间有些恍惚。

  记得年幼的时候,父母常常拿着用这种文字写成的书籍教他法术。而如今,刘地的家族已经和这种文字一样,淹没在的历史的长河中了。刘地凝视着这张照片,脑海中对于“巫咸之国”的记忆自动地闪现出来:“有灵山、巫咸、巫郎、巫姑、巫盼、巫彭、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爱在。”十位巫师上登天梯,采百药而炼不死药,下传神意,按天帝的旨令统治百姓,他们住的地方,便以他们的首领名字命名,称为“巫咸之国”。

  “原来传说中的巫咸之国在这儿。”刘地自语着,“不对啊,据我所知,巫咸之国处于天界昆仑与人界之间,根本不在人间界中,这个遗址应该只是人类纪念‘十巫’的地方吧?人类总是可以找到我感兴趣的东西,等他们把遗迹整理好,我也去看看吧。”

  刘地随手翻着报纸,没发觉其他感兴趣的内容,心想:“周影不在家,会不会和这张报纸有关呢?”

  “巫咸之国……巫咸之国……百药爱在……食之不死……”刘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周影他……难道是想……”他抓抓头,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周影总不会去找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巫咸之药”了吧?刘地知道周影的生存目的就是“修成正果”,那么被他知道了有一种吃了就可以长生不死的仙药存在,他去找也很正常。只是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刘地思忖着:是在这里等他回来呢?还是去那里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他看看窗外,反正今天天气不错,就去郊外散散心吧。

  ※※※

  原本应该处于生长期的麦田被推土机什么的弄得一片狼藉,几个土堆后面,就是考古的现场——这一片麦田倒不是因为考古发掘才弄成这样的,恰恰相反,是人类要在这里兴建工厂,把一片好好的田地弄成这样,才发现了这片古迹。刘地看着兀自从土堆边缘探出绿叶的麦苗,耸耸肩。

  考古现场十分忙碌,数十人紧张有序地工作着。使用了隐形术的刘地站在旁边默默看了一会儿,他不喜欢人类肆意改变环境的行为,但是尊重这些认真工作的人,没有打扰他们。

  “周影……”刘地四处张望,“他没有来过吗?”他再认真地看一遍这个地方。这是由许多半埋在土里的石墙组成的遗迹,只看这些基墙就可以想像当年的建筑群一定很宏伟。刘地把手放在石墙上,仿佛在侧耳倾听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嗯,在下面。”

  刘地缓缓降下去,就好像他脚下踩的不是土地而是流沙一样,不一会儿整个人就被大地吞没了。

  刘地现在站在距离地面大约五米多的一条地下通道中,漆黑的通道有些潮湿,很多地方还在滴着水,滴水声在通道中回荡,颇有些恐怖电影中的气氛。

  黑暗、阴湿、狭窄的通道和地下泥土的腐败气味都对刘地没有什么影响,应该说,这才是真正属于他们“地狼”的环境,他们本来就是住在泥土中的种族。喜欢混居在人类当中,生活在阳光、蓝天下的刘地是他们当中千年不遇的怪胎。

  “一只妖怪,一只妖怪……”刘地继续唱着他自编的“妖怪歌”,沿着倾斜向下的通道走向地下更深处,转过了一个拐角之后,前面竟隐约出现了了火光。刘地皱起了眉头——周影是影魅,他和刘地一样不需要照明也可以看清事物,也就是说他不需要点火,那么在前面点火照明的是谁?难道周影没有来这里?还是来这里的不止周影一个?

  刘地收敛起一向吊儿郎当的样子,无声无息地向光亮处靠近。

  这是一个比较宽敞的大厅,地上有一支尚未熄灭的火把,摇曳的火光把一切照得越发模糊不清,大厅四面的壁上全是刀、剑留下的痕迹,地上散落着掉落的泥土和白色的纸片。刘地拾起脚边最近的一张纸,那张纸剪成简单的人形,上面用朱砂写着古怪的符文。

  “周影!周影!”刘地把纸人丢到地上,向着墓室里喊,“你没事吧?周影!”

  空荡荡的墓道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刘地跺跺脚,使用这种纸人作法的一定是人类的法师,周影是个思想单纯的家伙,如果他面对的是狡猾多诈的人类肯定会吃亏的。刘地顾不得许多,四肢着地,现出他的原形——一只黑色的狗形妖怪,沿着墓道飞奔起来。

  一路奔来,到处都是激斗过的痕迹,刘地曾经和周影交过手,也和他联手对付过窫窳,十分熟悉周影的战斗方式,他清楚地分辨出哪些痕迹是周影留下的,单以这些痕迹来看周影虽然没有落在下风,但是也没能讨到便宜。刘地知道周影的天性和原形注定了他善守不善攻,一直以来火儿都是他的“护身符”,周影和火儿联手可以对付大部分对手,可是现在火儿跟九尾狐去旅行了,周影是在孤军奋战。

  “周影!周影!”刘地听到前方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又叫了几声,想让对手知道周影来了帮手而有所顾忌。果然,他的声音刚传过去,前方就恢复了安静。

  刘地纵身跃入土中,掩藏起行迹前进着,凭着残留在空气中的气味他已经可以肯定周影的对手是一个人类法师了。刘地曾多次和人类法师斗过法,深知他们的狡猾难缠,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不过……”他边跑边舔着嘴唇,“这些家伙一般说来都很好吃。”

  透过泥土,刘地终于看见了周影,也看到了他的那个人类对手。

  这又是一座大厅,周影已经现出了原形——一条黑色的人形影子,背靠着墙壁站着,手里提着影刀。在大厅中间,几个纸人化作的盔明甲亮的武士手执大刀或长戟,正在和火把摇曳下形成的影子搏斗。周影的目光穿过战场,紧紧盯着自己的对手。那人也是紧贴着墙壁,由于事先听到了刘地的声音,所以他防范周影之余也警惕着周边的通道。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是能感觉到他是个挺年青的男子。

  “以他的年纪来说这样的法术已经很错了,但是……太愚蠢了,竟然把自己的背贴在墙上。”刘地这样想,“现在的人类法师都没有什么和妖怪斗法的经验啊,想当年……”刘地像个老头子一样咕哝着,一边伸出了利爪。

  刘地从墙壁中突然出现,这名人类法师的动作竟然异常敏捷,在千钧一发之际就地一滚,躲过了刘地的致命一击,只是被他的利爪抓破了衣襟而已。

  “又是一只妖怪。”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挥手撒出数道灵符,地道中立刻又现出了几名武士,向刘地逼近。

  刘地纵身从这些武士头顶跃了过去,无声无息地落在周影身边,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周影摇摇头。

  “你要来这儿也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啊!怎么说我也比你多活了四百年,总比你经验多吧?”刘地和周影背靠着背对付敌人,口中埋怨着。

  “可是这段日子根本找不到你。”

  “啊……”刘地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在和女人鬼混,确实没有和周影联络过。他抓住武士刺来的一戟,顺势一带,把那名武士拉近自己,挥爪削掉了他的头,武士立刻化成了纸人飘落在地。回过头看看在认真战斗的周影,低声说:“对不起。”

  周影砍倒一名对手,接着手臂一伸,影刀化成了无数飞刀,向那名人类法师射去,一边问刘地:“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看见了你桌子上的报纸……”

  不等他们把话说完,躲过了飞刀的人类法师又撒出了六七个纸人武士。

  “这个人类是什么来头,怎么这么难缠啊?”刘地一连撕碎了两名对手,问周影。

  “不知道。他突然冒出来,就喊打喊杀的。”周影话语中有几分气愤,“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认为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打斗在一起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或许还要花上很长时间他才能够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诛”这句话的含义。

  “妖孽,受死吧!”人类法师大喝一声,掷出了几个木偶。木偶落地变成比纸武士还要高大强壮的武士。这种人偶比纸做的要结实得多,刘地的利爪抓在上面,只是掉下来许多木屑,周影的影刀砍在上面也只能砍出“咚咚”的声音,留下不深的刀痕而已。

  “可恶的人类!”刘地险些被一个木偶击中,骂了一句,“周影,我们也该动真格的了,免得被人类小瞧了。”他纵身跃起来,瞬间消失在洞顶的泥土之中。与此同时,周影的身影也从有到无,不知消散到何处去了。

  人类法师手执灵符,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周围。他自幼随祖父修道,几十年下来被他收拾的妖物也颇有几个,但是今天遇到的影魅和地狼确实不是等闲之辈,他也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疾!”法师大喝一声,一道灵符向脚下的泥土射出。随着一声号叫,地狼从土中翻滚出来,他的皮毛被附着在身上的灵符灸烤,发出“滋滋”的声音,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法师又发出一道灵符,地狼被死死地钉在地上,连连长号,抽搐着,却无法移动。法师并没有因此而松懈,又开始搜索着不知藏匿于何处的影魅。

  一条黑影闪电般扑出来,法师来不及发出灵符,挥动桃木剑刺去,黑影敏捷地从剑下钻过,利爪在法师手臂上一抓,顿时血流如注,剑也落在地上。

  “地狼!”法师看清楚眼前的对手之后失声叫出来,“那么我刚才禁住的是……”他转过身去看,背后的“地狼”跳了起来,舞动影刀刺下来,法师向前冲出两步,勉强躲开。

  “周影,快走!”刘地伸手拉住周影,一起冲过了这个地下大厅。法师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便感到整个洞穴一阵摇晃,大块的土石纷纷掉下来,堵死了大厅的前后两个出口。

  “哈哈哈哈!”刘地大笑起来,“竟敢和我作对,你自己慢慢挖吧。”

  ※※※

  刘地和周影一前一后在地道中前进,前面越来越低矮,狭窄而阴湿,他们的速度却丝毫不受影响。

  “你是想到这里找什么‘巫咸之药’吧?那种东西就算真有也不见得会在这里啊。”刘地向给周影泼冷水。

  “来找找看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浪费时间还不是损失?”对刘地来说,用在吃喝玩乐以外的任何时间都属于浪费。

  “这次不浪费。”周影回过头来认真地说,“我听那名人类法师提到,他们家族世世代代守护埋藏在这地下的‘灵药’已经几千年了。恐怕十巫真的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几千年前的东西,就算有现在也不一定还在,就算还在有效期也可能过了,不一定能用喽。”刘地继续泼冷水。

  “去找找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是啊,是啊,真服了你了。”刘地懒洋洋地说,“反正十巫留下来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是美人或美酒,想到这些我一点儿兴致也提不起来。”话虽这么说,他的脚步可一点儿也没有放慢,一步不离地跟着周影。

  这条地道越走越长,刘地粗略地估计已走了超过十里路,因为一路倾斜向下,他们已经身处地下几十米的地方,如果是人类走进来的话,早就因为浑浊的空气窒息而死了。

  刘地几步赶到周影前面,做了个手势要他停下,吸吸鼻子说道:“空气的气味变了。”

  周影顺着地道向前望去,依旧黑漆漆的望不到尽头,他分辨不出和先前走过的地方有什么不同,但是刘地的感觉是十分敏锐的,周影略感紧张地等着他的结论。

  “法术的味道。”刘地一边闻一边走,周影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只“狼狗”。刘地向前走了大约二十步,口中念念有词,伸手向虚空一划,一道法术的屏障显现出来,雷电在淡蓝色的屏障上流动着,来往穿梭,刘地对周影道:“是五雷符,如果踩上去恐怕连骨头都烧焦了。”

  刘地和周影分头寻找,把贴在四处的五张灵符撕了下来。虽然经过了数千年,朱砂的符咒还是鲜红可辨。刘地手一扬,几张符咒化做了飞灰,五雷的屏障也随着咒符被毁而烟消云散了,露出了前面的道路。

  “既然设下五雷符来防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周影道。

  刘地看了周影一眼,他可没有周影那么有信心。周影是那种绝不瞻前顾后,一条直线往前走的人,刘地却是凡事都往坏处想,总要先把最坏的可能都想遍了,才开始行动的人。“既然开始就出现了五雷符,越往里面会越不得了吧。”在他看来,就算真的有“巫咸之药”,为了它冒这种险也不值得,但他是为了周影才来的,周影要继续前进,他就舍命陪君子。

  突破了五雷轰的屏障后如同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不但浑浊的空气一扫而空,而且洞穴墙壁的高度、宽度也在增加,逐渐变成了一条两人多高,数米宽,石板铺地的地下长廊。刘地和周影一路走过,原本贴在墙上的符咒便一路自动发出光亮,待他们走远又自动熄灭,令人恍惚中仿佛走在现代科技建造的、有声控照明设备的建筑中一样。

  走在这跨越了几千年的光明中,刘地和周影的感受截然不同。和从虚无幻化而来的影魅不一样,地狼是一种有悠久传统和完整家庭体系的妖怪。刘地自幼生活在这种依照古礼生活的家庭中,接受的也全是来自远古时代的教育,虽然现在的他已经挣断了和自己的种族间的一切关连,但是走进这时光倒流般的场所,所有的往事都自动地闪现出来。对刘地来说那绝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怎么又想起来了呢?”刘地吁了口气。

  “周筥……他也曾经生活在那样的时代吧?”周影自言自语道。他对那些遥远的人类王朝、遥远的文化的了解全来自于周筥,所以看着这些符咒,看着石板上雕刻的应龙、大风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位人类老者,“周筥他们那个时代,人们修建的也是这种含蓄大方的建筑吧?”

  不知不觉中,刘地和周影越走越慢。

  “妖孽!受死!”

  刘地打了个寒战,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那名人类法师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一边挥舞着桃木剑,一边念念有词,但是他的注意力却不在刘地和周影身上,卖力地向虚空中攻击。刘地回头一看,手疾眼快地一把拉住周影,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前面,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深渊中烈焰翻腾,火舌一直舔到刘地的脚边来。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景物,而是出自高强的法术,即使是妖怪们掉进去,恐怕也会和触及“炎火之山”的火焰一样,立刻化为飞灰。刘地和周影方才就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一边沉溺于回忆之中,一边向这里走过来。

  等周影也清醒过来,看看前面的深渊,脸色变得比刘地还要苍白。

  人类法师显然也和他们一样,完全沉浸在幻境当中,一边舞剑和什么东西搏斗,一边越过他们,继续向前。

  “如果不是他发出声音,我们已经掉下去了。”刘地说着伸出手,在法师一只脚已经迈进深渊时抓住了他,将他拖了回来,抬手甩了他几个耳光把他打醒过来。

  法师一清醒过来,看到刘地和周影站在自己前面,立刻抽出灵符,拉开架势。

  刘地向他身后努努嘴,示意他看过去:“我可是不计前嫌救了你的命,再恩将仇报地纠缠,可别怪我不客气。”

  法师看到身后的深渊,一时也吓得说不出话来,但是定定心神之后还是毅然说道:“谁要你们来救我,我宁可死也不领你的情。”

  刘地耸耸肩,沿着深渊边沿开始寻找通往对面的路,不再搭理他。周影跟在刘地后面,对还在那里咬牙切齿的法师扔下一句:“实在不能接受刘地的帮助,就自己跳下去好了,当他没帮过你。”

  “我以为自己就够恶劣的了,想不到你这家伙比我还歹毒。”刘地拍着周影的肩称赞道。

  “我只是告诉他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

  法师看着两只妖怪笑着走远,不由得握紧了双手,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

  一边是烈焰翻滚的深渊,一边是大声咆哮的法师和他操纵的人偶,刘地嬉皮笑脸地对周影说:“哎呀呀,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小心!”周影提醒他注意木偶劈来的一刀。

  刘地轻松地跳在一边,飞起一脚把那个木偶踢倒,说道:“干脆照你说的,再把他扔下去就好了。”

  一个人偶被周影劈倒,跌入了深渊,就像落入水中的石子一样,在火海中溅起了小小的浪花,瞬间就消失了,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刘地对法师招着手说:“来,来,看到了吗?一下子就消失了,连痛都不觉得。不要再磨蹭了,你也快点下去吧。”

  “地狼,该下去的是你!”法师狠狠地瞪着刘地,一连向他扔出了数张符咒。刘地“哈哈”笑着避开。

  “小心!”周影大喊一声。随着他的喊声,深渊的火焰猛地冲出数道火光,像掀起了翻天巨浪一样,火柱消散,深渊上方出现的是数只巨大的火鸟。这些凤身、独爪、青眼的灵兽拍动着翅膀,盯着前面的两只妖怪和一个人类。

  “必方!”人类法师和刘地一起脱口而出。

  “不。”周影纠正说:“那只是必方留下的影子。”

  他们忘却了搏斗,一起仰视着这强大的灵兽数千年前留下的影子。必方绚丽的羽毛变幻着色彩,羽翼卷动热浪,像活的一样。看着它们,周影第一次意识到,三百岁的火儿还是个小孩子,再过七百年,他也会成为眼前这样夺目、强大的灵兽。

  “必……方……”眼前四只必方的影子一起纵身长鸣,挥动翅膀,灸热的烈焰扑头盖脸席卷过来……

  长长的通道中,已经远离那个深渊了,必方的叫声仍然在耳边回荡着,令人心悸。法师跪在地上,拍打着衣服上的火焰,他的头发、眉毛都被烧焦了不少,半边脸熏得漆黑,十分狼狈。刘地从墙壁中钻出来,已经恢复成了黑色狗状的原形,身上也有不少皮毛被烧焦,坐在后爪上舔着受伤的地方,比法师的样子好不了多少。周影则从墙壁的边影里出现,他的样子比起另外两个总算好一些,外表看不出什么伤痕,但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他们都没有料到,必方几千年前留在这里的影子还能使用这么强大的法术,真正的必方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步?他们简直无法想像。

  “太可怕了。”刘地喘着气说,“周影,你还是放弃吧。”

  “不!”周影难得的决绝。

  法师从地上一跃而起,又向必方鸣叫声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周影也跟了上去。“两个笨蛋。”刘地踢踢脚下的石子,但还是跟上了周影。

  走到可以感受到火光的地方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子。

  刘地靠着墙壁,用一条腿站着悠然地问:“你们要怎么过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周影化成一条影子,想贴着洞顶飘过去,但是一个必方的影子断然地攻击了他,迫使他狼狈地逃了回来。人类法师则画了几个召唤祝融的符咒,希望火神的力量可以迷惑必方,但是必方根本无视这些符咒,要不是他滚动得及时,差点儿就变成“烤全猪”了。

  “你们看,我说过了吧?”刘地的声音使影魅和人类法师在一瞬间产生了同仇敌忾的感觉——他们都有冲过去揍这只地狼一顿的冲动。

  “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影子了——它们只是一些影子,对吗?”刘地还在说着,丝毫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那是必方的影子。”

  “我以为你也很了解必方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

  刘地一竖大拇指:“你倒是真了解我。”

  法师的目光和周影一起集中到他身上。

  “在通过这里之前……”刘地看着法师,“你是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法师骄傲地说道:“我家世代修道,守护此地,降妖除魔。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灵药,绝不能让你们这些妖怪染指。”

  “事到如今何必说谎。”刘地抱着手臂站着,“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也过不去,大家把话说明白,然后相互合作才是正确的选择。”

  法师有些狼狈,挺起胸膛大声说道:“我齐智远自幼发誓要斩尽天下群妖,借助先辈灵药来提升自己的法力,这有何不可?反正绝不能让灵药落入你们这些无耻的妖怪手中!”

  “周影是为了私利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是为了私利违背祖训,也不知道谁更无耻一些。”

  “别把我和妖怪相提并论!”

  “是,是。同样的事人类干就有理由,妖怪干就是无耻、该死,我知道了还不行……”刘地嬉皮笑脸地说,“那你要不要和我们合作?”

  法师没有吭声。他知道自己无法凭一己之力过去,但是又不愿亲口说出和妖怪合作的话来。

  “好,就这么定了,大家合作到过了这道深渊为止——过去之后依旧是拼个你死我活的敌人。”刘地击了一下手掌,说,“我来告诉你们怎么过去……”

  ※※※

  深渊里的火焰熊熊地燃烧着,不知疲倦地翻腾着,必方的四个影子还傲立在火焰上方,展现着它们的强大身姿。当一条黑影从通道内蹿出来时,一个必方的影子立刻发动了攻击,然而被击中的目标没像以往那样化成了飞灰,而是爆烈开来,撒出了大量的水——刘地从地下的水脉里取了水,利用齐智远的人偶带了过去——大量的水和烈火接触,顿时烟雾腾腾,整个洞穴里充满了灼人的水雾,放眼看去,一片白茫茫,就连必方的视线也无法看透这一切。水雾中,黑影接二连三地跳动着,必方的影子们急切地反击,但它们攻击的都是带着水的人偶,结果令洞窟里的水汽越来越大,视线越来越模糊。

  如果是真正的必方,他们一定会做出更适当的反应。但是这些残留的影子没有思维,它们只是遵循着袭击一切企图渡过这道深渊的物体的原则而行动,却无法做出明确、理智的判断。于是,当水雾遮住它们的视线时,它们一起鼓动翅膀,拍打出热风烈焰向水雾吹去,企图把雾吹散。

  这股力量在洞窟中激荡出天崩地裂般的声势,不仅水雾瞬间消散于无形,连深渊中燃烧了数千年的火焰也经受不住这样的力量,被烈风卷起,片刻充满了整个洞窟,然后熄灭了。

  “必……必……方……”必方的影子齐声高叫,随着火焰的消失也消失了踪影——它们依靠着火焰和必方的灵力相互依存才能留存到今天,现在火焰熄灭了,影子也就失去了凭借,它们也跟着火焰消失了。刚才火焰暴涨,将通道中那些发光的符咒都烧掉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必方最后的叫声久久地回荡着。

  周影化作一团黑影,把刘地和齐智远保护在自己身后。影魅可以吸收光和热,虽然不能对抗必方的力量,但是在火浪袭来时保护同伴仍绰绰有余。刘地从周影背后伸出头来吐吐舌头:“好厉害啊。”

  黑暗对刘地和周影没有什么影响,他们拍拍身上的灰尘就往前走去。齐智远却只能燃起照明的符咒,他看着眼前的深渊,再看看尚不知有多远的对岸,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他还有人偶可用,就可以背他过去,但是刚才已经全用完了。

  刘地和周影轻松地飞到了对面,刘地还不忘回过头来对法师挤挤眼。

  刚才为了对付必方的影子,就是刘地不停地在旁边催促:“再来一个,不够啊,再拿一个来!”如此这般,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把所有的人偶都用掉了。现在看来,这都是那只地狼早就计划好了的吧?

  刘地和周影越走越远,仿佛认定了齐智远不可能追上去一样,一边还在大声地说笑着。

  齐智远咬咬牙,纵身向对岸跃去。以他本身的功夫跃出数丈不成问题,但是黑暗的洞窟使他的判断产生了偏差,眼看离对岸只差数寸,但是他的气力已经用尽了,身体开始向下坠落。他举剑向壁上刺去,想止住下降的势头,但是桃木做成的剑怎么可能插得进坚硬的石壁?眼看就要落下无底深渊的时候,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刘地一边故意慢腾腾地拉他上来,一边说:“约好的是‘合作到过了这道深渊为止’,现在你还没有过来。”他把齐智远提上来,放在地上,装模作样地帮他拍拍身上的灰尘,俯身在他的耳边说,“从现在开始,合作关系解除。你如果再妨碍我们,我就……”他在自己的脖子上用两个手指一划,作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齐智远看着刘地的背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

  过了深渊,又走过了一道长长的走廊,前面出现了两扇紧闭的石门。门上分别雕刻着必方和应龙,石刻的灵兽用宝石镶嵌的眼睛阴冷地看着面前的两只妖怪。

  “你先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刘地说着,显出原形,钻进了石门。

  周影站在门外,心里极度紧张,连齐智远追了上来都没有发觉。多年来的目标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展现在他面前。在这种层层防范的地方,一定有些珍贵的东西,如果真的是巫咸之药……

  ※※※

  刘地进入石门后,发觉被巨大的石门掩住的竟然是一间仅容一个人转身的小房间。房间的地板、墙壁上全都刻满了用意不明的符咒,正中摆放着一个石架,石架分成两百多个小小的格子,每个格子只有手指长、数寸宽。“这么小的地方能放什么?盛药的药瓶?”刘地喃喃地道。但是格子里面全是空的,刘地围着石架转了一圈,才在侧面最下角的一格里找到了一只陶瓶。

  “只有这个吗?”

  小小的陶瓶高约数寸,做工精致,刻满龙飞凤舞的图案,瓶口用朱红色的封泥封住,封泥上金色的咒文闪闪发光。刘地用大爪子抓起陶瓶摇了一下,里面确实有东西在晃动。

  几道光芒向刘地射来,刘地把陶瓶叼在嘴里,连跳带滚地躲开,但是光芒还是连续不断地打下来,他想潜入地下,却发现自己被符咒的力量所困,无法在这间屋子里施展法术。

  “刘地!刘地!”听到声音不对,周影扑上去敲打石门,但是一股力量把他弹了出去。他爬起来,想化作影子从门缝里钻过去,但还是被弹了开来。周影不死心,一次一次扑上去,但是结果全都一样。“刘地!你怎么了?快点出来!”门内的爆炸声越来越频繁,周影更加着急,扯着嗓子叫起来,“刘地!”

  “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聋。”石门霍地打开,刘地以人形出现,口中咬着陶瓶,双手推开了石门,他身后的光芒还在不停地打下来,有几道越过他的肩头打出来,周影慌忙跳起来避开。刘地走出房间,里面才恢复了平静。

  刘地身上到处是一道道的伤疤,背上用自己的血画了一个大符咒——他看到小屋里虽然光芒频闪,但是石架却丝毫无损,于是模仿石架上的符咒画了下来,想不到真的有用。他一下子倒在地上,把陶瓶扔给周影,吐出一口气。

  周影接住陶瓶,打量着,喃喃地道:“这就是巫咸之药……”

  刘地挥挥手:“吃吧,吃吧!吃了你就成了老不死的了。”

  “你的伤……”

  刘地“哈哈”一笑:“这算什么。”

  “可这是你拿到的。”

  “我才不稀罕呢。你不是想修成正果吗?不是担心火儿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灵兽吗?吃了就都解决了。”

  “嗯。”周影欣喜地点点头。

  “躲开!”周影抓住刘地向旁边一跳,齐智远的一道灵符在地上炸了一个大炕。

  “把灵药交出来!”

  “不。”

  一张巨大的网从洞顶罩下来,刘地和周影猝不及防,一起被罩在里面。网上挂着很多铃儿,贴满了灵符,一明一暗地发着光,细细碎碎地响着。齐智远冷笑道: “齐家世代相传的捕妖网,看你们怎么脱身!”说着手一抖,刘地被他连人带网拽了过去。周影却像一抹轻烟一样,从网孔里飘了出来——他是影子,怎么可能被网住。

  “站住!不然我杀了这只地狼!”

  周影手中握着那只陶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刘地身上被贴了两张灵符,无法动弹。齐智远踢了刘地一脚,令他单腿跪地,抬手扯起刘地的头发,使他仰着头,把桃木剑指在刘地喉咙上,说道:“把东西放下。”

  周影握紧了手指。

  齐智远手腕用力,剑刃刺进了刘地的皮肉,虽然他有意避开了气管、动脉,但是木剑的钝刃入肉数寸,还是伤害不轻,剑一拔出来血立刻跟着喷了出来。刘地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挣扎呼痛,而是挂着一抹冷淡的笑容扫了他一眼。比起和自己争夺巫咸之药的影魅,这只地狼的态度更让齐智远感到气愤,他迎着刘地的目光,倒转剑柄向他头上砸下去。血顺着刘地的额头流下来,刘地甩甩头,血花四溅,他却“格格”地笑起来。

  “把巫咸之药放下,不然……”齐智远继续威胁周影时才发现,影魅已经不见了。

  “可恶!”齐智远咆哮一声,连续向周围扔出咒符,可是毫无反应,无疑,周影已经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了。

  “他去哪儿了?”齐智远踩着刘地的脑袋问。

  “我怎么知道。”刘地自嘲地一笑。他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失去笑容,即使发现周影带着灵药独自逃走时也一样,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们不是朋友吗?就这么背弃朋友独自逃离,这就是你们妖怪的友情。你们这些冷血的东西!”用刘地交换巫咸之药是他惟一的机会,现在周影不顾刘地而去,他实在无法掩饰心中的失望,一脚脚踢在刘地身上,咒骂着,“妖怪就是妖怪!该死的东西!无耻的东西!”

  “阁下又高明到哪里去?别忘了,我救过你两次,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刘地冷嘲热讽道。

  “闭嘴!”齐智远尖叫起来,他把曾经受过地狼的救助视为奇耻大辱,刘地却偏偏一再提起,他用剑柄连敲刘地数下,“你给我叫!大声叫那只影魅回来救你!”

  “呵呵……”刘地又笑起来,“如果换了是你带着巫咸之药走了,你的伙伴向你求救,你会回来吗?”

  “我就不信你真的不怕死!”齐智远手起剑落,刘地的一条手臂被砍落在地。

  刘地闷哼一声,几乎痛昏过去。失去一条手臂在平时对他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使用适当的法术加上自身的再生能力,用不了一个月就可以再长出来,但是他被石室里的法术所伤,现在又被符咒制住,身上到处都是桃木剑留下的伤口,刘地现在连自己止血都做不到。他尽量端正身体,不让自己歪倒,侧着脸,依旧笑着说道:“不错,我不怕死。”

  齐智远把刘地拽起来,一边推着他向前走,一边说:“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掉的,我就不信找不到那只影魅。”

  刘地虽然尽力稳住步子,但是随着失血越来越多,他终于踉跄着摔倒在地。齐智远得意地笑起来,用剑捅着还想挣扎着站起来的刘地:“怎么样?妖孽,被朋友背叛后死在这里很不甘心吧?你再笑啊,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刘地垂着头,用单手撑着身体,不让自己整个趴在地上,慢慢地说道:“我已经活了七百多年,经历了数个人类朝代,我的亲人、朋友早就死得干干净净。我曾经吃过上千个人类、妖怪,也曾经亲口咬死了几十个族人和两个亲哥哥。吃喝玩乐我什么都享受过,背叛、忠诚、爱恨情仇我什么都经历过。如果你也可以活这么久,看这么多,你就会明白,世界上没什么事是看不开的,背叛、出卖、死掉,都算不了什么……”他斜过头看着齐智远,嘴角竟然还挂着一丝笑容,“你可能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我就给你一个忠告吧。想做一个好法师,学着体会一下妖怪的心里在想什么吧,就像妖怪想修成正果必须先学会做人一样,法师不明白妖怪的想法怎么能成为‘天师’。我知道你法术高强,天资聪颖,可是你现在这样成不了最优秀的法师……成不了。”

  “你给我住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刘地的话和齐智远的祖父说过的很像,这让齐智远更受不了——这只地狼竟然比他更知道怎么做一个好法师。

  “本来是想给你一些帮助的。”刘地还是那副懒洋洋地神情,“一辈子就做了这一件好事你还不领情,我可真伤心啊。”

  “我总有一天会成为一名‘天师’,斩尽群妖的,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反正今天你也要成为被我除掉的妖怪之一了。”说着举剑向刘地刺下来。

  刘地淡淡地看着剑尖,连眼睛都没有眨。

  “住手!”

  齐智远立刻停住了手,抬头望去,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兴奋。

  周影站在十几步外,手里举着陶瓶:“我把灵药给你,放开刘地。”他现在很为自己丢下刘地逃走的行为羞愧,看到刘地的断臂和他一头一脸的鲜血,越发自责,歉意地看向刘地。刘地收敛起笑容,深沉地看着他。

  “放开他,我把东西给你。”周影催促着,他急于查看刘地的伤势,也急于结束这一切。

  “给他半颗灵药就可以了。”刘地又恢复了那种讥讽的口气,“我都被他打得半死了,全给他我们太吃亏了。”

  周影没想到他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由眼圈一红。

  周影把陶瓶放在地上,缓步向刘地走过去。齐智远看清楚陶瓶上的符咒封口并没有被破坏,才放开刘地向陶瓶走过去,临走之前还踢了刘地一脚。

  周影把刘地扶起来,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刘地任凭他在自己身上忙活着,闭上眼,仰面向上,长长出了口气。

  “对不起,刘地,都是我不好……”周影结结巴巴地说着,“我只是想,只要我吃了那个灵药,法力提升后就可以回来救你了,我不是想丢下你不管。”

  “没什么。”

  “我拿着灵药看了很久,却怕万一吃了无效怎么办,就算有效,万一不能立刻生效怎么办。我越想越害怕,觉得还是直接用它把你换回来比较保险。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对你下这种毒手。”

  “我又没死,你回来了就好,其他都无所谓。”刘地半坐起来,“反正我常常在鬼门关上打转,哪天一不小心跨进去了,自己也认了。”

  周影情绪很激动,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刘地扶着他的肩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道:“今天先回去吧,哪天我再来和他算账。”话虽然说得淡淡的,但眼中却露出冷酷来。

  “站住!”齐智远大喊一声。

  他已经除去了陶瓶上的符咒,打开了封口,把一枚拇指肚大小的黑色丸药擎在手里,冷笑着说:“你们别想逃走!等我服下灵药,看我怎么用你们祭剑,怎么斩尽天下群妖。”

  刘地耸耸肩,忍不住又讥讽他几句:“你家世代守护的东西你就吃了吧,别扯到我们身上,关我们什么事?”周影扶着他转过身,缓缓向外走去。

  “我叫你们站住!”齐智远在刘地冷言冷语下实在难以保持冷静,一把把灵药塞进口中,吞下去,“今天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周影挡在刘地面前,手一伸,影刀已握在手中。他不会让刘地再受任何伤害。

  齐智远气势汹汹地逼过来,虽然吞下灵药后什么反应也没有,但是他仍然决心要把这只地狼埋葬在这地底。

  刘地猛地拉住周影,自己走到前面去:“我可不甘心让你杀了他,这个人类我要自己来吃。”

  “刘地!”

  “我四肢都被折断时还能咬死对手,断一条胳膊算什么!”刘地大吼一声,伸展剩下的手臂,五只利爪从指尖弹出来。

  齐智远本就一心想置地狼于死地,刘地自己走出来正合他意。他感到一股火热的感觉从丹田中升起,明白灵药正在发挥作用,得意地拉开架势,暗想:就用你来试试这巫咸之药的效用。

  刘地微微闭一下眼,眼睛中猛爆出寒光。

  齐智远突然狂叫一声,跪倒在地,青蓝色的火焰从他的口鼻中冒出来,接着火焰冲破了他的皮肤,在他全身燃烧起来,他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却没有任何办法抵御这来自体内的火焰。刘地看着这意外的一幕,略有些吃惊,接着恍然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周影一把拉住刘地,把他拖后几步,不让他离齐智远太近。其实这时火焰已经熄灭了,齐智远已经成了一堆黑色的焦末。一阵阴风吹来,就连这点儿痕迹也不见了……

  周影和刘地对视一眼,毕竟是数千年前的东西,效力发生了变化也是有可能的。周影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感叹,只差一线,服下这枚致命“灵药”的就是他了。

  “十巫的工作不只是炼不死药,还要下传神意,管理国家……他们不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团体,而是一个国家的管理中枢。从政治角度出发,毒杀也是很常见的事吧?”刘地缓缓地说,“说不定这颗‘灵药’原本就是做这种用途的。”

  数千年前,人、神、妖共居的国家发生的事已经无从追溯了。这颗灵药究竟是因为时间而产生了变异,还是一开始就是用于“毒杀”的用途,这其中的答案也许刘地和周影永远也无法得知。

  “刘地,我……”周影觉得自己必须向刘地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刘地摇摇头:“你毋须自责,别为没发生的事难受。”

  “你还不如打我一顿,咬我一口,你这样我更难受。”

  “咬你?没血没肉的咬来干什么?”刘地白他一眼,“我是真的不介意。”他见周影低着头,沮丧的样子,接着说道,“以前也为出卖啊、背叛啊什么的生气、伤心来着,后来见得多了,经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不过,你能回来我很高兴,真的。”

  周影的心里却觉得黯然:刘地并不是不“生气”,而是根本不在乎自己做出这样的事。这是不是说刘地并没有把自己当作真正的朋友呢?不过这也是咎由自取,自己确实在关键的时刻背叛了他。

  刘地是周影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惟一的朋友。现在看来,因为这次愚蠢的行为,周影恐怕会永远失去这个朋友了。

  “如果当时你不回来,我真的无所谓,我早就不在乎了。可是,你却回来了……”刘地把手卡在周影脖子上,一字一字地说,“所以,如果再有同样的事发生而你却丢下我独自逃走的话,就算追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也要吃了你。因为我可以不在乎一切,却还没有学会不在乎‘朋友’的背叛!”说完身体一晃,跌倒下去……

  ※※※

  “我再也不会‘背叛’任何人了……”周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听着刘地对火儿把“故事”讲完,“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

  “不是告诉过你嘛,别为没发生的事自责,还有,不愉快的事三天之内一定要忘掉。”

  “有些事想忘也忘不了……记着比忘了好。”周影始终无法释怀。

  “唉……”刘地摇摇头,趴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真受不了你这死脑筋!过去和将来都不会发生的事,你记来干什么?”

  “将来不会发生!绝对不会!”周影大声说。

  “那不就完了嘛……”刘地懒洋洋地拖长语调,手一点,桌子上的杯子自己倒上水跳到他手里。讲了这么半天,他已经口渴了。

  火儿还在回味刚才的故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评论道:“这个故事还不错,有影参与的故事果然比你自己的好听。”

  “是吗?”刘地抱着一个大靠垫,把脸埋在里面,瓮声瓮气地说。

  “来,再讲一个一样好听的。”

  火儿的话令原本快睡着的刘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还讲?!”

  火儿也在杯子里喝几口水,抖抖翅膀,换个姿势,做好继续听故事的准备。

  “啊……”刘地惨叫一声,“周影,救命啊……”

  周影摸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头,抓起外衣说:“我要去工作了,时间到了。”

  火儿对他摆摆翅膀:“今天你自己去吧,我不陪你了。”

  “周影,是谁说再也不背叛朋友的!”刘地跳过沙发向周影扑去。

  周影像没听见一样落荒而逃,门“砰”的一声在刘地面前关上。火儿守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看着他:“来,再讲一个故事。”

  “周影……”

  下午放学回来的九尾狐林睿不解地抬起头,刘地的惨叫声正在楼梯里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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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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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05 长生梦

  周影跑进医院,林睿站在几名医护人员旁边,像所有的十岁人类男孩遇到这种情况时一样,啜泣着,用手不住地揉眼睛。他身边一位好心的护士用手帕为他擦拭着,并且帮他把书包提在手中。他一看到周影便迎上来,哭着说:“我妈妈……我妈妈……”

  那名护士立刻走向周影,问道:“请问你是伤者什么人?”

  “邻居。”

  “你可以为伤者的手术签字吗?”

  “可以,但是我想先见见她。”

  “好,请跟我来。”

  周影向林睿使个眼色,跟着这位护士匆匆而去。

  独自站在医院大堂里的林睿慢慢地擦掉脸上的泪水,表情越来越深沉,眼睛透出了寒光,他的手越握越紧,自言自语地吐出了几个字:“我要杀了他们!”

  “林睿!”林睿回过头,看见刘地正快步跑过来。连刘地也收起了平时的吊儿郎当,关切地问:“你母亲怎么样?”

  “妈妈下夜班时被车撞到,肇事车逃走了,她半个多小时后才被发现。我用法术给她治疗过,虽然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以我的法力无法使她痊愈,人类的医生还要给她动手术。现在周影已经进去了。”林睿条理分明地说。他现在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十岁的人类男孩,眼睛里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刘地一点头:“我也去,我的治疗法术比周影强。”

  刘地和林睿紧跟在周影和护士后面跑进病房。林青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一名医生和几名护士围在床前。

  “伤者右腿小腿骨折,手臂有严重擦伤,脑部受到撞击,有脑震荡现象,但是她的内脏没有损伤,不需要动手术。她的伤我已经处理过了,留院观察就可以了。请亲属为她办理住院手续。”坐在病床前的女医生边看手里的X光片边说。说完抬起头,目光和刘地、周影、林睿以及隐形站在周影肩上的火儿遇在一起。

  一名护士不放心地道:“可是南医生,伤者被送来的时候明明在吐血,而且她的腹部还有一个洞。”

  “伤者口中有血是因为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腹部只是一条很轻的伤口,只需要简单的处理。”这名因为过于古板的打扮而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女医生冷淡而平静地回答,又看着林睿他们,“你们是伤者的亲属吗?她的伤势并不严重,我想不用多久就可以出院了。现在她已经睡着了,你们先帮她办理住院手续吧。”

  林睿关切地来到病床前看着母亲。周影则警惕地打量着南医生。刘地却笑着道:“我们应该好好谢谢这位医生啊。还没请教您高姓大名?”

  “南,南羽。”

  一名护士对刘地和周影问道:“请问哪位去为伤者办理住院手续?”

  刘地在周影的肩上推了一把:“我留在这里,和南医生谈谈伤者的情况。”

  周影点点头,对火儿使个眼色,火儿飞到病床前的架子上落下,周影跟着护士出去了。其他的医护人员也相继离开,除了守护着母亲的林睿外,只剩下刘地和南羽医生面对面站着。

  “我耗费了不少法力,好心为她治疗,你们竟然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南羽不屑地说道,“我还有别的病人,没空奉陪了。”

  “你为她治疗我们很感激,但是陌生‘人’的好意和恶意一样需要防范。”

  “我希望她能早点儿出院。”南羽说,“因为只有她出了院你们四个才会离开。我可不愿意医院有里这么多妖怪出现。”

  “我也一样。”确定母亲没事的林睿抬起头来大声说,“我也不希望我妈妈住在有吸血僵尸做医生的医院里。”──九尾狐能看破任何妖怪的原形,不论对方做了怎样的变化,这是他们族群天生的能力。

  “那样最好。”南羽结束了交谈,走出病房。

  刘地和林睿相互看了一眼:“吸血僵尸做医生?很聪明的选择,医院确实是有很多‘食物’又很容易吃到的地方啊!”

  ※※※

  南羽站在病房门外,远远地看着林睿和刚醒来的林青萍亲热地说着话,颇有几分诧异,人类母亲和妖怪儿子的组合怎么看都很怪异,但是这两人在一起又明明透着说不出的和谐。

  “妈妈,我又考了第一名。”林睿正把自己的卷子给母亲看,“还有这些鸡汤,是我自己炖的哦,你快尝尝看。”

  林青萍看着考卷,大口地喝着儿子做的汤,目光中充满了欣慰。

  “今天上课的时候,我后面的文立一直在说话,于是老师就用粉笔扔他,结果一下子把装粉笔的盒子打翻了,于是大家都笑了,一起帮老师捡粉笔,课都耽误了。”林睿指手画脚地给母亲讲学校里的事,“还有啊,今天老师要我参加长跑队。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跑步,就跟他说,这样的事要回来和妈妈商量。等老师来问你的时候你要记得说不行啊。”

  “你这个孩子真是……”

  “这叫随机应变嘛。”

  ……

  南羽看了一会儿,一名护士走过来道:“南医生,许院长找你。”

  “我马上去。”南羽跟着护士走了。

  就在南羽看着林睿母子的时候,刘地和周影也在远远地看着她。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个妖怪……”刘地感慨着,“而且她的道行这么高。”

  周影实事求是地说:“至少比我强,我一直到走进病房,她开口跟我说话时才发觉她是妖怪。”

  “是很高强,不知道她活了多久了?”难得刘地承认别的妖怪比自己强,“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恶意,你最好把火儿留在林青萍身边,小心点儿总没错。”

  “我知道。”

  “送我去时空酒吧。”刘地大言不惭地要求,“我跟女人有约会,等有空的时候再来调查一下这个僵尸。”

  周影嘱咐火儿留下来后和刘地并肩向外走,不放心地说:“对方没有不利于我们的举动,你最好别把人家惹火了。”

  刘地回给周影一个令他更加不放心的笑容。

  “呵呵呵呵,南医生,坐,坐。”开场白还是许院长那一串招牌式的干笑。南羽淡淡一笑,在座位上坐下来。

  “南医生,是这样的,后天有一个手术,本来应该是陈医生主刀的,可是这几天陈医生的手臂疼,怕手术中有什么闪失,所以你看你……”

  南羽点点头说:“可以,我这几天没有什么手术,请把病人的病历给我看看。”

  许院长不等她说完话,已经把一份病历推了过去。

  南羽手中拿着这份病历边走边看,却被一个油滑的声音叫住了。南羽静静地看着他:“陈医生,有事吗?”

  “哈哈,没什么。只是又要麻烦你替我做个小手术,所以想请你一起吃顿饭,我今天晚上刚好有空。”

  “我值夜班。”南羽随口说,她不愿意和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说话。

  这个男子叫陈余学,是这所医院院长的儿子,从医学院毕业后便在这所医院做了医生。陈余学在这所医院工作了四年,也算得上是声名鹤起的青年才俊。只是,这四年中南羽至少已经因他“手臂疼”,替他做过三十次难度较高的手术了。从其他几位医生的私语中,南羽知道,他们也曾在这位“青年才俊”“手臂疼”或者 “发烧”的时候代替他做过手术,而这些事都是由许副院长一手安排的。那么这位“青年才俊”有几次手术是自己动手做的呢?南羽一边走一边微微笑着──在人类中生存了这么久,她喜欢想这样的事——作为消遣。

  身后陈余学大声训斥着一名碰到他的病人,引起了几个走在南羽身边的护士的窃窃私语。“……陈院长那么严谨、认真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这大概是这所医院中所有的员工对这对父子的一致看法。

  确实,陈余学的父亲陈定是个出色的医生,也是个口碑极佳的院长,待人接物严肃认真,不失尊重,所以在别人眼中,陈院长有这么一个儿子实在是一件值得叹惜的事。对此,南羽的看法和大家有异曲同工之处──一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生出一只只会乱吠的狗儿子,确实有值得叹惜之处。

  ※※※

  “她叫南羽,在那家医院里已经做了两年医生,不过我估计实际时间要长得多,她一定是把别人的记忆和人类的档案资料一起修改了。”刘地向周影、林睿说着他的调查结果,“但是这几年医院里并没有病人失踪或被吸干血的记录,也许是她做了手脚,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以血库的血为生,没有伤过人。这几年倒是有不少妖怪进了那家医院觅食,结果再没出来过。”

  “那就是说她不会对我妈妈不利了?”林睿只关心自己的母亲。

  “我看她没有恶意。”周影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刘地却道:“我看她是对人类没什么恶意,但是对妖怪就不一定了。”

  “她的道行很高,我们还是尽量不要与她发生冲突。”周影小心翼翼地建议,因为他在刘地脸上明显地看见了“闯祸”的前兆。

  刘地沉思着说道:“我在想,她打扮得那么古板,应该不是幻形,而是用原来的样子。难道说她的样子漂亮到需要掩饰吗?漂亮的女‘人’啊……”

  周影和林睿一起摇摇头。

  林睿站起来说道:“既然这样,我也就不担心了。我先出去了,待会儿我会到医院看妈妈,就说是周影送我去的,你可要记得替我圆谎。”

  “还没找到?”谁都知道他想去寻找撞伤林青萍的凶手。

  “怕僵尸对我妈妈不利,这几天没去找。”林睿口气淡淡地,“放心,他跑不了的。”他曾经为了替生母报仇,只身追踪仇人一百年,这次撞伤林青萍的凶手要是落在他手中,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周影叹息道:“那个司机或许还是投案自首比较好。”

  “据说他撞伤人后就逃走了,如果不是有林睿和南羽先后用法力给她治疗,她早就死了。”刘地懒洋洋地说,“这样和故意杀人有什么区别?活该他遇见林睿。”

  ※※※

  南羽叫住出租车,拉开车门看到周影,一时两个人都呆住了,相互对视了半天,南羽才坐进了车里。

  “请问到哪儿?”周影刚把林睿送到医院,没想到上来的客人是南羽,心里不由有几分紧张。

  “海滨西路七十二号。”南羽若无其事地说。

  车内一片沉默,周影和南羽都不再说话。直到快到目的地时,南羽才突然问:“那只九尾狐真的是那个人类的儿子吗?”

  周影肯定地回答:“是的。”

  “那就好。”南羽微微笑了一下。

  “到了。”周影停下车,“车费九元,谢谢。”

  南羽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露出惊诧的表情,依照他说的数目给了钱,下了车。这反而令周影有点儿意外,一般妖怪坐上他的车,在他说收车费时对方总会表示不解,问一些妖怪为何要靠工作赚钱一类的问题,或者虽然不说什么,但也会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南羽是第一个什么表示都没有的妖怪。周影不由得抬起头,看着南羽走进了路边一座房子。

  那是座老旧的两层小楼,有一个小小的院落,种满了各种花木。楼房的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一眼看过去,除了玻璃门窗,整座房子都是绿色的,更加衬托出了这座建于三、四十年代的房子的老旧和阴森。

  如果是刘地看到南羽住在这种地方,多半会大发感慨说些这里真适合僵尸住之类的话,但是周影却觉得南羽有那么高的道行,又已经在这座城市里住了好多年,她完全可以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些。另外,周影觉得,即使她不做医生也可以轻易得到血浆,可是周影看到的却是她在很认真地履行医生的职责。

  总之,她和别的妖怪不一样。周影驾车离开的时候这么想。

  南羽透过窗户看着红色的出租车驶走,心里有着和周影一样的想法。

  “我再也不到医院那种地方去了!”火儿大声宣布,“为了朋友也不能再去了!那里的东西简直不能吃!”他在医院里呆了四天,回来后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气呼呼地说。

  刘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天天吃周影做的饭你竟然也有吃不下的东西?!天啊,那么那家医院的伙食岂不是吃了会死人?”

  “哼!”火儿对于医院这种地方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了。

  由于已经确定了南羽没有恶意,所以也不需要火儿继续留在医院里了。林青萍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今天就准备出院,林睿已经和周影说好了要去接她。

  “砰砰!”“咣啷!”五楼传来了一阵响动。

  周影皱皱眉头。这段日子以来,楼下常常会有这样的声响传来。果然,紧接着便是千篇一律的踹门声,几个男人粗野的吵骂声,摔东西的声音……周影和刘地一起叹了口气──要知道,今天只有林睿自己在家里。

  几分钟之后,林睿拍着手走上来,说道:“真讨厌,那些讨债的家伙又来了。”他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撞伤母亲的那个司机,所以这几天心情特别糟,看来那几个讨债的男人适时地充当了他的出气筒。“这也算是为世界和平做了贡献。”刘地耸耸肩,在心里这样称赞那几个人。

  “我们走吧。”林睿在那些讨债的人身上施展了一番拳脚,又想到母亲快要出院了,心情总算有了好转,对周影说,“我要先去买鲜花来庆祝妈妈出院。”

  ※※※

  林睿一手抱着一大束色彩亮丽的鲜花,一手拉着周影,蹦蹦跳跳地走进医院,看起来完全是个普通的小男孩儿,嘴里还在说着:“周叔叔,我们回去的时候去买菜,晚上庆祝妈妈出院吧。”

  周影忙不迭地点头,每次听到林睿叫他“周叔叔”,他都会有短时间的思维短路。

  当他们来到林青萍病房所在的楼层时,便看到几名医护人员匆忙地跑过去,还有几名病人站在走廊上,大声地议论。

  “那是我妈妈的病房!”林睿惊慌地说道,把花一丢就冲了过去。周影只来得及用幻影遮住他,以免让周围的人类看见一个十岁男孩以每秒二十米的速度奔跑的情景。当他拾起那束花,跟着走进病房时,看见几名医护人员正围在病床边抢救一名中年女性,各种仪器闪着灯,显示着各种常人看不懂的数据,更增添了一种紧张气氛。那个女人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呼吸十分微弱。

  周影回过头,林睿正紧紧抱着林青萍的胳膊,母子两人相互依靠着,林青萍惶然地说:“她只是喝了一口我杯子里的水……只是喝了一口我杯子里的水……”周影的目光和林睿遇在一起,林睿的眼睛里是对差点失去母亲的恐惧和越来越浓的杀机。

  ※※※

  中毒的是林青萍的姐姐林海萍,她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里照顾妹妹。当时林青萍想要喝水,她为妹妹倒了水之后怕烫,体贴地先尝了一口,就是这一口水令她倒了下去。

  被投放在林青萍杯子里的是一种致命的剧毒,如果不是她的姐姐先尝了一口,而是她自己将水一口气喝下去的话,恐怕连抢救的余地都没有了。

  医院里的投毒事件不但令医院方面一片慌乱,也引来了大批警察和记者。当林睿用挂着泪珠可怜兮兮的表情叫了两声“周叔叔”之后,周影便乖乖地出面去为他们母子应付这些人了,对他而言,这样和人类周旋是世界上最累的事情。当他好不容易从那些人手中脱身出来,迎面便遇上了刚刚从病房里出来的南羽。

  “她没事了。”南羽温和地主动打招呼。

  “哦,那就好。”周影道。

  “九尾狐先回去了吗?”

  “嗯,他要陪他母亲。”

  “他不会放过那个下毒的人吧?”

  “我想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旦执着起来,是很吓人的。”周影回想起数月前他眼中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现在的他终于有了笑容,眼睛里也有了应该属于小孩子的天真,但愿他不要因为这件事,又恢复成原来那副样子。

  “请转告他,如果找到投毒者,请在这家医院以外的地方动手。”南羽说完,转身走了。

  “在这家医院之外……”周影看着她的背影,“难道说投毒者就在……”

  ※※※

  “她这么说,投毒者肯定是在那家医院里了!”林睿叫起来,“我要去把他撕成碎片!”

  刘地按着他的头把他按回座位上:“你干吗说火儿的台词啊,只有他才会这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

  正蜷着身子在周影怀里撒娇的火儿斜眼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咳咳,只有像火儿这么强大的灵兽才能随心所欲地行事,而我们这些弱小的妖怪就必须瞻前顾后。”刘地义正辞严地说。

  火儿嘟哝一句:“这还差不多。”又缩回了周影怀里。

  “那个僵尸既然这么说,就一定知道是谁投的毒,而且知道投毒者就在那家医院里,所以才会来警告我们不许在她的地盘上动手。”林睿说,“我要去那家医院,直到把他找出来为止,不然说不定我妈妈还会遭到袭击。”

  有了这次的投毒事件,基本上可以肯定上次林青萍的车祸也是有人蓄意所为。所以林睿现在高度紧张,生怕母亲再遇到什么不测,以至于处于一种神经过敏的状态。就在今天下午,他还在林青萍下班的路上把一个不小心骑车碰了她一下的老太太扔出了几十米远,要不是刘地及时帮他善后,那些人类还不知道哗然成什么样子呢。因此刘地和周影都一致认为这件事情还是早点儿结束为好。

  可是为什么有人想要林青萍的命呢?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女子,丈夫死后孤身抚养着一个儿子,还要努力地工作以偿还丈夫留下的债务。为什么有人处心积虑地要杀死她呢?

  “仇杀,谋财,谋色,情杀,杀人灭口,变态杀人──还有,杀错人了。”刘地扳着手指头数杀人的动机,“连下两次手,估计不是杀错人。谋色的话,她也没什么姿色可言(林睿看他的目光达到零度以下),情杀……她没婚外情吧?(目光到达绝对零度,小宇宙爆发中……)”

  刘地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扑上来的林睿,一边从他嘴里往外拔自己的手指,一边继续说道:“变态杀人一般不会认定一个人下手,那个女人也不像会惹下生死冤家的样子……所以,只剩下谋财和杀人灭口了。”

  “吾(我)闷(们)嘎(家)末(没)坎(钱)!”由于嘴里还死死咬着刘地的三根手指,林睿的声音含糊不清。

  刘地一边用脚蹬着林睿的身体往外拨自己的手,一边说:“不对,你们家有钱,你‘爸爸’生前借的那一笔钱哪儿去了?总不会凭空没了吧?”

  “他不是我爸爸!”林睿大声反驳,他这一张嘴,刘地趁机把手抽了出来。

  刘地舔着血淋淋的手指感叹:“瞧你把我咬的,你属狗的啊。”

  “你才是狗!”

  “我是狼,地狼。”刘地骄傲地说,“别把我们和那种只会摇尾巴的东西混为一谈。”

  火儿在周影耳边说:“他长得明明像狗,对吧?”只是他这样的耳语声实在太大了,倒像是故意说给刘地听的。

  “火儿……”刘地转向必方,准备誓死维护自己的种族尊严。林睿立刻跑过去和火儿并肩站着,摆出要大干一架的样子。

  “好了,好了。”周影急忙站出来打圆场,自从林睿和火儿建立了对付刘地的同盟后,这里就被他们开辟成了第一战场,在短短两个月内周影已经换了四次家具,三台电视,七个窗户和三十六块玻璃了。他开出租车收入有限,又没有去抢银行的打算,所以只有尽力阻止这种战争的发生。“还是林青萍受到人身威胁的事比较重要。”

  这句话果然有效,林睿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大声宣布:“我一定要保护妈妈!”

  “我知道,我知道。”刘地躺回沙发上说,他能躺着或趴着的时候绝不会坐着,这也是他主动为周影家的沙发买回了一大堆软垫子的原因,“可是总得先找到那个投毒者吧?”

  林睿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并不重要,反正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问题是那个家伙是谁?”他说完握紧拳头,磨了磨牙。

  “总要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才能找出他是谁。”刘地说,“一个是图财,就是你‘爸爸’那笔钱的下落(林睿向他一口咬下去);一个是你妈妈最近有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林睿思索着说:“没有吧。”

  “有也不会跟小孩子说啊。”刘地推推他的头,“也有可能她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呢。”

  “哼!”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刘地的分析确实有道理,而且他对人类的了解也是林睿、周影和火儿无法比拟的,林睿不甘心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刘地不无得意地吩咐道:“你不用管别的,每天跟着你妈妈,保护她就行──可别再大惊小怪,把靠近她的人全丢出去了。我去调查你‘爸爸’把钱用到什么地方去了(林睿抓住他又是一口)。周影,你去找那个僵尸打听一下,她应该知道是谁投的毒。”

  “我去?”周影为难,“怎么问她?”

  “我们当中就属你跟她最熟,你不去谁去?”

  “我只见过她三次而已。”

  “已经比我们多了两次了,你不是还知道她住的地方吗?有火儿在,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去吧,去吧。”刘地不怀好意地笑着,显然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

  走出手术室,南羽脱下手套丢在一边。三个小时的手术中,名义上的主刀陈余学出了四次娄子,如果自己不是妖怪,而是个人类医生,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至少已经死了两回了。

  门外,病人的家属还在感谢着陈余学,而他也毫不脸红地接受了。南羽坐在大开着门的办公室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人类啊,明明那么珍惜自己的生命,却又轻易地把生死托付给了别人。南羽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陷入了沉思当中。

  当南羽回过神来时,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视线和正站在那里看着她的周影遇在一起。

  “啊。”南羽平静地招呼。将一只杯子注满清水,放在自己对面的位子前,向周影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周影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一踏进南羽这间办公室,不知道她施了什么法术,外面嘈杂的声音全都被挡住了,医院里忙碌的人们也像是在表演着某种哑剧。当周影回过头去看着这一切时,就明白南羽刚才在看什么了。

  “人类的出生、死亡、痛苦、欢乐、希望和绝望,在这里全都可以看到。”南羽说。

  “是吗?”周影不确定地说,“只是一部分吧。”

  “对,一部分。”南羽因为他的直率失笑,“可是那是最真切的一部分──我这么认为。”

  周影一直试图了解人类,可是他至今对人类的认识还是那么虚无飘渺,所以无法体会南羽所谓的“最真切”是什么。

  “死亡,是生灵们最畏惧的事,妖怪、动物、植物、神民……人类也是。不论他们原有的生命有多长,都想活得更久。而医院就是人类用来延长自己生命的场所……”她正说着,一辆担架车从门口推过去,车上躺的人类被白布覆盖着,一些死者的亲属沉痛地跟随着,声泪俱下。“可是,还是躲不过去。”南羽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人类、妖怪都一样,终有一死。”

  周影看到她的嘴唇上沾了一滴红色的液体,慢慢滑落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十分醒目──她的杯子里盛的竟是鲜血。周影低头凝视着自己面前杯子里的清水,不知道她刚才所说的话,是警告还是威胁。

  “你找我有事吗?”南羽问周影。

  “是谁投的毒?”周影直视着南羽反问。

  “是九尾狐让你来的?”

  “请你告诉我们,免得林睿整天精神紧张,惹是生非。”

  南羽笑着摇头,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站起来,神色凝重下来。

  周影跟着她站起来,他也察觉到了异常,地面在难以发觉地微微颤动,空气中也有某种不属于人类的波动传过来……

  “又来了。”南羽皱起眉头。

  “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周影不解地看着南羽。

  南羽匆匆走了出去,施展一个法术,隐形穿过医院里涌动的人群,周影犹豫着,想到了林睿和刘地嘱咐的事,还是跟了上去。

  南羽一阵风似地走着,转过几道楼梯,方向一直向下,直到穿过了地面,走进了一条地下的走廊。由于她一直没有反对周影跟着,周影也就不客气地一直尾随着她。当学着她的样子穿过一道加了双重锁的门时,周影心里的异样更加强烈了。

  “他们把门设计成那样,就是为了不让别的人类发现。”南羽说着,打开了一扇门。

  那扇沉重的铁门打开的一瞬间,一条人类的手臂猛地伸了出来,扣住了南羽的脖子。那条手臂运足了力气,肌肉一块块地鼓起,好像要把南羽的头从脖子上揪下来一样。如果他抓住的是一个人类女子,恐怕真的会发生这种惨剧。因为周影清楚地看见那个“人”一拳砸在南羽头边的墙上,竟然把水泥浇铸的墙打了个大窟窿。

  但是南羽不是人类,这种袭击对力大无穷的僵尸来说算不了什么。她平静地抬起手,向那个“人”的肩膀一推,应手发出了一声像枯木折断似的声音,那个“人”的手臂显然已经断了,却依旧挂在南羽的脖子上,手指扣得紧紧的。

  南羽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轻轻地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请你还是回到幽都,等得到一个灵魂之后,再来这个世界吧。”随着她的话音,那个“人”缓缓倒了下去。南羽扶住他的身体,使他平躺在地上,轻轻叹息了一声。

  周影看到了那个“人”,但是周影无法确定他是不是人类。他的身材十分高大,估计超过了两米;脸庞十分怪异,五官全部挤在一起,生在脸的中间;皮肤也是一条一条的,布满了裂开的血口,就像他的皮肤包裹不住他的身体一样,有的地方结了痂,有的地方还在渗着血。

  “这不是人类。”这是周影的第一个结论,可是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妖怪,难道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某种生物?

  “他什么都不是……”南羽把桌子上的玻璃试管推到地上,“哗啦”一声,试管碎了一地,“那不过是人类为了追求长生不老,犯下的错误之一。”

  “长生……”周影重复着这个在他的想法里和人类根本扯不上关系的词。

  南羽轻笑着说:“你不会以为只有我们在不停地修炼,追求更完善、更长久的生命吧?人类是聚合了天地间所有生灵的灵和魂创造出来的,所有的生命都畏惧死亡,都梦想着长生,人类自然比其他生灵更想长生了。”

  “是吗?”在周影看来,南羽显然是很了解人类的,“可是他们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周影对于地上那个“人”还是不解。

  南羽看着他,露出了明显带着悲哀的眼神,使周影无法再追问下去。

  南羽一边和周影说话,一边把许多试管打破,又从一个密封的容器中倒空了许多粘稠的液体,接着把一些从笔记、资料中抽出、撕下的纸张放在一起,手指一拂,纸张猛烈地燃烧起来,转眼化成了飞灰。

  “很多次了……”南羽突然说,“他们一直犯错,所以我要不断地替他们善后。”也许因为她觉得周影与别的妖怪不同,也许她很想和别的同类说说话,竟然开始跟周影说起了事情的详情,“那是一个克隆人。”她说完后看着周影,仿佛在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克隆人。

  “克隆人?最近人类的各种话题中常提到。”周影开始在记忆里搜寻关于克隆人的印象,“人类为什么要克隆自己呢?制造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就代表自己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吗?我无法理解这种想法。”

  “不是。”南羽面无表情地说,“他们是想把克隆人的器官移植到自己身上,让自己的身体永保青春。”

  周影微微张开嘴,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不是和采补一样?”

  “因为克隆人诞生的时候全是婴儿,而婴儿的有些器官是无法移植给成年人的,他们又不愿意花费时间把这些‘器官’抚养长大,所以他们在做出了克隆人之后,又开始研究使婴儿快速长大的办法。而他,就是失败的试验品。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使试验品变成了怪兽,我就不得不来替他们善后。”南羽说道。

  “就任由他们这样?”周影直觉地对这些人类生出厌恶感。

  “我喜欢人类。”南羽这么回答。

  周影把心里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你很像刘地。”

  “刘地……那个地狼?”

  “对,他也吃人,但是他真的很喜欢人类,总是无法扔下人类的事不管。只是他肯定不会像你这样承认。”

  ※※※

  “阿嚏,阿嚏!”刘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自言自语地嘟哝:“最近有流感,难道我感冒了?不过我是妖怪啊,怎么会感冒?还是因为昨天一起过夜的那个妖怪女子的毛皮太丰厚,对皮毛过敏了?可我自己的皮毛多么华美、厚实啊,我怎么不过敏?嗯,明白了,肯定是哪个家伙在念叨我……是有个家伙在说英俊的地狼坏话,还是有个美女在思念我呢?啦啦啦啦啦……”他又开始自编歌曲来唱,并且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倾着身子看眼前这座房子。

  位于偏僻的路段,经历了许多岁月的房屋静静矗立在黑暗中,门口一块招牌上依旧写着“立信生物研究所”几个字,但是里面早已人去楼空了。自从林青萍将生物研究所关掉之后,这些房屋还没有被再次租出去,空在那里,一丝生气都没有。

  刘地老实不客气地穿过墙壁走了进去。

  “地狼,地狼总是这么英俊,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英俊,啦啦啦……”刘地一边走一边唱歌,同时搜寻着自己要找的目标。当耸动鼻子嗅了嗅之后,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钻进了地下。

  下面是个实验室,摆满了试管、仪器等物品。如果刘地知道周影在市立医院看到了什么,他就会发觉,他看到的这个地方虽然设施、装潢简陋了一些,但是跟周影看到的事物何其相似。

  “林青萍应该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吧?”刘地自言自语着,“林海那笔钱就应该用在这里了,那么他背着妻子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呢?”

  刘地开始四处张望,乱翻着那些实验资料,把仪器里的试管一根根拿出来查看,闻气味。这么忙活了半天,他把看完的一本笔记扔到地上,突然纵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人类,哈哈哈哈,人类啊……哈哈哈哈,这样的事,也只有人类才做得出来吧!哈哈哈哈……”

  直到实在笑得失去了力气,他才在那摆满试管的桌子上坐下来,一边一根一根地把那些试管往地上丢,一边想:“那么,还有一个地方需要去……”

  市立医院中,南羽和周影已经离开了那个地下室,他们并肩缓缓走在医院的长廊里。

  “真的那么喜欢人类吗?”周影虽然看得出南羽很爱护人类,可是他还是对此很不解,特别是南羽还是一个以吸食血液为主食的僵尸。

  “我必须喜欢……”南羽思考着,长长地叹息一声后,说道,“因为我曾经吃过人。在我刚刚从尸体变僵尸的时候就开始吃人了,很长时间不吃别的东西,只吃人类。吸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不论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孩子,不论他们反抗、哀求还是恐惧,我把他们全吃掉了。所以现在我呆在人类的医院里为人类治病,保护他们的安全,只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亏欠他们的。”

  “可是人类不是也吃其他生物吗?而且吃得毫无歉意,就像妖怪吃人类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周影不太同意这种观点。

  “可我不是人类,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南羽正容道。

  “嗯。”周影没有异议,虽然他要学着做人,但还是有很多事、很多人会让他产生和南羽一样的感觉。

  “即使吃的都是恶人,那也是在吃人;即使其中只有一个无辜的人,所犯下的过错也同毁灭一座城市没有分别。”南羽仰头望着天,回忆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不再为了“食用”而杀生的,那时的悔恨一直还留在她的心头。

  “你是因为迷惘才留在这里的吧?”周影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南羽的内心,“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着一直被自己当成食物的人类,不知道何去何从了吧?”当南羽看着他的时候,他又道,“因为我也是这样,虽然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这么做,但是忽然又会觉得自己不想成为那样,所以常常会觉得迷惘。”

  南羽思考了一会儿,笑一笑说道:“那么你来这个城市又是为了什么?”

  周影迟疑了一下,他总是因为这个问题遭到善意的嘲弄,刘地、林睿和瑰儿都是这样。虽然他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希望南羽也这么做。不过他还是说:“我在学着做人,因为我想修成正果。”

  “是吗?”南羽认真地说,“那太了不起了,一定要有非凡的毅力才能坚持吧?”

  周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自己的行为并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但是一直在努力,一直在追求的事儿能够得到赞许和鼓励,还是一件令他心头一热的事:“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

  “你也第一个对我说,我对人类所做的一切不是出于仁慈或别的什么,而是出于迷惘──你说的很对,所以也请相信,我对你说的也是真的,只要一直努力,总有达成的一天。”

  南羽的笑容让周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虽然他一直对“快乐”的意义不太了解,但是现在他认为,能和南羽这样一边说话一边并肩前进是件很“快乐”的事。

  ※※※

  “你就这么回来了?把去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林睿大叫大嚷着,“本来以为你会比较可靠呢,结果和那只地狼一样!”

  周影自知理亏,没和他争辩。和南羽一直聊了几个钟头,回来之后还沉浸在那种愉悦的心情里,如果不是一进门就被林睿追着问,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去找南羽了。他试着岔开话题,问道:“刘地还没回来吗?”

  “早回来了,不过又出去了……”林睿无奈地坐在沙发上,“他说今天晚上和女人有约会,有事明天再说。”他斜眼看着周影,“我竟然会指望你们。”

  “早知道我就跟你去了。”火儿火上浇油地道,“我绝对会让她招出来的。”

  “就是,我们一起去,不靠那两个家伙了。”林睿握拳一砸桌子,“让她知道火儿的厉害!”

  “对,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不行!”周影大声道,“明天我再去一次,她一定会告诉我的。”他今天之所以没有带火儿去,是因为一开始他就是想请南羽告诉自己,而不是强迫她说什么。现在他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而高兴。

  “明天?那你今天晚上干什么?”林睿不依不饶地问,“别告诉我你要去工作,如果你把工作看得比我妈妈还重要,我就拆了你那辆破车。”

  “我刚回来。”

  “现在就去,不然我和火儿去。”林睿摆出无赖的架式。

  周影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让步。“我现在去。”他抓过外衣,心中对于马上又可以见到南羽的愉悦其实多过了不耐烦。

  ※※※

  “嗨,美女。”

  刚刚走出医院的南羽抬起头。

  “嗨,美女僵尸。”刘地站在路边摆出一副很帅的样子,向南羽招呼着。

  南羽像没看见他一样,径直向前走。

  刘地自顾自地说道:“你下班了啊,慢走哦。”说着穿过南羽身边,向医院里走去。

  “你要干什么?”南羽一下子停住脚步。

  “我来看病,最近吃人吃多了,牙疼,哎哟,哎哟……”刘地装模作样地捂着腮帮子。

  “那里没有给你看病的医生,还是我来帮你看吧。”南羽说完,转过身来。

  “哦,我喜欢女医生,比男的好。”

  电光火石间,刘地和南羽交换了位置,刘地的利爪没有撕裂南羽的身体,南羽的手术刀也没能刺进刘地的肌肉。

  “不错。”刘地称赞对方,“你的道行比我高,可是我敢打赌,你的实战经验一定不如我。不是我吹牛,我可是一向喜欢惹是生非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不必了,我相信你是个爱生事的家伙。”南羽站在刘地面前,挡着他去医院的路,“只要你不进去,就不必。”

  “还是想打嘛,还说什么不必。”刘地油腔滑调地说,“医院是公共场所,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我也有身份证,有人权的。”

  “你凭什么要进,我就凭什么不让你进。”

  “哎呀,真是的,跟雌性动手违背我善良的天性啊。”刘地一边说,一边拉开了架式。

  南羽双手各执了一把手术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刘地。

  “竟然这么护着人类,那么你最好让我过去,不然周围这些人类可就要倒霉了。”刘地说着利爪一挥,一道疾风掠过,一块数米高的广告牌轰然倒地,发出了一声巨响。周围的人类一片喧哗,幸好没人路过那里,才没有发生悲剧。刘地用冷酷的眼光看着南羽,伸蜷了几下指爪。

  “你不会。”南羽说,“周影说过,你喜欢人类。”

  “那个大嘴巴。”刘地呼出一口气,又恢复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看来只好用正常的方式解决了。”他伸了一下手臂,十只利爪弹了出来。

  南羽握紧了手术刀。

  “住手!”

  当刘地和南羽一起动起来时,周影突然跳到了他们中间,他张开双手拦在他们面前,刘地的利爪和南羽的手术刀一起插在了他身上。这种攻击对周影构不成什么伤害,他的身体在攻击之下化成了一团黑影,接着又凝聚了起来。

  “你不要紧吧?”南羽心有余悸地问。

  刘地却用力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你在干什么啊!突然跑出来,没看见我在教训这个僵尸啊!”

  “你们不要再打了。”周影还是张着手拦在他们中间,“我不愿意看见你们争斗。”

  南羽看着他,眼中有一缕光芒闪动。

  刘地却又狠狠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什么不想看见‘我们’争斗啊!这种时候你应该毫不犹豫、义无返顾地冲上来帮我才对。我们认识多久了?我们是不是朋友?你竟然见色忘义、重色轻友、没义气……(以下省略五千字)”

  “我不想看见你们争斗。”周影又重复一遍,眼睛里流露出忧伤,“我真的不愿意。”

  “行了……知道了……”刘地为他的毫无幽默感叹了口气。

  这时,他们周围已经开始出现了看热闹的人。虽然他们看不见刚才刘地和南羽的争斗,但是两男一女站在马路中间,两个男人又在吵吵闹闹,这已经能给围观的人们提供足够的娱乐了。

  “看,三角恋。”

  “是婚外情吧?”

  “那俩男人……”

  “打呀,打呀!是男人就动手啊!”

  “已经打了,可那一个没还手。”

  “心里有鬼。”

  “世风日下啊……”

  三个妖怪面面相觑,终于逃跑似的冲出了人群。

  “哈哈哈哈……”刘地放声大笑着,“人类真是太好玩了。三角恋,婚外情,他们就知道这些吗?”他边笑边看着南羽说,“可是有些妖怪偏偏就喜欢这样的人类,还要处处护着他们。”

  “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是……”刘地拖长了声音,“事情牵扯到了我朋友家里养的那个恶棍的朋友的母亲,这也算是我的事啊。”

  “你说火儿是恶棍,他知道了又会大闹一场的。”周影小心地提醒他。

  “他不是恶棍吗?还是说恶霸比较准确?”

  “……”周影觉得自己要一辈子担当刘地和火儿的调解人了。

  “总之……”刘地继续自己的话题,“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要怎么做?你护不了那些人一辈子的,有我,还有林睿和火儿,你又不会分身术。”说到这里,他确定一下,“你不会吧?……不会!那就好。法术再强你防得了我们三个吗?”

  “没有必要,我本来也不想保护那个人,我只是要救另一个人而已。所以现在不行,最少还有一天,不,二十二个小时,之后随便你做什么,在那之前……”南羽骄傲地仰起头,“我不做任何让步。”

  “救人……真不像妖怪该说的话。”刘地抓着下巴装作沉思的样子,“你要说去吃个人嘛我还可以考虑。”

  “刘地……”周影知道刘地这种得寸进尺的脾气永远也改不了,但是他不希望刘地和南羽弄僵了。

  “你怎么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刘地又狠狠地打了周影一拳。

  “……”有刘地这样的榜样,周影恐怕永远也弄不明白什么是幽默感了。

  “你要救的是个什么人?该不会是个没‘出生’的人吧?”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南羽说,“既然这样,我也说明白,给我一天时间,我只救一个人。其他的人,我不会管的。”

  “早该不管了。”刘地慢悠悠地说,“说定了,就一天。”

  “一言为定。”

  “看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喝一杯,大家都住在这个城市里,也该时常联络一下感情嘛。”刘地一谈完正事,马上原形毕露。

  南羽皱了一下眉,毫不掩饰对刘地的反感:“不必了,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谁也不认识谁。”

  刘地露出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搭着周影的肩问:“形同陌路?我?还是我们?”

  南羽没有理睬他,对周影说:“明天的这个时候,可以开车来这里等我吗?我需要你送我去个地方。”

  “好。”周影忙不迭地答应。

  “那我先走了。”南羽向周影摆摆手,看都不看刘地就走了。

  周影看着她走进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忍不住提出心里的疑问:“刘地,你们在说什么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听见回答。

  周影回头看去,却发现刘地正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对着他。“你要……干什么?”周影不由后退了半步。

  “干什么?”刘地扑上来卡住他的脖子用力晃着,“你这个家伙竟然比我更受雌性的青睐,说,你用了什么手段!”

  “这又不是我的错……”

  “那也不行,我受不了!”

  “刘地,别不讲道理啊。”

  “就是不讲道理!”

  “刘地……”

  “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

  林睿和火儿正在桌子前摆弄一个盒子。一看刘地和周影进门,林睿就跳起来急着问:“怎么样,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刘地已经知道了。”周影忙说,必要的时候,他也是会推卸责任的。

  “刘地!”

  刘地拍拍林睿的头,他反倒对桌子上那个盒子更感兴趣,问道:“那是什么?”

  “炸弹!”火儿兴奋地说,他一直在摆弄那个东西,连头也顾不得抬,“还有十分钟就会炸了。”显然他十分期待这一刻的到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大爆炸呢。”

  “炸弹?爆炸?”周影一时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有人放在我家门口的。”林睿说,“我没让妈妈看见,拿到这儿来了。竟然连定时炸弹都用上了,那些人真是卑鄙!”

  “你想让它在这儿炸?”周影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在试着拆它呢,拆不了就当那些人送错了楼层吧。”林睿若无其事地说。

  “别拆啊!”火儿急着说,“快炸,快炸!我等着看呢!”

  “快丢了它!我没钱再换一次家具了!”周影生气地叫道。

  “我帮你去银行拿点儿。”林睿自顾自地拆着那个炸弹,“为了帮妈妈还债,我去观察过好几次地形了。只是怕我妈妈问钱的来历,一直没敢下手。”他手里持着剪刀问火儿,“剪红的就停,剪绿的就炸,怎么办?”

  “绿的啊,快剪啊!快炸啊!”火儿激动地跳来跳去。

  “哦,炸吧,炸吧。我也好几年没看过炸弹爆炸了。”刘地毫无责任感地说,“这里是六楼,炸了正好砸在五楼上。”

  “喀嚓!”林睿果断地把红线剪断了。

  “啊……”火儿瞪大了眼,“为什么不让它炸?你赔我一个炸弹!”

  “这个还可以炸啊。”林睿把炸弹塞给火儿,“下次带到离我妈妈远一点儿的地方再让它炸吧。”周影为那个远离林青萍的“地方”感到可怜。林睿接着问:“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在哪里?”

  “说来话长啊……”刘地往沙发上一倒,大模大样地一摆手,“口渴死了,倒杯水来再说。”

  林睿不情愿地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事情的原因是这样的……”刘地喝了口水后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摆出说书先生的架式,“林海──也就你爸爸(林睿把茶壶扔过去)──开办生物研究所的同时,和市立医院的院长陈定等人一起研究克隆人的技术。”

  “那又怎么样?”对于这种人类的高科技,妖怪们都无动于衷。

  “那是违法的啊!”刘地用一种守法公民的腔调说,“所以他们的实验是秘密进行的。由陈定提供资金和场所、设施,你爸爸提供技术(林睿这次丢了一张椅子过来)。后来他们的实验成功了,人也克隆出来了,陈定却在这个时候翻脸不认人,把你爸爸一脚踢了出去(林睿一连扔了两把水果刀)。你爸爸(林睿自己扑了上去)当然不甘心,一气之下他就借了一大笔钱,自己继续进行研究。”

  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晃着说道:“这一切之所以瞒着妻子,是因为同样身为一名科研人员的林青萍一向反对克隆人的实验,认为那是不道德、违背人伦的。他大概是想在自己的实验成功之后,扬名天下,财源滚滚了再向妻子坦白吧?总之,这就是他借的那一大笔钱的去处。”刘地一边说一边用幻影向大家展示那个地下实验室。

  “白痴!”林睿下结论,“人类总是那么愚蠢。”

  “想活下去是生物的天性,怎么可以因此嘲笑他们呢。”周影在这件事的观点上更接近南羽。

  “你一天用多少时间修炼?”林睿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十二个小时,怎么了?”

  “我每天也要修炼九个小时,就算刘地那样的,至少也要四个小时以上吧?但是他吃人和妖怪,可以用采补来补足时间上的差距——修炼,是我们妖怪维持长生的最基本的方法。”

  “我这样的怎么了?我比你们聪明,所以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刘地对于那句“像刘地那样的”的形容颇为不快。

  “这就是我们比人类长生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只有人类能创建这样庞大、复杂的社会的原因——他们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与我们不同的路。我们的时间用来追求修行和进化,而他们的时间却用来追求生活和享受。现在却又去搞什么追求长生的技术,太没意思,也太卑鄙了。”

  “万事殊途同归,他们用他们的科技追求长生也没什么不对啊。”

  “哼……可是牵扯到了我妈妈。”这才是林睿气愤的原因。

  “林海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地袭击他妻子?”周影问刘地。

  “你们终于想起正事了。”刘地说,“那个陈定把林海踢出去后,下一步的实验就做不下去了,偏偏被他骗了的林海憋着一口气,竟然把这个实验独立完成了。你们想,陈定应该是个什么心情?再去找林海合作,林海也不会愚蠢到再上当,所以他就动了狠的。一开始估计是利诱,不成又威胁,反正人类都是这一套,最后就……”他用两根手指,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就是说林海的死也不是意外了,可是那关我妈妈什么事?为什么又扯上她?”林睿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爸爸”的死因毫不关心。

  “因为林海虽然死了,可是陈定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啊,不向他老婆下手向谁下手?还有一点——这一点只是我的猜测──林睿得了绝症,可是却依旧好好活着。”他的目光停在林睿身上,“他们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变故,只会认为林青萍掌握了某种连血癌也能治好的技术。直接找她要,连林海的死也会被揭出来,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刘地用一种“你们明白了吧”的眼神看着大家。

  “不明白。”火儿第一个说,“不要跟我说一堆克隆啊、技术啊什么的,你就说是谁下手伤害小狐狸的妈妈就行了。陈定是吧?我现在就去烧了他的医院。”

  “火儿说得对,我才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总之他伤害了我妈妈,我现在就把这个炸弹塞到他肚子里去。”林睿眯着眼,恶狠狠地说。

  “爆炸和吃人,一举两得。”火儿高兴地赞同。

  林睿身子一晃,呈现出九尾狐的原形,纵身跳到了火儿背上。他们刚要出发,刘地却弹了个响指,拦住了他们:“你们现在还不能去。”

  “为什么?”

  “我答应了僵尸,给她一天时间救一个人。”

  “什么!?”林睿大怒,“万一她要救的是那个陈定怎么办?”

  “不是,是另一个人。”

  “我不信。越早去越好,免得又出什么花样。”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死狐狸!你以为我为什么答应她的啊。”刘地继续拦着他们,“这可是她开出的不再插手的条件。”

  “管她插不插手,我们还怕她不成?”火儿永远是目中无妖的。

  “可我已经答应她了。”

  “我们又没答应,你不去就行了。”

  “谁都别想让我食言,你们不准去!”

  “非去不可!”

  刘地沉下脸来,举起一只手:“不行!”

  火儿和林睿一起盯着刘地,眼看又要大打出手,周影走过去和刘地并肩站在一起:“这次是你们太任性了,我站在刘地这边。”

  “真是的。”火儿马上放弃了揍刘地一顿的打算,“那不是还要等上一天?”

  “只是一天而已。”周影好言安慰他。

  林睿从火儿背上跳下来,恢复了人形,不快地咕哝着:“我去陪我妈妈,明天再说。”说完准备下楼去。

  “我陪着你。”刘地替他拉开门。

  “你干什么啊?”林睿白他一眼。

  刘地笑眯眯地说:“就是说这一天之中,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不然你前脚出门,后脚就去医院了。连你这点儿小聪明都看不透,我这一把年纪岂不是都活到狗身上了。”

  “你本来就是狗。”林睿被他识破了打算,悻悻地说,“你可千万别让我妈妈看见。”

  “放心,走吧。”刘地说着冲周影挤挤眼,跟林睿走了。

  周影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看好火儿。不过他对火儿倒是不担心,毕竟火儿不是个任性的孩子。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此刻他心里想的,是明天和南羽见面的事。

  ※※※

  一个婴儿刚刚从培养液中取出来,挥舞着拳头哭了一阵子,然后沉沉地睡着了。

  “这是最成功的一个。”给这个婴儿做完了各种检查,许院长放下手中的记录说,“可以说一点儿缺陷都没有。”

  “太好了,爸爸!”陈余学高兴地叫起来,“这下儿您的病就可以治好了。”

  陈定白了他一眼:“哪儿有那么容易,快速生长的技术解决不了就无法进行手术。我的心脏……也不知道等不等得了那么久。”

  陈余学一时无言,把火发到旁边一名工作人员的身上:“林青萍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办这么件小事竟然用了这么长时间!”

  “我,我……已经弄了个定时炸弹放在她门口了。”

  “那为什么还没炸?”

  “行了。”陈定训斥儿子,“人住在我们医院还让她活着出去了。都这么大了还什么事都办不好,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他叹了口气又问,“林海实验的资料找到了吗?”

  没人回答他。

  “一群废物!要不是我心脏不好……”

  “院长,其实我还有一套新的方案,不如我们试试吧?”

  陈定用手摸着那个婴儿:“唉,万一失败了,就太可惜了……不过,也没别的办法了,就先试用你的方案,其他人再去找林海的实验资料,继续培养新的个体。还有,林青萍要尽快除掉,等她从林海的记录中发觉了我们就麻烦了──她儿子也别放过!”

  众人一起答应着,正准备执行他的命令时,却看到那个婴儿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南医生!”认识她的人一起叫出声来。

  南羽小心地把婴儿抱在怀里,温柔地哄着他,让他重新睡着了。

  “你怎么进来的?”陈定警惕地问。

  “我只是来带走他的。”南羽抱着婴儿摇晃着。

  “不管你在说什么,放下他!”

  南羽看着向自己包围过来的男人们,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想‘杀’我第三次吗?”她严厉地看着陈定,“第一次是十年前,你在手术中失误导致一个病人死了,因为那个病人是个高官,所以你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并且把我从楼上推下去,伪装成自杀。但那次的手术我也认为自己有责任,如果我不是贪恋画那幅画,能及时赶到的话,病人也不会死,所以我原谅了你;第二次是四年前,你们盗卖人体器官,因为我知道了真相而杀人灭口,我觉得你们虽然盗用了死人的器官,但是毕竟救活了一些人,所以又原谅了你一次,只是修改了你们的记忆和资料,继续过我的日子。现在,我把这些记忆都还给你吧……你还要对我开枪吗?”南羽看着掏出了一把手枪的陈定问。

  “妖……妖怪……”陈定脑海中一下子涌现出的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使他陷入了恐慌,惊呼起来,“你这个妖怪!”说着,一连开了数枪。

  婴儿被枪声吓得大哭起来,南羽连忙哄他:“乖乖,不哭……”她一边哄孩子一边对陈定说,“对,我是妖怪。我已经活了一千年,所以我能体谅你们人类追求长生的心情。一直活下去,一直保有年轻的身体,不只人类,我也想这样,所以,我再原谅你一次。而且……”她向陈定走过去。

  陈定吓得连连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南羽的手按上了他的胸口,片刻后说道:“我已经把你的心脏病治好了。这个孩子对你没用了吧?我把他带走了。我们妖怪为了修行和长生,吃人、吃同类,而你们人类竟然连‘自己’都不放过……不过,我虽然原谅了你,你却对其他人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他就要来了,向他偿还欠下的债吧,我可没有义务保护你们。”南羽对他们讥讽地一笑,抱着婴儿消失了。

  陈定捂着胸口,刚才因为惊吓而开始作痛的心脏竟然正常地搏动着,难道,真的治好了?难道……不是幻觉……

  “不管是不是真有妖怪,既然那个实验品丢失了,就赶快开始培养下一批。这个实验可不仅仅是为了我的身体,而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是可以造福全人类的伟业!”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自己心里也觉得松了口气。

  “啪啪啪。”

  门口传来了鼓掌的声音。

  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带着天真的笑容站在那里正鼓着掌,他的肩膀上面还停着一只外表古怪的鸟。“说的太好了!充分地体现出了你的卑鄙无耻。”

  有了南羽出现的经历,陈定先用枪对准了他才回:“你是谁?”

  “林睿,林清萍的儿子。”林睿象所有人类男孩那样,连跳带蹦地走路,边走过来边说,“可别说你不知道我妈妈的事喔。”

  “原来林海的儿子!”陈定用来指着他的枪也放下了。

  “不是,我不认识林海,我只是妈妈的儿子。”林睿带着无比可爱的神情说,“我是来把这个东西还给你们的……”说着他举起了那个炸弹,“是你们放在我家门口的没错吧。”

  “炸弹!”一片惊叫声响起来。

  “别担心,看,我已经把它拆了……”林睿把自己剪断的线路给他们看,当他们松下一口气来之后才又眯着眼睛说,“可是,火儿可以一下子就让它炸掉喔!”

  “对!我来炸!”火儿跃跃欲试。

  林睿对着陈定父子和其他人笑得灿烂极了:“那么各位请准备好,1、2、3,炸了喔!”

  “轰……”

  南羽小心地搂着婴儿,坐上了周影的车。

  “这个孩子就是你救的人?”

  “嗯。”南羽温柔地哼着小曲让孩子睡觉,“他刚才被‘造’出来,和以前那些不同,他没有任何先天的不足,完全是一个‘人’,所以我才把它带出来。”

  “那么要把他怎么办?”

  “送到孤儿院去吧。他是个人类,当然应该由人类来为他负责。”

  周影开着车,从反光镜里看着南羽一直在哄那个孩子,“宝宝,快睡觉,乖宝宝,快睡觉……”他再一次感觉到,南羽喜欢人类。和刘地的喜欢不同,和林睿、瑰儿的喜欢也不同,她是确确实实又不明白为什么的喜欢着人类,对于妖怪们来说,这是很难理解的事,恐怕比周影的想修成正果更觉得可笑。

  “我们一样,是和别的妖怪不同的呢。”南羽仿佛猜到了他的念头。

  当把婴儿放在孤儿院门口,按响门铃之后离去时,周影和南羽已经把彼此当作知己看待了……

  “砰砰”“咣啷”

  楼下又传来“熟悉”的付债声,周影叹口气,今天又是林睿自己在家吧?

  十分钟后,林睿气定神闲地跑上来,心情象每一次地下钱庄在他独自在家时来“讨债”之后一样良好。“我妈妈去接我阿姨出院了,我要去买点菜回来庆祝,帮我把那些家伙扔出去,别让我妈妈回来看见了。”

  “为什么不把事情全部解决好,还那些债对你来说不难吧?”周影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些高利贷这么宽容。

  “我已经在还债合同上做过手脚了,一个月还一千,还完为止(一个月还一千,他们欠的钱不是要还一百年?)。如果我一下子拿一大笔钱回去,妈妈会怀疑的,我准备过个一年半载再让那个信贷公司倒闭,这样就天衣无缝了──而且这些家伙隔三差五来一次,也是不错的消遣。”他从周影钱包里拿了几张,又嘱咐, “别忘了修改他们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身上的伤是撞了车,滚了楼梯什么的。”林睿挥挥手走了。

  看来林睿已经完全适应人类的生活了——至少他知道买东西要给钱而不是去偷了,而且这件事结束之后,他们母子终于可以开始平静的日子了吧。

  “哈啾!”

  走在繁华大街上的刘地打了个大喷嚏。

  “谁又在想我啊?”他揉揉鼻子咕哝,继续看手里的报纸:《市立医院发生爆炸,多各医护人员死伤》“……这次爆炸发生在地下实验室,估计是由于设备老旧造成的,由爆炸引起的火灾因为扑救及时,没有蔓延到地面,所以除了包括院长陈定在内的七名医护人员死之外,住院的病员和其他工作人员没有任何伤亡……”

  “哈哈哈……”刘地笑起来,“有趣的新闻……”他一边走一边把报纸揉成团,丢在了地上,又把林海的笔记本也一起丢掉,向路边一个单身的女子快步走去。

  “乱丢垃圾,真没公德心,”一对情侣正依偎着走过。女子一边抱怨一边把报纸从洁净的人行道上捡起来放进几步外的垃圾箱,男子则捡起了那本笔记本。他丢掉前随手一翻,却因此无法把它丢到垃圾箱里去。

  “那是垃圾,别看了,多脏!”

  “不是!”

  “快扔了吧!”

  “……这是,克隆……人……”

  “你说什么啊?!”

  “我是学生物的,不会看错,这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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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06 帝流浆

  时间还是下午六点,但是因为天阴得很沉,雨又下得很大,所以看起来好像入夜了一样。在这种天气里,周影却出现在一座大厦的楼顶上。

  周影在自己周围使用了避水咒,而火儿对这样的暴雨根本不在乎,雨水打在他由火焰组成的羽毛上很快就蒸发了。他们仰头计算着时间,等待着月光的出现。虽然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但是在今晚一定会停的。不只周影和火儿,住在这个城市里的妖怪们都绝不愿意错过今年七月十五的月光。

  刘地突然从楼板下冒出来,向周影走去。显然就连他这个热中于吃喝玩乐的家伙,也不愿意错过今夜。

  刘地来到周影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刚刚还瓢泼一般的雨就忽然停了,天上的阴云像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抹掉了一样,迅速向西边的天空退去,转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哦,是那个僵尸,她的性子可真急啊,不过她来干这种事最合适不过了。”刘地笑嘻嘻地道。像南羽这样修炼了近千年的僵尸,如果愿意,轻而易举地就可以使一州一县赤地千里、滴水无存,由她来停止这场风雨确实是小菜一碟,他们因此被称旱魃。

  天气豁然晴朗后,刘地和周影依稀看见远处错落的数十座摩天大厦顶上都隐约地出现了“人影”,大家的想法都一样,希望在没有遮挡的地方接受今晚的月光。

  “啪”的一声,林睿也跳上了楼顶,长出了口气说:“我妈妈好啰嗦啊,我用法术让她睡着了才溜了出来,幸好没有耽误大事。”

  刘地、周影和火儿笑着跟林睿打了个招呼。

  这时,月亮升起来了。当城市里人类的脚步匆匆,无暇欣赏这美丽的明月时,等待多时的妖怪们却忙碌了起来。在他们的眼中,今夜月光中仿佛有千亿颗橄榄似的光团,被皎洁的月光系着,垂落于大地。

  “帝流浆!”

  妖怪们纷纷开始捕捉、收集这种名叫“帝流浆”的东西,把它们融合进自己的体内。

  ※※※

  草木、动物必须接受月光的精气,而且必须是每六十年一度的七月十五的月光,才能脱胎换骨,得到思维,继而开始修炼法术。因为这一天的月光中含有“帝流浆”。妖怪们如果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十年,所以没有任何妖怪会错过这六十年一次的机会。

  在人类不曾察觉的晚上,妖怪们度过了六十年一次的节日。当太阳东升时,经过了一夜辛劳的妖怪们才停止了他们的“庆典”。

  “呼……”林睿坐在地上吐了口气,“好累啊。”

  刘地走到栏杆前看着已经开始复苏的城市感慨地道:“不知道会有多少生灵,在今夜成为我们的同类。”

  周影赞同地点点头,他明白昨夜是一个“诞生”的夜晚,他举起火儿大声道:“火儿,生日快乐!”

  “影,生日快乐!”火儿在他的手上蹭蹭头,笑眯眯地说,“我们又看到了一次帝流浆。”

  “哦,火儿过生日吗?”林睿冲过来把火儿抱进怀里,“我要送你什么礼物呢?”

  “我想要新床、故事书、DVD机、零食和上等牛肉……”火儿毫不客气地说。两个人已经开始商量着去哪里进行大采购了。

  “你们过生日?”刘地拍着周影的肩问。

  “嗯,我们已经见过五次‘帝流浆’了,今天刚好三百岁。”

  ※※※

  深山大泽,人迹渺然,是动物和妖怪们的家园。在这片原始森林中的一个沼泽边,朝阳透过茂密的树叶照到水面上时,一大群影魅又生了出来。

  影魅是一种由沼泽的湿气和原始森林的阴气凝结成的魑魅,没有思维,没有形体,在原始森林中随风飘荡,朝生暮灭。每天都会大批地生成,也会大批地死亡。然而今天,阳光的力量消退后,却有一只影魅没有死亡。

  有光才有影,影魅的生命来源就是阳光,阳光消失,影魅们短暂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可是这只影魅缩在岩石旁边,看着自己的同类一一消失却不能理解这一切。他只知道自己靠着的这个东西像阳光一样温暖。

  现在还没有思维能力的影魅到很多年后才明白,他所依靠的东西是一枚必方的卵。

  必方的卵是靠灵力来孵化的,在影魅依靠这枚卵活下来的同时,他那微弱的灵力也使必方的蛋壳内有了某些活动的迹象。

  死亡,是依靠着必方的卵生存了两天两夜的影魅来到世间之后理解的第一件事。他靠在卵旁,眼睁睁地看着无以计数的同类早晨出生,太阳落山后灭亡,他紧紧地依偎着卵,即使太阳升起了也不敢离开。数万计的同类的消失让他明白了什么是“死亡”。到了第三天傍晚,必方的卵发出轻微的声音,先是裂开一条缝隙,然后伸出一只尖嘴,最后,蛋壳裂为两半,一个会动的小东西哆嗦着站起来。

  影魅注视着这个刚刚从蛋壳里钻出来的小东西。他很像在空中飞来飞去的那些东西,但是他只有一只脚,羽毛是由金黄色的火焰组成的,还散发着温暖。影魅靠着他就像靠着那只没有孵化的蛋一样,感觉很舒服。影魅下意识地向他身边靠了靠。这时候,又有无数在沼泽上空飞舞的影魅消失了。

  “必,必必,必方,必方……”小东西鸣叫着,依偎在影魅身边。他们这个种族的幼兽刚孵化出来的时候不能进食,是依靠父母的灵力来生存的,这只幼兽没有父母在身边,他惟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这只灵力低微的影魅。但是影魅的灵力根本不足以维持他的生命,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也变成了暗红色。

  影魅无法理解这些,也不知道这只叫“必方”的幼兽正在接近死亡。他只知道自己依靠的这个温暖的东西正在变冷,太阳已经落山,自己的生命也会随之消失。要想继续生存下去,这只幼兽就必须活着——这是没有思维的影魅存活了三天以后,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当必方和影魅一起在生死线上挣扎时,月亮升起来了,山林里的妖物们在沸腾。必方和影魅当时都不明白,这天正是六十年一次的七月十五,幸运光顾了他们。

  “必、必、必方……”必方的天性使他感觉到月光中的东西可以延续他的生命,他努力地伸长了脖子,去捕捉这些飞舞在四周的光团。他费尽力气,终于吞下了一个,然后又一个……他身周的火焰开始明亮起来,也重新恢复了影魅喜欢的温度。影魅不解地看着小东西的举动,过了良久才明白,他想要这些在月光中漂浮的东西。所以影魅也开始捕捉月光中的“帝流浆”,如果把这些东西给必方,自己就可以活下去,他只是这样的念头。

  影魅的思维能力无法使他明白,他是没有形体的影子,根本无法“抓”住任何东西,帝流浆一颗一颗地飘落,影魅每次看准了一颗,它都会穿透他的身体,然后融合、消失,影魅一次一次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但是他根本不懂得失败的含义,也不知道放弃、退缩。他也不会明白,随着一颗颗帝流浆与他的融合,正在使他的身体发生怎样的变化……

  月亮渐渐沉下去,影魅在最后一颗帝流浆落在地上之前握住了它。影魅无法明白自己已经因为帝流浆脱胎换骨,拥有了身体,他只是很高兴地把这颗帝流浆送到必方的嘴边,高兴地看着他吃下去……

  一只外形像鼠一样的妖怪狙如沿着山崖跑过,紧跟着他刚刚发现的一群猴子。不一会儿,猴群中开始了残酷的战争,它们相互撕咬、扑抓。一只咬住了另一只的脖子,对方用爪子抓破了它的胸膛,也它仍然不肯松口;另一边猴王早就被几只公猴围攻,它咬死了好几个敌人,但自己也被撕扯得稀烂;就连母猴怀中的小猴也向母亲又踢又咬,母猴们则相互投抛小猴,有的甚至把自己的孩子扔在地上践踏……没过多久,这群猴子就全军覆没了。

  狙如洋洋得意地欣赏着这一切。

  这种妖怪没什么战斗力,但是却能够让生物的心中充满杀机。他最喜欢的就是挑起战争,然后躲在一边欣赏血腥的过程。现在他来到这个小型的战场,嗅嗅挂在树枝上的残肢、肉片,又在尸体上咬了几口,在沾满鲜血的草地上打了个滚,感到万分满足。

  一个黑影忽然向狙如扑来,他奋力地躲避却还是被咬中了喉咙。在听到自己气管破裂声的同时,他发现咬断自己脖子的竟然是自己的影子,不过他已经无法去想“为什么”了。

  黑色的影子从地上站起来,化作了一个人形的黑影。他提起狙如的尸体,一只必方从树梢上飞下来,落在他肩上,就着他的手大吃起来。

  影魅已经完全拥有了形体和思维,必方也长到了鸽子大小,如果他们懂得计算日期就会知道,他们已经漫无目的地在这座森林中游荡了二十多年。

  影魅抚摸着狼吞虎咽的必方,心中思忖:如果一只狙如不够填饱肚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吃地上这些猴子的尸体。

  “吃”,这是影魅很难理解的一件事。阳光足以提供他需要的一切能量,而且必方和他在一起,他的法力即使在夜间也可以增长,他不需要通过“吃”来维持生命。但是必方需要,森林里其他的动物和妖物也需要,通过影魅的观察,很多动物每天都在“吃”,难道“吃”就是它们生存的目的吗?

  不管影魅多么不解,他还是要为幼小的必方寻找食物,并且渐渐发现“食物”和“食物”的不同,青草、树叶和水果必方不吃,动物的肉他会吃一些,而妖怪和魑魅魉魍它就吃得很开心。

  “嗯,很好吃。”必方吞下最后一口满意地说,“可惜少了点儿。”说着对地上的猴尸摇摇头,如果不是饿极了,他可不愿吃这种东西。

  影魅近来尽量为必方捕猎妖物,他的法力已经不错了,必方渐渐也能帮上一些忙,一般的小妖怪他们都可以手到擒来。他们理智地不去招惹大妖怪,因为必方的存在,大妖怪们也不来惹他们。

  今天影魅的运气很好,很快又捕到了一只环狗。必方吃得饱饱的,蜷在影魅怀里睡着了。影魅坐在树枝上晒太阳,静静地坐在阳光下是他惟一的爱好。

  “你好。”

  影魅抬起头来,一名老人正颤巍巍地站在面前的树枝上和他打招呼。影魅从来没有和必方之外的生物说过话。

  “这里风景不错。”老人在他身边坐下来,“你倒有些眼光。”

  “风景……”影魅不知道“风景”是指什么,他选择这里只是因为可以毫无遮挡地晒太阳罢了。

  “最近有很多妖怪被你杀了,是吧?”老人切入了正题。

  “那些食物吗?”

  “你杀他们只是为了吃?”

  “他吃。”

  “这座森林里有很多食物,为什么要吃同类!”老人的声音严厉起来。

  “他喜欢吃。”

  “只是因为喜欢就杀害他们?”老人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们也在吃,吃猴子,吃鸟,吃虎狼,吃青草……大家都在吃东西,也被吃。”影魅尽力用掌握的语言表达他理解的东西。

  老人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影魅,握紧的手又松开了:“如果有一天你自己成为了食物呢?”

  “我不吃东西,也不能成为食物。”

  “如果是那只必方被吃掉呢?”

  “必方?”

  老人指指他手中的必方。

  “不行。”影魅收紧了手,“他不行,我不允许。”影魅隐约地意识到,对他自己来说,这只必方和可以成为“食物”的其他生灵是不同的。

  “哈哈哈哈……”老人大笑起来,“活了这么久,第一次遇到你这么有趣的影魅。”他从树梢跳下去招手,“来,我们走吧。”

  影魅看着他,突然说:“我见过你。”他记起来有一次遇到很多妖怪聚集在一起,被他们敬畏地簇拥着的就是这个老人。

  ※※※

  影魅坐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一本书,上面写满蝌蚪般的文字,人类的文字有很多种变化,影魅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善变,但是学习文字的过程让他觉得很愉快。

  “‘人类’是什么?”

  “看我,我就是一个人类。”

  影魅看着醉卧在河边青石上的老人,再看看一本画报上的泳装女性。“人类……”影魅摇摇头。然后认真地开始读那本上古的法术书。他把这本书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老人终于停止了如雷般的鼾声,揉着眼睛来到他身边:“起来,我们今天开始练习变化形体。首先变成人类。”

  “人类?哪一种?”

  “我,先变成我。”

  变化成人类的课程比影魅想像得要难一些,他很快就可以按照画册上的样子变成老人、女人,却整整一天都无法在没有原形的基础上变成一个人。

  “喂!为什么女性会有胡子?”

  “手!那是人手吗?”

  “人类的耳朵怎么会向上长?”

  “你是人还是狗?那么长的舌头!”

  “白痴!”

  “笨蛋!”

  “……”

  老人重重地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气道:“快被你气死了!不过,这一次终于像个样子了。”

  影魅变成的人类男子站在他面前,虽然眼睛稍嫌大了一点儿,看来像兔子多过像人,但整体来说已经可以接受他是一个人类了。

  “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十天不许变。你得学着做人了。”影魅拉拉让他觉得束缚的人类衣服,又坐下来安静地看书。老人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原本以为收服这只影魅会花些力气,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听话,不论自己教什么他都会认真地接受。

  “应该帮你起个名字了。”

  影魅抬起头来,专注地听着。

  “你是影魅,就叫……唔,就叫影吧。”这种起名字的方法实在是草率得可以。好在影魅也不会提出什么意见,他只是伸出手指,在松软的泥土上写出了一个“影”字,然后又抬起头看着给他起名字的人。

  “对,就是这个字。从今天起你就是‘影’。就算有一千一万只影魅,你也不再和他们相同了。”

  “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影,影,影……”必方吵吵闹闹地从树上飞下来,嘴角还沾着猎物的血——他最近开始自己出去捕食了。奇怪的是,这个原本挑食的家伙,对自己抓来的猎物却不论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名字,名字,影子,影子……影,影子……”他绕着影飞了几圈,叽叽喳喳地把这个名字叫了几十次,最后落在老人面前的岩石上,歪着头,眯着眼问,“那我呢?我的名字呢?”

  “反正这里就你一只必方,没有名字也不会被弄混了。不过……”老人看必方真的被逗急了,口风一转,“如果你也想要名字,就让影帮你起一个吧。”

  “火……火儿。”影在这方面学得倒快。

  “火儿……”必方不太满意,他认为自己应该配得上更响亮、更了不得的名字,“不过算了,既然是你帮我起的。”火儿表现着自己的宽容大度,在影身上擦擦嘴,开始睡早餐之后的上午觉。

  影把他抱在膝盖上,忽然问老人:“你呢?你的名字?”

  “我叫周筥(音jǔ),因为我原本是周朝时候一个编竹筐的,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影现在明白自己的名字是遵循什么原则来的了。

  “影,快追!”

  火儿猛地从空中扑来,击倒一只妖怪后对着逃走的几只大叫。影随着他的叫声,像一道闪电一样冲出去,和逃走的敌人的影子结合在一起,将对方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他站起来数了一下:“七只都在这里,没有漏网的。”

  他们在追杀的是一种红眼、白尾,看起来像小哈巴狗一样,名叫哆即的妖怪,这种妖怪能引起火灾,本来一只两只的出现还没有什么,可是像这样七、八只凑在一起,就会惹来很多麻烦。短短几天内,已经有两片山林被他们烧成灰烬,动物、植物甚至妖怪因此而丧生的不计其数。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火儿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整天被他差来遣去的。”

  “反正你也吃得很开心。”影拍拍抱怨的火儿。他心里忽然想到,当年周筥主动找上他和火儿,是不是……想杀了我们?

  “你原本是打算杀了我们吗?”影认真地问周筥。

  周筥不能置信地张大嘴,说道:“什么?你到现在才发现?”

  影不知为什么感到一种难以解释的情绪影响着自己。周筥看他黯然地低着头,想要离去,“扑哧”一笑,叫住他:“怎么,不高兴了?你能学会‘不高兴’也不容易啊。”

  “我没不高兴。”影下意识地回避自己心里的异样。

  “哦,还学会说谎了,这进步也太快了。”

  “我……”

  周筥拍拍影的肩道:“看来,也该跟你好好谈谈了。”

  ※※※

  影独自坐在河边,静静地思索着刚才和周筥的对话:

  “你现在已经不再是那虚无飘渺的影魅了,你已经拥有了生命。”

  “生命……”

  “对,你虽然是妖怪,但是生命就是生命,不论是人、动物、植物还是妖怪,都一样,不应该有什么贵贱之分,你处身在这个天地中,活着、能思考、能有情感,这就是你的生命。”

  “是这样吗……”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一个生命总要有他存在的目的。”

  “是什么目的?”

  “你不用一副烦恼的样子,这些事儿不用费脑筋想,时候到了,自然有一天你会豁然开朗。”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目的是什么?”

  “这种事怎么能问别人?”

  “可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才能知道?”

  “我不是说过这种事不用急嘛。在这之前,应该先学会用自己的脑子想事情,不要老问别人该怎么办;学会表达、感受自己的喜、怒、哀、乐;学会了解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学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并不重要,‘你自己’认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自己的看法……”影想着,发觉自己正一边思考,一边无意识地拾起小石子向河里扔着。一只蜻蜓被他投出的石子吓得掠出了很远,又开始点击着水面。当一只鸟的影子投下来时,蜻蜓慌忙向树丛中飞去。山雀扑了个空,在水面上折了个身,又飞上了天空。不等它找到新目标,一只山鹰猛扑下来,把它擒在爪下,向山峰的方向飞去了。影看着山鹰消失,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刚刚逃离山雀袭击的蜻蜓误撞上了一张蜘蛛网,正在拼命地挣扎,一只硕大的蜘蛛已经慢慢向它爬了过去。

  影伸出手,把蜻蜓从网上拿了下来。蜻蜓飞走后他还在看自己的手,刚才蜻蜓在手指间挣扎的感觉还留在上面。

  周筥正在远处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放这只蜻蜓飞走。蜘蛛只有吃昆虫才能活下去,而蜻蜓自己也要以别的昆虫为食。

  “喂,影。”

  影回过头来,周筥向他招着手:“你过来,我想我可以教给你一些法术了。”

  ※※※

  暴雨滂沱,一连数日,最终形成了泥石流,向着山下直冲而去。

  “避!”影大喝一声,施用“避水法”展开一道无形的墙壁,把滚滚而来的泥石流挡开了一点儿,火儿紧接着拍动翅膀,放出了大量的火焰,又把泥石流的流向移动了一些,影刻不容缓地又冲上去……他们就这样轮番出手,终于将泥石流引到了他们设定好的方向,泥水、石块、树木、草枝……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冲进了那片沼泽地。

  “呼……”火儿落在影的肩头,长出了口气,“累死了!”

  影看着气势汹汹的泥石流扑进沼泽,虽然很累,但还是为自己和火儿能阻止它冲到山下,毁灭生灵而高兴。

  旁边的树丛中隐隐传来了窃笑声、私语声,影知道那里有很多妖怪。从影和火儿开始出手阻挡泥石流时他们就在那里,大概是一边看热闹,一边准备在影失败后逃跑,却没有一个肯出来帮忙。影的心中又生出了一种情绪,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种情绪叫做“生气”。

  “可恶的家伙!”火儿忿忿地叫起来,“竟然一起躲在那儿看笑话。正好又累又饿,捉一只当晚餐。”说着展翅向树丛中扑去。被火儿惊动的妖怪四散逃窜,火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追了上去。

  影一点儿都不在乎火儿会追上谁,吃了谁,他慢慢地绕过泥石流肆虐的山坡往回走,不知为什么,竟然已经不再觉得生气了。

  “如果想杀掉某只妖怪,是对还是错?”

  周筥听到影的问题后,放下了举到嘴边的茶杯:“为什么想这么做?”

  “什么原因也没有,不是为了吃,也不是为了自卫,就是在一瞬间很想这么做。”影老老实实地把双手放在膝上,坐在周筥对面,看得出他真的很困惑。

  “是因为他激怒了你吧?”周筥一语中的,“不一定是为了吃,为了自卫,才会有杀意。还有很多原因——他令你生气了,这也是原因之一。”

  “那么,这是对的吗?”

  “是对是错要问你自己,每个人、每个妖怪的答案可能都不一样。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影知道自己从周筥那里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转身走出了周筥的木屋。他习惯性地来到河边,抱膝看着河水发呆。周筥在一百年前开始教他法术,同时也告诉他关于神、魔、仙,关于精、妖、怪以及关于人类的知识。但也是从那时起,他不再告诉影应该怎么做,对还是错。所以,在影的心中堆积了一个个 “为什么”,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多。

  “影。”火儿慢悠悠地飞回来,因为吃得太饱连说话都懒洋洋的,“你最近怎么了?看起来很烦恼。”

  影把他抱在怀里,这个任性的必方也会关心别人,让影有些感动。“我没什么,只是有些心事。”

  “心事啊……”火儿嘟哝,“吃个饱,睡一觉,什么烦恼都没了。”说着蜷起身子,缩起翅膀,开始睡觉。

  影伸直腿,让火儿睡得更舒服些。要是能像火儿一样就好了,什么烦恼都不会有。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呢?周筥看起来是没有什么烦恼的,也没见其他的妖怪、动物们有自己这么多想不通的事。难道是因为自己是影魅,智力比别的种类低,所有才有这么多事想不通?影伸展一下四肢站起来,如果是因为种类的缘故,那自己也无可奈何,烦恼也没什么意思了。

  ※※※

  影和火儿沿着山羊踩出的小路往回走,他们刚刚为周筥到远方送信回来。火儿习惯性地抱怨着周筥对自己的差遣,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嗨……嗨!你听见了吗?快来帮帮忙!”

  影回过头来,看见一只妖怪站在山崖上向他挥着手:“快来帮帮忙!”

  “午餐!”火儿欢呼一声,准备向那只妖怪扑去。

  “火儿,先等一下。”影忙按住他,“她在向我们求救。”

  “我们凭什么要帮她?”

  “过去看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影这么说着,飞向山崖。

  火儿不满地埋怨:“影真是太任性了,到嘴的午餐又飞走了。不过我宽宏大量,跟他去看看好了。”说着,也跟着飞过去。

  站在山崖招呼影的是一名穿着长裙化身为人类的妖怪。影分辨不出她的原形是什么,一边打量着她一边问:“你叫我们干什么?”他对这只妖怪倒是有几分佩服,除了周筥外,从来没有见过谁敢主动和必方打招呼。

  “你来帮一下忙。”这只妖怪不由分说拉起影就走,“快来,我自己救不了它们。”

  影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好跟着她走。一直走到一片空地上,影也没看见有什么需要救助的对象。

  “你干嘛还呆着啊?快帮我救它们。”那只妖怪嗔怪道。

  “救谁?”影东张西望。

  “你往哪儿看啊?这里,你脚底下啊!”

  影低下头,看到脚下一片被野山羊啃过的灌木丛,一片狼藉的样子:“救……它们?”

  “植物也是这片山林的一部分吧?你们不是一直在帮助大家保护这里吗?难道植物就不在你们的保护范围内?枉我还把你当成英雄来崇拜。”那只妖怪不快地说起来,“天地万物之中,只有植物是只需要阳光、水、土、空气就可以生存的,而且还可以提供给其他生命养分,怎么可以瞧不起它们!”

  “我连水、空气、土都不用就可以活着,更不用吃其他生物。”影认真地说。

  “吃其他生物有什么不好?”火儿站在影肩上不满地说。

  听了影的话,那只妖怪忍不住笑了出来,继而侧着头认真地说:“嗯,你说得对,你确实比植物更高级。”

  影的脸微微一红,他知道对方绝不是在称赞自己,毕竟影魅是妖怪中最低等的一种。“你要我干什么?”他只想快点儿做完,早些脱身。

  “帮我把它们扶起来,你会使用覆土咒吗?”

  “会。”

  “我帮它们重生枝叶的时候,你用覆土咒保护它们的根。”

  “好。”

  那只妖怪一伸手,折断的灌木便从土中钻出来,影保护着植物的根,那妖怪仔细地用法术修复植物的枝叶。影第一次发现,要使植物重新繁茂,竟然比治疗动物或别的什么更消耗法力。

  当把这片灌木全都救活时,月亮已经悄悄露出了脸庞。火儿大概饿了,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找食物去了。影拍拍手上的泥土,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

  影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能不能再陪我一会儿?”

  “什么?”

  “只要陪我到明天早上就行。”

  “我要去找火儿。”

  “如果我快死了呢?你愿不愿意陪我度过这最后的夜晚?”

  “死……”

  “我快死了,我的生命只能延续到明天早上了。”

  “……”

  “我是一棵黄棘,明天,就是立秋了。”

  影知道这种植物妖怪的特性,他们的本体每年春天发芽,就会生出一只妖怪,到了立秋这一天,这只妖怪就会死去,但是黄棘树本身不死,等到春天又会生成新的妖怪。这是一种奇怪的、不能繁殖,既短命但又长生不死的怪物。

  “我第一次看到黄棘。”影看着她,“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书中记载的东西。”

  她坐下来,拍拍自己身边的岩石,示意影也坐下,说道:“看到快要死了的黄棘,很新奇吗?”

  “也不是,反正明年春天你就会活过来。”

  “明年春天……”黄棘嘴边露出一抹苦笑,指着山下的沼泽问,“那里每天都会生出新的影魅,那是你吗?”

  “那当然不是我。”

  “那也不是我。”

  影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每年生出来的黄棘都不一样,也就是说,你们只能活三季?”

  “对,我们可以保有上一代的知识,却不能保留记忆和情感,我们只能活这么久,而明天,就是我的大限了。”她说道。

  影在她旁边坐下来,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己陪伴她,但是陪陪她也没有什么损失吧。

  “为什么?”黄棘直直地看着影,反复说着这三个字,“为什么?”

  影不解地看着她。

  “为什么你可以活下来?”

  “我?”

  黄棘转过头去不看他,说道:“其实我们黄棘也有办法可以活下去的。”

  “什么办法?”影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她的忙。

  黄棘回过头来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帝流浆!”

  “帝流浆……”影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六十年一次的机会……也就是说每隔六十年我们当中才有一个可以活下来。而你却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为什么?”

  “因为那天刚好是‘帝流浆’的日子。”影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自己能够活下来和她之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黄棘猛地伸出手卡住影的脖子,无数的根茎从泥土中钻出来,向影的身上插下去,口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活下去而我却要死!为什么!”

  影化作一团影子,轻易地从她的攻击下脱身来,他伸手发出一道火光,把黄棘弹出了十余步,摔在地上。植物化身的妖怪最怕火,影这些年来可没白修炼,对付这种小妖怪,他已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了。

  黄棘一时爬不起来,影此时要结果她的性命易如反掌,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心想反正他只能活到明天早上了,便转身准备去找周筥,顺便看看火儿回去了没有。

  黄棘从地上爬起来,呜呜地哭着,向影的背影喊着:“求求你别走,陪我到明天早上好吗?”

  “你刚才想杀我。”影提醒她刚才的行为。

  黄棘只是低着头哭,什么话也不再说了。当影再次迈步要走时,她又乞求道:“真的不行吗?”

  影走回来,在他身边坐下。

  黄棘握住影的手,说道:“我害怕死亡,怕得快疯了!请你相信我,我真的很敬佩你,你这么多年来为这片山林做了那么多事,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好像在恨所有可以活着的东西,我恨不得大家全死掉才好。”

  “是吗?”影无法理解这种心情。

  “你有没有特别害怕过一件事?如果觉得害怕你会怎么办?”

  影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真好……”黄棘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我一直在害怕,都忘了好好地生活,所以现在更怕了,还有几个小时,我的时间就用完了……”她边说边发抖,身体缩成了一团,“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反而不用这样一直害怕了。”

  “就当明天什么都不会发生,把它忘了吧。”

  “忘不了,忘不了!”黄棘摇着头。

  “你想这么一直害怕到天亮吗?”

  “让我睡着吧,一直睡到天亮,就当什么都不会发生。对,我要快点儿睡着。”黄棘靠在影的肩头闭上眼,不住地说着,“快睡着,快睡着。”

  影伸手在她额上一按,她立刻陷入了沉睡,在睡梦中露出了微笑——影使用的不是令她昏睡的法术,而是一个幻术,让她可以看到她想要的生活。影看看天空中的星辰,计算着时间,不知道天亮之前还能不能让她做个美梦。

  影就一直这样让她依靠着,他第一次知道生命面临死亡会有这么多恐惧,在这之前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关于死的事情。那些被自己杀死的妖怪,在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害怕?自己也会死,也许到时候自己就会明白“害怕”是什么了。

  当第一缕阳光照到影身上时,靠在他身边的黄棘不见了,那里生长出一株枝叶青青的树,结着鲜红的兰草般可爱的果实,开着小小的黄花。影知道,到了春天这里会再次生出一只妖怪,只是那就不再是他认识的黄棘了。影站了起来,开始想火儿这一夜去了哪里?自己没有回去,周筥有没有担心?

  “影。”周筥从一棵树上跳下来。

  影睁大了眼睛“哦”了一声,自己刚刚想到他,他就跳出来了,一时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周筥打量着那棵树:“本来以为你终于学会和女人约会了呢,原来是棵黄棘。”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

  “女人?”

  “她啊。”周筥拍着影的肩膀,一脸诡异,“别装傻了,我亲眼看见你抱着她坐了一夜——就没干点儿别的?”

  “你看了我们一夜?”影皱皱眉,“不过她是女人吗?你给我看的画册上,女人是这样子的……”说着他用手指在空中划出几个幻影——三点式的、半裸的、全裸的女人,“女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这个嘛……哈哈,哈哈哈哈……”周筥抓着头尴尬地笑。

  影不解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周筥。”在一同往回走的路上,影突然问,“死是什么?你会死吗?你害怕吗?”

  “死就是……休息。”

  “休息?”

  “死了并不代表不存在了,相反,只要认真地活过,就没有任何事可以让我不存在。我当然会死,可是我并不害怕。”周筥拍拍影的肩,“很快你就会明白了。”说完抢先向前走去。

  影看着他,想想他说的话,莫名地增添了一丝不安。

  ※※※

  一天早上,影和火儿一早就被周筥叫醒。他们来到周筥的木屋时,周筥一脸严肃,盘膝坐在木屋前的草地上。

  火儿打了个哈欠:“臭老头儿,一大清早又要支使我们干什么啊?”

  周筥垂下眼帘问:“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相处多久了?”

  影想了一下回答:“两百多年吧,谁会去记这些。”

  “两百年了,我能教的已经都教给你了。影,你有天生的机缘,你的道行将来一定可以超过我的。”

  “你为什么说这些?”

  “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怕不怕死?死是什么?”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你为什么现在又要提?”

  “因为你马上就可以看到这一切了——我就要死了。”

  “骗人……”影不信地摇摇头,“我不信,你不会死的。”

  连一直在打盹的火儿也听出了不对劲,大声叫道:“你不是活了几千年的老不死吗?怎么现在又说要死!又要骗我们为你做什么事吧?”

  “对,一定是这样。”影说,“周筥,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这么多年来你们已经为这片山林做了很多了,我走了之后,这种事还要不要做全凭你们自己高兴吧。”周筥看着天空,远山,河流,森林,直到眼前的影和火儿,“住了几千年,它也算对得起我,我也算对得起它,现在还是要抛开了啊。”

  “周筥!”影一把抓住他的手,“别骗我了!你不会死!”

  “我像在骗你吗?”周筥笑着问,“教了你这么多年,连这也分不清?”

  影松开手,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他知道周筥这次没有说谎。

  “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周筥淡淡地说。

  影不解地说:“为什么?以你的道行,早就应该超越生死了。”

  周筥说:“与天地同寿只不过是生命的一种结局而已,我当年只是为了躲避战乱才逃到深山里的,现在我的时代早已消失,那些发动战争的诸侯,征战沙场的兵将早就化为了白骨,化为了尘土,而我还能看着沧海桑田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满足了。人啊,最怕的就是贪心不足啊!”

  影没有说话,却看到水滴一滴滴落到周筥手上,影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发觉水滴竟然是从自己脸上落下来的,他看着自己濡湿的手掌,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你哭了。”周筥慈爱地拍拍影的脸,“傻孩子,有什么好哭的,来,擦擦泪——不过也好,你终于学会哭了。”

  影听话地用力抹着自己的脸,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我……我……”

  “算了,想哭就哭吧,人生在世总是要先学会哭,才能学会笑的。只是我已经没有机会看到你笑的样子了。”

  “笑?要怎么做,我现在就……”

  “真是傻孩子啊。”周筥笑着说,“不用着急,总有一天你可以学会的,你总可以找到笑的理由的。可惜……我等不到了。”

  “周筥!周筥!”影看到周筥脸上的神色蓦然凝固下来,连忙呼叫他的名字,然而周筥始终没有再动,身体的温度也慢慢地散去了,“周筥!周筥!”影晃动他的身体,大声叫着。

  “他死了啊。”火儿靠近周筥看看,下了结论。

  影放弃了摇动周筥的动作,眼泪大滴大滴地落着。

  “真的死了啊,放着挺可惜的,不如我吃了他吧?”火儿说。

  影猛地抬起头,愤怒地斥道:“火儿!”他看见的却是火儿眼中滚落下几团燃烧着的火泪,把他脚下的草地都点燃了。“不过看起来就不好吃的样子,我才不会吃这种东西呢!”火儿这么抱怨着,展开翅膀飞走了。他一路飞去,一路的草木都有点点青烟升起……

  周筥生前最喜爱这片山林,所以影和火儿把他火化后,将他的骨灰抛洒在这座山上。转眼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影却一直坐在河边发呆。

  这天傍晚,火儿急匆匆地飞来,看他还在那里坐着,叫起来:“影,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今天是有‘帝流浆’的日子啊!所有的妖怪都在等着月亮出来了。我们也快点去山顶抢占个好地方吧。”火儿拍拍翅膀,这个时候才去山顶寻找没有遮挡的地方确实晚了点儿,看来他是决心要去抢自己看好的地方了。

  “影,快走啊!”

  “你自己去吧。”

  “你怎么了?”火儿不明白平时总是督促自己修炼的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放弃这六十年才有一次的机会。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还是因为周筥吧?”火儿聪明地猜。

  “原本都是周筥告诉我们每天要干什么的,现在我们怎么办?”

  “没有那个家伙支使我们更好,可以自由自在地吃东西、睡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火儿一点儿也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是吗……”

  “你已经这样好几天了,还要这样下去啊?”火儿停在影肩上,“算了,我也不去了,在这里陪你。”

  影抚摸着火儿的羽毛,周筥死后这只必方就是惟一让他觉得与其他生物不同的对象了。可是他是一只必方,是不是有一天他也要回到“昆仑”去?如果有神、魔、仙召唤他去使唤怎么办?

  “火儿,如果你被召唤会怎么办?”

  “我才不去!我可不喜欢被人支使!”

  “可是如果是神、魔、仙……”

  “吃了他们!”已经快睡着的火儿迷迷糊糊地说。

  火儿吃不了他们。影清楚地知道,一旦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自己和火儿除了接受以外无能为力。想到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影不由自主地抱紧了火儿。“为什么会死去,为什么不能拒绝自己不愿意的事?”影喃喃地说,“我不想死,也不想让火儿成为别人的灵兽!”

  ※※※

  天刚刚放亮,火儿就被影摇醒了,他睡眼朦胧地问:“怎么了?”

  “我要到人类的城市去。”

  “什么?”火儿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我想要修成正果,所以要先学着做人。”

  “人?这种东西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呢。”火儿若有所思地说。

  影已经下定了决心,看着远处说:“我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死,也不想有一天你成为别人的灵兽……火儿,你是跟我去还是留在这里?”

  “我去,我去!”不等他说完火儿就叫起来,“我早就想尝尝人类是什么味道了。”

  影本来还担心火儿不愿意跟他离开山林,听他这么说才松了口气。

  当天早上,山林里的妖怪们弹冠相庆,因为那只横行霸道的必方和他的帮凶影魅已经离开了这片深山。

  ※※※

  影坐在自己找到的第一个人类城镇的路边,看着手里的人类资料上需要填写的内容:“姓名、性别、民族、籍贯……”姓名?影皱起眉头,周筥可没有告诉他应该姓什么。最后他伸指在空白的表格上一拂,上面出现了这样的内容——姓名:周影;性别:男……

  又过了几十年,在吵着要住大城市的火儿的要求下,周影离开了他居住的小镇,来到了繁华的大都会……

  ※※※

  “我不像你们,有那么多曲折的经历。”周影说完自己的故事,见刘地和林睿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便说,“我这几百年就是过得这么简单。”

  “简单?单凭一只影魅能站在这里就不简单了。”林睿说着看看太阳,“糟了,我上学要迟到了,下次再聊。火儿,你的生日礼物我会记得的,拜拜!”他一边挥手,一边消失不见了。

  周影看着升起的太阳,深吸了一口气,眯起了双眼。

  刘地搭上他的肩:“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送你。”

  周影摇摇头,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要开始上午的修炼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还修炼?炼了一个晚上了!”

  “火儿,走了。”

  刘地不依不饶地跟上去问:“真没什么想要的?现在你也会哭,也会笑,喜怒哀乐都不缺了……干脆我给你介绍个女人吧,不知道女人的好处可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哦!是美女啊!怎么样?要不要?喂,你别走啊……我说真的……”

  刘地追着周影跑进了楼梯间,妖怪们的晚宴结束了,顶楼上又恢复了宁静。

  一只昨晚不小心吞下了从天而降的奇怪东西,今天觉得身体有些异样的猫蹲在一角,一边用前爪洗着脸,一边似懂非懂地听着妖怪们的交谈。这时主人的呼唤声传来,猫不由脱口而出:“我在这儿。今天吃什么啊?”口中传出人的声音,它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它的主人却没有听到,发现它后一把抱进怀里:“坏咪咪,让我担心了一夜!来,回家吃饭吧。”

  猫舒服地躺在主人怀里,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个东西叫‘帝流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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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07 种地

  “影,你到底什么时候决定?我们在这里坐了三个月了。”火儿刚刚自己出去飞了一圈,但是没有发现什么好吃的妖怪,又悻悻地回来打着哈欠问。

  影抱着膝坐在这条繁忙的道路边的树枝上——当然过往的人类是看不到他的,他双眼很认真地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一边对火儿说:“我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哇哇哇……”火儿发出一连串怪叫,自从离开山林之后,他们就坐在这里看人,火儿是急着向四处溜达溜达的,却因为影宣称不知道自己该从何下手学习做人,所以他们需要观察留在了这里,谁知道这一观察就观察了三、四个月之久!

  “我受不了了!影,你到底还要想多久?随便变一个就行了,难道变成人很难?难道你的法力退步了?”火儿开始大喊大叫了。

  “只是外表变成人类不算成为了人类。”影说着周筥对他说过的话。

  “还要连‘里面’也变成人类?”火儿问,开始用眼扫视视线内能及的人,盘算剖开哪一个来给影拿去照着变。

  “我想也许我已经明白了一些了……”影的话及时解救了正在经过的无辜人类,使他们当中的某一个避免了成为火儿为影用实物证明人类内部什么样的样品的命运,继续平静地走他们的路去了。

  影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做人类,首先要有一样工作。”眼前过往的人们,有推车挑担的小贩,有赶着马车的车夫,有行色匆匆的职员,有夹着包袱的裁缝师傅,鼻子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的商贾,抱着一叠书的教书先生,叫卖茶水的妇人……

  “做人得先找一件事做!”影确定地说出他坐了三个多月来的心得。

  “喔。”火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那你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呢?”影又开始了思考。

  ※        ※        ※        ※        ※

  时间又过去了三个月,春天来到了人间,影坐的那棵树上已经开始生出了新叶。

  火儿今天吃了一只鸡,又吃了两个烤地瓜,心满意足地缩到影怀里准备睡个上午觉。它生性豁达,虽然日复一日待在这个地方,周围的妖怪也被它吃光了不得不开始吃些牛羊鸡鸭和土豆、地瓜一类的东西,它反而不像半年前那么不耐烦了,整天逗逗这家的狗,戏弄戏弄那家的牛,甚至去学堂里听那么几句书本上的话回来向影卖弄一下,生活过的自得其乐的很。

  所以当影忽然向它问:“火儿,我要做什么好呢?”之前,它都忘了这档子事了,原本还以为影到人类中来就是要做这棵树的一部分呢。

  “你问我要做什么?”火儿迷迷糊糊地说:“那你就去烤地瓜吧,我还想再吃一个,吧叽吧叽……”说完睡着了。

  “烤地瓜……”影看着树下那个冒着烟气的小摊子和摊主正在掏出的一个个黑炭团一样的东西,摊主把那些烤熟的地瓜递给顾客,接过别人递过去的钱。

  “用火烤叫地瓜的东西,和火有关系的工作……”他觉得这样的事,和火儿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自己也许可以做到。

  ※        ※        ※        ※        ※

  “烤地瓜……烤地瓜……又香又好吃……便宜……”半天以后,影学着人类的样子开始叫卖他烤的地瓜。

  时间一天天过去,影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叫卖的生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天来没有卖掉一个烤好的地瓜,而且人类路过他身边时,又都会捂住鼻子用极快的速度冲过去,连那个在不远处乞讨的乞丐也不例外。

  火儿躺在炉子正中——其实是影不知道去哪里弄炭火,所以直接用火儿作为了燃料——把烤好的地瓜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丢,一边“唔唔”地点头:“味道不错,反正也没有人买,我再吃一个吧。”找好了理由就再往嘴里丢一个。

  “难道是我做的不好吃?”经过了这么多天,影也有了一点醒悟,“但是火儿吃的很高兴啊,应该是出了别的问题……”(究竟是影培养了火儿奇特的味觉,还是火儿的味觉培养了影古怪的烹调方式,这真是个千古之谜)影一向是坚定不知放弃的,但是等到夏天来临,他再也找不到可以用来烤的地瓜后,他也不得不考虑转换职业了(这也是因为他发现人类的烤地瓜者季节过后就会换一种事做,不然他大概会一直在那里一百年二百年的烤下去)。

  为期六个月的烤地瓜生涯结束了,影又坐在那棵树上,开始寻找下面做什么。

  “影,你去杀猪吧。”随着火儿的建议,影又开始了屠夫生涯。

  然后,他的屠夫生涯随着周围能找到的猪全被火儿吃光之后结束了。

  “影,你去做炸鸡吧。”

  “影,你去卖羊肉吧。”

  “影,你去说书吧。”

  “影,……”

  五年后,影有点颓废地又坐在那棵树上。

  也许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到,自己根本就没有天赋修成正果,影的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但是他一点也没有就此放弃、或回山林里去的打算,也许是因为他根本还没有学会“放弃”的含意吧,他心里在打算着,人类这么多,行业也千奇百怪,总会有就连自己也可以做的工作的。

  “影,你准备再做什么?”火儿现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可以支使影了,所以大方的允许他自己做主。

  影看着树下走过的几个人发呆。

  一个男子狠狠地把手里的书本往地上一扔:“老子不干了,回家种地去!”说完扔下他的同伙,扬长而去。

  “种地去?”影在人类中这几年好像听过很多次了,比如:大不了回家种地了,回家种地也饿不死了,实在不行就回老家种地了等等等等。影灵光一现,种地看来是人类解决问题的终极办法,做别的都做不成时,人类就会去种地,那么自己呢?能不能学会种地?

  “火儿,”影说:“我们去种地吧……”

  第二节

  如果不使用法术的话,仅仅使小麦健康生长到抽穗或者让黄瓜架上生出黄瓜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人类种地是不用法术的,所以影也不用。

  影现在拥有两亩地,虽然和周围那些连绵成片,直到远处的山脚下的田地来说小的可怜,但是对于影来说已经很够用了。

  他实验了几年之后,种了一亩小麦,半亩玉米,另外半亩种了十几种蔬菜。这几年他总算对这些农作物弄明白了一些,今天的地里第一次收获了一大堆麦子和各种蔬菜,现在他又开始思考收获后的东西怎么办了。

  “大部分卖掉,小部分自己吃掉。”影用了好几天时间,弄明白了其他种地的人收获品的去向。

  他把东西分了分,弄了那大的一堆去人类的镇上卖掉,回来后招呼火儿:“火儿,我们来把剩下的吃掉吧。”

  火儿看着他最不喜欢的蔬菜皱起了眉头。

  影和火儿就这样开始极有规律的种地生涯:

  每块土地里每年都在固定的时间播种固定的农作物,在固定的时间收获,然后卖掉七成,影和火儿(它可是为了影才捏着鼻子吃的)在一天之内吃掉剩下的三成,种下一样,再卖、再吃、再种……有些年份雨量过大,有时又旱的一滴雨都不见,有时会飞来一种叫蝗虫的东西(火儿:呸呸,难吃!)吞吃农作物,这些灾害影都学人类的样子处理,没有用法术,如果今年没有了收成,那么还有明年,还是明年……只要土地还在就可以种出东西,就可以期待明年。他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熟练的农夫了,但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像人类一些。

  影坐在田埂上,虽然已经是初春了,但是他还穿着老羊皮袄,并且让羊毛翻露在外面,他手里拿着一支烟袋,一边看着田地,一边不时把烟袋在地上磕几下,其实他并不知道烟袋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只是其他种地的人手里拿了,所以他也拿,其他人不时在地上磕磕,他也学着那个样子。他掐着手指,虽然不擅长掐算,还是想算算今年的收成,但是想到人类不用法术算收成,又把手放下了。

  不知道火儿飞到哪里去了?

  影用烟袋拨拨土块,让一个嫩芽露出来,今天阳光不错,影半闭着眼想,修炼一阵子吧。一些人从远处的田地里走过来,影开始没有动,但是那些人一直进到了他的地里,踩到了刚刚泛绿的田地。

  一共二十多个人,走在最前面的骑着马,他们都穿着一种叫军装的衣服,带着或长或短的,叫枪的东西。

  影看着马蹄和人类脚上的皮靴踩着自己的农作物,他记得以前偶尔经过的人类都是尽量踩着田埂过去的。

  “叽哩哇啦……呱呱叽叽……”那个骑马的人在他面前停下,一口气说着话,可是影皱起了眉头——这个人类说的话他竟然听不懂。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那个人还在说。

  影决定去松松土,不理睬这个人了。

  “喂,太君问你有没有看见有个人从这里过去?”终于有个人类说出了影能听懂的话。

  “有。”影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

  “他往哪里去了?”

  影指给他们一个方向。

  “过去多久了?”

  “三天……”影这时才发觉,自己好几天没有看见人类了,连那些平时和他一样在种地的人这几天都没出现。

  “啪!”骑马的那个人的马鞭落在了影头上,又“叽哩呱啦”地叫了起来。

  “我看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在这里干什么?”那个说话影可以听懂的人又问,不过这次他的口气让影不舒服。

  “我在种地。”影还是如实回答。

  “嘭!”这次是一个人把长枪的托子砸在了他的头上,向他吆喝起来。

  影生气了。

  在山林里的时候,如果他向其他妖怪询问什么事得到对方的答案的话,即使火儿想吃对方他也会阻止,因为他认为回答自己疑问的对象是应该得到感激才对的,可这些人类得到自己的回答后却攻击自己。

  于是影在身边的人类试图拽住自己的头发拖他走时,采用了在山林中受到妖怪攻击时一般采用的解决办法。直到他把影刀重新化为自己的影子后,才看着人类们的尸体皱起眉头:也许自己太莽撞了,也许人类对待事情的态度就是这样的?也许……

  那匹战马似乎知道眼前这个妖怪对自己没有威胁,已经大大方方吃起地里的庄稼来,影就一边推着它到别人的地里去(卑鄙啊,影!你又不是刘地,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一边反复思索自己的行为对不对,像不像人类。

  火儿慢悠悠地从远处飞过来,看的出它心情不太好,身上的火焰熊熊地烧着,把半片天空都映得火红。不等飞到影身边就嚷嚷起来:“气死我了,跑了一圈什么吃的也没找到,那些鸡呀、猪呀、牛呀……据说都被一个叫‘日本人’的弄走了!”它准备下一步就打听一下这个叫“日本人”的人类长什么样,然后用暴力去告诉他,生存在世界上一条必须遵守的法则就是不要和火儿抢食物。

  “哇,你帮我弄来了一匹马。”火儿看见那匹正吃得高兴的马后对影称赞起来。那匹马很聪明地撒腿向远处跑了,不过火儿没有去追它,因为它的目光又被人类的尸体吸引过去了,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这么多年了,我还没尝尝人类什么味道呢,这里倒是有现成的。”

  两个小时后,火儿仰面躺在田埂上,抱着肚子呻吟,它的肚子吃的凸得飞都飞不起来了。影担心地看着它,他忘了火儿眼前有食物就要全部吃光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了,只是这次它吃得实在太多了。

  “人的味道嘛……”火儿拍着肚子发出“嘭嘭”的声音,评价说:“还值得一吃。”

  影为火儿又找到了一种食物来源感到欣慰,最近它能找到的喜欢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本来影已经在考虑搬家,换个地方种地了,他现在不用离开自己熟悉了的土地了,于是放下心来蹲在地里,敲着烟袋,看着青青的麦苗,心里在盘算着,蔬菜是不是也该插种了。

  第三节

  影终于弄明白了,那些穿着相同的衣服,带着枪成群结队走来走去的人类叫军队。

  他不喜欢这种人类。

  他们从来不会稍微注意一些,总是直接踩着他的土地过去,有时候被他们前后一踩,种了大半年的地就那么毁了,但是这些军队倒也不至于让他讨厌,因为这种人类的到来,往往意味着火儿可以挑着拣着的吃了。

  “嗖!”一颗子弹从影头边飞过去,宣告着战争开始了。影耐心地等着他们打完,自己和火儿好收拾干净自己的土地,接着种地。

  “啪!”这次一颗子弹打在了他的肩上,影把子弹拿在手里瞅了瞅,随手扔在了地上。

  激烈厮杀中的两支军队和一个坐在田埂上敲烟袋的老农,凑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一个人影挡住了影的光线,当影抬起头来看的时候,对方却一下子滚倒在地,鲜血在影脚边迅速蔓延开来。

  “又一个,又两个……又三个……”火儿在上窜下跳地计算着,“今天我又要撑死了,唉……”明明是叹息,嘴边眼角的笑容却掩饰不住,这种自己一点力气不费,张着嘴等食物就大批出现的事情它最喜欢了。

  其中一支军队开始撤退,影知道差不多了,所以扶着锄头站起来,被踩坏的庄稼要扶起来,踩坏的田埂要重新修理,到处横七竖八的尸体要收集起来,火儿能吃的就吃,不吃的埋在地里可以做肥料,而已经实在不能恢复的地方就要补种。几乎每次战争对影来说都差不多,这也形成了他生活规律中的一部分了。

  ※※※※※

  不过也总会有一些事来打断他有规律的生活。

  “老乡,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影看着那个一脸焦急地问自己的军官(他现在已经明白,一般来说骑在马上的就是军官,当然,如果是炮车被马拖着时例外),如实告诉他:“我在种地。”

  那个军官不等他说完,已经挥手叫过了两个士兵,他们不由分说架起影就跑,一直到远离战场的山上才放开他,然后匆匆赶回战场去了。

  当影回头看向战场时,看到了一个炮弹落在自己的地里,发出了很大的火光,冲起了很高的泥土。

  “今年的麦子完了。”影这么想。另外他心里还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希望那个军官和刚才那两个士兵会在今天的战争之后可以活下来。不管怎么说他们跟他说了几句话,护送他的一个战士还跟他说过,以他过去务农的经验,今年的麦子收成会很好。所以他们对影来说,和以往那些把他当作一块石头,一根麦秸一样的士兵不一样。

  这场战争又结束,当影在地上看见他们三个的尸体时,他没让火儿碰他们,也没把他们埋在地里当作肥料,而是学着人类的样子,为他们建了坟头。因为连年战争,周围的田地里有着很多高高低低的坟头,只有影的地里非常平坦,这样一来,影的土地和人类的更像了。

  ※        ※        ※        ※        ※

  那个士兵倒在影身边的时候影往旁边让了让,火儿兴冲冲地飞过来计数,但发现对方还活着,又失望地飞开了。

  “叽叽……咕哩……”士兵呻吟着,说着影听不懂的话。

  影看着他时,发现他对于人类来说非常年轻,“二十岁?十九岁……也许只有十六、七岁?”影猜测他的年龄。

  “妈妈……”他的口中吐出了一个影勉强听得懂的词,“妈……”影看着他抓着一样从口袋中掏出来的刺绣品,一直叫着,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停止了呼吸。

  影把他的坟建在了那个对自己说过“麦子会丰收”的士兵的旁边。

  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会一直继续下来,影现在每天锄地、拔草、浇水都要小心地绕开那些坟头。想在战斗中保护战友,自己却被炸死的人;不想成为俘虏开枪自杀的人;想要从战场上逃走被自己战友射死的人;也有想逃到太平的地方去,走到这里冻饿而死的人;影不知道将来的什么时候,自己的地会不会全变成坟墓。

  ※※※※※

  “抓住一个。”

  “年纪大点,可以凑合了。”

  “走,走,回去交差。”

  突然出现的几个人一起按住影,拖着他就走。

  “你们干什么?”影不解地问。

  “叫你走就走,别那么多废话。”

  “我在种地。”

  “种地?哈哈哈哈,以后不用种了。”

  “乒乓。”

  影一拳一个把他们都敲昏了。

  “影,他们要干吗啊?”

  “好像是一件叫做‘抓壮丁’的事。”

  “什么是‘抓壮丁’?”

  “……我也不太明白,好像是人类需要更多的人去打仗,就把不是军人的人拉到战场上去……”

  “原来是为了制造食物,可是我都快吃腻了。”火儿抹抹嘴,去寻找它没有吃腻的东西了。

  影继续坐在那里,人类为什么要打仗?打仗要死很多人,他们就再把更多的人投入进去,为什么?在山林里,即使是强者也知道要避免战争,那是为了生存所必须懂得的东西,看来人类不这么认为呢。人类,想弄明白他们的想法好难啊,自己究竟能不能更像人类呢……

  打仗的次数少了,虽然不时有人来强行抓人入伍,但是现在影变成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所以也没有人来骚扰他,他安安静静地种他的地,安安静静地收获,种地的技术一年比一年好。

  第四节

  “这些是要卖掉的,这些是要吃掉的。”影分配好今年的收成后,忽然发起呆来,“火儿,你觉得我像人类一点了吗?”

  火儿本来看到他又在分青菜,知道又到了要吃这些东西的时间了,正想悄悄溜走,听到他这么问才飞回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断然摇头说:“不像。”

  影整天整年呆在地里,对于人类的认识还不如到处乱飞的火儿,既然火儿都这么说了,就继续种地吧。他认真地种着地,当周围的人大声宣布战争结束的时候,大声宣布新的国家建立的时候,依旧没有影响到他的日子。影比任何人都更有耐心,所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种地的日子,相信只要多种几年地,自己就会更像人类一些。

  “打倒地主老财!打倒地主老财!”一伙人喊着从地头过去了。

  “割资本主义尾巴!割资本主义尾巴!”又一伙人喊着从地头过去了。

  “大炼钢铁,大炼钢铁……”

  “……”

  一个年轻男子坐在影的地头,他是从城市里来的一个学生,说是什么“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来的,被安排住在影的家里,影听到他的嘴里一直在咕哝着:“要去哪里?要去哪里?”

  影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也不明白周围的人类在做什么。

  当天晚上,那个年轻学生投进了河里,当人们把他从河里捞出来时,他被放在河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微微地张着,过了很久,他的家人也没有来处理他的后事,所以影把他也埋在了自己的地里。

  那天晚上,影在月光下看着自己地里的坟头,看了很久后问:“火儿,你觉得人类怎么样?”

  “一般,不算好吃。”刚刚吃过饭的火儿咂着嘴。

  “我觉得人类很难琢磨。”影皱着眉头,一一回忆着自己见过的每一个人类,“也许我永远也成不了一个人类了……”也许他心里开始觉得,自己不想成为人类那个样子。

  “不啊,你比以前像人类了。”火儿半睡半醒地说。

  “哪里?哪里?”影精神一振。

  “不知道,反正就是像了。”火儿打个滚,不久就发出了鼾声。

  是吗,自己已经有些像人类了。影继续看着那些坟墓,这次他心里想的是:人类究竟是什么呢……自己真的要成为那样的生物吗……

  ※        ※        ※        ※        ※

  “老哥,你就听我的,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一年能挣几个钱,现在大家都去城里挣大钱了,去个一年半载,保你房子也有了,媳妇也娶上了,准不会后悔。”

  “你说的倒容易,城里人精着呢,有钱能让咱们挣?”

  “这你就不懂了吧,城里人有钱了,那些搬搬扛扛的粗活也得有人做啊,一年下来,怎么不比面朝黄土背朝天挣的多,这年头谁还死种地啊!”

  影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和往常一样左耳进右耳出,但最后一句话却重重砸在了他脑子里。

  “这年头谁还种地呀!”

  难道人类都不种地了吗?影这才惊觉自己周围的土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少了,变成了住宅、厂房、养殖场……种地的人也越来越少,这次他们离去不是为了躲避打仗,而是去了一个叫“城市”的地方。

  “人类都不种地了……”那自己要怎么办?

  “人类啊,他们都在忙着挣‘钱’。”火儿卖弄见识。

  “钱?”影有一些钱,是他卖他种的东西换来的,他不知道钱能干什么用,一起堆在一个坛子里。

  “他们去大城市挣钱。”火儿继续告诉他。

  “去大城市……挣钱。”

  “影,我们也去吧?在这里住了几十年,都住腻了。”火儿露出了真实目的。“我昨天抓住的妖怪说,大城市里有很多妖怪。”

  “妖怪们也住在那里……”在这儿种地的日子几乎见不到什么妖怪,不知为什么回忆起在山林中与妖怪们相处的日子来,“周筥……”影想,即使没有周筥指点自己,告诉自己该怎么做,也许可以向别的妖怪请教吧——大家住在人类当中,应该为的都是修成正果吧……

  ※        ※        ※        ※        ※

  十天后,XX市的街头。

  影坐在一根路灯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火儿,我现在做点什么好?”——在城市里原来不能种地,亏他还把用了几十年的锄头也捎来了。

  “影,你做那个吧!”火儿指着游乐场里的过山车兴奋地说。

  两天后,XX市过山车重大事故的报道出现于全国的各大报刊,影和火儿匆匆离开了这个城市。

  YY市,火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学的课堂:“影,你去做那个吧。”

  三天后,一名学生把老师打成重伤的消息传遍了校园,影和火儿再次踏上了旅程。

  ZZ市,火儿看着威风凛凛的交通警察兴奋地叫:“影,你去干这个吧!”

  四天后,ZZ市连环特大交通事故的新闻出现在各大媒体,影和火儿……

  立新市,影再次感到了沮丧。火儿无聊地一直看那些车来车往,看得头昏,忽然灵光一现:“影,你去开车拉着我走吧!”

  “开车……”

  “对,开车!”

  “那就开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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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08 幻游记

  “再声明一次,我非常讨厌医院,所以你最好快点儿说,找我来干什么?”火儿来到医院,大摇大摆地站在灯管上对着南羽说,口气跩得不得了。

  南羽一边给病人做检查,一边对他说:“小心,不要被人类看见,再等一下就好了。”

  “哼!”火儿开始生气了。

  今天早上,南羽突然请他来医院一趟,火儿因为曾深受过医院里伙食的毒害,所以对医院这种地方十分讨厌,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可是周影却对他说:“去看看吧,又不是要去吃饭。”既然周影都这么说了,“心胸宽大”的火儿当然不好一味地拒绝,可是当他带着一肚子怨气到了医院之后,南羽竟然在替人看病,没有马上招呼他。

  “哼,从来没有妖怪敢让我等这么久(已经七分钟了),你最好不要真的惹火了我。”火儿自己嘀咕着。

  南羽一直送病人出了门,才转过身来,说道:“让你久等了,火儿。”

  “知道就好!快说找我干什么!”火儿气冲冲地说道。

  “我有点儿东西,想问问你要不要。”南羽一边领着火儿来到另一间屋子,一边说,“昨天有一只朱厌来这里觅食,伤了一个住院的孩子,我把他杀了。我是不吃这些的,想起周影说过你喜欢吃,所以叫你来看看。”说着打开一个放死者的柜子,露出一只猿猴似的妖物来。

  火儿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朱厌,真的是朱厌!我在山里吃过,来到这里后还没见过呢。这个很好吃啊,你真的给我?”说着咽了咽口水。

  “当然是真的,我留着又没用。”

  “南羽,我太喜欢你了。”火儿立刻把刚才所有的不满丢到了九霄云外,用力拥抱了南羽一下,又问了一句,“是全都给我吧,不是吸了血以后?”

  南羽微笑着说:“全部。”

  “哇!”火儿欢呼一声,扑到朱厌的尸体上大吃了起来。

  “如果你想吃煮过的,我可以帮你弄一下。”南羽道。

  “不用了……叭唧,叭唧……”火儿一边开怀大嚼一边说,“太好吃了……叭唧,叭唧,我好几个月没吃过妖怪了。”

  南羽看着吃得兴高采烈的火儿,颇为感慨地道:“火儿,我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不是因为你强大,而是因为你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可以约束自己的欲望。如果你真的由着性子去吃妖怪和人类,这里根本没有谁可以阻止你,可是你却没这么做。所有的生灵都是一样的,一旦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得到更多的权利和自由,只有其中最理智、最聪明的才懂得自律。火儿,你就是这样的。”

  “哈哈哈哈,那当然了。”火儿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南羽的表扬——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南羽的意思,“我本来就是最了不起的。”

  南羽替吃得连嘴都顾不上擦的火儿倒了杯水。

  火儿一通猛吃,不多会儿就吃掉了半只朱厌,也有了八分饱,这才腾出时间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吃呢?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可以分给你一点儿。”

  “我不吃肉。”

  “那让你吸几口血吧。”火儿大方得很。

  “我不吸自己杀的生灵的血。”

  “那你为什么杀他们?”

  “我……不是为了食用。”

  “那也太浪费了。”火儿惋惜地说,“你一定浪费过很多好东西。”

  “所以说我比不上你啊……”南羽若有所思地说。

  “那当然了。”火儿马上赞同了她的观点,“不过你也需要血肉来维持生命吧?”

  “是血。我需要用血来维持生命,吃肉只是爱好……吸干血之后再把肉吃掉……我曾经也是那样生活的。”南羽微微闭上眼说道。

  “哦?”火儿感兴趣地问,“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吃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火儿兴奋地道:“快,讲给我听听。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南羽看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微微一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刚从一具人类尸体变成僵尸……”

  直到黄昏,火儿才慢悠悠地拖着剩下的半只朱厌从医院飞出来。他吃得饱饱的,南羽又一直在称赞他,并且答应把以后除掉的妖怪全留给他吃,还为他讲了好几个精彩的故事,这个下午真是过得惬意极了。火儿现在对医院的印象完全已经改观了,暗暗决定以后要经常来。他一边飞一边想:赶快回家把食物放进冰箱里,然后讲南羽的故事给影听,他一定会感兴趣的。

  ※※※

  “是吗,他昨天傍晚就回来了?嗯,我知道了,我看看他是不是和林睿在一起。好,再见。”周影放下打给南羽的电话,叹了口气。火儿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了,本来还以为他一直在南羽那儿呢。难道去和林睿玩儿了?周影这么想。

  “火儿?没来过啊。我好几天没看见他了。”正在做作业的林睿吃惊地抬起头来,“他怎么了,没回家吗?”

  “嗯,一天一夜没回来了。”周影现在的样子和在为子女担心的人类父母差不多。

  林睿用手一拂,作业本上就出现了答案。他把本子一丢,站起来说道:“我也去找他。我们还约好了一起去游乐场呢,他怎么能不等我。”

  这时外面传来了开门声和女子的声音:“小睿,帮妈妈拿一下东西,妈妈买了你喜欢吃的炸鸡。”

  “妈妈回来了。”林睿吐吐舌头,抱歉地对周影说,“我不能陪你去了。”

  “没事,我自己去就行。我去问问刘地,他说不定知道什么。”

  “找到火儿记得告诉我一声,别让我担心。”林睿跟在后面叮嘱着。

  ※※※

  “啊!”刘地捂着头跳起来,把周影吓了一跳,他盯着周影,“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我要去四间酒吧,和三个女人约会,还要去吃一个早就选好了的人?”

  “不知道。”周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只是问你知不知道火儿在哪里,没不让你去约会啊。”

  “这么美好的夜晚,这么多美好的事在等着我。你却提起那个瘟神,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啊?上次要吃的人被他抢去吃了;再上次抓到的妖怪也是;那次和一个漂亮的白蛇精约会因为他逼着我讲故事结果告吹了,对方事后还甩了我一耳光;还有那次和人类的约会,因为他想吃掉人家,结果害得我连手都没摸到。还有(以下省略5000字)……”刘地诉说着自己认识火儿之后的悲惨遭遇,“现在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的节目,你又要我去帮你找他!”

  “我只是问你见没见过他,没让你帮我找他啊。”周影委屈地说。

  刘地把头伸过来道:“火儿不见了,这么大的事你说我能不帮你吗?”

  “这么说你也没有见过他?”

  “走吧,我们去找他吧。我的约会啊……我的宵夜啊……”刘地一边哀叹着一边拉起周影一起走。

  周影虽然在为火儿担心,但还是忍不住一笑。刘地还是那个样子,虽然心里十二分的愿意帮忙,嘴里却还是要说出一大堆抱怨的话才甘心。

  在桌上摆了几碟小菜,烫上一壶老酒,鹿为马把椅子搬到窗前,准备对月小酌一番。最近卦摊的生意不错,附近的人都十分相信他,还给他封了个“神机妙算”的头衔。所以,鹿为马荷包里的钞票也多了起来。

  “真是不错的酒。”鹿为马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咂着嘴说。

  “是吗?我尝尝。”

  “哇!”鹿为马一跃而起,把椅子桌子全碰倒了。刘地及时地抓住了酒壶。鹿为马指着凭空冒出来的刘地和周影,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你们……”

  “别怕,不吃你。”刘地喝了口酒,“问你一件事。”

  “请、请讲,我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知不知道火儿在哪里?”

  “火、火儿?”

  “就是那只必方。”

  “必……方……”鹿为马念起这两个字都心惊胆战的,“没……没……”

  “想想看!”刘地“鼓励”地拍着他的肩。

  鹿为马被他拍一下就矮几寸,最后都快坐在地上了,哭丧着脸说:“您老明鉴,我见到必方逃跑都来不及,怎么敢打听他去了哪里啊。”

  “说得也是。”周影对刘地说,“他不可能和火儿有什么牵扯吧?”

  “你不懂。”刘地又喝了一口酒,“这个家伙耳朵可长了,这个城市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比我知道得还快。火儿不见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一定知道些蛛丝马迹的。”

  “哪里,哪里,为了保命而已。”鹿为马听了刘地的“称赞”面有得色。

  “不是在夸你!”刘地打了他的头一下,“快说,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他看着刘地的笑容和周影紧张的神情咽了咽口水,“我想想,我想想。”

  “快想!”刘地装模作样地摩拳擦掌。

  “灵兽!”鹿为马慌忙说,“这个城里有灵兽!”

  “我知道啊,不就是火儿嘛。”

  “不,不是必方。必方是火精,而我是在湖水里看见那只灵兽的。”

  周影看着刘地说道:“火儿虽然不怕水,但是很讨厌水,他不会下水的。”

  刘地扳着鹿为马的肩,说道:“说清楚点儿。”

  鹿为马说:“那是今天早上,我在公园里刚摆好卦摊,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响声。我悄悄过去一看,只见人工湖里正掀起巨大的波浪,一股凌厉的气息从湖中的旋涡里泛上来。我以前见过必方,知道那种气息是属于灵兽的,所以连头也不敢回撒腿就跑,一直跑到了公园另一头的树丛里,直到那种灵兽的气息不见了才敢出来。”

  “那是什么灵兽?”周影问道。

  “不知道啊,我怎么敢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是一只大灵兽。”

  “什么意思?”

  “从散发出的气息判断,这只灵兽至少比那只必方大一倍。”

  “大灵兽……”周影和刘地对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寻找“不死药”时见到过的那些“必方的影子”。

  “太可怕了……”周影喃喃地道,“火儿不会是遇见那只灵兽了吧?”

  “也许……”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地也觉得身上有点儿发冷,“以火儿的脾气,是不会向别的灵兽低头的。”

  “那大灵兽……”

  他们再次对视着。

  即便这只大灵兽无法强过一只成年必方,但总能比得上“成年必方的影子”吧,如果真是这样,他对付年幼的必方肯定绰绰有余,那火儿不就……

  “哇!天啊!我怎么早没有想到!”鹿为马在一边狂叫起来,“要是两只灵兽在这里打起来,一两个人类的城市一眨眼就会变成平地。我要快点儿逃走才行。”他手忙脚乱地翻着东西,嘴里嘟囔着,“明天一早……不,现在就逃!”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不一会儿就打好了一个大包裹,接着现出马状的原形,背起包裹,一溜烟地向郊外奔去。

  刘地和周影谁也没有阻止他。

  “我要去找火儿。”周影决然地说,“别说是灵兽,就算是神、魔、仙来了也别想伤害火儿,除非我死了!”他握紧了拳头。

  刘地在他手上握了一下,深吸了口气。

  ※※※

  “找到火儿了吗?”南羽急匆匆地赶来,一见周影和刘地就急着问。

  “没有……”

  刘地把情况对她说了一遍。

  “大灵兽……”南羽本来以为火儿只是跑到什么地方玩耍而忘记了时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惊人的消息。

  “能离开这个城市就早点儿走吧,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周影关切地对南羽说。

  “你呢?”

  “我去找火儿。”

  “万一他和那只灵兽……”南羽看着周影坚定的神情,知道他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便咬着嘴唇说,“我和你一起去。”

  “南羽……”周影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你何必……”

  “停,停,停!”刘地插到他们中间,“什么‘我陪你去’(捏着嗓子学南羽的声音),‘你何必……’(学周影的面无表情),你们当我不存在啊?”

  周影和南羽一起把目光移向别的地方。

  “真受不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刘地一边说一边故意站在周影和南羽之间,挥着手说,“走吧,我们一起去。”

  “去那个公园看看吗?”

  “不……”刘地晃着手指,“以火儿的脾气,身上带着食物的时候,一定会急着拿回家放进冰箱里,他不会拐弯跑到公园里去的。所以我们应该沿着他从医院回家的路线再走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周影和南羽一起点头。

  刘地呻吟一声,用手支着身体从地上坐起来,捂着头用力晃晃,脑子里一片空白。

  “咔吧……咔吧……”

  刘地努力睁大眼睛看去,声音是从前面的一片树丛后面传来的。

  刘地忍着头疼爬起来,拨开树丛走了过去,叫着:“周影,南羽……你们在吗?”

  树丛后面有一个青年男子正在捆束木柴,刚才的声音正是他弄出来的。他穿着一身古代人的蓝布衣服,头上挽着发髻,手边还放着一把斧头,正忙得满头大汗。

  “干吗?在拍戏呀。”刘地咕哝。

  青年男子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见了刘地,他的眼睛立刻睁得铜铃般大,盯了刘地数秒后狂喊起来:“妖怪啊!鬼啊!山魈啊!”然后连滚带爬地逃进了树林中。

  “什么呀。”刘地无力地坐在柴捆上,“我是妖怪就不会是鬼或山魈,是山魈就不会是妖怪和鬼。有没有常识啊?”他看着自己的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现出了妖怪的原形,难怪砍柴人看了要逃,“我这样也很帅啊,上哪儿找我这么英俊的地狼?真是不懂得欣赏。”他用利爪抓抓头,开始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他和周影、南羽一起从空中沿着医院到周影家的路飞行了几趟,却什么也没发现,是他提议步行走一次试试,结果走到一半,突然……

  “对了!”刘地想起来了。

  那时有一股极淡的妖气传过来,于是他们跟了过去,一直跟进了一座博物馆。南羽不能在黑暗中视物,用法术点了一团火光。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间,一道白光闪了起来,紧紧吸住他们向前拖去。他们各自运用法术抵抗,可是那股力量太大了,他们根本抵挡不住。于是刘地挺身而出,用尽全力挡在前面,想让周影和南羽趁机逃走,白光猛地增强,他便昏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被弄到什么地方来了?”刘地四处张望。这是一处青翠的山林,鸟语花香,一片美景。刘地试着用法术测算一下自己的方位。谁知刚刚一捏手指,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将他推了个跟头。

  “哎哟,竟然不能算。”刘地爬了起来,“这是我没到过的世界,不是人间界,也不是……”他恢复了人形,检查一下,除了有点儿头昏脑涨外,没有受伤,法术也没有受到影响,便纵身跳上一棵大树,站在树梢上四下张望。

  四周全是层层叠叠的青山,在最近的山脚下,有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

  “没办法,先到那里看看吧。”刘地摇摇晃晃向山脚下走去。

  ※※※

  “周影……”南羽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周影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周影忙扶住她,帮她坐起来。

  刘地被白光拖走后,周影和南羽并没能脱身,紧随其后也被吸了过去。论道行法力,南羽要比周影高,但是周影本身是一团影子,他抵御伤害的能力非常强。所以南羽昏了过去,周影却只是一阵昏眩,很快便恢复过来。他四下找不到刘地,只好先守着南羽,直到她醒来。

  “这是哪里?”南羽环顾一下四周问道。

  “好像……是旅店。”周影不确定地说。

  “好像?”南羽打量着这间屋子的装潢和室内的家具,明白周影为什么这么说了。南羽躺在一张木制雕花大床上,床上是丝绸的棉被,枕头套上还用手工刺绣着花卉。屋子里摆着木制的桌椅,木制的脸盆架和铜盆、铜镜、铜灯台。门窗都是木制雕花的,紧紧地闭着,上面糊着窗纸。

  周影用手一拂,四周的门窗、墙壁立刻变成了透明的,使南羽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

  外面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两边是林立的店铺和摊位,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和车马。

  “古代的服饰?”南羽瞪大了眼睛。

  周影点点头。

  “拍戏的地方?”南羽的第一反应和刘地如出一辙。

  周影摇摇头。刚才他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在这样一条奇怪的街道上。南羽在他身边躺着,昏迷不醒。

  “刘地!刘地!”周影喊着,但没有任何回答。他看到周围聚了一大群穿着古代服饰的人类在对着他和南羽指指点点,不由得有些惊慌,再加上找不到刘地,就使他更不安了。他抱起南羽走向一家招牌上写着“张家老店”的地方,想让南羽休息一下,那里的老板竟然不收钞票,幸亏他身上带着几枚硬币,用“点石成金”术变出一些黄金才住了进来。然后就一边守着南羽,一边苦苦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该不会是……时空转移吧?”

  ※※※

  “该不会是时空转移吧?”刘地叉着腰站在小村庄的路中间,喃喃自语。村里的人全围在四周,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狗也吠,鸡也叫,小村庄里热闹非凡。

  “不可能啊,一定是科幻电影看多了。”刘地拍拍头,否定了自己的推断,“而且这里也不是人间界啊。”

  “喂,老头儿。”他一把拽住一个看热闹的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属于哪一个空间?”

  “这里是宋家庄,属于……空间?”老人打开他的手,“你问的是什么啊?还这么没大没小的!”

  “这儿是什么国家?”刘地依旧拽着人家的衣襟不放。

  “蜀国啊,还能是什么国家?你这人不是疯子吧。”

  “蜀国?”刘地有点儿糊涂了。只有人间界曾有过这样一个国家,可是这里又确实不是人间界。

  “放手!”那老者生气了,重重打了一下刘地的手,“放肆的小子,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何穿着如此怪异?再不说明白我可要报官了!”

  “你叫我小子?”刘地嬉皮笑脸地摸摸人家的头,“我活了七百多年了,比你的年纪大多了。”他东张西望地问,“既然是个国家,就应该有皇帝吧?不管是什么,国王、总统……什么都行,他在哪儿?”

  “你还敢对皇上出言不恭,你!”老者举拳向刘地打下去,却落了个空。那个穿着奇装异服,举止古怪,放肆无礼的人就这样凭空不见了。老者和看热闹的人群哗然一片,纷纷议论起来。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外面,已经变成和他们一样打扮的刘地正旁若无人地向村外走去。

  “有皇帝就有京城,京城里应该有有学问的人吧?总得知道这里是什么空间才能想办法离开啊。”刘地叹息着,“我可是住惯了大城市的上等妖怪,这种乡下小地方我可呆不下去。”

  “蜀国?”

  周影和南羽一起摇头,他们都不知道哪个空间里有这样一个国家。

  穿上这里的服饰后,南羽呈现出了她所有的美丽,明眸皓齿,雪肤朱唇,气质优雅出众,引得不少路人一直盯着她看。周影也在偷偷打量着她。

  南羽问周影:“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人间界的古代,你说是吗?”

  “啊……是的。”周影收回心神,慌乱地回答。

  “可是这里不是人间界吧?”

  这一点南羽和周影都不能确定,因为他们俩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人间界。

  “如果刘地在这里就好了。”周影自言自语道。刘地的道行虽然不如南羽,但他处事经验丰富,游历甚广,在这种时候比南羽和周影加起来都更有用。只是他在哪里呢,难道他早十几秒钟被白光卷走,就被弄到了不同的地方吗?周影心里十分牵挂。

  刘地是义字当头的朋友,周影有什么事他一向想也不想便冲上去,这次便是这样,在面临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保护周影和南羽。如果刘地因此受到什么伤害,周影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既然我们没事,刘地一定也安然无恙,他比我们可机灵多了。”南羽看出了周影的心事,委婉地安慰他。

  周影勉强一笑,停住脚步,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总得先弄明白我们在什么地方吧?”南羽处理事情也不比周影果断多少,“如果这里不是人间界又是哪里,为什么我们一下子就到了这种地方,穿越空间就这么容易吗?”

  “据我所知,要有一定的道行,还要配合特定的时间、位置才能到特定的空间世界去。”周影回忆着周筥当年的教导,“可是我们不是用自己的力量来的,而是被那道白光拖进来的。”

  “一次拖动三个自身以外的生灵到这个世界,而且当时我们还都在用法术抵抗着,这就更不可思议了。”

  “如果是那只大灵兽……”周影恍然大悟,“应该可以做到的。”

  “对。”南羽点着头。

  “那么火儿很有可能也在这个世界啊。火儿和刘地,他们一定都在这里。”

  “嗯。”南羽说,“我们去找他们吧,先找到他们再决定下面怎么办。”

  ※※※

  “砰”的一声巨响,刘地捂着头叫起痛来。

  “哇,我今天怎么老受伤……这是什么啊?”他伸手摸着头上的天空。白云正在他脚下飘浮,他至少飞到了五、六千米的高空中,再想飞高一点儿的时候,却被撞了下来。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虽然看不见,可是却阻挡了他继续向上飞。

  “真是奇了怪了!天还加了盖?”刘地叫起来,“这是什么空间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不管他怎么叫,“天的盖子”确实存在在那里,他又飞出了几十里远,天还是有盖子。刘地抓着下巴:“这里的妖怪难道从来不飞行?这多不方便啊……等等,妖怪?”他猛地觉察到了什么,开始在空中四处顾盼,“没有任何妖怪的气息……这怎么可能?”

  妖怪们的生存能力和适应能力都是极强的,即使在繁华的人类大都市、甚至高贵不可侵犯的神民国度也会有那么一两只存在。这里环境优美,居住的又是普通人类,应该是妖怪们喜欢的地方。可为什么刘地从山林到村庄,又走了这几千里路,一点儿妖怪的气息都没有发觉?

  “难道这里的妖怪全是比我道行高很多的,令我觉察不出来?不可能啊,我已经很厉害了啊。”刘地对此很自信,“难道……这是一个没有妖怪的世界?”刘地这么自语着,看着脚下的山河美景,一阵寒意爬上了心头。

  ※※※

  “是这样啊,谢谢您了。”南羽礼貌地向为他们指路的人道谢。她刚刚打听了去京城的道路——火儿不好说,但只要刘地在这里,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向着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前进的。南羽和周影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决定向京城进发。

  “走吧。”周影用隐身咒护住自己和南羽,一起飞上了空中。他们不像刘地那样张扬,不会像他那样一味地向上飞,也就不可能发现这里的天“加了盖”,但是南羽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没有啊……”南羽又飞过一座小镇,忍不住喃喃地道。

  “没有什么?”

  “没有庙宇。”

  “庙宇?”周影不解。

  “依这里所处的时代来看,人类应该已经有了宗教和信仰。可为什么没有寺庙、祭坛、教堂这一类的建筑?”

  “哦……”周影对于人类的社会和生活习惯不是那么了解,可是这一路走下来确实没有看到类似的建筑。

  “宗教的雏形在人类的社会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论哪个时代,人类总会把自己信奉的神灵请进他们的殿堂里供奉起来,而这里却没有这些。没有神自然也就没有妖魔,没有……”南羽不由打了个冷战,他们究竟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一个国家的国都总是既繁荣昌盛又秩序井然,而刘地刚好是一个即会享受这种繁容又不愿意守任何规矩的家伙,所以他来到这里才二十分钟,就成了一个社会治安的危害者。

  “好,我放下他。”刘地一松手,将原本被他提在手中的矮胖男人被丢在了地上,他举着双手对手持兵器围着他的士兵说,“我已经放手了,你们干吗这么紧张?”

  “大胆狂徒,竟然敢在天子脚下撒野!”

  “我没干什么啊……你们竟然找了这么一大帮人来,太小题大做了吧。”

  他身后不远处,一座酒楼已被拆成了平地。废墟上,人们正大声吆喝着把埋在下面的人挖出来,头破血流、断腿折臂的人躺在路边呻吟,匆匆赶来的大夫就在路边治疗那些受伤的人。

  “伤人毁楼,还敢狡辩!兄弟们,拿下!”领头的士兵一挥手,众人立刻一拥而上,刀剑拳脚,一起向刘地招呼下来。

  “我都说过没钱了,他们还是硬要,是他们不好啊。”刘地轻松地在人群中跳来跳去,一边还理直气壮地说。

  “无耻凶徒,拿住他!”

  “小心!这个家伙简直像只猴子。”

  “先砍他手脚!”

  “啊……”刘地张大了嘴打了个哈欠,“饭也没吃好,酒也没喝够,千里奔波之后还要被人类打,我真是太可怜了。”边咕哝着边把一个士兵踢了个跟头。

  这一队士兵有十几个人,原本有七八个人围着刘地进攻,其他的人已开始还在维持秩序,这时眼看同伴们奈何不了刘地,便一同冲了上来。

  “闹事啊,闹事啊,我要闹事!

  我喜欢闹事。

  闹事多有趣啊,

  啦啦啦啦啦……”

  刘地一边唱着乱七八糟的歌一边打这个士兵一耳光,踢那个士兵一脚。刘地是蓄意在这里捣乱的,自己在这里为非作歹,搅乱社会治安,这个世界的管理者该不会不闻不问,说不定就可以把那个将自己拖到这里来的家伙引出来。

  战斗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分钟——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刘地在戏弄那些士兵——但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过也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没有道理闹一次他就出来啊。”刘地这样安慰自己,“还是先找个地方吃一顿,睡一觉再说吧。不知道去皇宫大闹一场‘他’ 会不会出来?皇帝应该有很美的嫔妃和宫女,皇宫里也该有山珍海味吧?对,就这么决定了。”他一把拉住一名士兵的衣领问,“喂,皇宫在哪里?”

  “皇宫?”那个士兵一愣,随即怒斥道,“狂徒,这也是你配问的!”

  “问问又不会死。”刘地边嘟囔边想,估计皇宫是那种一眼就认得出来的大建筑,不用问我也找得到。这么想着,他随手把那个士兵往身后一丢,就准备去皇宫享受他的午餐。就在这个时候,正好有另一名士兵举着长枪向刘地扎过来。刘地闪身躲开,那个士兵收不住枪势,一下刺穿了被刘地丢开的那个士兵的胸膛。

  士兵们和街上的人都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一下子都愣住了,连刘地也是一呆,他并不想杀害无辜的人,慌忙抱住那个士兵用法术为他治疗,希望可以救他一命。

  但他的法术没起任何作用,那个士兵的呼吸逐渐停止,皮肤也慢慢变成了黑色。

  “难道枪上有毒?”刘地自言自语道。但随即,一阵熟悉的气息从士兵身上散发了出来。

  “妖气!”刘地把士兵往地上一丢,猛地跳了起来。这时那个士兵已经变成了一只长足的妖怪,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还是在断气前用一只长爪缠住了刘地的脚踝。

  “他是妖怪!为什么刚才他是人形的时候我一点儿都觉察不到?不对,那个时候他确实一点儿妖气也没有,而且……妖怪怎么会被那一枪刺中,怎么会这样死掉?”刘地苦思不解,一时竟忘了身处何地。

  “砰!”头上受到的重击顿时使刘地失去了知觉。

  “抓住了,这小子害我们费了不少力气。”

  “可怜徐兄弟,竟然就这样殉职了。”

  “别拦着我,我要宰了他给老徐报仇!”

  “小齐别冲动。这个犯人要带回去交给大人发落。”

  “可是徐兄弟……”

  “放心,大人会秉公处理的。”

  士兵们讨论着,给昏迷中的刘地戴上了手铐。路人也在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但是竟没有一个人为地上那个士兵变成的妖怪尸体现出一丝的惊奇……

  ※※※

  周影坐着看南羽在河边梳妆,她的身形倒映在水面上是那么美丽,连河中的游鱼都在争相触碰着她的影子。

  南羽看他在发呆,故意用手一弹,把几点水星扫在他脸上。

  周影眨眨眼,不好意思地一笑,讪讪地道:“我们赶路吧,还有好几天的路要走呢。我真该雇辆马车的,你这么娇弱的身子,却要你走这么远的路。”

  “我哪里娇弱啊?你别小看我。”南羽嗔怪道。

  “我,我不是说你娇气……”

  南羽偷偷笑了。他总是这么老实,有时候连玩笑话也听不出来。可这个男子确实是可以依托终身的人呢。“京城一定是个繁华似锦的地方吧?你这样带我回去,你爹娘能接受我这个乡下女子吗?”

  “怎么会!京城的女子根本不能和你相比!”周影着急地叫起来。

  南羽嫣然一笑,又问道:“你的家在京城的什么地方?”

  “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

  “什么?”南羽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周影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为什么一想到自己的家,脑子里就冒出这么几个字来?自己的家应该在京城槐树巷啊。自己是个商人,去南方做生意认识了误入风尘的南羽,为她赎身用尽了身上的钱,现在正要带她回家见父母。对,就是这样,而且像南羽这样才貌双全,性情温顺的女子,父母也会认可的。不过……自己的父母应该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才对,为什么一想到父亲,出现在脑海中的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难道是自己的祖父?不对啊……

  “影,走吧。”

  “噢。”周影连忙答应着。步行去京城还要好几天,他已经归心似箭了,要快点儿让父母见见南羽。对,就是这样……

  “大胆凶徒,还不跪下!”

  随着大堂上的一声大喝,一名衙役在刘地腿弯儿处一踢,令他跪倒在地。

  刘地偷偷瞄了瞄大堂上端坐的官员,又看看持着刑杖分列两边的衙役,心里一阵混乱。他知道自己是犯了罪才被关进了大牢,今天又被带到大堂受审。可是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堂下下跪何人?”官员开始威严地发问了。

  “小人刘地。”

  “所犯何罪?”

  “我……”刘地努力想着,自己是一名浪荡江湖的混混儿,因为和父母大闹了一场才偷了家里的银子跑到京城,可是为什么会被关进牢里?……对了,“我,我砸了一家酒馆。”

  “还有!”

  “我……拒捕……”

  “还有呢?”

  “……”刘地用力皱着眉,“打伤了官差?”

  “哼,你岂止打伤了官差。你在拒捕顽抗之下,打死了一名官兵!”

  “啊……我杀了人?”刘地猛地抬起头来,又被一名衙役重重按了下去。刘地眯起眼睛回忆着,自己似乎杀过人,又似乎没有。“不过是吃个把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刘地一惊,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吃人”!人也是能吃的吗?

  “狂徒刘地,闹事伤人,拒捕杀差,十恶不赦!本官判你杖责五十,秋后问斩!”官员大声宣判。

  “问斩?!”刘地猛地想站起来,却被几名衙役七手八脚地按住,举起板子狠狠打了下去。

  疼痛刺激着刘地的神经,却也让他更加迷茫。他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受这样的责罚,但同时又觉得自己不是那个人,不应该承担这一切。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被‘人类’打?”他喃喃自语着。“人类”?这是他脑海中第二次冒出个词了,为什么?

  “这个家伙骨头真硬,挨了五十大板竟然一声不吭。”

  “当差这么久,这样的家伙我还是头一遭看见。如此倔强,难怪会闯下这么大的祸。”

  两名衙役议论着,把已半昏迷的刘地扔进了牢房。着地时肌肤上传来一阵巨痛,刘地硬是咬着牙挨住了。直到听着衙役们的脚步声去远,他才支撑着靠在牢房的灰土墙上半坐起来,过不多久就因疲劳、伤痛而沉沉地昏睡过去。

  “你竟然带了个烟花女子回来,还要娶她为妻?”堂上坐着的父亲拍案而起。

  “是的,请爹成全。”

  “休想!你这个不肖之子,竟然还敢如此跟我说话!你……你是想气死我吗!”说着父亲手按胸口咳嗽起来。

  旁边的中年妇人忙端了杯茶给他,也埋怨着:“影儿,不怪你爹说你,你这孩子也……唉,我们周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你怎么就看上这种女人了呢。”

  南羽躲在周影身后,禁不住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出于气愤。周家的人不会接受自己,这一点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只要周影是真心待自己,自己做妾侍媵婢都可以。她已经准备好承受误会和怠慢,甚至于辱骂和刁难,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

  周影带着她刚刚走进门来,还没说几句话,两位老人的言语便无情地攻击过来,使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只能躲在周影的背后来逃避这一切。

  周影皱着眉头,听着父母的斥责,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种种念头:“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他们的教训?对,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可是他们真的是我的父母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和我说话,连周筥都没这样对待过我,他们凭什么?!周筥?周筥又是谁?父母又是什么……”周影有种茫然的感觉。最近他总会生出些奇怪的念头,好像周围的一切全不是真的——家、父母,甚至包括自己的身份。自己如此荒诞可笑的念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用力摇摇头。

  在父母滔滔不绝的话语中,周影悄悄向身后伸出了手,南羽轻轻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中。周影紧紧握住了南羽冰冷的手指,想给她一丝支撑,也想从她那里得到支持。现在对于周影而言,只有她是才真实的存在。

  “总之一句话,立刻把这个下贱女人赶出门去,不然,我就当作没有你这个儿子!”父亲把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结束了训话。

  “不!南羽不是下贱女子!我带她回来是为了娶她做我的妻子,我不会把她赶走的。”周影看着父亲的眼睛说——他有种感觉,一直以来都是由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从没有让别人决定过。

  “你,你这个畜生!你……你要气死我啊!”

  “你怎么这样跟你爹说话!”母亲把矛头转向南羽身上,以免儿子受到责骂,“都是你这个狐狸精迷惑了我的儿子!我告诉你,最好死了这份心,像你这样的下贱女人,这辈子也别想进我们周家的大门!”

  “我不是……”南羽哽咽着,勉强说出了几个字。

  “死贱人!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母亲说着便抬手给了南羽一个耳光。

  “住手!”周影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腕。

  “放开我!别拦着我!”

  “叫你住手!”周影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哎哟哟……”母亲忍不住叫起痛来,抽出手腕后退了好几步,难以置信地指着周影颤声问,“你,你,竟然为了这个婊子向我动手?我是你的亲娘啊,竟然比不上这下贱女人!”

  “不,你不是我娘!”周影大声道,“我没有父母!我根本不曾有过父母!我不管你们是谁,可你们不可能是我的父母!”他此时已经可以确信这一点了。

  “影,别为我……”

  周影制止了南羽的话,向着那对男女大声喊道:“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会回事,可我知道你们全是假的,给我滚开!”

  ※※※

  刘地的伤势本来就不轻,再加上根本没有得到过任何治疗,因而越来越严重了。他却不肯躺在各种虫子爬来爬去的草铺上,而是倔强地靠着墙坐着,脸上还是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

  “这种小伤舔舔就好了……”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反正这几天他一直这么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喂,吃饭了。”牢头敲打着铁栏杆,把一个窝头和半碗菜汤放在门口,一边咕哝着,“你小子还挺能活的。可人家说得明明白白的,一定要在牢里要你的命,早死了反而少受些活罪。”

  刘地笑了。他知道,是那个死掉士兵的家人想要自己的命,所以这几天无论是牢头还是官差总是借机折磨自己,一定要治自己于死地。

  不过刘地并不在乎这些。

  他用手捏着窝头,一小块一小块地乱丢着,嘟囔着:“这种东西怎么吃啊。我想吃龙虾、牛排,喝白兰地、威士忌……我到底在说什么啊?”他端起菜汤闻了闻,皱着鼻子说,“这是什么啊,还不如周影煮的‘猪食’。”

  “周影……”他抬头看着墙外大树在窗口拖出的长长的影子,“周围都是影子……周影,那是谁?唉……”他长叹了口气,肚子实在是饿了,“好想吃个人啊。”

  吃人?自己怎么又有这种念头了?怎么可以吃人?只有妖怪才吃人啊!

  妖怪?妖怪……我看到过妖怪!

  刘地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自己被捕那一瞬的情景,那个长足的怪物,那只抓住自己的长爪子……“是妖怪。”刘地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不吃惊,为什么会觉得见到妖怪是理所应当的呢?

  “本来就是啊,妖怪混居在人类之中,一个城市中有那么几只妖怪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嘛。”他这么想着,又为自己这么了解妖怪而奇怪。

  “一只妖怪,一只妖怪,

  英俊的妖怪,无以伦比的地狼……

  啦啦啦……”

  刘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在哼着一首奇怪的歌:“地狼?”

  “咔嚓!”手里的破碗被他捏成了几片,手上顿时鲜血直流,他把手举到嘴边轻轻舔着,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和胃。“好饿啊,真想吃个人啊……”

  他站起来,用力一分手脚,原本扣在他手脚上的铁镣顿时四分五裂。他继续舔着手上的伤口,心想:这点儿小伤算得了什么,舔一舔就好了,反正我又不是人……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究竟是谁?”周影厉声质问眼前的男女。

  “儿子,你疯了不成?我们是你的爹娘啊!”

  “那么我呢,我是谁?”周影喃喃自语,又看着南羽,“我是谁?”

  “影,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南羽惶恐地道。

  周影用力闭了一下眼,仰起头大喊一声:“我是谁……”

  “你是影啊!”南羽扳着他的肩说。

  “影……”周影看着自己脚下的、南羽脚下的、房子树木的影子,“影子……我是,影子……来自虚无,无父无母的影子。”他深吸了口气,大声说出来,“我不是人类,我是影魅周影!”

  “影!”南羽抓住他的手,“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说自己不是人?”

  “啊,南羽。”周影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发现南羽正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忙推开她,红着脸后退了半步,“南羽,你好好想想,我们真不是人类啊!我是影魅,你是僵尸。我们是为了找火儿才被拖到这里的——你不记得了吗?”

  “影,你不要吓我……”南羽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为什么你说我们不是人类,你究竟怎么了?”

  “我们真的不是人类。”周影说,“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突然失去了法力、被更改了记忆,变得和人类一模一样,但是我们真的不是人类啊!我现在全都记起来了。你不记得了吗,你不相信?那好,你看着我……”他在南羽面前晃动身体,现出了影魅的原形,一个黑色的人形影子。

  “啊……妖怪!”

  南羽和屋里的那对男女一起发出了惊呼。

  “你究竟是谁,我的儿子哪儿去了?”那个男人壮着胆子问周影。

  “我不知道。”周影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人类、是你的儿子,当然也不知道你的儿子是谁,在哪里。”

  “胡说!一定是你这个妖怪把他吃了!我苦命的儿子啊……”

  “我不吃人,南羽也不吃。”周影不再理睬这不相干的人类,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要怎样才能让她南羽恢复记忆。再有,要搞清楚为什么自己和南羽会以为自己是人类,还有人类认定自己是他们的儿子。

  “你这妖怪,你吃了我的儿子!”那个男人哭叫着,抓起一把椅子向周影抛过来。

  周影挥手一指,椅子便碎成了粉末,他不想和人类纠缠,拉着南羽的手想带她离开这里。南羽虽然看起来很害怕现出的妖怪原形的他,但是还是跟着他走。

  “你吃了我的儿子!吃了我的儿子!”男子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周影,急得转着圈咒骂,“死妖怪!死妖怪!”他敲打着自己的头,突然也有了一种奇怪的冲动,“妖怪,妖怪……”

  周影和南羽刚刚走出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他回过头来,发现那个女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身体正在慢慢发生着变化,而那个男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猪身、人脸、长着獠牙和红色尾巴的妖怪,手上还抓着那个女人的一只手臂,正呼呼地咆哮着:“妖怪!我才是妖怪!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合窳!”

  周影把已经吓傻了的南羽护在身后,一伸手,影刀已擎在手中,对着合窳说道:“这一切都是你在捣鬼吗?”

  ※※※

  刘地穿过牢房的墙,轻松地走了出来,化作一只黑色的大狗,蹲在阳光下舔着自己的伤口。“我好可怜啊,竟然被人类打成这样,要多吃几个人来弥补一下。呜呜呜……肚子太饿了,得赶快去找点儿东西吃,食物又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轰……”街头传来一声巨响。

  行人、树木四下横飞,灰尘散去,一个足有十米高的人面猪形的妖怪突然出现在那里,手里挥舞着一根房梁。

  “合窳?”刘地看着被合窳扫上天空的人“扑通扑通”掉在自己面前,喃喃地自语,“真的会从天上掉下来啊。”

  ※※※

  周影一边和合窳周旋,一边还要护着南羽。现在的南羽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名柔弱、胆小、惊慌失措的人类女子,周影生怕她受到伤害。

  合窳手中的房梁一挥,周影抱着南羽跳起来闪了过去。合窳一下子变得这么巨大,令周影感到一时无从下手,对付这种庞然大物不是他的强项。

  周影念出一道咒文,合窳立刻被一团黑影包围了。周影趁机抱起南羽飞身到一个角落,嘱咐道:“你躲在这里,千万别乱动。”

  南羽虽然满脸惊恐,但还是点了点头。

  合窳甩开了黑影的包围,一抬头,周影正挥动影刀向他劈下来,合窳毫不示弱,抡起房梁迎上去,两个妖怪激烈地打斗在一起。

  周影知道自己的法术和战斗力有着先天的不足,所以他曾经花了几百年时间来研究人类的刀法,以此来弥补自身的缺点。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单独与别的妖怪搏斗,这场战斗即令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又让他知道自己研究了这么多年人类的武术是件多么正确的事。合窳的法力不如周影,但是他的力量大,出手狠辣,而周影的战斗技巧正好弥补了这些不足,比较而言,还是周影稍占上风。

  周影的身体在合窳的房梁砸下来的时候飘散于无形,瞬间从对手脚下的影子中钻出来,影刀贴着合窳手中的房梁反削上去,直取他的手指。刷的一声,合窳四根手指被削落,房梁也跌在了地上。

  合窳捂着伤口,连连怒号,从路边拔出了一棵大树,连泥土抡动着又向周影扑上来。这时,太阳正被一片飘过的浮云遮挡住,整条街道陷入了巨大的阴影之中。周影趁机和这一切融合,不知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出来!影魅!我要吃了你!”合窳舞动大树四处乱砸,又用法术胡乱攻击着,弄得树折屋倒,尘土飞扬。

  周影此时就站在合窳的身后,看着对手毫无防范的背部,只要他举刀刺出或者使用一个简单的法术就可以轻松地取了他的性命。可是不久之前自己还一心以为这个合窳变化的人类就是自己的父亲,不管那是因为什么,周影都不想杀了他。

  “算了。”周影收起了刀,暗道,“看来他也以为自己是人类,是我的父亲,就放过他吧。”他正想走开,却看到南羽不知什么时候从栖身的地方走了出来,正在街角东张西望。

  与此同时,合窳也看见了南羽,他离南羽要比周影近得多。他凌空跃起,大吼一声,举树向南羽砸了下去。

  南羽惊叫一声跌倒在地,惊恐地看着合窳,既不知反抗也忘记了躲避。

  “南羽!”周影惊呼了一声。

  树重重地砸下去,枝叶、灰尘、泥土四下飞扬。当这一切散开之后,现出还是张着嘴、瞪大了眼坐在地上的南羽。一个面带笑容的男子出现在她身后,歪歪斜斜地站着,用一只手撑住了那棵砸下来的大树。

  “刘地!”周影惊喜地叫道。

  “你完了你。”刘地没有一点儿重逢后的喜悦,毒口利舌地对周影说,“连英雄救美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做不好,你还有什么前途啊。”

  “你也没事,太好了。”周影说着和刘地完全不同的话题。

  合窳大吼着,又把树举起来砸向刘地。刘地可不是周影,他对敌人从来都是毫不留情,身形闪动,大树已贴着他的肩头掠过砸在地上,不等合窳再出手,他已经蹿了过去,现出利爪插进了对方的胸口,顺势挖出了合窳的心脏。

  “这几天饿死了……”他边吃边含糊地说,见南羽一直盯着自己,便客气地问,“你也来点儿?”

  “啊……”南羽惊恐地叫起来,扑进了周影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闭着眼不敢再抬头,颤声说,“他,他,在吃人!”

  “他吃的是妖怪。”周影中肯地纠正。

  南羽呻吟一声,昏了过去。

  “干吗,自己又不是没吃过,再来块肉……”刘地边狼吞虎咽边说,“不要正好,我乐得独享。”

  “为什么我们都清醒过来了,可南羽还是这样呢?”周影担心地问。

  在一家客栈的房间里,南羽紧紧抓着周影的手臂不放,尽量躲在他背后,显然十分害怕刘地。这令周影感到十分不安。

  刘地跷着二郎腿,品着茶、剔着牙,不在乎地道:“这样多好,你多幸福啊,她要是清醒了你能和她这么亲近吗?”

  “刘地……”

  “我说的是实话,她这样小鸟依人,比那个冷若冰霜的僵尸强多了,不如你就趁机和她……”

  “刘地!”周影开始不快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刘地换了个坐姿,“你有没有觉得,到了这里后一切都不对劲?”

  “那当然!”周影握着拳头说,“一会儿我们全以为自己是人类,一会儿人类又变成了妖怪……这到底是怎么会事?”

  “人类变成妖怪?”刘地侧头看着他,“那本来就是妖怪吧。”

  周影用力拍着自己的头,觉得头都快想破了:“混居在人类中的妖怪吗?他们为什么要冒充我的父母,我和南羽又是什么时候被偷换了记忆?”

  “混居在人类中的妖怪……真的是吗?”刘地皱起了眉头,“我也有一段时间以为自己是人类,甚至被人类判了死刑,我的记忆又是什么时候被换的?围捕我时死掉的那个士兵也变成了妖怪,又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是周围那些人,他们害怕活着的妖怪,可是看到死的妖怪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影抱着头呻吟道:“求求你别再问了,我自己的问题已经快把脑袋涨破了。你比我聪明,你来想答案吧。”

  “这倒是一个真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让我这个天才来思考吧。”刘地显然很赞同周影的观点,“首先,我们到了这里不久就发现这儿是个没有妖怪的地方,也没有宗教信仰;其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竟然开始认为自己是人类了,而且还有了相应的身份、经历和家庭;再有,以你父亲的身份出现的是只合窳,以你母亲的身份出现的和那个围捕我时死掉的人也变成了妖怪;最后,这里的人见到死了的妖怪并不觉得奇怪……”他盯着周影,故作神秘地说,“根据以上几点,我总结了一个结论——这里没有人类!”

  “什么?!”周影不解地反问。

  “这里没有人类,有的只是妖怪。”刘地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外面的行人,“这个、那个还有那个,所有这些人,他们和我们一样,全是妖怪。”

  周影几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人类社会。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那些在路边摆摊的小贩,那个在和卖主讨价还价的妇人,那个缠着祖父买糖人的顽童……这一切全都是人类社会的日常景象,周影实在很难相信他们全都是妖怪。

  “不可能,决不可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根本没有道理!”

  “有一种解释……”刘地说,“他们和我们一样,来到这里之后就被偷换了记忆,以为自己是人类。”他腾身跨出窗外,坐在窗沿上,把腿垂在外面,引得不少路人停下来抬头看他,他也低头看着那些人,平静地说道,“然后他们就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一辈子,直到死去。”

  “不……”周影茫然地摇着头,依旧无法相信。

  “但是,不论他们活着的时候如何确信自己是人类,死后还是会恢复本来面目,所以他们死后自然而然就会变回妖怪的样子。这里的人也就不会因为死人变成了妖怪而吃惊,因为这是自然规律。”

  这时,一阵丧乐声和号哭声远远传来,一群人披麻带孝,手中持着白幡,扬撒着纸钱,拥着一口朱红的棺木,从街的另一端走来。

  “运气不错,刚好遇见出殡的。”刘地兴高采烈地说,“我跟你打赌,这口棺材里躺的死人,一定是妖怪!”见周影还是不相信的样子,继续说道,“你还不信?你等着看!”刘地纵身从窗口跳了下去,正好落在出殡的队伍中,猛然掀起了棺材的盖子,探手从里面拖出一只六条足爪的妖怪,举起来给楼上的周影看。

  这时号哭声,怒骂声响成一片,死者的家人纷纷向刘地围了过来。刘地把那个妖怪丢回棺材里,顺手合上棺盖,嬉皮笑脸地向众人拱拱手:“打扰,打扰。”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信了吧?”回到客店楼上的刘地攀着周影的肩问。

  “真是这样啊。”周影立在窗口,紧盯着那口棺材,又问道,“可是我们妖怪的寿命是人类根本无法相比的,难道,到了那个时候……”

  “那倒不至于。”刘地知道他想问什么,耸耸肩道,“估计改得了记忆也改不了肉身,不然也不会死后就恢复成妖怪了,总不能活到人类的寿命就硬生生地塞进棺材里去吧。我这一路上都没发现有墓地,你们见到过吗?”

  周影回忆着道:“确实没见到过。”

  “所以我想,这些妖怪一定是做一阵子某个人,就会被修改一次记忆,再去做另一个人,这样周而复始。不然从哪儿弄这么多妖怪来补充这里的人口,又从哪儿临时抓妖怪来做你的父母?”

  “这也太荒唐了!简直就像用妖怪们做娃娃,编排木偶戏一样。”

  刘地点点头,说道:“而且这些娃娃会动、会说话,又不会轻易坏掉,比玩具可好玩多了。”

  “到底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周影气愤地叫起来。

  “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改变几十万妖怪的记忆、完全隐没他们的妖气,让他们乖乖地听话有多么难。还有,我发现这里的天是有‘盖子’的,所以,我认为这里是一个特殊的空间,一个专门造出来,放我们这些玩具娃娃的地方。”

  “制造空间?那是只有神、魔、仙才能做的事啊!”

  刘地眯着眼看着他说:“鹿为马不是说了吗,大灵兽……”

  “大灵兽……”

  “或许这个空间还不够完整,但能制造成这样,并控制那么多妖怪……鹿为马看见的,应该就是他吧。”

  周影不语,思忖着这个不知在何处观察着自己,而自己对他却无从知晓的对手。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跳起来抓着刘地大叫:“火儿在哪里?他到了这里会被弄成什么?一只鸟,还是鸡?!他……”

  “别慌,别慌!”刘地忙安抚他,“你想想,火儿的法力可比我们高,连我们都没事,他怎么可能轻易被控制。”

  “也是。”周影刚刚松下一口气,却看见了静静地站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的南羽,心里又抖了一下,“南羽的法力也比我们高,可是她现在的样子……”

  “对啊,为什么僵尸还是这副样子?”刘地抓着下巴,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南羽,把她吓得跳到了周影身后,“你和我都恢复正常了,没有道理她还是这样啊。喂,僵尸,你那一千年道行是不是用来唬人的,根本不管什么用啊!”

  周影感到南羽抓住自己的手在发抖,忍不住埋怨刘地道:“她现在只是个害怕妖怪的人类,你就别吓她了。”

  “好,好。不吓她了……”刘地絮絮叨叨地说着,“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每次都站在女性那边,做你的朋友真是倒了霉了。”他这么说着,却突然跳到南羽的面前,现出了原形,尖耳、利爪、獠牙、血红的眼睛,张着双爪向她大叫一声:“哇!”

  “啊……”南羽吓得大声叫着扑到周影怀里。

  “哈哈哈哈!”刘地得意地大笑起来,拍着周影的肩说,“怎么样,美女主动投怀送抱,很幸福吧?”

  对于他的这种个性,周影感到十分无奈。

  刘地恢复了人形,用一根手指戳着南羽的肩问:“你想起什么来没有?用突然惊吓的办法来帮人恢复记忆应该很有效的。”

  南羽吓得低着头不敢看他。

  “要不我们再试一下用大棍子打脑袋或者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办法?言情片里都是这么演的,然后周影再抱起你来,深情地给你一个吻,你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嘭!”周影满脸通红,抓起桌上的茶壶丢在刘地脑袋上。

  ※※※

  在距离京城几千里的深山中,有一个四面都是陡峭山崖的山谷。山谷正中立着一座祭坛般的建筑物,祭坛中央是一尊巨大的青铜鼎,鼎里有一个椭圆形的混沌正在缓缓旋转,突然,混沌中间清晰了起来,现出了一双黄色的眼珠,眨动了几下,又闭上了,混沌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这一刻,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整个世界都下起雨来。

  ※※※

  “再来两盘炒马肝,一壶好酒。”刘地嘴里塞满了东西,含糊不清地吩咐着身边的宫女和内侍,还抽空向一名正在抽泣的皇族少女吼了一声,“不许哭!”

  他现在身处皇宫正殿中,坐在特意加了厚厚垫子的皇帝宝座上。面前的长几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和美酒,刘地一手持筷子,一手抓酒壶,忙得不亦乐乎。他身边不远处的柱子上,用绳子系着一大群人——皇帝皇后、皇子公主……这些人现在都是刘地的人质。

  周影和南羽都沉着脸坐在刘地旁边,看着他大吃大喝。

  “这道菜也不错,再来一盘。”刘地吃得十分满意,“你们也吃啊,别客气,我不会虐待人质的。”随着他的吩咐,内侍们把他吃剩下的饭菜端到了人质们的面前。

  大殿的外面密密麻麻地围满了军队,刀枪剑戟在雨中闪着寒光,士兵们随时准备冲进来。

  皇上与后宫的众嫔妃、皇子皇女们已经被刘地挟持五天了。

  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玉石汤盆来到周影面前,恭敬地行礼后说道:“大人,请、请用餐。”他结结巴巴地说完后,惶恐地看了看周影,接着远远地躲到了角落里。

  周影看看他,不解地掀起了汤盆的盖子——在价值连城的汤盆里盛着的,是满满一盆看不出原料的菜糊。

  “你快尝尝吧。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特意吩咐他们为你做的,可能比你做得好吃了一点儿——你弄出来的那个味道绝对是谁都模仿不来的——你就凑合着吃吧。”刘地深深地为自己的仗义而感动,“我是多么照顾你啊。”

  南羽看看刘地面前的山珍海味,再看看周影面前那盆谁看了都会倒胃口的菜糊,不由皱起了眉头。虽然她不相信自己是妖怪,也没有感觉到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她对周影的信任没有任何改变,相信周影所说的每一句话。所以她对刘地那种明显是在戏弄周影的态度很不满意。可是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发觉事情或许不像她想像的那样……果然,周影虽然还是沉着脸,却拿了双筷子开始吃那些菜糊了。或许这就是男人们之间的友情吧。

  “歌舞,歌舞!”酒足饭饱的刘地往皇位上一躺,大声吩咐着。他的话音刚落,一队舞姬便翩翩袅袅地歌舞上来。虽然因为乐师和舞者们的不安,乐声与舞步都有些杂乱,但是对刘地而言这些女子的美貌和衣着(就是身上披的几块布),完全可以弥补这些不足。

  一位舞姬踩到了自己手中的彩带,踉跄着摔倒在地,把身边的两位同伴也带倒了。

  “哈哈哈哈,太精彩了!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刘地十分得意地笑着——显然他对神仙的日子有着极大的曲解。

  为了保持对人质的威慑力,刘地这些天一直保持着地狼的模样。他用锋利的指爪一划,一个西瓜便整齐地分成了几片,他抓起最大的一块大口吃着,汁水顺着嘴角直流,一边还对周影与南羽说:“吃啊,吃啊。这西瓜挺甜的。”

  “你就是想这么过日子,根本不想寻找火儿和出路,对吧?”周影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怎么可能。”刘地嘴里塞地满满的,一边甩着手上的西瓜汁,一边又用长爪挑起了草莓往嘴里扔,“我不是正在为找到火儿和幕后主使者而努力吗。”

  周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

  当初,周影和刘地商量怎么找到火儿和离开这里的办法时,刘地掷地有声,大义凛然地说出了他的办法:既然这里有一个幕后操纵者,那么想了解这里并找到离开的方法,就需要先找到这个操纵者。所以他们最好大闹一场,破坏这个世界的秩序,让一切都无法正常运转,将这个操纵者逼出来。

  在周影询问具体的步骤时,刘地拍着胸膛说:“要捡大祸来闯,捡最夸张的事来做!你们跟着我就行了,这个办法准行!”然后他一马当先冲进了皇宫,绑架了皇帝,夺取了政权,自称“地狼大帝”,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每天过着吃喝玩乐的日子。

  “改朝换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不信那个家伙不出来。”刘地这么说。

  把皇帝用绳子捆起来,然后自称是新皇帝就算改朝换代了吗?周影注视着殿外的大批军队,心里感到怀疑。

  人质中忽然传出了一阵尖叫,原本和其他人捆在一起的一名皇子忽然号叫着扯断了自己身上的绳子,变成了一只浑身红的妖怪毛,长着长长的手臂,就像是一只身材高大的猩猩。利爪一挥,离他最近的一名人质便身首异处,然后大声咆哮着:“是谁害我?我要吃了他!”周围的人质惊慌失措,几名女子吓得昏了过去。

  “周影,给朕上!”刘地大模大样地拍着椅子扶手吩咐着,“拿下这个犯上作乱的妖怪!”

  周影白了他一眼,但还是在猩猩伤害其他人质之前跳了过去。

  “就是你把老子弄到这个鬼地方来的吗?”猩猩恶狠狠地盯着周影道。

  “不是,我们和你一样,也是受害者。”周影心平气和地说道。

  “真的?”

  “我何苦骗你呢。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联手找出害我们的家伙。”

  猩猩似乎在认真地考虑着。

  最近几天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儿,每一次周影都会向对方解释原由,然后邀请对方合作。那个幕后操纵者能控制这么多妖怪并造出这么一个空间,其强大可想而知。在南羽还没有恢复以前,只靠刘地和周影孤军奋战很难有胜算。如果能多找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就能多几分把握了。

  “和你合作?”猩猩抓着下巴问。

  “我们一起找出害我们的家伙,再一起找到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周影诚恳地建议着。

  “也好,就跟你合作。”猩猩似乎同意了,垂下手臂向周影走过来,却在周影放松了警惕,准备迎接新同伴的时候,突然一拳向他捶下去,口中大吼着:“我凭什么要和你合作!我自己也可以找到害我的人!我要吃了你!哈哈哈哈……”

  在被击中之前,周影化成了一团影子飘散开来,在几步远的地方重新凝聚起来,摇摇头叹了口气。又是这样,几天来他就没有得到过一个盟友。为什么大家都不肯认真地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非要先打一场不可呢?

  刘地正捧着肚子笑得打滚。“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哈哈哈哈……”他幸灾乐祸地笑着,“他们这种低等的妖怪做了这么久人类,现在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脑子里装的全是美味的肉,香甜的血,根本听不进别的。哈哈哈……”

  “美味的肉……香甜的血……”南羽听着刘地这句话,明明应该感到恶心,却不知为什么咽了咽口水。

  “我不反对你找寻盟友,可是你也该挑挑对象吧?”刘地还在说着,“就算找不到像我这样了不起的妖怪,至少也要找些像样点儿的,这种低等的家伙只会碍手碍脚,一点儿用都没有。你还磨蹭什么啊。”

  周影又叹了口气,纵身跃起,举刀刺进了还在双拳乱挥的猩猩胸口。

  几名内侍战战兢兢地把猩猩的尸体搬出了大殿。

  “这几天恢复原状的妖怪数量在增加。”周影说,“会不会跟我们的行为有关?”

  “那当然,我们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怎么能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刘地舒舒服服地倒在椅子上,举着水晶杯喝了一口酒。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天下大乱,到时候我们要找的那个家伙一定会出来的,我们是不是也得想一想,应该怎么对付他了?”周影问道。

  虽然刘地看起来无所事事,整天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这几天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这个问题——要用什么方法和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战斗。不过他想来想去,却也只有“随机应变”四个字而已。“哎呀,这么舒服的日子真舍不得它结束啊。”

  周影不再理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大殿外的士兵见周影走出来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周影没有在意,在白玉栏杆上坐下来,看着雨幕发呆。这场雨已经下了几天几夜,数日不见阳光令周影感到十分不快,他试着用法术让雨停下来,却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天上的乌云反而更浓了。他并不擅长这种类型的法术,如果是南羽,一定会立刻就奏效吧。南羽……要怎样她才能恢复啊。

  背后响起了呜咽的箫声。

  南羽站在大殿门口,手中持着一支乐师遗落的箫,举在唇边吹奏着一支清幽落寞的曲子。她面向周影,却紧闭着双眼,长发被风吹动,衬托着她过分苍白的面孔。一道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她的绝世姿容,一时间连大殿外的士兵也安静了下来,只有箫声回荡着、呜咽着,仿佛在倾吐着心中的全部迷茫……

  “如果火儿也在这里,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也不错。”周影凝视着她,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在他们身后的宝座上,刘地抓着下巴,不安好心地打量着他们,低声叹息着:“这样的进展也太慢了,如果是我,早就和她……我得帮他们加快步伐才行。这种时候,就该轮到我这个爱情专家出场了……”

  “在饭菜里下毒、用迷魂药、派刺客冒充内侍宫女……你们用了多少种方法了,每次都失败,为什么还不接受教训呢?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是妖怪,对付人类的那些法子对我没用。”刘地指着面前被捆住的几名刺客,絮絮叨叨地教训着他们,“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接受我的统治呢?我可是在为了解放这个世界而努力啊,你们怎么就不能体会我的苦心呢。再说了,像我这样的皇帝到哪儿找去啊,论长相、论才华、论能力,你们那个糟老头皇帝怎么能和我比?我来做皇帝,全国人民,至少女性人民应该欢迎才对啊……(以下省略5000字)。”

  “该死的妖怪!要杀就杀,何必那么多废话!老子要是皱一皱眉头,就是狗娘养的!”这批刺客的头目是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他在刘地滔滔不绝的话中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当,大声吼道。

  刘地哈哈一笑,手指一勾,俘虏们身上的绳索自动解开了,然后卷成了一团跳到了刘地手中,他挥挥手,说道:“你们可以走了。”

  刺客们全都愣住了。

  “走吧,走吧。我不想再增加俘虏的数量了。”

  “妖怪!不管你耍什么花样,我们一定会救出万岁,然后除掉你的!”扔下这句话,头目领着部下走了。

  “真没劲,我好无聊啊。”刘地目送着刺客们离去,伸开双臂倒在椅子上,“我想泡MM,想去酒吧狂欢,谁来陪陪我啊,我太无聊了。”

  周影为南羽和自己各倒了杯茶,根本不去理他。刘地这种间歇性神经质每天都会发作几次,不用管他,十分钟后就会痊愈了。

  “无聊啊,我好无聊啊。”为了破坏周影和南羽之间的和谐气氛,刘地卖力地扮演着无赖的角色。

  周影举起手,一杯茶自己落在刘地面前的几案上,使他可以在吵得口渴的时候润润嗓子。

  “我想喝XO,想喝可乐。”刘地一边喝水一边还能说话,这实在是种绝技。

  南羽侧着头看着他们,这两个人(妖)实在是一对很奇妙的朋友,换句话说,像刘地这样的朋友,也只有周影才受得了吧。

  周影发觉她在看自己,对她微微一笑。

  现在的南羽显得柔弱而忧伤,她一直不怎么说话,目光总是跟着周影,大概只有他才能令她感到安心,只是周影却对她的依赖显得很拘谨。周影暗自琢磨:不知道她恢复过来后,会不会因为这段日子的事生气。

  “无聊,无聊……”由于无理取闹没有起到作用,刘地真的开始无聊了,“为什么不发生点儿什么事呢?”

  “轰!”一声巨响过后,大殿的一面墙被火药炸开了一个大洞。虽然这个洞离那些人质不远,但是人质们除了弄得一身灰土之外,倒没受到什么伤害。这显然是为了救出人质,消灭盘踞皇位的妖怪而制订的最新战术了。

  一队士兵从炸开的洞中钻进来,拥向他们的皇帝。

  “终于有事发生了。”刘地兴奋地跳起来,身子一晃,便出现在士兵们面前,先龇出牙,瞪大眼,张开利爪摆出人类心目中妖怪专有的姿势,再“哈哈哈哈”狂笑几声增添一下气氛,然后利爪一挥,一根柱子便断作几截,轰然倒下,吓得士兵们和周围的内侍宫女一起奔逃躲避。

  刘地又是一阵狂笑,将利爪磨擦几下,摆出一副要开始吃人的模样。士兵们立刻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了出去。

  “哈哈哈哈!”刘地觉得逗弄人类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虽然他们骨子里并不是人类。笑声还没有结束,就听到了另一声巨响,这次的火药是装在箭上射进来的。这样的火箭杀伤力虽然不大,但是一次几百支射进来,声势也很骇人。一支火箭射中了一名躲闪不及的宫女,顿时在她腹部开了个血洞。

  刘地脑子一转,想到了外面的人为什么会采用这种可能会伤害人质的打法。一个国家中难免会有那么一个两个觊觎皇位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这样的人取得了外面的控制权,打着“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的幌子,牺牲掉作为人质的皇帝也很正常。

  周影用法术护住自己和南羽,也保护着那些人质,但是受到惊吓的人质四处奔逃,给他造成了不少麻烦。周影皱起眉头,考虑着要不要直接冲出去,解决掉射箭的人。

  几名人质幸运地挣脱了身上的绳子,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向大殿门口奔去,但是一连几支火箭射过来,有两个被当场射死,剩下的也倒在地上呻吟着,眼看是不行了。

  刘地躲在周影身后嘀咕着:“一旦开始了,就会一不做二不休啊。”

  “你护着南羽,我出去。”周影举步就走,却被刘地拉住了:“算了,别管了,我们走吧。”

  “走?”

  “走。”刘地瞪着眼睛,“带上南羽,离开这个地方。”

  “那……你的计划?”

  刘地挥着手,慷慨激昂地道:“兴亡只是一瞬间,世事皆为过眼云烟,又何必贪恋一时的荣华富贵呢。”

  “我是说找火儿,回人间界的事。”

  “呃……对了,还有这些事呢,我都忘了。哈哈哈哈……”

  周影白了刘地一眼,准备撤回为他施放的法术,让那些火箭直接射在他身上。

  “我在想,只要这个家伙能活下来,这个国家自然会天下大乱。我们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刘地抬起手,把拎在手里的皇帝举在眼前,对这位吓得瑟瑟发抖的九五之尊说,“你知道是谁想连你一起除掉吧?”

  那皇帝结结巴巴地道:“知,知道……”

  “那就好,我放了你,你知道该怎么办吧?去替自己报仇吧。”刘地带着狼外婆式的微笑,把皇帝放下来,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说。

  “走吗?”周影看周围的建筑已经开始燃烧了,问刘地。

  “走!”刘地用手指虚空划了一个咒符,向外一点,法术就像在他们面前撑开了一道透明的墙壁,火箭射在上面,炸裂开,火花四溅,像是在放烟火一样。刘地抱着那个皇帝,周影护着南羽,借着这道屏障向外走去。

  箭弩横飞,火焰四起,四周不断响起惨叫声、呼救声,鲜血残肢接连跳入眼中,几名宫女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是由于过度惊吓昏了过去。女人就是这样…… 南羽这么想着,一点儿也没感到害怕,仿佛这样的场景出现在面前是理所当然的。当血腥味送进鼻子时,她不由自主地这么想:我已经饿了,但我不想吃人类,也不能吃人类。

  “人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在心里这么称呼他们。周影说的应该是真的,自己不是人类,而是僵尸。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周影决不会骗自己。那么,作为妖怪时的自己又是怎样的呢?

  这时,死伤者越来越多,其中有几个伤者又痛又急之下,竟然显现了妖怪的原状。他们有的抓起旁边的尸体往嘴里塞着,有的咆哮着四处攻击。周影落在最后面,应付着这些家伙。

  一个宫女被火箭炸掉了左手,倒在地上呻吟着,正巧被经过的刘地和他手中拉着的皇帝从身上踩了过去。这令她更加痛苦,大叫起来,最后直着脖子号叫几声,竟然化作一只巨大的水獭形状的妖怪站了起来。这时刘地已经走了过去,周影还在十步开外和另一只妖怪缠斗。水獭眼中泛着血丝,露出锋利的牙齿,挡在南羽面前,一口向眼前这个女人咬下去。

  南羽知道自己面对着什么,也知道仓促之间周影和刘地都来不及救助自己,却不知为什么,就是害怕不起来,淡淡地看着头顶上方的血盆大口向自己压下来。

  “南羽,他是只低等妖怪,你杀他易如反掌!快出手啊!”周影一刀逼退向和他搏斗的妖怪,向这边扑过来。

  南羽没做任何抵抗,反而回首看向周影。

  水獭扑下来,随着一声惨号,血花飞溅。

  “南羽!”周影大叫一声,却透过血幕看到那水獭的半个脑袋飞了出去,而南羽依旧站在那里,还在低着头发呆。

  “南羽!”这一次声音中只剩下了惊喜,周影一把将她拉到身边。

  南羽还在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是怎么了,自己在那一瞬间想要做什么?

  “扑通”一声,水獭的尸体倒了下去,露出了一名人类青年,他手扶长剑,撑在地上,向前倾着身体,仿佛是在杀掉那庞然大物之后需要喘息一下。

  “你……”

  听到周影的疑问,他抬起头来,手依旧扶在剑上,只是那么看着周影,灿烂的一笑。他即不英俊也不魁梧,却英气勃勃,是个极为阳刚的男子。

  “请让我跟你们合作吧。虽然我不是妖怪,没有你们那么强大的力量,但是我也想离开这里,回到人间去。”

  “什么?”周影有点儿不知所措。他一直在找合作的伙伴,可是现在真的有人主动要求合作了,他反而又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用目光向刘地求助。

  刘地一反常态地收敛起终日挂着的笑容,沉着脸,冷冰冰地问:“你是人类?”

  青年男子点点头:“应该是吧。”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年男子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刚刚才明白过来——我不是什么校尉,也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所以我想回到应该属于我的地方去,请允许我和你们一同行动。”他的话语和神情显然都是诚挚的,但是这还不足以打动刘地。

  “你确实不是妖怪。”刘地仔细观察了他一阵子,沉稳地道,“但我不相信你,我们不需要与你合作。”如果对方是个妖怪,刘地很可能会就此接受他,但是他是个人类,在这个全是改变了记忆的妖怪们组成的世界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类,这件事实在很可疑。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青年不卑不亢地笑着道,“即使我帮不上大忙,也不至于给你们添麻烦吧。”说着,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刘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双眼中闪着寒光。

  青年男子向前走了几步。

  刘地的指爪抖动了一下,如果青年男子再往前走一步,刘地的利爪很可能会插进他的喉咙。青年男子意识到了这一点,停住了脚步,手中剑握得更紧了。

  “我不可能对你们这些神通广大的妖怪构成什么威胁,相反,我还可以帮助你们对付敌人。我虽然是个人类,但还是可以尽一些绵薄之力的。”

  “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还不配被称作敌人。”刘地看着那些已经恢复过来的妖怪,语调中却极为平淡,“倒是有好的头脑而理智的家伙才更可怕,因为聪明的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足以让一切都变成未知数。”

  “明明我们有共同的目的,为何不与我合作,欺骗你们我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刘地眯着眼道,“这是个人类的王朝,我们现在是这个国家的要犯。而你是个人类,踏着我们的尸体升官发财,甚至登基称帝也不是不可能吧。”

  “原来是为这个……”青年一笑,“这个容易,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既然知道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了,还要这些荣华富贵干什么!”说完,他跃出几步,一把抓住了那个原本被刘地放在一边的皇帝,挥剑砍下了他的头颅,“这就是证明!”他用衣袖拭着剑上的血说,“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任何退路了。如果不和你们一起走,等着我的就是千刀万剐的下场了。”

  刘地的神情放松了下来,问周影:“你说呢?”

  周影一直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见刘地开口问他,便道:“他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好吧。”刘地爽快地说,“一起走,不过你负责看着他。”他总是要占周影点儿便宜才甘心。

  周影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做不到,刘地自然还会接手过去。

  “那就跟我们一起来吧。”刘地恢复了那副站没站像的样子,“不过要小心啊,万一我饿了,说不定会把你当成食物的。”

  青年男子爽快地一笑,抱拳道:“我是孟蜀。”

  刘地学他的样子抱拳拱手:“刘地。”

  南羽裣衽为礼:“小女子南羽。”

  “呃……”周影对于这种礼节有点儿不适应,“我、我是周影。”他抬抬手,看对方没有和他握手的打算,只好抓抓头又收了回去。

  一个简单的结盟仪式就这么结束了。

  刘地举起手,口中念了几句,包括孟蜀在内的一人三妖便一起从皇宫中消失了踪影,只剩下那些士兵、侍从们还在奔走。人群中又传来了惨叫声,又一个妖怪恢复了原形,在人群中大肆杀戮起来。

  现在这个世界中,仿佛连空气中都充斥着不安和恶意,或许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觉察到,在自己的皮肤下、血肉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在酝酿着,等待着爆发……

  孟蜀对南羽微笑着,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兴趣。当他殷勤地把盛了清水的杯子送过去时,南羽的目光却越过他的肩头,停在了周影身上。

  周影独自坐在树梢上,享受着阳光。他的身体好像毫无重量似的,在柔软的枝条上,随着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呜呜呜……”刘地仰躺在草地上,捂着脸呻吟,“我怎么会有这么笨的朋友……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现在他们四个正处身于一座山中,在草坪上享受着午后的阳光和悠闲。刘地以他一贯的形象——张开四肢躺在草坪上,周影却利用这个空闲开始修炼。

  “这种时候,也只有我出马了。”刘地叹息着,看着孟蜀和南羽,准备下手把水搅混。

  ※※※

  孟蜀虽然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知道自己属于人间界,但可能因为他是个人类的缘故,他现在除了名字外,已记不起自己的所有事情。

  刘地曾经推断,这个世界中没有人类,但是现在看来他或许错了,因为孟蜀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类。

  孟蜀个性开朗,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想得开,甚至开始对同样是“人类”的南羽献起殷勤来。他不会看不出南羽和周影关系暧昧,难道……至少刘地认为这个人类的举动是别有用心的。

  ※※※

  “哈哈哈哈……”最近这种笑声已经成了刘地的招牌了,也标志着他此刻想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老孟啊。”他亲热地拍着孟蜀的肩头,一点儿也看不出几天前他还是一副把对方当成敌人提防的样子,“我说你怎么这么不长眼啊,这样插在人家情人之间不好吧?”

  “情人?”孟蜀看起来一脸困惑,但故意装傻的可能性更大些。

  “就是南羽和周影啊……”刘地开始散布谣言,“人家原本可是一对亲密的爱人啊,只是因为来到了这个世界,南羽迷失了本性,他们才变成这样若即若离的。啊,多么悲伤的故事啊。一个想不起往事,在迷茫中度日;一个含着悲伤与寂寞,静静地守候在旁边。多么感人,多么浪漫,你真的忍心在这种时候横刀夺爱吗?还有,南羽可是个妖怪,等她恢复过来正好饿了,随手把你提过去吸血、剥皮,那时你可就完蛋了。我这么苦口婆心的你听懂了吧?就是说……唔唔唔……”刘地的絮叨被打断了,是周影从树上跳下来捂住了他的嘴。

  “求求你别说了。”周影真希望自己从来不认识这个家伙,“南羽会听见的!”

  “我就是说给她听的啊。”刘地向南羽扑上去,抓着她的双肩,“快想起来吧,你们相爱的日子,那些甜蜜,那些浪漫,那些……”

  周影奋力把刘地从南羽身边拖走,他又挣脱了,扑过去握着南羽的手道:“不要让失忆把你们的心隔开……”

  “刘地!”周影从背后抱住他,连拖带拽地把他弄进了旁边的树丛中,压低声音急切地说,“你在干什么啊?干吗编造这些没有的事儿出来!等她恢复了记忆,不会放过你的!”

  刘地抓着他的肩膀道:“所以你一定要趁她记不得自己是谁,并且对你充满了依恋的时候下手,给她来个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嘿嘿嘿……”他色眯眯地举着双手奸笑。

  砰!周影抓起一块石头丢在他脑袋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是为你好啊,不抓住这个机会,你一辈子都没有女人要了,你又不像我这么英俊威武……”刘地趴在地上咕哝着,然后就那么头朝下钻进了土里,“去偷听一下他们接下来说什么,反正我非把他们弄到一块不可。”

  ※※※

  周影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对南羽道:“不好意思,他一向这样没真没假的。”

  孟蜀站在南羽身边,饶有兴趣地抓着下巴问:“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们是……”他用两根手指比划着。

  “不!”周影慌乱地摇着手,“别听他胡说,我们是朋友。”

  “不对,是情人!”刘地一下子从土中钻出来半个身子,向南羽伸出手,“绝对是情人!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我相信周影。”南羽轻轻一笑,问周影,“他说的是真的吗?”

  周影像拨浪鼓一样摇着头。

  “我想也是。”南羽轻笑着,“如果真的是情侣,我绝对不会忘掉他的,不管是不是中了法术。”说完,她看了周影一眼,独自走开了。

  周影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好像挺有意思。”孟蜀抓着下巴自言自语。

  “有点儿进展了,不过还要加大发展步伐才行。”刘地也在抓着下巴自语。

  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会心地笑了。

  ※※※

  南羽从草地上摘下一朵黄色的小花,拿在手中看着。月光下的草坪上,开满了这样的花朵。南羽坐下来,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刘地在睡觉,他把身体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据他说这样睡比较暖和,但是在旁人看来就未免有点儿吓人。孟蜀则盘膝坐在树下,腰挺得笔直,但是眼睛闭着,也已经进入了梦乡。

  影魅不需要睡眠,所以守夜的事便理所当然地交给了周影。他融合在笼罩着一切的夜色中,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同伴。其实他坐在那里守夜和现在这样应该没有多大区别。南羽知道,他一定是为了躲避自己才这么做的。这几天来,刘地的添油加醋和孟蜀摆出的情敌姿态,已经使他从羞怯至惶恐,从惶恐到害怕了。

  南羽想到周影的神情,禁不住摇头一笑,如果他的脸皮有刘地一半,不,四分之一那么厚就好了,至少不必每天被他们戏弄。

  “如果我真是妖怪,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朋友,还是……”南羽摇摇头,知道刘地说的那些是编造的,“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做人有什么不好吗?”身后传来孟蜀的声音。

  南羽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而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孟蜀这么问着她,并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我相信周影不会骗我的,所以我并不是人类啊。”

  “那有什么关系。我看得出来,你是想做人类的,那就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好了。”

  “我想做人类?”南羽微微皱起眉,她一直在考虑自己究竟是人类还是妖怪,从来没想过自己希望做什么,“这是可以选择的吗?”

  “至少对你们来说是啊,你们想做人类,变成人类就行了。人类可连这个选择都没有。”

  南羽站起来,低头看着他道:“要是这样就可以成为人类,那事情也过于简单了吧?你觉得那样的‘人类’真的是人类吗?”说完,她转身想要离开。

  “那你为什么记不起自己是妖怪呢,还不是潜意识里想做人?”孟蜀往草坪上一倒,“真搞不明白你们这些妖怪心里怎么想的。”

  南羽愣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站起来走开了。

  刘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用手敲着身边的影子道:“周影,你在不在?你就那么甘心看着他们在月下私会啊。”

  “她好像很迷茫。”周影不知身在何处,但声音还是传到刘地耳中。

  “废话!不然她早就复原了。”

  “她究竟怎么了?”

  “像孟蜀说的,她想做个人类——那个小子的观察力还是蛮强的。”

  “做人类?”

  “对,你看不出来吗?”

  “不可能,做人类有什么好?”周影是为了修炼才学着做人的,他所谓的“做人”只是指了解、使用人类的生活方式,真的要他成为一个人类,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干的。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可以把她弄醒了。”

  “那你快想想办法啊,现在我们急需帮手,她的道行可是很高的。”

  “周影,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些地方不对劲?”

  “哪里?”

  “她琴棋书画、刺绣烹饪样样精通,她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她活了那么久,学这些还不容易。”

  “你还真是……她是僵尸,学煮菜、刺绣干什么?这些只有人类才用得到。”

  “你是说……”

  “僵尸是由生物的尸体变化而成的,修炼到一定的层次,会被尊为旱魃,是一种妖怪,和生物的本体之间应该一点儿关联都没有。可是,南羽好像不太一样,她似乎还保留着本体的记忆。”

  “人类的记忆?”

  “嗯。在过去那些日子中,她明明需要食用人类的血肉才能生存,却又常常觉得自己是个人类,可想而知她内心的迷惘。所以她现在才无法恢复过来——说不定她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想恢复原状呢。”

  “但她到底不是人类啊,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还是想办法帮她恢复过来吧。”

  “有两个办法。一,弄个人来给她吃。她十几天没有吃过新鲜的血肉了,八成已经饿坏了,一吃饭估计就想起什么来了。二,等待。她已经有起色了,至少相信自己是妖怪了,等等看,说不定哪天就能恢复了。只是……是十天八天还是十年二十年就不好说了。”

  周影松了口气,好在十年二十年还不算长,自己完全可以等下去。

  “不过……”刘地接着道,“我们要先离开这里才行。”

  “外面乱了这么久,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嗯,过两天我们就出去看看吧。”

  ※※※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越来越多的妖怪恢复过来,所有的秩序已经被破坏殆尽,到处都有妖怪在破坏,在杀戮。当妖怪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时,为了食物,为了证明自己的更强大,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气,妖怪们之间的争斗也展开了。

  当然,其中也有聪明而理智的妖怪存在。当他们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并且迷失过很长一段日子后,他们没有急于去发泄,而是冷静地思考着自己究竟处身于何地,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其他的妖怪在不断厮杀时,他们让自己置身事外,冷眼观察着这一切。

  最终,能生存下来的妖怪将是最强大、最聪明的。

  这正是刘地想要的结果。

  三妖一人躲在山中,等待着混乱的结束,然后再去寻找可以成为伙伴的妖怪。

  “滚开!”孟蜀大喝一声,挥剑将一个扑过来的妖怪拦腰斩断,抽空回头看了看南羽。

  现在这片小树林里只有他们俩被五、六个妖怪包围着,周影和刘地都不在他们身边。今天早上,周影和往常一样去为南羽和孟蜀寻找食物,刘地不知躲在地下什么地方睡觉。南羽百般无聊下独自走到树林里,一只极大的飞禽妖怪突然从空中扑下来抓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她飞到了空中——这只妖怪惊喜于发现了这个“稀罕” 的人类,准备带回去好好享用一番。这时跟在南羽身后的孟蜀一跃而起,紧紧抓住了妖怪的爪子,和南羽一起被带离了地面。

  孟蜀挥剑劈斩对方,妖怪也用喙对付孟蜀,他们就这样在空中搏斗了起来。妖怪已经放松了南羽,她只能紧紧抓着飞禽的脚爪,悬在高空中。

  “着!”孟蜀大喝一声,妖怪的一只指爪应声而落,血顿时在风中四溅,妖怪的巨喙一啄,孟蜀的脸颊上多了一个血口——只差半寸,他的一只眼睛就被啄瞎了。

  孟蜀纵身一跃,贴着妖怪的翅膀跃上了妖怪的背,然后向南羽伸出手:“南羽,把手给我!快上来!”妖怪长啸一声,在空中翻滚起来,孟蜀死死抓着他的羽毛,声嘶力竭地大喊:“南羽,不要松手!”

  南羽微闭着眼睛,双手渐渐握不住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到了此时她反而一点儿都不害怕了,是不是就算掉下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妖怪开始使用法术对付孟蜀了,两道电光击在孟蜀身上,他却只是晃了一下,没有受到伤害——周影已经在孟蜀和南羽身上施加了法术,虽然不是什么强大的护体神术,但对付这样的攻击还是绰绰有余的。孟蜀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站在妖怪的背上,举剑向下直插进去,妖怪惨叫一声,急速向下坠去。孟蜀正要给他致命一击时,却看到南羽脱手掉了下去。

  “南羽!”孟蜀想都没想就从妖怪背上一跃而下,在空中向南羽伸出了手。

  风吹着南羽的面颊,她看着身下的大地却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小心掉下来的,还是主动松开的手。南羽微微闭着眼,感受着在风中飞行的感觉……

  孟蜀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别怕,我来想办法!”

  “害怕?”南羽侧脸看着额头上渗着汗水的孟蜀,觉得在害怕的人反倒是他。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孟蜀看准了时机,用右臂紧紧地揽着南羽,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一根横在眼前的粗树枝,“喀嚓”一声,两人下坠的力量冲断了树枝,但有了这么一个阻隔,和断裂的树枝一起跌到地上的南羽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孟蜀咬着牙关,用右手撑着身体坐起来,汗水涔涔而下——因为刚才那一抓,他的左臂已经断了。

  “你没事吧?”孟蜀先问南羽的情况。

  南羽摇摇头:“你的手……”

  “没事。”孟蜀明显是在安慰南羽,“麻烦你把剑递给我。”

  南羽拣起落在不远处的剑,递给他。孟蜀持剑挡在南羽身前。

  这时,小树林里出现了五、六个妖怪,慢慢向他们包围过来。这些妖怪没有急着冲过来,反而在十几步外停下,然后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什么。

  “我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人类,我自己也是人类啊。”其中一个说,只是怎么看他都不像个人类。

  “我喜欢吃人类。”

  “先要确定他们是不是人类啊。”

  “吃就吃,哪有那么多事!”最莽撞的一个妖怪冲过来,结果被孟蜀一剑取了性命。

  “我早就说过不要这么着急嘛。”

  “他们究竟是不是人类啊?”

  妖怪们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对伙伴的死一点儿都不在意。

  “我去缠住他们,你快逃。”虽然杀了一个妖怪,但孟蜀知道,以他目前的状态根本应付不了剩下的妖怪,便低声对身后的南羽道。

  “不!”南羽决绝地说。

  “这样下去,我们俩都会死的。”

  “不,周影会来的。”南羽镇定地说。

  孟蜀诧异地回头看她。不知道是因为孟蜀在身边,还是因为知道周影一定会来,南羽显得十分平静。

  “我等不及了!”一个旋龟吼叫着向孟蜀和南羽冲过来。

  孟蜀一边挥剑抵挡,一边嘱咐南羽:“千万别离开我!”

  这个旋龟无论武力和法术都跟之前的妖怪不同,他的强大令身负重伤的孟蜀应付得颇为勉强。旋龟手中的刀一挥,孟蜀的右臂便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我挡着他,你逃吧!”孟蜀对南羽说。

  “不,要走一起走,要活就一起活!”南羽知道情况有多危急,但还是这么说。

  孟蜀一笑:“好!就一起活!”他奋力挥剑,把旋龟逼退了半步。

  旋龟又一道法术击来。孟蜀隐隐感到身上传来一阵疼痛,他知道周影的法术已经快失效了。看来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啊……”旋龟惨叫一声,被扔出了老远。接着刘地从孟蜀面前的地下钻了出来。

  “南羽!”周影从空中落到南羽面前,“你没事吧?”

  “没事。”南羽看着他露出笑容。

  “竟然趁我和周影不注意跑出来幽会,这下受到教训了吧。”刘地油腔滑调地道。

  周影正忙着给孟蜀治疗,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襟。

  “你还给他治伤?对待情敌应该将他打翻在地,再踩上一万只脚!”刘地想在孟蜀身上给他示范一下。

  南羽在刘地背后一推,气愤地道:“不要再捉弄孟蜀了,你没看到他伤得很重吗?”

  刘地看着她道:“哦……你这么护着他啊。”

  “他,他……”南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转身问周影,“他怎么样?”

  “我没事。”孟蜀看着南羽笑着说,“不是说好了吗,一起活。”

  周影不解地看看孟蜀,又看看南羽。刘地趴在他肩上道:“听见了没有,人家都要一起‘生活’了。”

  周围的妖怪们看着刘地和周影,估量着他们的实力,其中的几个已经开始慢慢地向树林里退去。

  “站住!”刘地沉下脸来喝道。

  “你要干什么?”还是那个旋龟最沉不住气。

  刘地和气非常地笑着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想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合作吧。”刘地看着踩在脚下的旋龟道。

  “去死!”旋龟仗着自己力大,奋力想撑起身体。

  “合不合作?”刘地脚下一用力,他便又趴了回去。

  “大爷凭什么与你合作?”

  “凭我比你厉害。”刘地踩着他洋洋得意,“凭我们妖多势众。”现在刘地身后除了周影他们三个,还站了四、五个妖怪,他们有的抱着手臂,有的面带微笑看着刘地的行动。这些就是曾在树林里袭击孟蜀和南羽的妖怪,他们之所以能站到刘地这边,是因为他们都明白,想离开这个古怪的世界,只靠自己的力量是办不到的,所以才接受了刘地的建议。

  旋龟又挣扎了几下,觉得反抗无望,也就放弃了抵抗。刘地见他顺从了,得意地大笑几声,放开了旋龟。

  “我们至少需要三十个妖怪。”孟蜀说,“而且最好都是可以飞行的,这样才能分头察看这个世界的地形,绘出地图,弄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哪个妖怪不会飞?”那个旋龟叫起来,“除了你这个愚蠢的人类,这里哪一个不能飞!我们为什么要和这种低等生物合作?”他把怨气都撒在了孟蜀身上。

  “因为他脑子比你高级,他出的主意比你强!”刘地在旋龟的背壳上敲了一下,“孟蜀说得很对,只要我们想办法绘制出这个世界的地图,说不定就可以找出什么端倪。我觉得这个世界比我们想像中的要小,说不定有二十个同伴就足够完成任务了。”

  “那也得在计算人手时把那些没用的除去。”旋龟依旧不依不饶,而且扫了南羽一眼,把她也包括了进去。

  “你别再啰嗦了。”一只山豹白了他一眼。这只山豹比旋龟要理智得多,他看得出南羽和一直站在她旁边的影魅关系不一般,不希望旋龟惹火了他们,现在可不是内讧的时候。

  无奈旋龟没有听出山豹是为了他好,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喜欢跟人类结成伙伴?我可不喜欢!你们这些家伙脑子都出毛病了!”

  山豹耸耸肩,不再接茬了。

  伙伴中有一个名叫任白山的并不是妖怪,而是一名无继民(异界神民的一支),他的身体中没有骨头,看起来总是软塌塌的,脾气也像他的外表一样,软绵绵的没有火气,这个时候却吃吃的笑起来,对旋龟道:“有用没用不在于种类,我说句公道话,有些妖怪还不如凡人呢。”

  “你什么意思?”

  “嘻嘻,我说有些妖怪,还不如凡人有用。别再那里人类、人类的叫了,让人听了讨厌!”这就是他反驳旋龟的原因,神民是神的子孙繁衍而来,有法力,有很长的寿命。他们称人间界的人类为为“凡人”,称自己为人类,旋龟在那儿人类这人类那的,他听了当然不痛快。

  旋龟本来以为大家都会和他站在一起对付人类的,没想到接连受到妖怪们的反驳,有些恼羞成怒,重重地一跺脚,说道:“我已经受够了整天对着人类却不能吃的日子了,有他没我!要么让我吃了他,要么我走!”

  “吃人类我没意见,可是你这种态度让我很不喜欢。”惟一一个没有开过口的岩石修炼的精怪说道,“动不动就看不惯同伴,还嚷着拆伙,你把自己看得也太重要了吧,真的以为没你不行啊?我就看不惯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他又高又壮,说话时声音也大得嗡嗡作响。

  “大家还是别吵了。”周影试着出来打圆场,“一起合作,找到出路才是最重要的。”

  “闭嘴!你这低等的魑魅!”旋龟几乎发狂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你这个比人类还低级的劣等妖怪凭什么在这儿指手画脚?你护着那个女人的样子看起来真让我恶心!”

  孟蜀一直静静地听着这场针对他而起的吵闹,直到这时候才突然跳起来,在半空中拔剑向旋龟刺了下去。旋龟身上生有甲壳,坚不可摧,而且他的法术高强,像孟蜀这样的人类正常情况下根本没有机会伤害到他。但是孟蜀一出手就对准了他的弱点——龟壳和身体连接处的肉膜。

  长剑直没至柄,旋龟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颓然倒地。

  孟蜀拔出剑,手一震,抖落剑上沾的血迹,然后收剑回鞘。

  “这种只会惹麻烦、生事端的家伙,确实还是早点儿除掉的好。”山豹对于旋龟的死一点儿都不吃惊。

  “是啊,这下子晚餐也有了,干脆今晚就在这里扎营吧。”岩精建议道。

  任白山眯着眼睛笑着说:“我刚好也走不动了,就在这儿休息吧。”

  这些妖怪并不在意孟蜀杀掉旋龟的事,对他们而言,谁更强大,谁在争斗中活了下来,他们就与谁合作,是人类还是妖怪并不重要,他们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同伴。

  一直旁观的刘地用胳膊肘碰碰周影:“剩下的这些伙伴都不赖,挺聪明的。”

  “小心,不要成了他们明天的早餐。”周影提醒道。

  “哈哈!”刘地大笑着,把手搭在周影的肩上说,“只要咱们两个一条心,看谁敢动咱们一下!”他的声音很大,其他的妖怪们却都装作没有听见,依旧各自谈笑着。

  ※※※

  南羽把旋龟丢进锅里,再扔些葱姜进去——给妖怪们做饭根本不用在乎口味,他们在乎的只是原料。在旁边的一口小锅里,则简单地炒了些青菜,倒是色香味俱全,是留给自己、周影和孟蜀的。

  其实南羽想吃的,是那只旋龟。

  “为什么?”南羽微微闭上眼睛,是因为自己快要变成妖怪了吗?

  “喂……快倒水,糊了!”孟蜀叫着,端起一碗水倒进了锅里。

  “呀,真是……”南羽慌忙抓起了锅铲,和孟蜀一起抢救锅里的菜。

  “哼哼哼哼……”刘地趴在周影肩上,盯着南羽和孟蜀,“最近几天他们走得很近呢。”

  周影正在掐指算着什么,没有理睬他。

  “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的人喽……”

  “西方血光冲天,我们明天向那边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周影提议道,他的周易卦卜术只能算是半瓶子醋,但已是同伴中最好的,所以计划行程、推断吉凶的工作便落在了他头上。

  刘地在他头上敲了几下,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你说南羽和孟蜀啊,他们处得还不错。”周影对此倒很放心。

  “白痴、笨蛋、弱智!”刘地对他一通脚踢拳打。

  “你干什么呀?”周影抓住了刘地的手,却不还手。

  “干什么,人家在追你的女朋友,你居然还这么无动于衷?对待情敌,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这个时候你应该怒发冲冠、雷厉风行、心狠手辣……就算不打算把他剥皮抽筋,也应该先下手为强,先发制人,先入为主,先……”刘地说起这些便滔滔不绝,果然是经验丰富,身经百战。

  周影不禁叹了口气,道:“刘地,你最近怎么总把这件事说来说去的,我不是说过,我和南羽只是朋友吗。”

  刘地凑上去,几乎要贴着他的脸问:“真的只是朋友?”

  “刘地……”周影就差哀求他了,“你声音太大了,南羽会听见的。”

  “真的只是朋友?”刘地挂着暧昧的笑容,执意问着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

  “不然还会是什么呢?”周影投降了。他知道如果自己说不出个令刘地满意的答案,他能那样挂着阴险的笑容一直问到天亮。

  “是情侣啊,爱人啊……”见周影用力摇头,刘地改口道,“那至少也应该是你爱她,她爱你的吧?单恋也行啊,你不会让我这么失望吧?”

  “刘地,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整天都在说恋爱啊、爱情啊,爱情到底是什么?和友情有什么不一样吗?”周影十分认真地问,并且热切地等着刘地的回答。

  “扑通!”刘地嘴里给自己配着音,夸张地“昏倒”在地,接着又跳起来,抓着周影的肩,用力摇着嚷道,“什么‘爱情和友情有什么不一样’!在你眼里我和南羽一样吗,我们哪里一样?”

  “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周影认真地思考着,“我认识你比较久啊。”

  刘地无言地向苍天张开了双手。

  “吃饭了。”孟蜀端着饭锅招呼道,及时打断了这场混乱的谈话。刘地垂头丧气地向饭锅走去,准备大吃一顿,以安慰自己交友不慎,误结白痴的痛苦。周影却发现南羽独自走开,远远地坐在河边上,于是尽量迈着不会被刘地发现的步子,向南羽走去。

  “你怎么不吃东西?”

  南羽仰起头来看着他一笑:“我吃不下。”

  “可你中午也没吃。”

  “周影,我是个什么样的妖怪?”南羽忽然转变了话题。

  周影搜肠刮肚地找着形容词:“强大、理智、安静,还有,仁慈。”

  “仁慈……”听到这个词,南羽似乎松了口气。

  “我虽然认识你时间不长,可是觉得你很善良,对生命抱有怜悯之心。”

  “我吃人吗?”南羽紧紧握着双手,声音有些颤抖,“我跟你一样还是跟他们一样,我吃不吃人?”

  “你是僵尸。”

  “我吃人?”南羽闭上了眼睛,“我早就应该知道了。这几天来,我根本不想去碰那些青菜,我想吃的是血、肉。大概我早就该顺从自己的本能了,或许我只要吃上几口血肉,就可以恢复成真正的妖怪。不能做人类,至少能像个妖怪一样生活,不用再过这种不人不妖的日子。”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周影走到她身边坐下来,他终于松了口气,看着南羽微笑着说,“你不是那样的妖怪。我认识的南羽是个善良、爱惜弱小生灵、道行高深的妖怪,她从来不会为了食用而杀生。”

  “真的?”

  “我又不会说谎。”

  “可是你刚才明明说我是吃人的。”

  “你以吸血为生。你在我们原本世界的医院里做医生,那里贮藏有用来救人的血液,你在医院里治病救人,以那些血浆为生,和那些吃人的妖怪完全不一样。早点儿恢复过来吧,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不是有你保护我,在这种混乱的地方,我一定活不下去。我现在觉得早一点儿恢复成妖怪也不错,至少可以帮你点儿忙。”

  “岂止一点儿,你的道行比我可高多了。”

  ※※※

  “对,就是这样,再靠近一些,再近一点儿,气氛挺好,风景也不错……周影,是男人就上啊。”刘地躲在树后面,手中抓着一大块骨头,边啃边嘀咕着。

  “刘地!你在干什么?”孟蜀不知什么时候从刘地身后冒了出来,在他肩上一拍,大声嚷嚷着。

  周影从地上一跃而起。这次他真的有点儿生气了,拽住刘地道:“你过来,我要跟你谈谈。”

  刘地一边舔着手里的骨头,一边向正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的孟蜀挥了挥拳头。

  “刘地,你要我怎么说你啊,你这样……让我觉得很难堪,等南羽恢复过来之后,会认为我在故意戏弄她,她一定会很生气的。”

  “你要怕她将来生气,那就趁现在赶快下手啊,据我观察,她是那种传统专一的女子,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可就是你的人了,然后……嘿嘿嘿……”

  “刘地,我们现在应该想的应该是怎么离开这里吧?”周影只觉得自己四肢无力,头脑发胀,真是交友不慎啊……

  “这种事儿交给我办就是了。你只要想着怎么把她弄到手就行了,我跟你说……”

  “刘地……我们绝交吧……”

  “绝什么交啊,我还有很多经验没传授给你呢,追女人啊,最重要的是……”

  “他们真是很好的朋友。”孟蜀坐在南羽身边,远远地看着刘地和周影说。

  “嗯,我看刘地精明深沉,对谁都保持着距离,可是只信任周影;周影总让人捉摸不透,跟谁都隔着一层,对刘地却是推心置腹。”南羽说着她的看法。

  “好朋友!”孟蜀在身边的树上击了一掌道,“男人都希望有这样的兄弟。”

  南羽淡淡一笑:“可他们不是人类。”

  “这倒也是。”孟蜀也笑了起来。

  最近几天,他们两个特别亲近。南羽自忖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个小队伍中只有自己和孟蜀是“人类”的缘故。对南羽而言,越是靠近孟蜀,越能令她觉得自己离妖怪的身份远一些,虽然很清楚自己是妖怪这个事实,可依旧抵挡不了内心深处做人的渴望。

  “可惜,我也不是人类。”南羽看着远方说。

  “我知道。即使你是妖怪,也一定是个很像人类的妖怪。”

  “你怎么知道?也许我转身就会吃人。”

  “你不会的。”孟蜀露出温柔的目光,“只是到时候你也许不认识我了,或者会瞧不起我这个没什么本事的人类。”

  “你的本事够大了啊。你的剑法那么高强,我想就算是妖怪,只比剑法恐怕也很难能赢了你。”

  “妖怪不需要学剑法,他们会法术。虽然他们现在被改变了记忆,但只要他们摆脱了控制,马上就能恢复正常。而我呢,这么多天了,连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做过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能否回得去,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比起妖怪们来更要惶恐不安。虽然日常在妖怪们面前,他表现得信心十足,但一个人类孤立无援地处身在一群吃人的妖怪中间怎么会毫不害怕。只是他不安和忧虑的一面仅在南羽的面前表露而已。

  “今天那只旋龟向我发难时,我原以为刘地会出来说话的,可是他没有。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了,所以我趁其不备下了杀手。如果让他先出手,我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我想刘地没有出头是为了摸其他几个妖怪的底,并不是真的不想帮你。我想,假如旋龟真的要对付你,即使刘地不做什么,周影也不会看着不管的。”

  “你对他真是很信任啊。你们应该是……非常好的朋友吧?”

  “朋友……我想是这样的。”南羽淡淡地笑了起来。她取出一直带在身边的箫,轻轻吹奏起来。一曲清远而苍凉的曲子随风在夜空下悠扬,一遍遍问着自己,也问着聆听者,你在思念的是什么。

  “高田种小麦,终久不成穗。

  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

  孟蜀开始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即使是妖怪们心中也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场所,可是孟蜀却不知道自己可以回到哪里去。寥寥的几个字,他反复地吟唱着,声音越来越高,仿佛是在回答南羽。此时此刻的他,心中思念的是什么?

  ※※※

  夜幕下的旷野中,篝火、饭菜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飘进了一个野狗子的鼻子中,他吸吸鼻子,向气味传来的方向走去。旷野中一片沉寂,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中星星点点的火光不时爆开。孟蜀拄着剑,垂首睡在火堆边;稍远一些的树下,南羽蜷着身体,倚树而睡;妖怪们也不知隐藏在什么地方休息了。所以野狗子看到的,只有熟睡中的一对人类男女。

  他垂涎地舔舔嘴唇。

  “看到了吗?是野狗子。”刘地躺在地面下,伸出一只手指头戳戳石头的影子。

  影子里传来周影警觉地声音:“我去对付他。”

  “别急,先看看他要对付谁。如果是南羽,你就冲过去英雄救美,如果是孟蜀嘛,就再看看,嘿嘿,让他吃点儿苦头也不错。”

  周影问道:“你还在为孟蜀揭穿你偷窥的事耿耿于怀?”

  “我有那么小气吗?”刘地大义凛然地说,“我会那么记仇吗?我想看看他的实力到底怎么样,能一剑杀掉一只旋龟,就算是偷袭,但你不觉得那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能力吗?”

  “他的剑法真是十分高明。”曾经钻研过人类武术的周影赞叹道。

  “比你如何?”

  “我学的是刀。”

  “我是说,如果你不用法术,只用刀和他比试,谁会赢?”

  “应该是他。”

  “周影,你学人类的刀法学了多久?”

  “三百年不到。”

  “你的那股认真劲我是知道的,你用了将近三百年的时间学习一项人类技能,竟然还比不过他。他今年有几岁?他能有多少时间去练剑术?”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看着吧,野狗子向他走过去了。”

  ※※※

  孟蜀拔出剑,冷冷地看着野狗子。

  “我不吃你。”野狗子出人意料地道,“我不想得罪和你一起的妖怪。”他这么说着,抓起锅里剩下的旋龟肉往嘴里塞着,目光警惕地盯着孟蜀身后。

  孟蜀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

  南羽站在十几步开外,举着一只手,对着野狗子。她的脸色苍白,毫无表情的脸上有一种令人生畏的东西。

  “放心,我从来不和比我厉害的妖怪争斗——这就是我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你要我滚开,我马上就走,只要别吃我,我一切听你的吩咐。”看来这个野狗子是很识时务的。

  “果然,能够活到现在的都是些聪明的家伙。”刘地走过去拍着野狗子的肩,“怎么样,要不要成为我们的伙伴?”他向旁边一指,山豹、岩精和任白山不知什么时候都出现了,正在轮番打量着南羽和野狗子,“来吧,我们一起聊聊,需要商量的事挺多的。嗨,僵尸,好久不见。”他一边和野狗子说话,一边和南羽打了个招呼。

  “南羽!”周影兴奋地跑过来,“你终于恢复过来了。”

  南羽微微一笑,向他一弓身道:“这段日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不,该我说谢谢的,毕竟你是为了帮我找火儿才弄成这样。”

  “完了,完了。又变得相敬如宾了,我的努力全付之东流了……”刘地丢下野狗子,冲到南羽面前,大声嚷嚷着,“你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恢复了?至少你们要×××××(‘×’号为少儿不宜观看的文字),再×××××,然后×××××之后再恢复吧。”

  “哼!”南羽骄傲地一甩头,根本不去理他,径自对周影说,“我想我也可以帮上点儿忙的,需要我做什么?”她的口气中颇有几分自恃。

  “一下子加入了两个伙伴,这个晚上挺有收获的。”岩精道。

  任白山也评论道:“其中一个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南羽姑娘是了不起的。”说着向南羽躬了躬身。

  “不中用的可以用来做食物……”呈现原形的山豹伸了个懒腰,然后纵身一跃便消失在树林中。任白山和岩精一转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刘地在一边和野狗子说着他们的计划。

  周影看着南羽,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孟蜀也在看着南羽,但是目光与她相接时,只是抿嘴一笑,拱了拱手,回到火堆边继续休息去了。

  南羽看他几眼,回头对周影一笑,周影也望着她笑,两个人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渐渐亮了起来,营地上,昨天傍晚还是两个人类和五个妖怪,今晨便成了一个人类和七个妖怪。可想而知,接下来加入的妖怪会越来越多。

  一道射向孟蜀的掌心雷被周影挥刀挡住,孟蜀趁机利落地把剑送进了那个妖怪的咽喉。周影刀一挥,又砍倒了另一个围攻他们的妖怪。身边的攻击松懈了一些,他抬头环顾了一下战场上其他的同伴:现在和他们并肩战斗的有十三、四个妖怪,对方却有三、四十个。己方被分隔开了,除了周影跟着孟蜀之外,大家都在各自为战。刘地在地下神出鬼没,专门捡雄性妖怪暗算。有一个长着尖刀一样的角的羊形妖怪紧跟在他后面,这个妖怪名叫贲羊,和地狼一样也是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种族。刘地却游走着,并不想和她真正动手,原因很简单,她是雌性的。“如果把雄性都干掉,然后把所有的雌性都拉入自己的团伙该多好。”刘地是这么想的。

  南羽伫立在空中,她周围站了三个妖怪,南羽口中念念有词,对手被她身上笼罩的一团红光所挡,根本无法靠近她,而她身上的红光反而愈炽,一点点地向对手们逼过去。南羽虽然是妖怪,但是学习的却是正宗的道教法术——她是玄通观现今活着的惟一传“人”,承袭了祖传“伏妖剑”的她实际上已经是这一流派的掌门 “人”了。她的强横和使用的法术令对手极为震惊。

  “喂,她根本就是个人类吧?”山豹在战斗中好不容易靠近了刘地一些,大声问道。可是刘地压根没有听见,只顾着一边咬断一个妖怪的脖子,一边向身后的贲羊挤眉弄眼。贲羊因为一直追不上他,气得都快发疯了,看着他丢下尸体又钻进了地下,用利角一顶挡在前边的山豹,也钻了下去。山豹灵巧地跳在一边,摇摇头,自言自语着:“不管是什么,只要站在我们这一边就行,她再强大些才好呢。”

  附近传来的一声惨叫,周影转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名伙伴临死前发出的最后声音,周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了下去。敌人是同伴们的三倍有余,又是突然扑过来的,伤亡是无法避免的。像刘地、南羽那样法力高强的还可以顾及同伴,各处支援一下,而周影除了自己,也只能保护着孟蜀了。

  其实孟蜀并不特别需要保护,他的武功和反应足以应付大部分的进攻,周影只是为他防护一些法术的攻击——当妖怪们杀得兴起时,能腾出时间使用法术的只是少数,所以细论起来,孟蜀杀敌的数目反而比周影还要多一些。

  像这种遭遇战最近十几天已发生过多次,大家已经习惯了。

  现在这里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妖怪的世界,混乱、杀戮之后,逐步恢复了平静。像刘地他们这样的小团体也逐渐多了起来。由于相互间的不服气,也使这些小团体之间不断地发生着摩擦,像今天这样的厮杀自然也就在所难免。周影曾经想过,既然大家有着相同的目的,为什么不能相互合作呢?但是其他团体的妖怪很难有和他相同的想法。自己想想,要他向其他的妖怪低头,听从他们的差遣,他也做不到,所以他只好把美好的愿望压在心底,继续持刀战斗。好在只要杀掉或者制服对方的头目,这样的小团体就会自动瓦解,除了少数极为顽固的,其余的妖怪还是可以收服的。

  周影再一次打量战场,发现刘地和南羽已经认准了目标,准备行动了,在刘地又一次从他身边的土中冒出来,向他眨眨眼睛时,周影站过去,拦住了一直跟在刘地后面的贲羊。贲羊想钻入地下绕开他继续追刘地,却发现随风动荡的长草的影子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一样,封住了她潜下去的路径。

  “影魅,滚开!”贲羊尖声叫道。

  周影摇摇头,手指按在刀上缓缓划过,拉开了交战的架势。孟蜀和他背靠背站着,抵挡另外两个妖怪。

  对方团体的领导者是一个短狐,他持着一件竹管状的法宝。有些妖怪或修道者会修炼一件或几件宝器,凭此施法与战斗,这样的法宝经过炼化者成年累月的施以法力,自然威力无比。

  短狐在战场上挥动手中的法宝,一道道金色光芒像箭一样射出去,瞬间就洞穿了敌人的身体。这种即非物质又非法术的攻击,用武器根本抵挡不住。

  就像刘地身边有周影一样,短狐的身边也有两个值得信赖的伙伴,一条赤蛇和一只苍獭,他们仨本来就是好友,在经历了这个世界的迷失和混乱后,三个朋友又能奇迹般地重逢,这令他们欣喜若狂,也令他们坚定了团结起来离开这个世界的信念。三妖中以短狐法力、才智最高,理所当然由他领头,开始了和刘地他们差不多的行动。

  刘地和南羽一起向短狐冲过去,赤蛇和苍獭便双双站了出来。

  刘地在战斗中从来不用兵器,他的武器就是自己的爪和牙。当赤蛇的鞭子和苍獭的长枪一起攻过来时,他依旧徒手抵挡着。南羽则趁刘地独自招架住两名敌人,越过他们挡在了短狐身前。

  短狐手一抖,一束金光向南羽射去,他见南羽双手空空,料定她会闪躲,已准备好了下一步的行动,谁知南羽手一伸,金色光束被挡住,弹上了天空。

  南羽不是空手挡开短狐的攻击的,现在她的手中也拿了一件兵器。

  那是一柄颜色暗淡,由于年代久远,经过无数次使用磨得光可鉴人的木剑,但是木剑已经折断,南羽持在手中的,只是剑柄和仅剩三四寸长的剑身。

  “桃木剑?”短狐惊异地自语。

  桃木避邪,法师驱妖降怪常以此做剑。一般的桃木剑当然不足以使妖怪们害怕,但是这柄残剑上煞气冲天,黯淡的剑身上不知道凝聚了多少天师高人们的功力,也不知道饮过多少妖怪的血,它对妖怪们的震慑力难以言喻,一般来说,妖怪别说使用,就是碰也碰不得这样的器物,可是现在南羽却持着它迎战短狐。

  不仅短狐一方的妖怪对此惊讶,连刘地、周影也从来没见过南羽的兵器。

  南羽静立不动,身体和剑上却都泛出红色的光芒,向短狐逼去。

  刘地独自对付着赤蛇和苍獭,有些手忙脚乱,周影和孟蜀已经摆脱了各自的敌人,向他那边奔过去。

  赤蛇的兵器是用自己蜕下的皮炼制的鞭子,蛇每年蜕一次皮,这条鞭子就每年加固一次,几百年下来,早已是一件无坚不摧的武器。苍獭的长枪也使得出神入化,灵动非常。他们这两样兵器都能及远,把刘地逼在几步开外,只让他招架,不让他还手。可刘地又怎么会只挨打不还手。他的战斗力和经验比这两个妖怪中的任何一个都高。刘地在两件兵器之中钻来钻去,不时没入地下,敌人又完全不能预测他接下来会从哪里出现,虽然实际上还是他处于下风,但是在旁人看来,气定神闲的反而是他。总是能耐心地周旋,寻找对方的破绽正是刘地最大的特点。

  周影快赶到刘地身边的时候,那只贲羊又追了上来,她的一支角刚才被周影砍掉了,伤口正在淌着血,流在脸上显得面目更加狰狞。她飞奔而来,用剩下的独角向周影撞去。周影轻巧地跃起来,在空中按住了她的角,凭周影自身的力量还不足以抵挡住贲羊的冲击,但是这时贲羊自己的影子从地面上跳起来,迎头牢牢顶住了她。贲羊把头一低,剩下的一支独角疾雷般射了出去,近在咫尺的周影奋力一扭身,躲开了这一击。贲羊用力顶倒了自己的影子,又向周影扑过去。

  “当!”

  孟蜀把剑插入地面,迎头挡住了贲羊,他咬着牙,双手用力抵住剑,和这个妖怪较起了劲。贲羊的力量居然没有强过孟蜀,他们僵持在了那里。

  周影却没有再上前去帮忙,一阵光线的异动惊动了他,他抬起头,惶急地大叫:“孟蜀,闪开!”

  一道金光从短狐的法宝中射出来,飞向孟蜀的背后。孟蜀正和贲羊较劲,根本没有察觉到。

  周影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张开双手拦在了孟蜀面前。金光速度极快,不等所有妖怪和孟蜀反应过来,金光已经射进了周影的胸口。却没有像击中其他对手那样穿透周影的身体,而是把周影弹了起来,周影的身影随着抛起和落下的过程越来越模糊,仿佛随风消失了一样。

  “周影!”

  南羽大喊起来。

  “不!”孟蜀张皇地看着脚边空无一物的地面,“你怎么会救我?我明明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你怎么会舍命救我!”他完全无法相信,一个与自己相交不深的妖怪,竟然会在生死关头不惜牺牲自己去救他。

  “周影……”南羽哽咽着,是她用剑抽打短狐的法宝才使金光转向那个方向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周影会被击中,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它击中自己算了。难道周影就这样消失于无形了吗?

  “白痴!笨蛋!你傻啊,这样去救一个人类!”刘地在战斗中却扭着头这么叫嚷,不过脾气发过之后,还是关切地搭上了一句:“你没事吧?”

  “我以为……光的法术……我可以……挡住的……”随着周影断断续续的声音,一个人形的影子从地上坐起来,只是影子很淡,像一团若有若无的烟雾一样,他的声音也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没想到……有这么厉害……”影子在吃力地凝结着,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南羽偷眼看着自始至终都相当镇静的刘地,果然是他最了解周影,大家都以为周影这下完了,只有他知道周影挡得住这一击。

  这场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无论是刘地还是南羽都在各自的战斗中占据了上风,虽然周影暂时无法战斗了,但是另外几个同伴已经赶了过来,协助孟蜀和贲羊战斗。只有短狐、赤蛇和苍獭三个还在拼命抵抗,看来不除掉他们,是无法结束这场战斗了。

  刘地利爪划过,击飞了赤蛇的鞭子,接着跟上一步,一把擒住了赤蛇。苍獭挺枪刺过来,却被刘地抓住枪头一带,把他拉近后一脚踢出了十几步远。

  另一边好几个妖怪一起扑过去,七手八脚地制服了贲羊,就只等着南羽那边的结果了。

  短狐把法宝挚在手中,咬紧了牙关,准备拼死一击。

  “住手。”周影的声音有些微弱,口气却坚决得很,“不然,我杀了他。”他把刀架在苍獭脖子上说道。

  短狐目光一跳。

  “既然相斗,就难免一死!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要挟他?”苍獭喝道,“死有什么大不了,你给老子来一刀啊!”

  “如果是我被你们捉住……”周影说话还有点儿吃力,“我知道刘地会怎么做。所以,如果你们真的是朋友,你一定也会那么做的,对吗?”他最后向着短狐问。

  短狐看看周影,又看看分别被他和刘地制住的两个朋友,咬着嘴唇,终于还是后退了半步,把法宝向周影脚边一丢,闭上了眼。

  周影和刘地对视一下,各自放开了手中的对手。

  “大家合作多好,反正目的都一样,打打杀杀的多伤和气。”刘地笑眯眯地说道。

  “现在你做主,由你安排。”短狐淡淡地说,他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失败了。

  短狐这一边还有二十七、八个妖怪活着,加上刘地这边的十二个,声势一下壮大了不少。刘地他们的计划终于可以实施了。

  孟蜀拾起短狐丢在地上的法宝,在身上擦一擦,递过去道:“这个是你的。”却发现妖怪们一双双惊讶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短狐惊讶得都忘了伸手去接,只是说着:“你,你……你是个人类?”

  “是啊,你们都看得出来吧?”孟蜀抓抓头。

  “快放下它。”南羽终于叫出来,过去夺下他手中的东西,“你没事吧?”

  孟蜀不解地看看自己的手:“没事啊。”

  “这种法宝人类是不可以碰的,你居然没事?可以拿桃木剑的妖怪,可以拿我的法宝的人类……你们当中还真有不少怪家伙。”短狐咕哝着,拿过自己的法宝丢进口中,藏在了肚子里。

  刘地盯着孟蜀,若有所思,但是接着便招呼起来:“休息,休息,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安营扎寨。食物遍地都是,自己收拾着吃。”在他的张罗下大家开始准备营地,而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孟蜀身上……

  ※※※

  “怎么样?你好些了没有?”孟蜀来到周影身边问,一边把手里的碗递给他,“吃点儿吧。”

  周影一笑,接过来放在旁边,他身体虚弱的时候不吃反而好些,免得为了转变食物而消耗体力。

  孟蜀又站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好走开。走出几步,他又回头道:“今天谢谢你。”

  周影摇摇头:“我知道自己挡得住,不会死,不然我不会这么做的。”

  “可我会死。”孟蜀笑着叹了口气,“所以还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周影有点儿不知所措,低下头没说话。

  “应该接受人家的感谢啊。真没礼貌!”刘地冒出来,在周影头上打了一下。

  孟蜀知道他们有事商量,快步走了。

  “喂,你可别再去和南羽套近乎了,今晚她没吃饭,小心你去了……”刘地向孟蜀张嘴做了个咬的动作。

  孟蜀没理他,走出好远才自言自语道:“她已经不是人类了,我去干什么?”

  “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了,明天一早就行动。你还伤着,和孟蜀呆在这里别动,我留几个可靠的陪你们。”刘地向周影解说关于下一步的安排。

  “好。”周影永远不会有什么异议。

  “总之,这是最值得一试的法子了。”刘地躺下来叹息,“好想我的女朋友们啊。”

  周影却在挂念火儿,他究竟在哪里?有没有被这里法术控制?会不会吃到苦头?从出生到现在,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火儿能照好顾自己吗?

  “对了。”周影又想起另一件事,“刚才你说南羽什么?”

  “没有吃饭啊。”

  “没有吃饭?”

  “她自己在树林那边呆着呢,晚饭前就去了。”

  周影扶着树站起来:“我去看看她。”

  刘地冲周影挤着眼睛道:“去一整晚也行,我保证大家都不会打扰你们,亲热一点儿没关系的。”

  反正也没力气和他辨白,周影干脆装作没听见,走了。

  “要不要过去掺一脚呢?”作了三秒钟的思想斗争之后,刘地潜入地下跟了上去。反正周影是很了解他的,一定知道他会偷偷跟过去,既然他没有明确表示不让自己跟去,那就是默许了。他在心里这么给自己找理由。

  南羽独自坐在树下。一到吃饭的时候她便会逃离大家,她不但不能去吃那些自己亲手杀死的妖怪,也无法忍受看到烹食他们的场面。在以为自己是人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自己怎么可能是妖怪”,恢复了记忆之后,想的就成了“我为什么不是人类”。

  南羽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妖怪,只是坚持着不肯承认,心里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可以过人类的生活。

  周影远远地便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南羽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他无法就这样走过去,只能站在树丛中看着她。

  “快过去,趁虚而入啊。”刘地从地下伸出头来,压低声音鼓励着。

  “她怎么了?这些日子一直这样。”周影在刘地身边坐下问。

  “去问她呀,快去,快去。”刘地明显地不怀好意。

  “……”

  “荆蛮非我乡,何为久滞淫?

  方舟溯大江,日暮愁我心。

  山冈有采映,岩阿增重阴,

  狐狸驰赴穴,飞鸟翔故林……

  羁旅无终极,忧思壮难任……”

  孟蜀敲击着配剑,纵声高歌。苍凉的歌声和诗中的孤寂、忧伤感传来,就连一些妖怪们也停下了筷箸,怔怔地听着,难掩心中的思乡之情。

  ※※※

  “嗨!”刘地本来也在侧耳倾听孟蜀的歌声,忽然低叫一声,从土地中一跃而出,他在半空中翻了个身,手臂一挥,利爪从皮肤中弹出,反手向在地底暗算他的贲羊击去。

  虽然同伴们都同意了和刘地他们合作,但是贲羊并不这么想,她依旧对刘地耿耿于怀,并且一刻也没有放弃报复的打算,她耐着性子等到了这会儿,看到刘地专注于孟蜀的歌声,便潜进地下,向刘地突然出手。

  刘地总算反应敏捷,但是肩头还是被她用角顶了一下,血已经顺着手臂滴下来。

  “我不杀雌性不代表我不会杀哦!”刘地一爪把贲羊打了个跟头,半开玩笑地说,“而且你这样的疯婆子刚好是我最讨厌的雌性。”

  “地狼!你去死吧!”贲羊怒火冲天地向刘地继续攻击。

  “我也没得罪你啊,不是因爱生恨吧?”刘地遇见雌性就非把话题扯到那方面不可。

  “地狼!”贲羊咬牙切齿地喊叫,“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刘地一边闪躲着,一边扳着手指头说:“‘你死’‘我活’,不是一回事儿吗?”

  他越是不把对方当作一回事,贲羊的火气就越大,但是愤怒并没有令她完全丧失理智,她知道凭实力自己确实不是刘地的对手,既然偷袭失手,也就没有什么机会了。她目光四处搜寻着,开始寻找退路。好在刘地也没真想“留”下她,所以当贲羊趁着空隙向旷野中逃走时,刘地也就任她去了。

  过了这片小树林就是一望无际的旷野了,贲羊只要逃到那里,刘地想追也追不上了,可是她在逃走的途中,却又犯了一个大错。当她扭头看见扶剑观望的孟蜀时,心中却又生出了杀机:杀不了刘地,至少要把这个人类的命带走。

  贲羊一晃头,用剩下的独羊角向孟蜀射去。

  “当!”的一声。

  孟蜀举剑用尽全力挡住了羊角。与此同时,南羽的桃木剑远远飞至,插在了贲羊的背心,结果了她的性命。

  南羽淡淡地道:“孟蜀,麻烦你帮我把剑拔出来好吗?”

  “啊?”孟蜀一愣,“好的。”他走过去,从贲羊背上拔出剑来。

  周影不解地看看南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用法术将剑召回来,却要孟蜀去拔。而刘地却和南羽一样,十分紧张地看着孟蜀的举动。

  孟蜀走过来把剑还给南羽。

  “谢谢。”

  面对南羽的道谢,孟蜀耸了耸肩。

  刘地和南羽交换了一下眼神,像要商议什么似的一起往前走去,刘地回过头来招呼周影:“来,有话跟你说。”

  “好。”周影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孟蜀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树丛后,转过身,独自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旷野,张开手掌,方才拿剑的手心中,竟然留下了一道红肿的炙痕,呈现着剑柄的形状。孟蜀看着自己的手,又仰起头看着天空,两行泪水淌了下来。

  “为了试探他?”周影还是不懂地问。

  “妖怪应该是不能碰我的剑的,所以才叫他去拿。”南羽抚着手中的残剑道。

  “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个人类。”

  “他可以拿只有妖怪才拿得起来的法宝,又拾起了南羽的剑……”刘地叹口气,“这个家伙,实在是琢磨不透啊。”

  “你们俩都在怀疑他?”周影发觉,自己是无法跟上刘地和南羽的思路的。

  “他太像我了。”南羽苦笑道,“所以我不相信他。”

  周影不明白,为什么像她就不能相信。

  “反常为妖!”刘地拍着周影的肩膀,“在这个全是妖怪的地方,反常的是他,‘妖’也是他啊。”

  最后一片版图凑到刘地面前的沙盘上,这个世界完整的情形便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没有想像中的大啊……”这是刘地的第一句感慨。

  南羽也看着沙盘道:“说是一个世界,确实太小了点儿。”

  “或许我们是被困在一个法宝当中了。”短狐几天前和别的妖怪战斗时受了点儿伤,说话还有些底气不足。

  “虽然够不上一个世界,可如果是法宝中的空间,也大得太离谱了。”任白山用手摸着沙盘说。

  沙盘中拼出的是这个世界完整的轮廓,呈正方形,由妖怪们在三天之内制作完成。地图中山峦起伏,平原辽阔,但是面积只有五、六十万平方公里,若以一个空间而论确实太小了,但是若像短狐所说的是件法宝,未免又大得离了谱。

  “真是的,这么折腾还是没弄明白身在何处,那个幕后的家伙也没出现,他的修养怎么这么好?”短狐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着,忽然停在一个地方,“咦,这里怎么回事?”

  短狐指的地方是一个平时绝对看不到的地理现象——五座山峰紧紧相靠在一起,仿佛要挤成一体。

  “即使是造山运动,造成这样也太离谱了吧?”刘地卖弄着学问。

  “造山运动是什么?”一个妖怪不懂就问。

  “就是神造世界,造到山的时候累了,停下来运动运动筋骨。”刘地向他解释。他挥挥手,所有的同伴都开始准备行动了,花了这么多时间终于有了些线索,大家都很振奋。

  “那里肯定有什么,可是……”南羽用手点着沙盘。

  “你怕了?”

  南羽没说话,飞在了队伍最前面。

  “我可是有点儿怕呢。”刘地自言自语。这时他们已经有了七八十个同伴,大家都在兴头上,不等刘地下命令已经纷纷起飞了。

  刘地叹了口气,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拉起孟蜀,带着他飞行。

  “你有话对我说?”孟蜀在空中问。

  “没有。”

  “如果没有,那看着我的应该是他。”孟蜀指了指飞在旁边的周影。

  “没有……你好自为知。”

  孟蜀看着身下的浮云飘过,身为一个凡人可以体验这种飞翔的快乐,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可是……好自为知?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好自为知啊!孟蜀握紧了拳头,忍住想要呐喊的冲动。

  ※※※

  五座山峰紧紧地靠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方圆数十里之内没有任何草木、生物,从他们踏入这个范围,就不能使用任何法术了,有几个妖怪因为飞得太快,险些从天上掉下来摔死。雨从他们进来就开始下,而且越下越大,习惯了使用法术解决问题的妖怪们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步行,多半都在咒骂个不停。

  “这个地方的地图是哪个白痴绘制的?”苍獭边抹脸上的雨水边叫,“当时他想什么呢,这么古怪都没发现。”

  “是我。”短狐举起手,没好气地回答,“那个时候这里有花有草,有鸟有兽,根本不像现在这样。”

  “可是现在……”

  “别吵了,回头看。”刘地用冰冷地声音说,“看了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们现在身处一座山的山腰,虽然在暴雨中视线极差,但是以妖怪们的眼力还是分辨得出,降雨的范围扩大了,荒芜的范围也扩大了,就像是随着雨水的落下,以这里为中心把一切生命和绿色都洗掉了一样。妖怪们全都鸦雀无声,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刺激着耳郭。他们在一瞬间明白了创造这个世界的家伙有多么强大—— 在这里他是主宰,是造物主、是神,是可以把天地掌握在手中的角色。原本一心向他挑战的勇气,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压力和苦涩。

  “回头也是死路一条,没有退路了,往前走吧。”不知道是谁这么说着,队伍又开始前进。只是这次队伍中没有了声音,大家都沉默地走着,准备去面对属于自己的命运。

  终于到达这座山峰的顶端时,雨下得越发大了,四周白茫茫一片,在山下仰望时,五座山峰是紧紧挤在一起的,但是站在这里却看不见那些应该近在咫尺的山峰。

  “雨太大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一只飞鹰站在高处极目四望后说,他的眼力是最好的,如果连他都看不见,其他妖怪就更别说了。

  “往前走!”刘地决然地说,“看不见也要走。”说罢,领先而去。周影、南羽和短狐紧跟了上去,孟蜀却落在了最后。这时的雨下得像瀑布一样,相隔几步也只能看见同伴们模糊的背影,孟蜀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索性在岩石上坐了下来,他心里空荡荡的,不想动,也不想思考,只想就这么一直坐下去……

  “孟蜀!孟蜀!”周影喊着他的名字,从雨幕中跑过来。当他走近之后,孟蜀看见南羽跟在他的后面。

  孟蜀苦笑了一下,周影和南羽来找自己的目的可能大不一样,但无论如何,看来自己都非要跟他们走下去不可了。

  “你没事吧?”周影的关切中有种真诚。

  “没事,我的体力没有你们那么好。”孟蜀自嘲地笑了笑,他从南羽的眼睛里看到了戒备的神情,“我毕竟只是个人类啊。”他凝视着南羽的眼睛说。

  “或许……”南羽在暴雨声中低语了句什么,但谁都没有听清。

  “快点儿走吧,前面还有很长的路。”周影说道。

  “很长的路……终究还是要走到头的。”孟蜀自言自语着,加快脚步,走到了南羽和周影前面。

  山峰的另一边陡峭得吓人,路又湿又滑,不能使用法术的妖怪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先去!”

  “我先去!”

  “让我来!”

  周影、飞鹰和另外一个飞禽妖怪一起抢着说。如果说妖怪们原本还各怀心机,但在见识到了这场暴雨,意识到了幕后力量的强大后,不知不觉间已经同仇敌忾,把心团结到了一起。

  “不,你们不能全去。”刘地郑重地说,“现在大家都不能使用法术,能够下去的只有你们三个,所以……周影,你先去,如果半个时辰内你不回来,再派第二位下去。”

  周影用力点点头,和刘地对视片刻,然后走到山崖边,纵身跳了下去。

  “但愿……”刘地嘴唇轻动,默默地祈祷着。

  同伴们都无声地看着周影化作一片黑影消失在视线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默立在那里,能做的只有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厚重的乌云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一道阳光射下来,照在妖怪们身上,雨也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以用了法术了!”一个妖怪大声叫喊着。

  “影魅做到了!一定是他做了什么才会这样的。”妖怪们纷纷议论着。对于他们而言,在无法使用法术的环境中承受的压力和不安大得难以形容,一发现又可以使用法术都禁不住欢呼起来。

  “我们也下去!”刘地一声令下,妖怪们各施法术向下飞去。

  ※※※

  雨过天晴,仰首可以清楚地看见笔直而上,直插云霄的山峰和一线天空。周影站在这个小小的山谷里,看着眼前的奇景——一座祭坛上摆着巨大的青铜鼎,鼎上,一个混沌在缓缓地旋转,忽而清澈透明,忽而昏暗不堪,忽而轻烟迷离。

  其实周影什么也没有做过。他落到谷底时,雨便自动停了,然后他便一直看着这个巨大的铜鼎和混沌发呆,甚至忘记了回去报信。

  “看来这儿就是这个世界的核心。”刘地落在他身边说,“只是,创造这一切的那个家伙为什么还没出现?我们都来到这里了,他也该出来了。”

  “对!你出来!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给我出来说清楚!”一些按捺不住的妖怪开始大声吼叫起来。

  “滚出来!”

  “出来!”

  “给我出来!”

  四面山谷引起来一阵阵回声,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铜鼎中的混沌还是那样运转着,阳光还是淡淡地照下来,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别过去!”刘地对几个按捺不住,试图登上祭坛的妖怪大喝一声,“你们不要命了吗?大家千万别轻举妄动,我们等。”他率先盘膝坐在地上,“我不信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真的不出来。”

  妖怪们相互看着,有几个急性子的又大喊大叫了一阵,但毫无结果,终于还是学着刘地的样子安静下来,围绕在祭坛四周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

  时间在流逝,可是却又无法准确地计算,自从雨停了之后,太阳便一直停在那个位置,世界的运转仿佛停止了,连风都不再吹,只剩下那个混沌不紧不慢地动着。

  “给你。”周影消失了好一阵子,又出现在孟蜀身边,把几个野生的果子放在他膝上,“外面的世界已经成了一片荒芜,妖怪们全在为了抢夺食物而争斗,所以我只找到这些。”

  孟蜀拈起一个果子:“你特意为我去找的?”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能一直不吃东西。”周影说完回到刘地身边坐下来,若说等待,他是最有耐心的。

  孟蜀把果子放在手中把玩着,偷眼看着南羽,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

  ※※※

  终于有个妖怪等不下去了,他跳起来扑向祭坛,开始用兵器敲打铜鼎,见没有什么作用,便跳上了铜鼎的边缘,挥刀去砍那团混沌。

  数声巨响,几道霹雳凭空落下,打在铜鼎周围,那个妖怪连叫都来不及,便被击成了一团黑炭。霹雳响过,飞烟散尽之后,混沌之中出现了一双巨大的黄色眼睛,它平淡地看着外界,眨了眨,又闭上,随即消失不见了。一切再次恢复了平静。

  “站住!你别走!”几个妖怪大呼小叫着,可是混沌当中再也没有了动静。

  “那个家伙一定是幕后的主人,得想办法再把他弄出来。我们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短狐咬牙切齿地说。

  刘地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才抬起头来说道:“孟蜀,你去。”

  “什么?叫一个人类去?”

  “他算什么!”

  “肯定不行!”

  妖怪们纷纷议论起来。

  刘地还是盯着孟蜀:“你去!”

  孟蜀摊摊手:“去我不怕,可我要怎么做?我可不会什么法术。”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刘地严厉地看着他。

  “他是个人类……”

  “他是个人类吗!”刘地喝止了一个妖怪的话,他问孟蜀,“你真的是个人类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

  “你的言行举止,哪一样像现代人?你知道什么是电脑,什么是汽车吗?”

  孟蜀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表情明显可以看出来,他不知道这些是什么。

  “如果你是人类,是什么时代的人类?今年多大岁数?而且这里只有你在摆脱了法术之后还认为自己是人类,这不是很奇怪吗?”刘地深吸了口说,“伸出你的手来。”

  孟蜀慢慢抬起右手,掌心向上,缓缓张开来,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手上,都看见了那个明显的剑柄形灼痕。

  “人类怎么会被桃木剑炙伤?人类又怎么拿得起短狐的法宝?”

  孟蜀张着手,直勾勾地盯着刘地。

  南羽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还有,这里叫做‘蜀国’,而你的名字叫‘孟蜀’,哼!‘梦蜀’。你到这里之前在哪儿生活?在干什么?是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孟蜀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是人类。”

  刘地接着道:“如果你真的是妖怪,却能在我们面前掩藏得如此之好,那就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像你究竟有多强大。所以,去证明给我们看。”他抬手指着那个祭坛。

  “刘地,你这不是要他去送死吗?”周影不解地道。可是其他的妖怪们,包括南羽在内全都不做声,因为他们都认为刘地的话有道理。

  “好!”孟蜀看着他们冷笑,“我去!”

  “孟蜀!”

  孟蜀没有理会周影,大步向前走去,走过南羽身边的时候却慢了下来,他看向南羽,南羽也毫不闪躲地看着他。他从南羽的眼中看到的是一抹哀怜。

  怜悯!孟蜀握紧了拳头,加快步子来到祭坛上,抽出剑用力敲打着鼎身:“出来啊!不管你是什么!给我出来!你到底要把我弄成什么样子才甘心?”

  “这有什么用?”

  几个妖怪窃窃私语起来。

  “出来!好端端的,非要把我弄成妖怪你才甘心吗?给我出来!”

  像在回应他一样,混沌中发生了变化,那双黄色的眼睛又出现了,转动几圈,落在孟蜀身上。

  “真的出来了……”

  孟蜀纵身跃到了铜鼎的沿上,毫无惧意地看着那双对他来说过于巨大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我又是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眼睛盯着他看了一阵子,一股奇怪的力量卷住了他,把他轻轻推放在了地面上,然后那双眼睛又闭上了。很显然,他不想伤害孟蜀。

  孟蜀回头,在妖怪们的脸上看到的全是恍然大悟和了解的神情。“果然,他是……”

  “我不是妖怪!我是人!”孟蜀狂吼一声,“我是人,我证明给你们看!”他再次跳上铜鼎,但这次他没有喊叫、敲打,而是跃向了那团混沌。

  就像一下子跳进了一团迷雾中一样,他的身影不见了。

  刘地已经猜到了大概,这时反而松了口气似的叹息一声。

  “他会不会……”周影关切地问。这么多神通广大的妖怪在这里,却逼一个人类去冒险,这让他觉得不舒服。

  “你还是不懂……”刘地拍着他的肩,“他绝对不会有事的。”

  不等他的话说完,铜鼎便开始发出“格楞格楞”的声音,剧烈地摇动着,最后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炸得四分五裂。那团混沌在铜鼎炸开之后开始渐渐消失,那双眼睛又出现了,越来越清晰,周围开始出现了更多的轮廓,这时连地面和山峰也开始蠕动起来,慢慢发生着变化。

  “那是……蛇,是一条很大的蛇!”赤蛇第一个叫起来。

  确实,那是一条硕大无比的蛇。从那双眼睛的周围,出现了蛇头的轮廓,它的头放在祭坛上,而周围缓缓移动、起伏着的山峰则剥落了岩石泥土,露了鳞片,化作了蜷盘着的蛇身。

  “好大啊!”妖怪们呆呆地看着它,只能发出这样的感叹。

  “大家快飞起来!不然会被它勒死的!”刘地大声叫着。蛇身已经在收缩,妖怪们纷纷起飞,及时地躲开。

  巨蛇滑动着身体,渐渐伸展开来,显得越发的大了。

  “俗话说巨蛇吞象,这一条恐怕连恐龙也不够它塞牙缝吧?”刘地这么嘟囔着。不过他已没有时间发牢骚了,因为巨蛇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甩动着身体向空中伸展,蛇头猛地探上云层,一挥一甩,几只来不及闪躲的妖怪便跌落了下来。接着天空中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一起向着妖怪们袭来。他们想要向上飞行,但这个世界的天空却是“有盖”的,再怎样也飞不出这个范围。巨蛇庞大的上半身在云中隐现,攻击着妖怪们,下半身却还在地面上,真是大得可怕。有的妖怪情急之下开始使用兵刃、法术向它攻击,却毫无作用,法术全部如同泥牛入海,兵器砍在它身上,连划痕都没有留下。

  周影在闪电中躲闪着,抽空看向同伴,见刘地和短狐他们比自己还要狼狈,只有南羽显得轻松一些,一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飞行。

  “周影!南羽!你们靠过去叫他!”刘地被一道闪电擦过,皮毛都烧焦了一大片,“他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去叫他!”

  “叫谁?”周影不解。

  南羽飞过来说道:“孟蜀。”

  “孟蜀?他在哪里?”

  “那就是。”南羽向巨蛇一指。

  “它?可孟蜀是个人类啊!”

  刘地被狂风刮了个跟头,勉强靠近了周影:“他是个妖怪,是个和南羽一样,想做人类想疯了的妖怪!这个世界就是他造的,他把我们弄来陪他玩做人的游戏,甚至把自己的记忆都修改了。你还不明白吗?”他艰难地闪躲着,“他现在不想伤害你和南羽啊!你看不出来吗?”

  周影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妖怪们,法术高的、法术低的都在拼命自保,只有自己和南羽身边受到的攻击比较少,而且攻击力也弱得多,是绝对不会致命的。“孟蜀真的是……”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但是南羽已经先向巨蛇靠过去了,他也连忙跟了过去。

  “孟蜀!孟蜀!请停下来!你真的要杀了大家吗?”南羽艰难地靠近了不停对妖怪们发动攻击的巨蛇,大声喊着。

  巨蛇的攻击却毫无减弱的迹象,已经有十几个妖怪被击中,惨叫着从空中落了下去。

  “孟蜀!孟蜀!”周影和南羽一起叫着。

  天空中的杀机依旧弥漫。

  “孟蜀,你真的要杀了这些和你一起打拼过的同伴吗?”南羽用尽了力气大声喊。

  巨蛇的动作一瞬间停止了,扭过头来面对着南羽和周影,天空中的电闪雷鸣也停止了。

  “孟蜀,是你吗?”

  巨蛇身体盘在地上,高高昂起头,一直伸到云层上面,像石刻的一样一动不动。它的额头上生出一团混沌,化作人形,渐渐化成了孟蜀,他还是人类青年的样子,手中仍按着一柄剑,站在蛇头上,看着大家。

  孟蜀正是这条巨蛇的原神凝聚而成的,这个强大无比的妖怪在修炼的过程中,把自己的原神化为了人。

  他不动,不说话,直直地看着大家。

  “蚕丝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刘地叹息着说,“看到了你我忽然明白了,所谓的蜀国其实是这个‘蜀’,而不是魏蜀吴的‘蜀’。”

  孟蜀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秦惠王知蜀王好色,许嫁五女于蜀。蜀遣五丁迎之,还到潼,见一大蛇入穴中,一人揽其尾掣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拽蛇,山崩时,压杀五人及秦五女并将从,而山分为五岭……’这条巴蛇可是大名鼎鼎的妖怪,是你的同类吧?”刘地东拉西扯,想逗孟蜀开口说话。只有他肯开口交流了,才能有讲道理的余地。

  “那就是我。”孟蜀脸上虽然还是没有表情,但终于开了口。

  “哦……”妖怪们中响起一片惊叹声,原来他是那么有名的大妖怪。

  “您是上古的前辈,法力又如此高强,将登仙界,为何要与我们这些后生小辈过不去?”赤蛇面对这位强大的同类,鼓足了勇气问。

  孟蜀皱起眉头,侧过脸看他。

  刘地偷偷向赤蛇摆摆手,向孟蜀行礼道:“我们并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想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各自回家去吧。”

  “回家去……”孟蜀这样喃喃地念了几次,忽然目露凶光,“那我的家乡在哪里?我又该往哪里去!谁来把我的故乡还给我!”

  “以你的法力,又哪里不能去?”

  “可我的故乡在哪里?在哪里!”孟蜀面目变得十分狰狞。飓风、疾雷再次袭向妖怪们,局面顿时又陷入了混乱。

  “我的故乡在哪里?把我的故乡还来!”巴蛇的巨大吼声令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周影看见孟蜀依旧站在巴蛇的头上,便向他冲过去。攻击的重点依旧不在他和南羽身上,所以他很容易就来到蛇头上,用力摇着孟蜀的肩:“孟蜀,不论你的故乡在哪里,能不能回去,也不要因此迁怒于大家啊!”

  “这样不行!”刘地用尽全力躲过了巴蛇的一次攻击,也跳上了蛇头,“要这样!”他抬手“啪啪!”两记耳光毫不留情地打在孟蜀脸上,口中怒斥道,“你回不了家又不是我们的错!想想看我们何其无辜!”

  ※※※

  “我不想伤害周影和南羽,可是对你——去死吧!”孟蜀摸着脸白了刘地一眼,在蛇头上盘膝坐了下来,现在的他已经是大家认识的那个孟蜀了。

  刘地暗暗松了口气:“我不就说过你是妖怪吗,何必这么记仇?”

  “你又没有说错,我就是妖怪。”孟蜀向南羽看去,“妖怪就是妖怪,怎么也成不了人类的。”

  “真的是你创造了这个空间,把我们捉来扮演人类?”周影问。

  “是。”

  “为什么要捉弄我们呢?你这么大的本领,这不是以大欺小吗?”周影不管面对谁,说话都是那么直。

  孟蜀却不生他的气,淡淡一笑:“也许是吧,我没管那么多,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那要从头儿说起……我生长在蜀国,在那里修炼成妖。虽然那里是蛮荒之地,但也是我的家乡,那里的一人一兽、一草一木,都是我的挚爱。当我能幻化成人后,更是常常混迹在人们之中——那里民风淳朴,他们即使知道了我是妖怪也不害怕,依旧接受了我。那里的妖怪很少,我和他们也合不来,我只把人类当作亲人,生活得十分快乐,一直到那件事发生……

  “那一天,我在山里睡觉,迎接秦女的队伍经过我身边,那些人看到了我的真身,吵闹着要把我拖出来看看到底有多大。开始我不想和他们计较,可是他们却不肯罢休,连拉带拽的不让我走。最后我真的生气了,但我只是想吓吓他们,我并没想杀死他们……可是,山塌了……几百人全死了。我知道铸成了大错,无法挽回了,而且蜀王下令招集方士要除掉我,我不想再错下去,也不想和人类争斗,所以离开了故乡,开始四处飘泊,这个世界住几年,那个世界住几年,不知不觉中过了几千年。可是我发现心里最怀念的还是故土,于是便回来了……可是故乡没了。”

  孟蜀苦笑着:“那里全是高楼大厦,全是城市,人类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见了我就尖叫,逃跑……哼,我才离开了几千年而已,为什么一切全不一样了?为什么啊!我的故乡到底到哪儿去了!”

  孟蜀深吸了口气,问道:“你们明白吗?我的故乡再也找不回来了……”

  “所以你就造出这个空间来建设自己记忆中的故乡?”刘地说道。

  “我造出了空间,可造不出生命来。”

  “所以就抓妖怪来做居民?你该抓人类才对啊!”

  “我不想再伤害人类了。”

  “那就拿我们的命不当命?”

  “我哪儿顾得了那么多。”孟蜀横了他一眼。

  强者为王的法则,所有的妖怪都很明白,孟蜀要这么做,谁又能和他讲道理?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那你想把我们怎么样?”

  “还没想好。”

  他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这个扮演人类的游戏吗?所有妖怪们的心都悬了起来。

  “你造的这个世界是蜀国吗?”刘地忽然改变了话题,“我没有去过那么古老的国家,可是蜀国是这样的吗?人们的服饰、言谈举止、生活习惯、建筑风格……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孟蜀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看着他。

  刘地东张西望地问:“蜀国真的是这样的吗?”

  “行了!闭嘴!”

  “我看你即使改变了妖怪们的记忆,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人类,但也无法彻底的改变他们的性格和对生活的记忆吧?我也中过你的法术,所以我我很清楚这一点。我想这里的妖怪除了你以外没有谁见过蜀国是什么样,所以大家变成人类生活久了,自然会按照各自的方式进行建设,这里也就建成了个四不像的国家了,这里根本就不是你的蜀国。”

  “叫你闭嘴!”孟蜀猛地一挥手,刘地整个人飞了出去。周影急忙抱住刘地,扶他起来。刘地却依旧笑着说:“这里不是你的蜀国,你用这个法子造不出蜀国来的。”

  孟蜀被戳到了痛处,脸色铁青地看着刘地。周影怕他再向刘地出手,戒备地看着他。良久,孟蜀叹了口气,手臂也垂了下去,说道:“对,这里不是我的故国……”

  “那你留我们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孟蜀颓然地坐下来,抱着膝,不说话。

  南羽走近他,说道:“为什么不一直修炼下去,直到修成正果?”

  “那又有什么意义?”

  “神、魔、仙是可以创造世界的——真正的世界,有生命、有法则的世界,你懂吗?”

  “真正的世界……”孟蜀若有所思。

  “你的道行已经到了这一步,应该不会远了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对修成正果没什么兴趣。可是这或许也是一个法子。”孟蜀的眼睛闪出了一抹光芒,“我倒可以试试看。”

  周影真诚地说:“是啊,试试看吧,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孟蜀站起来,深吸了口气道:“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放你们走了。”他心中有了目标,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妖怪们爆发出一片欢呼声,有的甚至喜极而泣。

  “等一下!”周影叫起来,“火儿在哪里?我还没找到他。”

  “火儿是谁?”孟蜀问。

  “是一只必方,就像周影的孩子。”南羽道。

  “必方,火灵兽?”孟蜀笑起来,“你们认为我的道行到了那个程度了吗?我怎么控制得了灵兽?”

  “他还是个小孩子。”

  孟蜀摇头:“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来过那种东西。”

  “火儿不在这里?”周影急得不得了,“那他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那是你们的问题。”孟蜀举起手说,“我放你们走。我累了,想安静一会儿。”他看向南羽,“南羽,我很高兴像人类一样和你一起走了一程,还有周影,谢谢你曾经救过我。”他笑着伸手在妖怪们面前一挥,一道白光之后,这个古怪的空间和孟蜀的笑容一起消失了……

  ※※※

  周影第一个从地上挣扎起来,半跪着推刘地和南羽:“刘地,南羽,我们回来了。”

  “是吗……”刘地捂着头爬起来,环顾四周,“博物馆?是这儿,我们就是从这儿被弄进去的。”

  “看这个……”南羽指着前边说道。

  在玻璃展柜中陈设着一把三、四尺长的装饰扇,红木雕骨,淡黄色的宣纸上画着五名壮汉,正在合力拖着一条身体在山中的大蛇的尾巴,他们身边不远的车队仪仗豪华,排列着无数侍从,五辆香车中微微露出丽人的艳容。

  “巴蛇……”刘地伸手触碰着展柜,“他就是用这个东西作为去那个空间的媒介吧?”

  “其他的伙伴呢?”周影四处寻找着,短狐、赤蛇、苍獭、山豹、任白山,岩石精、野狗子……大家都不在这里,“难道孟蜀没放他们走?”

  “不会,一定是这样的媒介很多,孟蜀让我们从哪里进去就从哪里出来,所以见不到他们了。”消失已久的轻佻笑容又回到了刘地脸上,他拍拍南羽和周影,“回来了就好,找个地方大吃一顿吧。”

  “我们去了多久?”周影一边走一边问。

  “一个多月——不过是那边的时间。”

  南羽透过博物馆的窗子,看着外面广场竖立的霓虹日历说:“二十八号,我们去了四天。”

  周影担忧地道:“四天了,火儿能去哪里呢?”

  “你这样担心也没用。既然和孟蜀无关,我们就另想法子重新找吧。”刘地拍着他的肩说,“先回家看看,说不定那个家伙已经回去了呢。”

  周影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勉强冲他一笑。

  走出博物馆,看着周围的建筑和行人,他们三个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

  周影垂头丧气,刘地嘴中咕咕哝哝不知在说什么,南羽一言不发,他们刚刚走到周影住的楼下,刘地便用古怪地口吻叫起来:“那是什么?”

  周影一抬头,看见火儿正远远飞过来,背上还驮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估计是他的朋友九尾狐,爪子上抓着一个特大的方便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塞了些什么。

  “火儿!火儿!”周影又惊又喜,连法术都忘了用,向他跑过去。

  “影?!”火儿看见他们,飞了下来,劈头就嚷,“这四天四夜你跑哪儿去了?竟然不跟我说一声,不回来给我做饭!也不怕我饿死!”

  “对啊,对啊。”林睿添油加醋地说,“不负责任的父母会教出坏孩子的。”

  “火儿!”周影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他,“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干什么,你要勒死我啊?”火儿挣脱出来给了他一翅膀,“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你最好如实交待去了哪里?”

  “火儿。”林睿提醒他,“不快点儿把醋带回去会耽误吃饭的。”

  “啊。”火儿急忙说,“算了,反正我这几天吃得很好,就原谅你了——快点儿回家,马上可以吃饭了。”说完带着林睿和那个大袋子匆匆飞走了。

  “也就是说……”刘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个家伙跟本就没失踪过吧?”他掐住周影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居然叫我放弃约会帮你找他,还险些连命都赔上!你要怎么赔我?”

  “我也不知道……当时他确实……”周影在刘地的目光注视下,申辩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的约会!我的女人!你赔我!赔我!”

  “你都做过一次皇帝了,也不算吃亏。”南羽站出来打圆场。

  “这么说来……”

  “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回去看看吧。”火儿虽然安然无恙,可是并不代表周影可以不担心,尤其是当他和林睿在一起时——他们可是有过把定时炸弹当玩具的记录。

  “我看他买了一大堆食物,大概是自己在家里做饭呢吧?”南羽往好处猜测。

  “他做饭?哈哈哈哈……”刘地马上否定了她美好的愿望,“他做饭的话这一片居民楼早烧成平地了,不可能,不可能……”

  ※※※

  周影一踏进家门,就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饭菜香味,接着一个女子出现在厨房门口,手中举着来不及放下的锅子向他扑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周影,你回来了!看看我是谁?”

  “瑰……瑰儿……”

  瑰儿眯着眼睛笑着问已经呆了的周影:“我回来了啊,你有没有想过我?”

  “瑰儿,我很想你啊!”不等周影回过神来,刘地已经扑上去拥着她的肩,“为什么是人类的样子啊?快,快恢复原形,我们去约会吧。”

  “砰!”瑰儿手中的平底锅准确地命中了刘地的脸。

  “给他拥抱,给我锅子……这算不算种族歧视?”刘地伸长舌头舔着脸上的油,笑着问。

  瑰儿不好意思地把锅子藏到身后,腼腆地笑着说:“我回来了,刘地。”

  “这还差不多,不是说去山中修炼吗?怎么不到半年就回来了?”

  “没有浴室、时装和明星,周围除了树和动物只有妖怪,鬼才住得下去呢。”瑰儿嘟着嘴说,“住在城市里不一样可以修炼吗?对不对,周影?”

  周影还在呆呆地看着瑰儿,没有反应过来。

  “对对,在城市里一样可以修行。”火儿在一旁插嘴道,“而且还可以给我做饭。”

  “对了……”刘地一下想到了什么,“瑰儿,你的灵兽呢?”

  “它们不喜欢城市,回山里去了。你什么意思?我警告你喔,我随时可以叫它们来的,你别可乱来。”瑰儿警惕地看着他。

  “随时叫来?叫一个来看看……你那法术,十次里能成功一次就不错了。”

  “是两次!糟了!”瑰儿捂住了嘴——不小心说露馅了。

  “从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妖怪。”刘地不怀好意地凑上去,“嘿嘿嘿……做我的女朋友,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吧。”

  “啪!”

  这次是周影丢了个盘子过来。

  “你终于醒了。”刘地白了他一眼,用头顶着盘子说道。

  “瑰儿,你回来了?”周影终于向瑰儿说了句话。

  “嗯,我租了你对门的房子喔。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你要多照顾我。”瑰儿甜甜地笑着伸出手。

  “她会给我们做饭——一天三次。”火儿嘴里塞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

  周影伸手握了一下瑰儿的手:“欢迎你回来。”

  “这下鹿为马说的大灵兽的事也有眉目了——瑰儿,你回来时先到了公园吧?”刘地一手搭着周影,一手搭着瑰儿说。

  “是啊。”瑰儿的脸红了起来,“我弄错了方位,掉在湖里了。幸亏遇见火儿,不然湿淋淋的怎么见人。”

  “所以火儿才没回家吧?”

  “我那天先在半路上把朱厌吃完,然后就在公园里睡了一觉,后来遇见瑰儿,又去帮她弄衣服,然后去买菜租房子,瑰儿做了饭……我回来叫你一起吃,你竟然不在。”火儿又想起周影丢下自己去玩儿的事,瞪了他一眼。

  “真相大白了,都怪你瞎操心。”刘地敲了一下周影的头。

  瑰儿沉下脸:“不许欺负周影。”

  “我偏欺负!我欺负,欺负……”刘地抓着周影的脖子扳来扳去的。

  周影看着大家说道:“火儿没事,瑰儿又回来了,我们三个也平安无事,真是皆大欢喜啊。对吧,南羽?快进来坐吧。”他招呼一直站在门口的南羽进来,关上了门。

  南羽从刚才就一直看着瑰儿,瑰儿却刚刚发现她的存在,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对了,我还没有介绍,这是南羽,她是瑰儿。”周影说道。

  南羽温柔地笑着:“你好,我是南羽,我常听周影说起你。”

  瑰儿侧着头看了她一会儿,甜甜地笑着说:“你好,我叫瑰儿。大家一起吃饭吧。南羽来啊,还有刘地,小狐狸,来啊周影。”她像个小主妇一样招呼着大家。

  刘地抓着下巴奸笑着看着她们:“喔,很有意思……”

  林睿站在他旁边,与他做着同样的动作,说着一样的话,然后一个低头,一个仰望,目光交流,露出了一样阴险的笑容:“确实很有意思哦……”

  “刘地,小狐狸,你们吃不吃饭啊?”

  “吃,吃。”

  “来了,来了。”

  狡猾二妖组忙挤到饭桌上去。

  瑰儿一边盛饭一边问:“周影,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

  “说来话长。”刘地接过来说,“我慢慢讲给你听,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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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09 给妖怪们的安全手册(又名:妖怪安全手册)

  列车刚一停稳,车厢里的人就拥了出来。

  乘客散去得很快,转眼间,站台上就只剩下那些肩背行李、脸带憧憬的打工者了。

  一群群操着各地乡音的人从车站走出去,汇入街上的人群中,很快就看不见了。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每天“吞食”着各式各样的外来者,用他们作为自己的养分,使自己越来越庞大,然后再吸引来更多的外来者,再壮大自己……就像滚雪球一样。

  “走近了看,总觉得这个城市像个特别大的妖怪呢……”一个年轻人自言自语道。

  他十八、九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相貌普通,身上穿了一件西装,脚上穿的却是一双布鞋,身边放着一个特大的背包。他咕哝过那句话后,就继续东张西望,充满了好奇。这时站台上的人已经慢慢散去,很快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为什么叔父没来接我?”他开始感觉到了不安,“我记得他给了我这个,说是可以用来和他联络……”他在大背包里东翻西找,终于找出了一部手机,“对了,就是这个东西,可是要怎么用呢?”他皱起眉头,右手虚空划了几下,向手机一指喝道,“显!”

  只听“砰”的一声,手机炸成了碎片。他茫然地看着手里的手机零件,心想:这样就算和叔叔联系过了吗?

  站台上的人都看着他,议论纷纷:“看到了吗?他的手机刚才爆炸了。”

  “嗯,是爆炸……”

  人们指指点点地看着他,他有些受不了,抓起背包跑出了车站。

  面前是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下好几层的高架公路,他左顾右盼,根本不知道该向什么地方走。

  “嘀嘀……”四周的喇叭声响成一团,原来他无意中走到了马路中间。他慌忙向后退去,被阻住的车疾驰而过,有几名司机还打开车窗骂了几句脏话。

  “唉……”在大都市真是寸步难行啊,他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本来是想出来开开眼界的,结果却连车站都走不出去。

  “请上车。”一辆红色的车开到他面前停了下来,司机打开车门说道。

  他小心地看看车子,确定它不会突然开起来,才弓着腰坐进去,心里想着:“这就是书上说的‘出租车’吧?”

  “先生去哪里?”

  “我,我去……”他记得叔父给过他一个地址,便手忙脚乱地在包里找起来,“唔,这个,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说着抬头对司机道,“麻烦您了。”他一眼看清了司机,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头“嘭”的一声撞上了车顶,他捂着头,连喊疼都忘了,指着司机说:“你……你也是妖怪!”

  司机似乎在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惊讶,略一点头,说道:“我是周影。你是今天刚来的吗?”

  年轻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叔父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在这座五百多万人口的城市里,住着三千多只妖怪,和人类相比虽然不算多,但是偶然遇见一个两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自己应该像在家乡那样,遇见同类以后有礼貌地打招呼才对。他忙在座位上向周影鞠了个躬:“我是鹿蜀(注一),叫小九,今天才到这里……我叔父本来说来接我的,可是他没有来,所以我才……”

  “鹿蜀?”一个脑袋从周影的口袋里伸出来,“我第一次看见这种妖怪。”随着话音,一只必方出现在周影肩上,他好像还没睡醒,用翅膀揉揉眼睛上下打量着鹿九,“看不出原形是什么样,不过听说你们的毛皮可以让人多子多孙,是吧?”

  “必……方!”鹿九惊叫的声音打着颤,尽力向座位一角缩去,心中暗自想着:看他一双火眼盯着自己,不是想要剥了自己的皮吧?

  “火儿,谁会愿意为了让别人多子多孙就被剥掉皮呢?”周影对必方说。

  “那就是真的了?真想看看他的原形是什么样。”火儿这么说着,但是已经失去了对鹿九的兴趣,站在周影肩上继续打盹。

  鹿九悄悄松了口气,心“怦怦”跳着,一时还不能从见到必方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为什么这里会有必方,周影又为什么可以驱使灵兽,难道他是道行圆满,游戏人间的仙人?

  “对了,叔父曾经提到过必方。”鹿九又在大背包里一阵寻找,找出了一个记事本。这是叔父特意为他写的,关于在这个城市居住要注意的事项。鹿九打开一看,在特别用红笔写的危险事项中第一条就写着:

  “如果需要在这个城市里乘坐出租车,切记不可搭乘一辆车号为XX00544的红色出租车。该车由一只法术高强的影魅驾驶,并有一只爱吃妖怪的必方相伴。妖怪一旦搭乘了该车,可能连骨头都剩不下。”

  虽然记不清车牌号,可是红车、影魅、必方已经一样不缺了,难道自己一不小心就踏入了这个城市“最危险”的因素之一——出租车?

  “哦,这是诽谤!”鹿九一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火儿已经来到了自己的椅背上,正伸长了脖子看自己手里的记事本,一边忿忿地说,“我又不是地狼,才没有那么贪吃。我吃妖怪时从来不吃骨头!”

  鹿九几乎要吓昏过去了——这绝对就是叔父写的那辆车没错。爷爷、爹、娘、大哥、大姐、二哥、二姐……恐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车缓缓停在了路边,周影向他转过身来。

  鹿九把眼一闭:“要被吃了,要被吃了!”

  “到了,车费二十三元,谢谢。”

  “到了?”鹿九不敢相信地重复着周影的话,拉开车门,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喂!站住!”火儿大喝一声,冲到他面前,“竟然不给钱就想走,你知道那些坐‘霸王车’的都是什么下场吗?”

  “钱,钱……我带了。”鹿九记得父亲特意给了自己一些钱,说人类很重视这种东西。他从背包里把钱全掏出来,统统递给周影。

  周影诧异地看着他手里捧的散碎金银:“人类早就不用这些了。”

  “啊……我只有这些。”他们不会把自己当晚餐抵车费吧?鹿九心里惴惴不安地想。

  周影从钱包里取出四张百元钞票递给鹿九,说道:“人类现在使用这种纸币。这些你拿去吧,在这里没钱是很麻烦的。”他看看脸色苍白的鹿九,心想:这只鹿蜀胆子也太小了,就算看见火儿,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

  “火儿,走了。”

  红色出租车扬长而去,鹿九腿一软坐在地上,一只手捏着纸币,一只手捧着金银,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就是这里。”鹿九鼓起勇气站起来,打量着眼前的地方,这里前前后后排着二三十栋楼房,每栋楼房都有五、六层高。人类就是住在那些一个个亮着的小窗子后面吧?鹿九这么想。

  在他的故乡,住户之间往往相隔很远。他的家是个大大的院落,几十间房屋,一家人开开心心地住在一起。而人类住的地方却是上上下下叠在一起的。这样住一定很辛苦吧,鹿九忽然又想到这么多住处不可能全是叔父的,那么叔父究竟住在哪里呢?

  这里有一个大门,门上写着“桃源小区”几个字,旁边还有个铁牌,上面写着几个小字——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

  “这些全都是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鹿九再一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救命!救命啊!”女性的呼救声吸引了鹿九。

  声音是从不远处的一条窄街传出来的。但是路过的人类脚步匆匆,竟然没有一个人向那边看一眼。

  “救命啊……救命啊……”女子的喊叫已经声嘶力竭了。

  鹿九壮起胆子,把背包向肩上托一托,小心地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向路灯昏暗的窄街上一探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在是几个人类。”便又向前走近了一些。

  四个人类男子围住一名女性,一边说着下流话,一边捂着女子的嘴,按着她的手脚,撕扯她的衣服。

  鹿九皱了皱眉头,朝前方吹了口气。那女子的皮包从地上跳起来,狠狠地撞在其中一个男人脸上,碰破了他的嘴角,他怒吼一声,回头寻找“凶手”,但什么都没看见。

  紧接着他身边的一名同伴惨叫一声仰身向后倒去,鼻子也塌了下去,好像被人一拳打得飞出去一样,然后另一个男人捂住下身跳起来,捂住女子嘴的那个人不解地看着同伴们,自己的脖子却突然被一双无形的手卡住,他用力向身后踢去、用手肘乱撞,却什么也碰不到,那双手依旧不依不饶,拉着他的头向墙上撞击,一下、两下,血从他的额头淌了下来。

  伴随着哀号,几个男人四散奔逃,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鹿九从阴影里伸出头来张望,确定他们都去远了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那个女人。

  女人还是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咬着嘴唇,一动都不动。

  “这位夫人,他们已经走了,你可以起来了。”鹿九小心地说。

  女人还是不动。

  “难道死了?”鹿九蹲下来推了推她,女人似乎抽动了一下,但仍然昏迷不醒。

  鹿九为她把脉——他不擅长治疗法术,却从母亲那里学得了一手好医术——迅速判断出女人是因为惊吓过度引起的呼吸不畅,他站起来,习惯性地搜寻在深山里随处可见的草药,却发现触目所及全是墙壁和装饰性的花草。

  他跺跺脚——偏偏听了大哥的话,把针灸用的银针放在家里没有带来。对了,大哥曾经说过:“人类住在城市中,他们是用一种叫‘医院’的东西来治病的。”鹿九想起来了,他知道这个女人再这样下去会因为不能呼吸而死掉,所以顾不得多想,抱起女人向街上跑去。

  “要怎么去找医院?”鹿九东张西望,“对了,出租车,让它带我去有医院的地方。”

  鹿九站在街边看见车就招手,终于有一辆车停了下来,司机却不给他开车门,隔着车窗看他抱着的女人,一副怀疑的样子。鹿九拍打着车门:“快带我去找医院!她快死了!”

  “上来吧。”司机总算让他上了车,“去哪家医院?”

  “只要是可以治病的医院就行。”

  “那……去最近的吧。”司机一边发动车一边问,“先生,这是你太太吗?”

  “不,当然不是。她被几个男人袭击,所以我,我要带她找医院。”

  “哦,见义勇为啊。”

  鹿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看在你这么勇敢的份上,飞车送你去医院。”司机突然来了精神,连踩油门,在车缝里冲来钻去。鹿九吓得抓紧座椅,张大了嘴,心里不住地祈祷着。好不容易“吱……”的一声,车滑动了一段停住了。

  “到了。只用了七分钟,我的技术了不得吧?”司机得意地说。

  鹿九咧着嘴、龇着牙,手抖脚软地下了车,一下子想起坐车是要付钱的,忙赶在司机发脾气之前,把周影给他的钱抽出一张递上去。

  司机豪爽地一挥手:“免了!小兄弟你能救她,难道我还不能免费送你一次!快点儿送她进去吧。”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嘴里还感叹着,“这年头啊,这样的好人不多喽。”

  鹿九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嘀咕着:“开出租车的不论人类还是妖怪都很好,不过……也都很可怕。”他抬头看眼前的“医院”,脱口叫出来:“什么!这根本不是一样东西!而是……好大好大的楼啊……‘医院’在哪一个房间里呢?”

  ※※※

  一股怪物的气味从远处渐渐靠近,鹿九机警地跳起来四处张望。鹿蜀特有的警觉常常可以在关键时刻救这种相对弱小的妖怪一命。但是这次因为身处人群之中,各种气味混杂,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迟了,鹿九眼睁睁地看着一名穿着白衣、化身人类女子的妖怪走到了面前。

  “是你送这个女人来的?”她看清楚鹿九后也很吃惊。

  “是……是的。”

  这个妖怪女子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她点点头道:“难怪我发觉她身上有妖气,还以为有妖怪对她出手呢。”

  “我没有,我只是吓跑了伤害她的人类,把她带到这里来……我本来想帮她治疗的,可是我不会治疗法术,这里找不到草药,我的银针又放在山上……”

  妖怪女子伸手制止他说下去,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如果你伤害了她就不会送她来医院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南羽,在这家医院做医生。”

  “鹿……鹿九。”南羽温和的态度使鹿九渐渐平静了下来,关切地问,“她……她怎么样了?”

  “没事了,我给她用了镇静剂,睡一觉就好了。”

  鹿九虽然不知道“镇静剂”是什么,但是听到那个女子没事了,轻轻松了口气。

  “我想,你还是先离开吧,”南羽建议道,“不然呆会儿会有很多麻烦。”

  “她不是没事了吗?”

  南羽看着他说道:“不是因为她,而是呆会儿警察会来找你问话,要你证明不是你伤害的她,还有她的亲属什么的,你想面对这一切吗?”

  鹿九用力摇头。

  “那你就走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鹿九点点头,又想起什么,说道:“医院要用钱吧,我先给你钱。”说着把周影给他的钱全掏出来递给南羽。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南羽推开他,露出了很温柔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鹿九,希望以后还可以见面。”

  鹿九又回到了桃源小区门口,他再次翻看着叔父给他的笔记本,其中用红笔写的危险事项中赫然写着一条:

  “市立医院是本市妖怪的禁区,内有一只修行千年的吸血僵尸,她是本市妖怪中道行最高的,化身为医生,并把市立医院视为她的势力范围,所以进入该医院的妖怪一律会饱满着进去(满血),瘪着出来(吸干了),切记切记!”

  “胡说。”鹿九把笔记本用力一合,“全是在吓唬人。周影、南羽分明都是好人,连那只必方也没有伤害我。”

  他把笔记本放回背包,深吸了口气,仰望着天空:天上看不见几颗星星,却有被霓虹灯映出的多种颜色,有着鹿九没有领略过的美丽。“城市是个不错的地方啊,有很多没有见识过的东西,妖怪们也都很和善,回去后要告诉爹娘,我很喜欢这个城市。”

  “哎哟!”

  鹿九的肩头被撞了一下,差点儿坐到地上。

  “喂!小子!”几名服装怪异、神情不善的人类男子把他围在了中间,“你撞到我了!”其中一个黄色头发的男子说,一边把一口烟喷到鹿九脸上。

  “对不起。”一定是自己刚才一直仰着头,所以不小心碰到了人家,鹿九连忙道歉。

  “对不起就完了?乡巴佬!”男人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对不起值几个钱啊?”其他几个男人一拥而上,推搡着鹿九。

  鹿九在他们当中被推来搡去,跌跌撞撞,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

  “可是什么!把钱交出来,赔偿我们!”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敲诈’?”鹿九恍然大悟。

  “小子,快点儿,老子们可没什么耐性!”

  鹿九皱起眉头,想着教训他们要用什么法术。“法术……法术……啊……刀子!”一把雪亮的刀子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鹿九一下子把记忆中所有的法术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把钱交出来!”

  鹿九颤抖着手,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捧给了对方。

  “早这样不就没事儿了。”黄头发把那几张钞票塞进口袋,把鹿九推倒在地,和其他人大声说笑着,得意地走了。

  鹿九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头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居然会被人类敲诈,你简直丢尽了妖怪的脸啊!”鹿九抬起头来,看到了声音的主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

  只见男孩儿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在前面那群男子还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几个钱包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他把钱包往鹿九身上一扔,扬着眉毛笑着说:“拿去。”

  “小睿,你在干什么?”一个人类女性从路边的超市中走出来,向男孩儿问道。

  “妈妈。”男孩儿立刻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跑过去,“这个叔叔好奇怪啊,坐在地上。”

  他如此迅速的转变令鹿九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他发呆。

  他的母亲走过来关切地问:“先生,你没事吧?”从她的背后,两道冰冷的目光向鹿九射来,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我……我跌倒了,我……我的钱包也掉了,我在捡……”鹿九慌乱地编着理由。

  “没事就好。”她温柔地笑了,“小睿,和叔叔说再见。”

  “叔叔再见。”男孩儿向他挥挥手,抓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鹿九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在楼群中,长叹了口气。鹿九知道自己遇见的一定是叔父提到的小九尾狐,这个城市中的危险因素之一,不过看起来他也很友善,不像叔父说得那样诡计多端,会用别的妖怪款待必方“吃饭”的样子。

  鹿九拍拍身上的土,心想:快点儿找到叔父住的地方吧,不然要这样游荡到什么时候啊。

  在桃源小区里转了半天,所有的楼房在他看来全一模一样,他完全不知道怎么找到叔父住的地方。怎么办?又累又饿的鹿九忍着想咬嚼小区里绿化植物充饥的念头,颓然地一屁股坐在路沿上。

  “啦,啦,啦……”一个人从最近的楼中出来,一边走一边唱歌,内容竟然是:“一只妖怪,一只妖……啦啦啦……”

  “一只……妖怪?”鹿九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迟疑了片刻,想抬头再看看那个人,却一下子看到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哇!”鹿九惊叫一声。

  那个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正把身体弯成九十度,侧着头看着鹿九,眨着眼问:“叫什么啊,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鹿九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看着地面,讷讷地说:“对不起。”

  “喂,干嘛坐在这里,还背这么大的包——你刚来的?”

  鹿九点点头。

  他径自在鹿九旁边坐下来,取出一盒烟递给鹿九,看鹿九摇头,就自己抽出一根,手指一弹点着了,问道:“没找到住的地方?”

  “不是,我在找我叔父,他说好会来接我,却一直没来。”

  “哦,你叔父是谁?说来听听,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妖怪我都认识。”

  他的口气好大啊,鹿九这么想着,偷眼看他。他的外表是二十三、四岁的人类男子,英俊高大,一副很神气的样子。鹿九低下眼帘回答道:“他叫鹿为马,他说他就住在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

  “鹿、为、马?哈哈哈……”他忽然拍着鹿九的背大笑起来,险些把鹿九推到地上,“鹿为马,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原来那只老鹿蜀的名字叫鹿为马,太有意思了。”

  “你真的认识我叔父,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对方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笑,说道:“他住哪儿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在河边公园里摆了个摊子算卦骗钱,你白天去,他一定在那里。”

  “算卦,我叔父?他的占卜术可是弱项啊。”

  “所以才说他在骗钱啊。”

  “骗……”鹿九没想到自己极为敬重的叔父,在城市中过活的家族英雄竟然是靠骗为生的,有点儿受打击。

  “他白天才会在那里,你今天晚上怎么办?”

  “我去等他。”鹿九垂头丧气地说。

  “那怎么行,你初来乍到,让你露宿公园也太可怜了,今晚我来照顾你吧。”他搂着鹿九的肩膀站起来,“我会带你去这个城市最值得一去的地方。我们去玩儿个痛快,我请客。”

  “初次见面,就这么麻烦你……”鹿九感动得都快哭了。

  “走吧,走吧。别那么客气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我们的第一站是……”他拉着鹿九向前走,扭头问他,“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刘地。”

  “扑通!”鹿九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刘地”这个名字不用看叔父的笔记鹿九也知道,因为叔父只要回乡探亲,就会提到这只地狼,关于他有多么强大,多么凶狠、多么可怕的故事讲也讲不完,和他搏斗会被吃掉,和他吵架会被吃掉,和他抢食物会被吃掉,和他抢女人会被吃掉,不听他的话会被吃掉,让他看不顺眼会被吃掉……总之,他是这个城市中妖怪们的噩梦。

  鹿蜀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屠宰房还是厨房。

  “你也太没用了吧。”刘地蹲在他面前,“我就那么可怕?”

  鹿九用待宰羔羊般的目光看着他。

  “你是不是从鹿为马那里听了些什么有损我光辉形象的话?这个死老头儿,下次见到吃了他。”

  “啊!”听到刘地要吃叔父,鹿九惨叫一声。

  “你怎么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啊。”刘地拍了他的头一下,“快点儿起来,我来教你什么是生活——别跟那个没出息的鹿为马学。”

  “来,看看,这是本市最大的夜总会,这里的美女也是最多的。我来介绍几个给你认识吧。”刘地亲热地搂着鹿九的肩向七彩霓虹闪动的大门里走去。

  鹿九一边喃喃地念叨着:“不听他的话会被吃掉!”一边被拖了进去。

  坐在两个衣着暴露的女郎中间,鹿九双手放在膝上,一动不敢动。刘地坐在他对面,左拥右抱,眯着眼睛问:“怎么,不喜欢这个类型的?”

  鹿九不敢用力地摇头,怕碰到头枕在他肩上的女郎,说道:“我们……从来不和外族通婚的。”

  刘地瞪大眼睛:“结婚,和这里的女人?你真是……哈哈哈哈,我第一次看到比周影脑子还木的家伙!哈哈哈哈……”

  原来他认识周影,不知道他们谁更强大。在山林中,强大的妖怪们总是不断地争斗,因为王只能有一个,想像一下他们彼此争斗的情形鹿九都会发抖。

  “你身上有周影的气味。”刘地靠近他吸着鼻子,“你坐他的车了?”也不等鹿九回答,刘地径自说道,“竟然没有被火儿吃掉,命真大。看在你是周影顾客的面子上,不捉弄你了。”他弹弹手指,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小房间里的女郎们都默默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侍应端来了各色水果。“你是吃素的吧?吃吧,别客气。”

  鹿九早就饥肠辘辘了,看着桌子上各色的新鲜水果,用力吞着口水。

  “别客气啊。”刘地拾起几粒葡萄扔进嘴里,“就算要吃你也要把你喂肥了再吃啊……开玩笑的,别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要死的样子,快吃吧。”

  鹿九终于忍不住向苹果伸出了手,然后是梨子、小西红柿、荔枝、猕猴桃、龙眼、甜瓜……桌子上的水果以惊人的速度消失着,刘地在一边叫侍应生添了三次,他才打着饱嗝停了下来。

  “吃饱了?”刘地皱着眉说,“这样暴饮暴食对胃可不好——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

  鹿九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火车上的东西全有油味,我宁愿吃青草。”

  “你可真像周影啊。”刘地感叹,“该不会连酒也不会喝吧?”

  “酒?我们家常用水果和谷子酿酒,我很爱喝。”

  “那就好,拿酒来。”刘地高兴地一挥手,“我们喝个痛快。”

  鹿九看着他笑着说:“我来城市之前叔父一直说这里很危险,也说你、周影、必方、南羽和九尾狐是非常危险的。可是我今晚全遇见了,你们一点儿都不可怕……你们都很好。”

  “那当然。”刘地毫不谦虚地说,“虽然其他的家伙都很危险,但我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人。”这时,侍应生用托盘端来了七、八瓶洋酒。刘地“嘭嘭”打开两瓶,塞到鹿九手里一瓶,自己抓过一瓶。“来,干!”说着一仰头,一瓶白兰地就这么下去了。

  鹿九咧咧嘴,看着手里的伏特加,这种酒闻起来就很烈,可是刘地这么热情,实在不好拒绝他,咬咬牙也灌了下去。

  “好!看来你酒量不错,总算找到一个能与我喝出个高低的对手了。再干!”

  在刘地的催促下,他们左一瓶右一瓶,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酒喝了个干净。鹿九满脸通红,不住眨着眼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自幼跟祖父酿酒,酒量还算不错,但是这种喝法也太可怕了。看看刘地,虽然脸也红通通的,但是神情自若,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再来十瓶!”刘地大手一挥。

  “还……还喝?”鹿九挥手说,“不……不……行了,我现在看你都两个脑袋了。”

  “没事,这才痛快。”刘地又打开两瓶酒,鹿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逃走,被躺在沙发上的刘地一把抓住了脚脖子拖回来,“别走啊,还没喝够呢!”鹿九嘴里又塞进一个瓶子,不由分说往下灌。

  “咕嘟……咕嘟……救命……”鹿九挣扎着,眼泪涌上来,“叔父,您是对的,这个刘地真的……咕嘟……我要被酒淹死了……救命啊……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咕嘟……救命……咕嘟……”

  ※※※

  “啊……”鹿九捂住头呻吟一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花了好几分钟才回想起昨夜的事——被刘地连灌了十几瓶酒后自己完全醉了,后来就昏睡了过去……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刘地的家吗?

  他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所处的地势一定很高,从窗口可以看见远处高高低低的楼群和一轮快沉下去的夕阳。房间里只有鹿九睡的这张床和一个衣橱。鹿九摇晃着拉开房门——宿醉之后头疼得像要裂开似的,他捂着头,想去找点儿水喝。

  从房间走出来是一个客厅,鹿九一眼就看见了趴在沙发上,抱着一个大靠垫呼呼大睡的刘地。鹿九一阵感动:他虽然把自己灌醉了,但还是好心地把自己搬回家来,并且把床让给自己,他却睡在沙发上。

  “唔……”刘地翻了个身,“吧唧、吧唧”的咂着嘴,咕哝着,“这个人真好吃,再来两个我也吃得下。”光是想像他在做什么梦就让鹿九的酒醒了一半。

  “他在说梦话,你不用害怕。”

  鹿九被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去,客厅的另一端,周影坐在窗下的余晖中正看着他。

  “周影,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我家。”周影站起来,为鹿九倒了杯开水,鹿九接过去一饮而尽,“今天早上刘地醉醺醺地把你扛回来,非要拉我继续去喝酒,因为他吵得太厉害了,火儿就把他打昏了。我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只好让你睡在我家里。”

  “原来是这样……”

  鹿九用冷水洗了脸,又吃了一棵白菜,总算感觉好了点儿。四周看看,自己的大背包也在,便背起来向周影告辞:“我要去找我叔父了,刘地说他白天会在公园里摆摊,我怕太晚了又找不到他了。”

  “看到了吗?河边那个有一大片绿色的地方就是,你跟出租车司机说去‘春波园’就行了。”周影站在窗边为他指路。

  “谢谢您。”鹿九向周影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鹿九顺利地进了公园,一转过小径便看到了那个算卦摊,一张小桌子,一面青布幡上写几个白字:天师嫡传。天师,那不是我们妖怪的敌人吗?鹿九顾不得细想这些,欢呼着:“叔父!叔父!”快步跑了过去。

  “叔父,你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鹿九快活地问着,等来到卦摊附近,才发现桌子后面站起来迎接他的并不是他的叔父鹿为马,而是一个陌生的妖怪化身的男子。

  “你是老鹿的亲戚吧?”他一见鹿九就笑着迎上来,“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一夜了,你可算来了。”

  “您是……”

  “我是老鹿的朋友齐仲生,是他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那我叔父呢?”

  “老鹿那天去车站接你,结果在路上被车撞了。等我把他送到家里再去接你,你已经走了,可真让我担心坏了,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什么事我可怎么向老鹿交待啊。”

  “我叔父出车祸了?他怎么样?他……”鹿九抓着他问。

  “他没什么事,只是腿伤了,不方便走动,在我家里养着呢。”他靠过来压低声音说,“别看汽车是钢铁做的,也不见得能把我们怎么样。”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鹿九也笑了,这个齐仲生看来也是个挺和气的妖怪。

  鹿九坐上了齐仲生的车。齐仲生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和两个兄弟一起来到这个城市,大家都不喜欢吵闹,所以找了一栋没人的旧房子住,虽然老旧点儿,但比闹市区安静。”

  “城市里是很吵。”鹿九赞同道。

  齐仲生住的地方其实是个大仓库。这里原本是一家破产企业的厂房,已经闲置多时了。三层楼高的厂房,上面立着几根大烟囱,两扇大门其中一扇已经掉了下来,露出里面布满灰尘的旧机器,窗子都很小,大部分玻璃都破了,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

  这个地方让鹿九看得不舒服,下车之后犹豫了一下。齐仲生用手推着他往前走,兴冲冲地喊:“季生,季生,我把他带回来了,快通知伯生不用在桃源小区等了。”随着他的叫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从房里走出来,他上下打量了鹿九一番,满意地笑了。

  齐仲生和齐季生一左一右夹着鹿九往前走,鹿九不安地问:“你们就住在这里?我叔父呢?”

  “他就在里面,进去你就见到了。”

  一踏进厂房,阴暗使鹿九一时间看不清东西,哐啷一声,脚下踩到了什么差点儿摔倒,揉揉眼睛仔细一看,被自己一脚踢出去,还在骨碌碌转动的竟然是一个骷髅头,上面还沾着一些皮肉,两个空空的眼洞正对着他。

  “啊……”

  鹿九的惊叫声惊动了一个被捆在旧机器上、昏昏沉沉的老人,他努力睁开眼大喊道:“小九,快逃!他们要吃你啊!”

  “叔父!”鹿九大喊,向前冲去,却被齐仲生一把抓住了,他一扫刚才的和气,阴笑着说:“听说他有亲戚从山里来,我们好不容易把你等来了,你想往哪儿跑?”

  “小九,他们是穷奇(注二)三兄弟,专门抓初来这个城市的妖怪吃,你快逃啊!”

  “放开我!”鹿九用力挣脱齐仲生,向鹿为马跑去,手忙脚乱地解他身上的绳子。齐仲生和齐季生也不阻止他,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们冷笑。

  “傻孩子,你解开我有什么用,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鹿九的手抖得厉害,一个绳结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哽咽着说:“可是……可是……”终究还是坚持要解开他。

  “年轻的那个肉嫩。”

  “年老的更有嚼头儿。”

  齐氏兄弟站在门口悠闲地讨论着食物的质量问题。

  “小九退下!”鹿为马被解下来后沉声说道,他一料衣襟,挡在鹿九和齐氏兄弟之间,“那天是他们出手暗算,今天我倒要让他们知道知道,鹿蜀也不是好欺负的。”

  鹿为马的外表六十来岁,身体修长,面貌端正,一缕白色长须,花白的头发挽了一个髻,双眼有神,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往那里一站,确实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这么一摆架式,连齐氏兄弟一时也被唬住了,警惕地看着他。

  “看招!”鹿为马双手一扬,空荡的厂房里突然升起了一片迷雾,他趁机拉起鹿九便跑。两人还没跨出门槛,齐仲生便揪住了他们的脖子,阴笑着:“老鹿蜀,这个城市里的妖怪谁不知道你是个骗子,难道我还能被你唬住?我先咬断你的脖子,看你还跑不跑!”说着张口向鹿为马脖子上咬去。

  “不!”鹿九用力一甩他的手,推向齐仲生,一道红光闪过,齐仲生和跟上来的齐季生一起被弹得倒退回厂房,碰倒了好几台机器。等他们爬起来,两只鹿蜀已经没了踪影。

  “他们跑了。”

  “追!到嘴的肉怎么能让他跑了!”

  ※※※

  天色已黑,在只有昏暗路灯的小道上,一只奇怪的动物风一般地跑过,它的形状像一匹马,头部是白色的,身上生着老虎一样的斑纹,尾巴却是红色的,色彩搭配得有点儿滑稽。它的背上坐着一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这就是现出了原形驮着叔父逃跑的鹿九。

  “小九,想不到你的法力竟然这么高,连他们也可以弹开。”

  “不是我……”鹿九气喘吁吁地说,“那是……必方的羽毛……”

  今天他一直睡在周影床上,自己也没发觉身上沾了一片火儿掉下来的羽毛,当齐仲生向他出手时,这片灵兽的羽毛自动对妖气进行了反弹,击退了齐氏兄弟,也把鹿氏叔侄推出了老远,令他们捡了条命。

  “叔父,我们该往哪里跑?”

  “去桃源小区!白天影魅和必方在家,晚上九尾狐在家,从没有妖怪敢在那里乱来。”

  对,去向周影求救,他一定会救自己的。鹿九这么想着,加快了步子。

  眼看就要到达灯火通明的街道了,只差十步,五步……鹿九脚下一绊摔了出去,鹿为马从他背上一路翻滚下来,头嘭的撞上了路灯柱,昏了过去。

  一个和齐仲生他们长得一样的男子踩住了鹿九说:“仲生、季生快来,我拦住他们了。”

  “鹿蜀这东西跑得还真快,幸亏伯生在前面拦着,不然晚上要饿肚子了。”齐仲生和齐季生气喘吁吁地赶上来说。

  “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开饭了。”齐伯生吩咐。

  “咦,这里怎么有个大背包?”人类的声音传来。鹿九的背包滚到了小道外的繁华大街上,被一个人类看见了,他顺便往小道里一瞄,惊叫,“有个老头躺在那里!”

  齐氏兄弟及时捉住鹿九,捂住他的嘴躲到暗处,没有被跑进来的人类看见。

  “他在流血。”

  “谁打一下报警电话。”

  “还是先打急救电话吧。”

  人们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拨打电话。齐氏兄弟对视一下说:“反正好吃的这个到手了,走吧。”抓着鹿九消失在黑暗中。

  鹿九被铁链系在铁柱上,蜷着身体,连眼睛都不敢睁。地上到处都是齐氏兄弟吃剩的妖怪残骸,还有一张皮毛被挂在上方晾着。

  “呜呜……”鹿九低声抽泣着,好不容易得到了父母的允许,鼓足了勇气到城市里来,没想到是这般下场,“爹……娘……我好害怕……呜呜呜……”

  一口大锅里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齐仲生扎着围裙,一边把葱花、姜末什么的往锅里放,一边大声说道:“水开了,准备动手吧。”

  齐伯生挥动一下磨得雪亮的杀猪刀,大声答应:“好!”

  “剥皮时小心点儿,鹿蜀的皮很值钱的。”

  “没问题,看我的刀功。”

  “哒……”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在这个空旷的旧厂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齐氏兄弟一起回过头去看。一条人影正慢慢地从外面走进来,站在门口处,很有礼貌地问:“请问,有个叫‘鹿九’的鹿蜀在这里吗?”听声音是个女子。

  “你是谁?”齐氏兄弟并肩而站,向她发问。

  “南羽。”她已经走到了厂房内惟一的一盏灯下,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十分苍白,她的长头披散在脑后,嘴角微微有一颗尖牙露出来,她对齐氏兄弟点点头,客气地说,“我来找鹿九,他在吗?”

  “你找他做什么?”

  “他的叔父住院,需要他去办理住院手续。”

  “他可是我们的晚餐,你说带走就带走?你也太小看我们了!”齐季生身子一抖,无数尖刺从他身上飞出来,射向南羽。南羽瞬间已经不见了。

  “哪去了?”齐季生四处寻找,才发现南羽已经走到了鹿九身边。

  粗大的铁链被僵尸力大无穷的双手一扯,碎成了一段一段的。“你能站起来吗?”南羽问鹿九。

  “南羽……”已经吓得神态不清的鹿九颤抖着叫,“救命……”

  “你叔父被送到我的医院里来,他求我来救你。”南羽边把他扶起来边说,“我们走吧,你叔父的伤需要你去照顾。”

  “想走?没那么容易!”齐氏兄弟气势汹汹地挡住他们,“既然你来了,就留下你做明天的早餐!”齐季生第一个冲过来。鹿九直往南羽身后躲,南羽轻轻一伸手捉住齐季生的脖子,“咔嚓”一声把他的颈骨扭断了。

  “你……你杀了他?”南羽给鹿九的印象是即文静又和善,没想到她出手时这么不留余地。

  “杀就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南羽泰然自若地说。

  “季生!季生!”齐伯生和齐仲生抱着齐季生的尸体大声哭喊着。“我要杀了你给季生报仇!”齐伯生大喊着,现出了原形,一只野牛样的怪物,口中有獠牙,浑身长满了尖刺。他用脚爪刨着地面,两只角闪着锋利的光,向南羽冲过去。然而不等他冲到南羽面前,一个人影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一伸手把他推了个大跟头。

  “刘地?”南羽皱皱眉头。她不大喜欢这只地狼。

  “嗨,南羽。”刘地热络地迎上来,“真是有缘,在这里也能见面,呆会儿一起去吃晚饭吧。”

  “你来这里干什么?”南羽与他保持距离。

  “来干什么?”刘地突然一把揪出躲在南羽身后的鹿九,抓着他的脖子用力晃动着,大声说,“你这个家伙,竟然敢趁我睡着了溜走?被吃掉也是活该!”

  “我不是溜走,我是去找我叔父……”鹿九被他晃得头昏眼花,慌忙解释。

  “还敢顶嘴!”

  “可是……”

  “你们也认识?”南羽问道。

  “这阵子这个城市里常有刚来的乡下妖怪失踪,我一直想弄明白是谁干的,可是那些家伙一直躲着我。昨天看见这只鹿蜀,他刚从乡下来,而且你看……”他托着鹿九的下巴,给南羽看,“他长得这么呆,我想那些家伙一定会选他做食物的,所以一整天都陪着他吃喝玩乐,没想到猎物还没出现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趁我睡着溜了。差点儿被吃掉吧?这就是从我身边逃走的下场。”他把鹿九拎在手里教训着。

  “陪你玩儿一整夜?别说他了,就是周影恐怕也得逃走。”南羽同情地看着鹿九。

  “喂,站住!”刘地向南羽摆出一个受伤的表情后,拉下脸向正准备溜走的齐氏兄弟喊,“你们在我的地盘上猎食,也不来跟我打个招呼,现在不交点儿保护费就走,说得过去吗?”

  如果对手只有南羽,齐氏兄弟还想着给齐季生报仇,可是当刘地出现后,他们脑子里就只有“逃”这个念头了。听刘地这么一说,忙不迭地回答:“那只鹿蜀就送给您了,我们马上离开这座城市。”

  “那可不行,这只鹿蜀本来就是我先发现的,我看……”他的目光在齐氏兄弟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考虑先吃哪一只。

  齐氏兄弟交换一下眼神,转身向门外飞奔,不等他们靠近大门,又有一条人影出现在那里。齐氏兄弟看清了来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周影,你怎么也来了?”南羽有些惊喜地问。

  “我送客人去医院,想顺便看看你,是一只老鹿蜀说你来了这里,我就来了。”周影回答道。

  南羽明白,他是担心自己才跟来的,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

  前有影魅,后有地狼和吸血僵尸,齐氏兄弟权衡了一下利弊,向前冲去。毕竟没有必方跟在影魅身边,从他这儿突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刷的一声,原本阴暗的厂房里突然明亮起来,火儿从窗口直冲进来。从火儿的背上跳下一只雪白的九尾狐,落在地上变成了男孩林睿,他笑嘻嘻地说:“我跟火儿来凑凑热闹。”

  火儿则飞到周影肩上问:“影,你着急叫我来干吗?”

  “他竟然连火儿也叫来了。”南羽心中充满了感动。

  “你们……”齐氏兄弟惊恐地看着他们,地狼、僵尸、影魅、必方、九尾狐……“弱肉强食本来就是我们妖怪的法则,你们何必摆出一副正义之士的架式苦苦相逼?”

  刘地笑嘻嘻地说:“我们就是在实行这个法则啊,你有什么意见吗?”

  “弱肉强食,我喜欢这条法则。”火儿说,“特别是眼前有食物的时候,我觉得也可以叫做‘弱肉我食’。”他得意洋洋地咬文嚼字,很为自己的文化水平自豪,一边说一边盯着刘地,把他视为主要的晚餐争夺者。

  “你们要……吃了我们?”齐氏兄弟已经完全绝望了。

  “看看这里乱的,你们俩嘛……就当我们打扫这里的报酬好了。”刘地说着,准备动手清理这个地方。

  “我来帮忙。”林睿兴冲冲地举手,“我常帮妈妈打扫卫生,很能干。”

  地上、砖缝里、机器上,到处都有骨头和血迹。刘地皱皱眉头:“太乱了,这怎么打扫啊。”

  “这还不容易,可见你从来不干活。”林睿说,“看着。”他伸手掰断了一根柱子,天花板上的灰土纷纷落下来,“把这里拆了,再让火儿放上一把火……”

  “哦。”刘地一脚踹倒一面墙,“你就是这么帮你妈妈打扫卫生的啊。她真可怜……”

  鹿九连滚带爬地从摇摇欲坠的厂房里逃出去,躲过了一块险些砸中他的水泥板,被飞扬的尘土呛得不住咳嗽,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瞬间在他面前变成瓦砾。

  南羽空着手走出来,施施然地站在鹿九身边评价道:“他们干得挺快的。”

  鹿九可不这么想。

  “扑通!”火儿把一只现出原形的穷奇从天上丢下来。鹿九分辨不出他是齐氏三兄弟中的哪一个,因为他已经是一团焦黑了。“外焦里嫩,味道刚刚好。”火儿说着,又飞了回去,从逐渐倒塌的厂房里抢救剩下的食物。

  眼前的“工程”还在继续,刘地拍着手上的土走过来——身后的墙壁、横梁仍在自动瓦解,他踢了鹿九一脚,说道:“干吗坐在这里偷懒,还不过去帮忙!”

  “他受了一夜的惊吓,你别再吓他了。”南羽责备道。她张口轻轻吹出一口气,一阵炎热的狂风卷过,厂房里的机器相互碰撞,伴随着乒乒乓乓声,成了一个大铁块。

  火儿从快倒塌的厂房里拖着另外两只穷奇出来,一只是被南羽拧断脖子的,另一只被周影刺穿了心脏。火儿把他们堆在一起,问道:“怎么样,大家平分?”

  南羽摇摇头:“我不吃肉,你们分吧。”

  林睿垂涎地看着穷奇,不甘心地说:“我倒是想吃,可是答应过妈妈不乱吃外面的东西……”他舔着嘴唇,在做好孩子和满足食欲之间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要听妈妈的话。”火儿立刻把食物往自己这边堆了堆,“那我和刘地‘平分’吧。”他虎视眈眈地看着刘地,目光中可没有一点儿要和对方平分的意思。

  刘地和火儿对视了一会儿,乖乖地放弃了对穷奇的“食用权”,抬头对倒得七零八落的厂房上喊:“周影,已经十多分钟了,人类快要发觉了,你好了没有?”

  周影从高处跳下来,厂房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向后倒了下去,把整个废墟拍成了平地。

  “结束了,走了。”刘地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搭南羽的肩,“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吧?”

  南羽用两根手指把他的手推开,说道:“我要带鹿九回医院。”

  “我送你们。”周影伸手一指,他的红色出租车自己开了过来。

  “那我呢,送不送?你不会这么重色轻友吧?”刘地不怀好意地搂住周影的肩问。

  “你们别争了,先送我回去。”林睿叫起来,“我妈妈快下夜班了,如果被她发现我半夜跑出来,我可就变成坏孩子了。”

  “半夜里出来打架、拆房子,这还不算坏孩子啊。请问你对坏孩子的定义是什么?”

  “我妈不知道这些,我就不算坏孩子。”林睿斩钉截铁地说。

  周影打开了车门,大家一齐拥进去,刘地拎着腿软得走不动的鹿九,火儿拖着三只穷奇。

  “已经够挤了,别把那种东西带进来!”刘地坚决反对和自己吃不到的食物一起坐车。

  火儿根本不睬他,一起堆进来喜滋滋地道:“放在冰箱里可以吃上好几天呢。”

  “你们家的冰箱还放这些东西啊?”鹿九一阵反胃,他想起周影曾经从那个冰箱里拿过一棵白菜给他。

  一边是刘地,一边是林睿,脚边堆着三只穷奇,火儿站在前排南羽的椅背上监视着刘地。虽然施加了法术使车厢坐起来很宽敞,可鹿九还是坐得心惊胆战,不住地淌着冷汗。

  好不容易到了桃源小区,火儿和林睿搬着穷奇的尸体下了车。刘地却还不走,亲密地拍着鹿九:“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鹿为马,再一起去喝一杯。你的酒量不错,可以做我的对手。”

  鹿九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

  到了医院,刘地果然也下了车,催促鹿九:“快去,快去,我等着你。”

  ※※※

  南羽带鹿九走进了一间单人病房。鹿为马躺在床上,身上缠满了绷带,一见他们就坐了起来:“小九,你还活着……”

  南羽走出去,关上门,让这对劫后重逢的叔侄独处。

  “小九,你果真得救了,幸亏南前辈法力高强,不然我怎么跟大哥大嫂交待啊。”鹿为马老泪纵横。

  “不止她。”鹿九神情有些呆滞,“还有刘地、周影、必方和九尾狐。”

  “他们一起去救你?”鹿为马惊喜地抓住他的手,“你竟然能和他们混得这么熟——只要有了他们作靠山,我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小九,你果然是青出于蓝啊。”

  “叔父……”鹿九嘴唇颤抖着,终于趴在鹿为马身上号啕大哭起来,“您说得对,他们太危险了……呜呜呜……我想回家……呜呜呜……刘地还在外面等着我……怎么办……呜呜……”

  病房里传出如此凄惨的哭声,路过的病人和医护人员都不禁叹息着,低下头匆匆走过,有人还轻声念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啊……”

  ※※※

  不久之后,在立新市的车站、机场,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的妖怪们会遇到一只年轻的鹿蜀,他在兜售一本名叫《给妖怪们的安全手册》的生活指南,这本薄薄数页的小册子给初来乍到的妖怪们不少帮助,也给这只鹿蜀带来了不菲的收入……

  ※※※

  注一:

  鹿蜀:

  《山海经·南山经》:(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纹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益子孙。

  注二:

  穷奇:

  在古代的记载中叫穷奇的妖怪不止一种,就好像蛮蛮、驳等,都是同名异物的。其中一种甚至传说是少昊帝的儿子,但是《都市妖奇谈》里的这种只是普通的妖怪: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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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西看虾米奇幻小说,直接去找中共,中共政府天天导演现实版奇幻小说,比虚的更过瘾。

与有关政府打交道打多了,啥奇幻小说都不用看,大脑里面随时上演奇幻小说。自个就是大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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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10 我是猫(又名:猫的报恩)

  “……就是这样,法师。”一名女子心有余悸地说着,“从那天晚上开始,每天一觉醒来都会这样,一定是有妖魔在作祟,法师,您要救救我啊!”她越说越害怕,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法师,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着觉了,您一定要救救我……”

  法师伸出手,制止她再说下去,挪动步子,慢慢转悠着,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一室一厅,装潢考究的房子,位于各种现代设施集于一身的高级住宅区。房子的主人是名校毕业、就职于知名公司的时髦白领女性,但是当她身边发生了难以解释的事情时,她还是选择了请一位法师。

  这位法师六十岁上下,身穿一袭月白色唐装,仙风道骨,气宇不凡,的确像位世外高人。这位高人一向以卜卦为生,偶尔也应邀为人驱妖镇宅。但是他至今为止接受过的驱妖事件中,全是当事人自己捕风捉影、胡思乱想导致的。

  他心里叹着气:明明是人类自己疑心生暗鬼,却每次都扣在妖怪身上。不过做完这次买卖,这个月的酒钱又有了,挺合算的。他一边这么想,一边装成认真四处检查的样子,掐着手指在整间房子里转了一圈。

  女主人是一名二十三四岁的女子,秀美的面容上满是愁容和惊愕,双眼充满期望地跟随着法师,她怀里紧抱着一只猫,仿佛想从这只宠物那里得到一些勇气。她的猫显然不能体会主人的不安,正“喵呜、喵呜”地撒着娇。

  “法师,您看……”看着法师在屋子里走了几遭,她鼓起了勇气说道。

  “放心,一切有我。”法师给了她一个令人心安的回答。他的心里正盘算着怎么编一个故事,来结束这件事。

  “这是……”他突然警觉地回过头,一股淡淡的气味从他鼻子底下飘过,“有妖气!难道这次真的遇见了……”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女子赶忙问:“法师?”

  “别做声。”法师抽出桃木剑,禹步做法,把几张咒符串在剑上,只见他将剑一挥,咒符熊熊燃烧起来,法师用燃烧着的符咒虚点四方,接着又抽出几张符咒贴在了墙上,含了一口清水猛地喷上去,咒符上便显现出了几个朱砂写成、弯弯扭扭,谁也不认得的字来。法师轻抹着汗道:“好了。”

  女子惊喜地问:“法师是说,这里的妖怪已经被清除了?”

  法师正色道:“这里的孤魂野鬼已经被我除去,这几张符有镇宅之效,贴在这里,小姐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啊……”女子长出了一口气,把手伸向钱包,“那么法师您的酬劳是……”

  法师伸手制止道:“等小姐的家宅安定了再谈酬劳不迟,贫道先告辞了。”说着拱手为礼,出门扬长而去。

  “果然是高人啊。”女子赞叹着,她一下子倒在沙发上,开心地把手里的猫咪高举起来,“太好了,咖啡。我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喵呜,喵呜。”咖啡叫着。对它而言,只要在主人的床上,什么时候都可以睡得很好。

  ※※※

  鹿九站在周影门前,几次想伸手敲门,又一次次缩了回来。

  最初来到这个城市屡受惊吓之后,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马上逃回山里去,而是继续留了下来。不过他也没有跟随叔父鹿为马干职业骗子的工作,现在他用贩卖《给妖怪们的安全手册》赚来的钱,在城乡结合部的郊区开了一个综合养殖场,饲养猪、羊、鸡等动物,也种植蘑菇什么的,因为他们这一族有使生物大量繁殖的能力,所以养殖场办得红红火火。只是由于刘地、火儿把他那里当成了“免费食堂”,所以他的收入一直不高。

  鹿九不太喜欢到市区里来,但是他这一次确实有事求周影帮助。所以他还是鼓起了勇气开始敲门。

  鹿九敲了几下,门猛地打开了,火儿气势汹汹地伸出头吼道:“谁啊!大白天敲门,不想活了!”

  鹿九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结结巴巴地问:“周……周……周影在家吗?”

  “不在,他跟僵尸出去了——他要在家还用我亲自来开门?”火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你有什么事?”

  “没……没事了。”周影不在,单独和必方相处太危险了,鹿九转身想走。

  “站住。”火儿摸着肚子说,“睡觉睡得好饿啊,你来得刚好,给我进来。”

  鹿九的腿又开始打颤了。

  “快点儿进来给我做饭,不然我吃了你。”火儿下着命令,“肉在冰箱里,水在自来水管里,锅在炉子上……你最好动作快点儿。”

  鹿九从冰箱里把肉取出来,忍着血腥气引起的呕吐感,尽量不去想这些到底是什么肉——火儿要吃的不是他,他已经很庆幸了,自然不敢说明自己根本不会煮肉。当他提心吊胆地把煮好的肉端上来后,火儿尝了一口,竟然说:“味道不错,比影做的还好吃。”鹿九偷偷出了口气。

  火儿吃得心满意足,咂着嘴道:“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看在你为我做饭的份上,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的叔父有时候也帮别人收妖……”鹿九看着火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他自己就是妖怪啊。”

  “他是……骗人的……”

  “哦,你叔父就是那只骗子鹿蜀。”火儿点着头说。

  “他昨天晚上被请去帮人收妖,结果那里真的有妖怪,所以他就胡乱在墙上贴了一张符,然后逃走了。”

  “逃走了?”火儿不能置信地说,“可能是很好吃的妖怪啊,他怎么会逃走?”

  鹿九不知该如何回答。

  “后来呢?”火儿对于听故事是不会厌倦的。

  “后来他逃走了。”

  “我问他逃走以后。”

  “他来找我,因为那个请他驱妖的女人酬劳出得很高,他很舍不得,所以让我去看看那是什么。”

  “你去,你的法力比他高吗?”火儿问。

  其实当时鹿为马的话是:“小九啊,你跟刘地不是好朋友吗?请他去看看是什么妖怪吧。”——我和刘地是朋友?鹿九可不这么想,自己只是刘地欺负的对象吧。可是他又不能拒绝叔父的要求,所以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来找好脾气的周影帮忙。

  “你去了吗,是什么妖怪,好不好吃?”火儿还在追问着。

  “我……我也不敢去。”

  “真可惜啊。”火儿咂着嘴叹息,“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那么你来找影干什么?”火儿眯着眼看着鹿九,“该不会是……”

  “不,不,没事,我要回去了。”鹿九转身想逃走。

  “哈哈,不用这么见外,我常常吃你的猪,今天影不在,我帮你一个忙也是应该的。”火儿用翅膀拍着鹿九的肩膀说,“不过我们先说好,不论发现了多么好吃的妖怪都要归我,另外你还要再给我十头猪。”

  火儿见鹿九不说话,便催促道:“快走,那只妖怪在哪里?”

  鹿九来找周影就是希望事情能和平的解决,如果去的只有火儿,那么事情的结果只能有一种——那个妖怪不明不白地变成了火儿的食物。这样的事儿鹿九只是想想都会毛骨悚然,可是他也不敢反对火儿的要求。

  被火儿催促着出了门,走到五楼时却看到林睿正跑上来,他一眼看到鹿九头上站的火儿,问道:“火儿,你要去哪里?今天我妈妈值夜班不回来,你来我家玩游戏吧。”

  “我要去捉妖怪。”火儿得意地宣布。

  鹿九灵机一动:周影不在,能够阻止火儿胡闹的只有林睿了。他连忙叫:“林睿,你要不要一起去?”

  “捉妖怪?”林睿侧着头,眼珠乱转,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鹿九把事情的经过向他简略地说了一遍。

  “真是没用。”林睿撇撇嘴,“你们叔侄俩真是妖怪的耻辱啊。”

  “林睿,一起去吧。他会给我们二十头猪作为酬劳的。”火儿自动把酬劳增加了一倍。

  “我可不喜欢吃生肉,都给你好了。”林睿说,“可是今天妈妈不在家,我要自己做饭吃,不能跟你们去了,好可惜啊。”说完看看鹿九,见他没有反应,便压低了声音伏在鹿九耳边说,“你想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吗?”

  火儿伸长了脖子想听他在说什么。

  “你……你想吃什么?”鹿九总算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肯德基!”林睿大声说,狐狸的本性在这时表露无遗。

  晚上九点,林睿和火儿一直到肯德基关门,吃光了鹿九口袋里所有的钱,才满意地抹着嘴,跟着鹿九来到闹妖怪的女子家里。

  女子这几天来因为惶惶不安一直没有睡好,今天终于放下心来,早早便睡了。林睿一挥手,施了个法术,三只妖怪出现在房间里。女子熟睡着,她身边的那只猫一下子跳起来,弓着身子向他们发出了“呜呜”的叫声。

  “哪儿有妖怪?”火儿咂着嘴东张西望。

  “据说妖怪每天都会在她睡着后出现,弄乱她的东西。”鹿九也在东张西望,只是出发点和火儿截然不同。

  “那你把妖怪找出来啊,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我叔父说他确实感觉到有妖气。”

  “那只老骗子的话可以信吗?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把你……哼哼!”火儿的威胁是很有力度的。

  林睿四处观察了一会儿说:“如果是妖气很弱的妖怪,我们三个一起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把它的妖气掩盖住了。我们等等吧,既然它前几天都来捣乱,今天应该也会来的——鹿为马的那张符可不会有什么效用。”

  “妖气很弱的妖怪?那可不好吃。”火儿失望地打了个哈欠,“不过看在鹿九那五十头猪的份上,我也陪你们在这里等吧。”

  鹿九已经无话可说了。

  那只名叫咖啡的猫一直瞪着双眼盯着他们,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长出了口气,说道:“原来你们是来捉妖怪的,喵呜,快点儿把它捉出来吧。我主人这几天很害怕呢,喵呜。”它从床上跳下来,用两只后爪站着,挥挥前爪说,“你们快点儿捉吧,我还要帮主人做事呢,不陪你们了,喵呜。”它径直走到衣橱边,打开橱门拖了出一个盒子。

  火儿、林睿、鹿九面面相觑,一起盯着它。

  咖啡打开盒子,取出了一大团毛织物,一抬头看见他们在看自己,不高兴地说:“干什么?没看见过猫啊。喵呜。”

  “你是猫?”林睿一把将它提起来,拎到自己眼前看着,“怎么看也是只妖猫啊。”

  “放开我!你这只臭妖怪,喵呜!”咖啡四爪乱舞,试图抓林睿一爪。林睿把它扔到地上,它立刻摆出攻击的架势,“呼噜呼噜”的叫着:“就是你们这些臭妖怪在吓唬我的主人吧,喵呜,我咖啡绝不放过你们!喵呜!”

  “不是你在吓唬她,和她捣乱吗?”

  “你没听到她说得是妖怪吗?是你们这样的妖怪,喵呜!我咖啡可是世界上最听话、最乖巧的猫,喵呜,这是我主人说的,不会错的。喵呜!”

  “你觉得你不是妖怪是什么?”

  “我?喵呜,我当然是一只猫。”咖啡得意地说,“我是最漂亮、最高贵的猫。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喵呜。”它白了林睿一眼,“连猫都不认识的笨蛋,不理你们了,我还要帮主人的忙呢。喵呜。”说完它把那一大团毛织物展开,又拿出几个毛线团,坐在沙发上用两只前爪捧着,似模似样地编织起来。

  咖啡手里的毛织物不长不短的,说是围巾又是个圆桶形,说是毛衣又没有肩、臂的区分,说是手套太大,说是毛裤吧又没有腰胯……上面到处都是接头儿,有的地方织得太紧,拧成了疙瘩,有的地方又织得太松,成了一个一个的窟窿。林睿、火儿和鹿九看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只见咖啡织得飞快,不一会儿就织了很大的一段。它一不小心把线团碰到了地上,它马上兴奋地扑上去,又蹬又咬的和线团玩儿起来,忙活了好半天才想起拖着已经乱糟糟线团回来,继续开始编织。

  “请问……”鹿九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喵呜,在织东西。”咖啡连头都不抬。

  “可这是什么东西啊?”

  “喵呜,是毛衣啊。”咖啡白了这个不但不认识猫,连毛衣都不认识的笨妖怪一眼。

  “这是毛衣?”鹿九恍然大悟,原来这不是鱼网,而是一件毛衣。

  鹿九讷讷地说:“那个女人找我叔叔除妖的原因就是因为一件毛衣,说是为她的男朋友织的,可是每天拿出来的时候都会变得和她临睡前织得不一样,连毛线都变得乱七八糟的。”鹿九看着还在努力编织的咖啡说,“她又找不到外人进来过的痕迹,所以才认为家里有妖怪。”

  “那么就是这只妖怪干的了。”林睿又把咖啡提起来。

  “你才是妖怪呢,喵呜!”咖啡气愤地叫着,“我咖啡是一只猫!”

  “我当然是一只妖怪。”林睿说,“不过你也是,是猫妖。我想你大概是前些日子吃了‘帝流浆’变成妖怪的吧。现在你的主人雇人来要除掉你,为了火儿的五十头猪,你认命吧。”

  “主人……要除妖是说……要除掉我?”咖啡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声音发着颤说,“主人……不要我了……喵呜。”

  “因为你每天晚上都把她精心编织的毛衣弄乱,所以她快被吓死了,现在……”林睿看着这只猫,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处置它。

  “哇……”咖啡猛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主人不要我了……我不想活了……喵呜……我要去死!”

  “谁叫你每天晚上吓唬她,活该!”火儿毫无恻隐之心地说。

  “我没有吓唬主人……咖啡最喜欢主人了……喵呜……”

  “明明是你在摆弄这件‘毛衣’,还想否认!”

  “呜呜……我只是看主人每天晚上都熬夜,生怕赶不上那个男人的生日,所以我才偷偷帮主人的忙,喵呜……主人把我从垃圾箱里拣回来,每天给我鱼片吃,让我睡在她身边,说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猫,喵呜。我最喜欢主人了,为了主人我什么都愿意干,我一定要让主人和她喜欢的男人结婚!喵呜,为什么主人突然不要咖啡了……她刚刚还说她最爱我的,喵呜……”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林睿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拎着那件“毛衣”说:“可是你把这玩意儿织成这样,她认为是恶意的破坏也很正常啊。”

  “喵呜,我哪里织得不好,我明明和主人织得一模一样。”

  当看到咖啡指出这件毛衣哪部分是它主人织的,哪部分是它织的后,大家一起点头——确实一模一样。

  “这女人的男朋友真可怜啊。”林睿耸耸肩说。

  “主人不要我了啊……喵呜……”咖啡还在抱着那团“毛衣”哽咽着。

  “现在怎么办?”鹿九手足无措地问。

  “怎么办?反正妖怪我已经找出来了——能被这种妖怪吓成这样的,也只有你们叔侄了。”林睿感叹着,“现在鹿为马可以放心地去收钱了,至于这只猫……火儿,你要不要吃它?”

  “不吃,它根本没有什么法力,猫有什么好吃的。”火儿对这只猫妖不屑一顾,“还有五十头猪在等我吃呢,吃不完就先存在那里,一只生两只,两只生四只,四只生八只……越来越多,最后就有吃不完的猪了。”火儿精打细算。

  “那它怎么办?”鹿九看咖啡哭得很可怜,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完全没有留意在火儿的计算下,自己的养猪场就要归他所有了。

  林睿看着咖啡,抓着头发说道:“是啊,也不能不管它。喂,猫妖!”

  “我不是猫妖,喵呜,我是猫!”本来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咖啡立刻抬起头来反驳。

  “我倒是有个办法让你的主人留下你。”

  “什么办法?”咖啡跳起来,跑到林睿的脚下蹭来蹭去,“什么啊?快告诉我啊,喵呜。”

  “首先,你永远不能让你的主人知道你是妖怪。”

  “我本来就不是妖怪,喵呜。”

  “其次,你得把这些件‘毛衣’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把房间打扫干净,让她觉得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个容易,喵呜。”咖啡马上开始行动,它飞快地把“毛衣”中它织的那部分拆掉,把地上散乱的毛线滚成团,放回盒子里,把盒子放进橱柜,然后用尾巴扫扫地上的线绒,果然一切恢复原状,一共用了不到十分钟,“还有什么?喵呜。”咖啡满怀希望地看着林睿。

  “这样就行了。”林睿说,“只要你以后不再给她添麻烦,不让她觉察到家里有妖怪,她就会以为鹿为马那张符起作用了,再也不会找人来除妖了。”

  “你是说主人还会像以前那样爱我?喵呜。”咖啡兴高采烈地问。

  “会的。不过咖啡,我告诉你,用你的爪子是织不好毛衣的。”林睿教训着咖啡。

  “为什么?我可以和主人织得一样好啊,喵呜。”

  “她织的不能用来做标准吧?咖啡,你要真的想学织毛衣,我倒是可以帮你找个好老师。”林睿得意地说。

  ※※※

  第二天,林青萍为儿子织毛衣时,发现儿子带回来一起玩儿的那只猫正眼都不眨地盯着自己。“小睿,看好你的小朋友啊,它扑上来会把毛线弄乱的。”

  “不会,它是跟妈妈学织毛衣呢。”林睿拍着猫说。

  “猫学织毛衣?你这个孩子就是想像力太丰富了。”

  林睿开心地笑起来,也跑过去,托着腮看着母亲为自己织的毛衣——浅绿色的毛衣上衬着淡黄色的花纹,胸口的地方织了“LR”两个字母。

  林睿喜滋滋地看着,忽然说:“妈妈,我觉得自己可以穿这么好的毛衣,好幸福啊。”

  “你这孩子……”林青萍眼眶一红,“妈妈买不起名牌的羊毛衫给你,只能让你穿织的毛衣。等把你爸爸欠下的债还完了,我一定买最漂亮的羊毛衫给你,免得你在学校里比不过同学们。”

  “不是啊,我觉得妈妈织的毛衣比他们买来的羊毛衫漂亮多了,全班的同学都穿着买回来的羊毛衫,只有我穿着妈妈亲手织的毛衣,他们羡慕我还来不及呢。”林睿扑到妈妈怀里撒着娇,他是发自内心地珍惜现在的幸福。

  ※※※

  三天后,林睿穿上了新毛衣。自认为学了一身本领的咖啡踌躇满志地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舔着爪子,等待着主人睡着后大显身手——织一件真正的毛衣给她看看。

  “咖啡。”主人一回来就把它高举起来转了个圈,紧紧搂在怀里,“我今天终于鼓足勇气把织好的毛衣交给他了,他没有拒绝。我太高兴了!”她用力吻了咖啡几下才把它放下来,“我来做顿大餐庆祝吧,咖啡,你想吃什么,牛奶炖虾仁还是鱼片粥?”

  咖啡呆在沙发上,看着主人在厨房里忙活,分析着她刚才的话——毛衣送给他了=已经织完了=不用自己帮忙了=自己学的东西没用了……

  “哇!”它抱住一个靠垫大哭起来,“讨厌!主人!我还没有显露身手呢,我明明学得那么认真,喵呜……”

  它的主人在厨房里,只听到猫在乱叫,一边回忆着把礼物交给他的情形,一边想:“他会感到惊喜吧,连咖啡也在为我高兴呢。”她抱着铲子,沉浸在甜蜜的思绪里,浑然听不见客厅里猫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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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11 漫卷诗书

  “爹,刘大帅的兵已经攻占了省城,打到这里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您再不走可就真的来不及了!”长子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劝着张廷鉴。

  张廷鉴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看着眼前,大堂里和走廊下都堆满了各种箱笼,自己的三个儿子思仁、思贤、思礼,三个儿媳及一干人等都站在当中,用期待的神情看着自己。他依旧硬着心肠对着众人挥挥手:“你们走!”

  “爹!”三个儿子一起喊。

  “你们的曾祖父、祖父留下的‘传家之宝’在此,我岂能一走了之,我岂能做张家的不肖子孙!”

  “爹,不是儿子们不孝,只是那一楼的书,这种时候实在无法带走啊。”

  “书在,我在。”

  “爹,刘大帅残忍好杀,所过之处杀人放火、十室九空,这里真的留不得了啊。”

  “我知道,刘大帅是兵痞出身,最痛恨的就是我们这些读书人,他目不识丁,这一楼的书留在这里,只怕他们是非烧不可了。”

  “那您还……”

  张廷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来取出几张纸,说道:“这是祖传田庄的地契和这里的房契,这一张是去年我托朋友在云海买的房子的契书—— 唉,本来是想,你们三个都受过高等教育,想送你们到那里去干一番事业的,没想到现在用上了。老大,你拿着,好好照顾你的弟弟们。”

  “爹,原来你早就……”一向觉得父亲有些无情的儿子们不由得红了眼圈。

  “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是,怎么能让爹为了这些废纸留下冒险!”性情有些急躁的老二思贤一下子跳起来,“我现在就一把火烧了它们,看您还走不走!”说着冲进厨房拎出油瓶和火柴,向庭院里耸立着的藏书楼冲去。他一股蛮劲上来,两个兄弟和好几个仆人都拉不住他,他把油往楼上一泼,就要划着火柴。

  一条黑影像闪电似的直扑到老二身上,老二的手腕被重击了一下,来不及点着的火柴脱手飞出老远,他倒退几步坐倒在地,手腕上已经是鲜血淋淋,袍子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惊恐地用手挡住脸和喉咙,看着袭击他的对手。袭击他的是一条黑色的大狗,半人多高,膘肥体壮,目露凶光,它把前爪按在老二身上,露出利齿,仿佛随时准备咬下去。

  “好了,狗!”张廷鉴吆喝一声。

  黑狗立刻听话地放开老二,回到藏书楼边的阴影里卧下,它把头放在爪子上,眼睛却依旧盯着眼前的这些人。

  老大连忙把心有余悸的老二拉起来,赔着笑脸对张廷鉴说:“爹当初救这条狗回来果然没错,这畜生倒也知恩图报。”

  “哼,你不用岔开话头。”张廷鉴冷笑一声,“想不到我们家世代书香,竟出了你们这样的不肖子孙,快点儿给我滚!”说着一甩手,独自回后面去了。

  几个儿子终没能说服张廷鉴,第二天早上,儿孙们不得不离开固执的父亲,踏上了逃避战火的路途……

  ※※※

  张廷鉴一直目送儿孙们的马车消失后才转身回来,平时拥挤热闹的张氏大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他吩咐陪他留下的老仆去泡一杯茶,自己长叹一声,缓步走向藏书楼。

  张廷鉴的祖父曾做过翰林,辞官归乡后以藏书为乐,建起这座藏书楼,张廷鉴和他的父亲都爱书成痴,这座藏书楼确实凝聚了张家三代人的心血。

  张廷鉴仰望了一会儿这座三层小楼,缓步走入,拿起本书翻动几页,又放下来,走回庭院中。

  黑狗看他进楼时已经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这只黑狗是张廷鉴半年前拣回来的。

  那天清晨,张廷鉴照惯例沿着小路散步到自家附近的林子里,他听到树林里有声音,过去一看,却看到骇人的一幕:十几条野狗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四处都是血迹,有几只狗的头被撕扯下来了,还有的四肢不全,内脏翻出,每只狗的牙齿和爪子都沾满了血,显然是这群狗彼此争斗,相互撕咬成了这个样子。

  张廷鉴大着胆子过去查看了一下,发现有一只竟然还活着。那是一只黑色的狗,体形庞大,满身是血,虽然已经不能动弹,但依旧满眼凶光。张廷鉴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唤人把它抬了回去,又命人帮它治疗,休养了半个多月才使它活了过来。

  伤好之后的黑狗看起来更加可怕,剽悍、凶狠,而且眼中总是闪着冷冷的光,但它不会叫。人们从没听见从它口中发出过任何声音,再加上它那无声无息的步子,它在庭院里走动的时候就像一个滑动的鬼影,不但小孩子们看到它会吓得哭叫,连仆人们都要绕着它走,其它的家畜更是没有一只敢接近它。

  这只黑狗仿佛知道谁是它的救命恩人似的,只对张廷鉴言听计从,伤愈之后就开始忠诚地为他看守藏书楼,从那个时候起,除了张廷鉴本人,连入内打扫的仆人都要由张廷鉴亲口对它说“行”之后才能踏进这座楼。

  “狗。”张廷鉴叫了一声,黑狗立刻小步跑过来——因为没人为它取名,它就一直被叫做“狗”。

  “狗啊。”张廷鉴摸抚着狗的头,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这只狗,狗似乎想要躲闪,但还是用一种高傲的姿态接受了他的爱抚,“所有的人都走了,但是我不会走,这些书是我们祖孙三代人的心血,我绝不会抛下它们。军阀们要来就让他们来,我要和这些书共存亡。可是狗啊,你还是走吧,自己到外面去或许还能找到一条生路,你不用陪着我在这里等死。”

  狗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

  “养了你半年多,虽然你是条哑巴狗,但总觉得你是通人性的。这些时日辛苦你为我看守这座楼了,现在你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主人的话,狗竟然真的站起来向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张廷鉴。

  张廷鉴挥着手:“走吧,自己去找条生路吧。”

  狗转身走出了大门,消失在草丛中。

  士兵们冲进庭院时,张廷鉴就坐在庭院中的太师椅上,平静地看着他们——他连最后的老仆和狗都遣散了,就是为了自己面对这一刻。看着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士兵,他一扬眉:“你们可以杀了我这个老头子,烧了我的书。但是,读书人你们杀得完吗?这些记载着历史、文化的书你们烧得尽吗?你们这些无知的东西!我就算死了也要睁大眼睛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他的态度已经激起了士兵们的杀机。其中一个士兵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张廷鉴就要扣下扳机。

  突然,一条黑影从旁边冲了出来,扑到了那个士兵的身上。在场的士兵和张廷鉴都看清楚了,扑倒那个士兵的是一条黑色的大狗。那个士兵已经被它一口咬断了喉咙,虽然四肢仍旧在抽搐挣动,但眼看是活不了了。

  张廷鉴脱口叫出来:“狗!”

  狗的嘴边全是鲜血,扬起头来看着士兵们,目光中充满了一种不属于动物的嘲弄,嘴角仿佛还挂着一丝冷笑。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向它射击,狗迎着子弹向他们冲过去。在它奔跑的过程中,那些士兵隐约觉得它发生了什么变化。当它毫发无伤地来到最接近的士兵面前时,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一只狗,而是一个长着长发、獠牙、利爪的妖怪。那名来不及闪躲的士兵被他像拎小鸡似的抓了起来,利爪一挥,一颗还在搏动的心脏就被挖了出来。

  它把士兵的尸体往地上一丢,将那颗心脏举到嘴边咬了一口,舔舔嘴唇上的血,看着剩下的士兵,用十分柔和的声音说:“嗯,看起来很好吃嘛。”

  “啊!”

  不知谁先惨叫了一声,所有的士兵们都转身向门外逃去。当他们踏上大门的台阶时,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却自动缓缓关闭起来,长发利爪的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一边舔着自己滴着鲜血的爪子,一边带着阴冷的笑容看着他们……

  张廷鉴在看到妖怪啃噬那颗心脏时就昏了过去,却在朦胧中听到有个清亮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已经报答过你了。”等他醒过来,庭院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士兵,没有鲜血,也没有妖怪,而那只黑色的、不会叫的大狗再也没有回来……

  ※※※

  在周围大厦的衬托下,眼前这座古老的小楼越发显得老旧,连木制的门窗也散发出一种腐败的气息来。张倩走到楼前,伸手推推门,门被七把锁牢牢地锁着,纹丝不动。

  张倩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托着腮看着不远处的三层洋房,屋子里的争议还在继续着,张倩对此毫无兴趣,便一个人出来透透气。

  张倩身后的是一座藏书楼,据说张倩曾祖父的曾祖父原来是翰林,就是他辞官归乡后建起了这座小楼收藏书籍,传到张倩曾祖父张思贤这一代已历经百余年,这座小楼虽然不是什么闻名遐迩的大藏书楼,但楼中的藏书种类繁多,张倩一直引以为傲。只是曾祖父在半个月前辞世后,这座藏书楼的历史看来也要到此为止了。

  伯父的高嗓门说了句什么,从前面的洋房里一直传到张倩的耳中,张倩无奈地一笑。

  曾祖父去世之后,他的子孙们都来奔丧。葬礼结束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块已经位于闹市区的土地上,按目前的形势看,它确实是价值不菲。但是大家很快都意识到曾祖父还有更有价值的遗产——那一楼的藏书。藏书中有不少珍本,甚至还有些已经绝版的善本,粗略地估计,这些书籍的价值比土地还要昂贵。明白了这件事后,亲戚们便把藏书楼牢牢地锁起来,开始了对所有权的持久争执。

  张倩自幼就有到楼中读书的愿望,但是曾祖父不允许任何人踏进楼中,现在曾祖父去世了,亲戚们把这座楼锁得更牢,张倩也只能望楼兴叹了。等到打开楼门,能让张倩看到的时候,大概楼中已是珍本售卖一空,书籍散尽的情形了吧。

  张倩用手轻拍着楼柱叹息:“藏书楼啊,藏书楼,我虽然是张家的子孙,但看来终究是和你无缘了。”

  “啪……”楼中传来了一声轻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张倩凑到窗缝向里看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一条人影一闪上了二楼。

  “楼中有人!”张倩一惊,最近由于张家子孙的争夺,这座原本无人留意的藏书楼有珍本的消息已经在社会上传开,为此亲戚们还专门雇佣了保安日夜看守,加了七把大锁,每家各执其中一把钥匙,连自己家族的人也不能独自进去,现在楼中怎么会有人呢?

  张倩四下望望,利落地爬上一道栏杆,抓住柱子往上一纵身,再跳起来的一瞬间总算看清了里面——藏书楼里全是一排排架子,为了防止阳光直射而侧排,一眼看去整层楼一览无遗,绝对不会有人在里面。张倩抓抓头:“难道是我眼花?”

  “小倩,你在干什么?吃饭了!”大声叫着跑过来的是张阅仲,是张倩的远房堂兄。

  张倩撇撇嘴:“说过别叫我‘小倩’,像叫女鬼似的。”

  张阅仲哈哈一笑:“你又不姓聂。”他拍拍张倩的头问,“刚才在干什么?上蹿下跳的。你最好别打那些书的主意,不然那些人会把你……嚓!”他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倩不屑地说:“我又不是财迷。”她决定还是隐瞒刚才的事,免得被他取笑。

  这对堂兄妹自幼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要亲密一些。张阅仲搭着张倩的肩笑着问:“你还对这一楼书念念不忘啊,忘了小时候想溜进去,被曾祖父打了一拐杖的事了?”

  “你挨一拐杖试试。”张倩白他一眼。

  “就是一屋子的纸,真不明白有什么看头,有什么争头?”张阅仲大发感叹。

  “对我来说,没什么争头,却实在是有看头啊。”

  两兄妹相对大笑起来,一起向住宅楼走去。

  因为留在这里吃饭的人太多,所以不得不分成了两桌,大桌子上是长辈,张倩、张阅仲等一些年轻人坐在旁边的小桌子上。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沉默,连平时见了面有说有笑的兄弟姐妹们彼此也不说话。

  张阅仲突然俯在张倩耳边低声说:“你说大家天天这么吃,会不会吃出胃病来?”

  张倩“扑哧”笑出声来。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张倩吐吐舌头,把筷子一放,抹抹嘴,走出了屋子。

  张倩自幼喜欢读书、写作,现在身为S大学学生的她已经出版过两本散文集,是在学校中小有名气的“学生作家”。她得到的稿费全都用来买了书,偏偏自己的家族里有这么一座藏书楼她却不得其门而入,可想而知她心里的不甘了。

  张倩绕着藏书楼转了一圈,还是只能在台阶上发呆。

  “砰!砰!”突然传来敲玻璃的声音。

  张倩四处张望,却没看见人。

  “这里,嗨,回头看。”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张倩一转身,一个青年男子正在藏书楼里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个人双臂垫着头趴在窗台上,所以张倩只能看见他的两只眼睛。“你想进来吗?”男子问道。

  张倩看看依旧锁着的楼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进去的?”

  男子站直了身体,向张倩做了个要她跟过去的手势,向楼东侧走去。张倩连忙从外面跟上他。

  楼的东面离高达三米的外墙只有一米远近,无门无窗,张倩在那条小夹道前站住,却看见那个人又在楼里做着手势,要她转过去。她不解地走进夹道,听到轻轻一声响动,楼东墙上打开了一扇暗门,那个人伸出头来,向她招着手。

  张倩走进去,那个人又把暗门关上,笑嘻嘻地看着她。这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身材高大,十分英俊,留着长头发,穿着一身牛仔装,脖子上挂着造型独特的银饰,手指上也戴着大银戒指,一副时髦的打扮。他一边把一摞书向书架上放一边问:“这几天总看见你在外面转悠,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你应该先说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不然我报警了。”张倩板下脸来威胁道。这个奇怪的青年和那道家里人都不知道的暗门,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我在打扫、整理啊,你看不出来吗?”青年小心地掸着书架上的灰尘说。

  张倩这才注意到,楼中竟是如此干净整洁。书架上、窗台上一尘不染,所有的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连地上的方砖缝隙里都看不到灰尘,楼梯扶手更是擦得光可鉴人。自从曾祖父去世后,这座楼一直牢牢锁着已经半个月了,按道理说不该这么干净,难道都是这个人打扫的?

  “你……为什么在这里打扫?”

  “张老头儿死了,这里也没人管了,我不打扫谁打扫?”青年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以前一个星期来一次就行,可是现在一会儿有人来找书,一会儿有人来估价,一来就是一大帮,弄得乱七八糟的,也不想想打扫的人多辛苦。害得我天天得来,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啊。”

  “难道你认识我曾祖父?!”张倩不由得喊出来。

  青年耸耸肩,不置可否,熟练地把几本被人抽出来随手乱放的书插回原来的架子上。他只看一眼书名,马上就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

  “你真的每天都来啊?”张倩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嗯。”他撇撇嘴,“你以为我乐意来啊,还不是因为答应了他。”

  张倩看看这么大的一座楼,数万册书他一个人整理,不禁心生佩服,称赞道:“真是难为你了。”

  “那当然,也就是我,换了别人……”他得意地说,“对了,我叫刘地,你呢?张家的每一个子孙我都知道,说名字出来我就知道你是谁。”

  “真的假的?”张倩不信,“我叫张倩。”

  “张爱国的女儿,张桐的孙女。对不对?”刘地马上背出了她的家谱。

  “你真知道!”张倩张大了嘴,“看来你一定和我曾祖父很熟,他一定对你说了很多我家的事。”

  “还有呢,来。”刘地对她勾勾手指。

  他直接走上二楼,纵身一跳,从一根柱子的雕花沿上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大红木橱柜。橱柜里全是用匣子盛着、用红绫子包裹着的泛黄的线装书,有些还是手写本,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刘地把这些书一匣匣抽出来,最后拿出了一个匣子递给张倩:“打开。”

  张倩不解地打开匣子,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两本她再熟悉不过的书:“这是……”

  “那个老家伙听说你当了作家,兴奋得不得了,亲自跑出去买了两本回来,放在这个专放珍本书的橱柜里,还絮叨着什么‘张氏四代藏书,今天终于也有了张氏子孙自己写的书了’,就差老泪纵横了,你可是他的骄傲啊。”

  张倩深吸了口气,强忍住眼泪。在她的记忆中曾祖父就是个“老人”,一个苍老、迟缓、严肃,终日一言不发,一旦别人靠近他的书就挥杖打人的老人。她一共也没有跟他说过几次话,甚至以为这么多子孙中他根本不见得认识自己,可是没有想到……张倩捧着那只匣子,一时百感交集。

  “小倩……小倩……你在哪里?”

  张倩抬起头来,是张阅仲在找她,万一被这个家伙知道了刘地和暗门的事,保证不出十分钟就“地球人都知道了”。

  她小声对刘地说:“我堂哥来找我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和暗门的事说出去的。”

  刘地表情古怪地问:“他在叫你?”

  “对,他是我堂哥张阅仲。”

  “小倩!哈哈哈哈……”刘地放肆地大笑起来,“小倩,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叫。”他笑的声音那么大,张倩怕人听见,又为自己的名字被这么叫而尴尬,拿起一本书向他嘴上捂去。

  “小倩,咕咕咕……”刘地还在笑,结果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张倩听见张阅仲的声音越来越近,只好把书放下,跑下楼去,临走前回头看,见刘地弯着腰,扶着书橱,还在笑着。

  “小倩,小倩……”

  “干什么?”张倩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旁边走出来,“说过一千次了,别那么叫我!”

  “你果然在这里。”张阅仲跑过来说,“我爸他们又找了一个古董商来看货,我怕你在这里转悠被他们看见了又挨数落,来告诉你一声。”

  “又一个。”张倩叹口气,前前后后来了十几个了,到底要把书卖到什么价钱他们才满意?这一来又要大翻特翻,把里面弄得一团乱了,明天刘地又有得干了……糟了,刘地还在里面,被他们发现就糟了。

  张倩正想着怎么去通知刘地躲一躲,长辈们已经引领着两个商人走了过来,大家各自拿出钥匙,分别打开自己加的锁,一行人走进了楼里,张倩不由得捂住了嘴,等着他们发出看见刘地的叫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却什么也没发生。

  “他什么时候走了?”张倩感到很诧异。

  “什么?”张阅仲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没什么。”张倩苦笑道,“我在想这些书又要倒霉了。”

  张阅仲拿了个球拍,非要在院子里的照壁墙上教张倩击球。张倩对运动却没有兴趣,只是坐在石凳上看他打。

  没过多久,就看到刚才上楼去的那一行人走了出来,一边议论着什么“那套绝版的书最少要……手抄的那套更是罕见……”一边从他们兄妹身边走过去。

  张阅仲把拍子一丢,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真扫兴!”

  长辈们责备的目光看了过来,而张倩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用手托着腮坐在那里。长辈们把客人送出了门,转回身来想责备这两个不懂分寸的孩子几句,张阅仲正一挺脖子想要顶嘴,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响,接着是一片尖叫声。

  张家的人纷纷冲出门去,外面已经一片混乱。一根原本立在路边的水泥电线杆倒在了古董商人的车顶上,把车顶砸出了一个大坑,乱七八糟垂着的电线迸闪着火花,车的发动机还在响着,发出“嗡嗡”声,车里的人却不知道是死是活。

  张阅仲第一个冲上去,先冲着自己的爸爸大喊一声:“报警!叫救护车!”然后用木棍小心地挑开那些电线,用力拽开了已经变形的车门。他和几个过来帮忙的人一起把车里的两个人拖出来,直到看着两个伤者被抬上了救护车才走回张倩身边,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怎么样?”张倩忙问。

  “看来死不了,不过也够受的。”张阅仲比划一下,“一个手被砸断了,一个满脸都是血。”

  “好端端的电线杆怎么会倒?偏偏他们把车停在那里。”张倩叹息着看向那边。那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警察在努力维持着秩序。在一瞬间,张倩仿佛看见个头高高的刘地也站在那里,再仔细看的时候却又不见了。

  ※※※

  “我觉得这座藏书楼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保护着呢。”吃过晚饭张阅仲又和张倩聊起了那件事,“你知不知道当年军阀刘大帅打到这里,我们曾祖父的父亲……”

  “曾祖父的父亲……曾曾祖父吧?”张倩扳着手指头,“好遥远啊。”

  “就是我们这位曾曾祖父。”张阅仲一说起这件事就眉飞色舞,“当年他把子孙和仆人全都遣走,自己留在这里,准备和藏书共存亡。结果军阀们硬是没敢碰他和这些书。你想想,我们的祖辈为了这座楼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他们会甘心这样被不肖子孙卖了吗?所以才会……”

  “你是说我们祖先的……在阻止他们卖这些书?”张倩咧着嘴看着他,用力拍了他的头一巴掌,“你要编故事吓唬人也别把自己的祖宗编进去啊。”

  “我不是在吓唬你啊!”张阅仲捂着头叫出来,“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两个人是第几拨来看货的商人了?”

  “每天都有几拨,谁知道。”

  “我就知道你一向不关心这些。”张阅仲神神秘秘地说,“告诉你吧,这些日子来的商人虽然多,但真正出价让咱家的这些老头儿们满意的只有四家。今天下午倒霉的是一家,另外三家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一个走路时被突然掉下来的商店招牌打中,现在还昏迷着;另一个则在逛街时被抢劫犯抓住当了人质,虽然被解救出来,但是吓得得了神经衰弱,到外地疗养去了。怎么样,个个都没有好下场吧?”

  “太巧合了吧。”

  “真的只是巧合吗?”张阅仲说,“祖宗守了好几代的东西,现在不但要卖了,还为了谁分多少天天吵,祖宗们要真的在天有灵也闭不了眼吧。”

  张倩双手抱着膝盖,把头放在膝盖上,看着张阅仲说:“你为什么不去跟你爸爸说,这座楼应该保存下去?”

  张阅仲沉默片刻说:“谁来照看它呀。要像曾祖父他们那样一辈子不顾生死地看护它,咱们家里谁做得到?”

  张倩苦笑着,目光移到窗外的藏书楼上,笑容渐渐消失了……

  ※※※

  楼下的争吵越来越激烈,令张倩想装睡都很难。和她睡在同一间屋里的堂姐大概也和她一样,早就被争吵声惊醒了,但是她和张倩一样,装作睡着的样子。张倩和这个堂姐曾经感情很好,但自从她的父亲和张倩的父亲为了遗产大吵一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张倩说过话。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张倩在心里捡最长的诗来背诵,竭力不让自己去听楼下的争吵声。

  “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德性!就凭你这样,有了钱就能高人一等了吗?”

  “你的德性多好啊!背地里的龌龊事以为别人不知道么?”

  “哐啷!”杯子破裂的声音。

  “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张倩越背越快。

  “你们吵什么,看看几点了,也不怕让别人听见笑话!”

  “伪君子,轮不到你说话!”

  “我不跟你们吵,钱本来就是身外之物,但是大家都是张氏子孙,要分就得分得公平点儿。”

  “说得清高,骨子里还不是为了钱!”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方知黄鹤举,千里独徘徊……够了!”张倩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抹着泪水——父亲和亲戚们的这种丑态让她想起了分赃不均导致内讧的盗贼。她推枕起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时近午夜,天上疏疏点点的几颗星星陪衬着一弯残月,风吹过,这个院落显得颇为凄冷。

  张倩绕着藏书楼转了一圈,看准了四下无人,迅速地溜进了夹道里。“记得那个暗门就在这里。我只是进去看书,又不是偷东西,应该没问题吧?”张倩一边这么给自己找着借口,一边用手在墙上摸索着。

  “小倩。”一只手搭上了她肩膀。

  “啊!”张倩惊叫一声回过头来,却看到刘地站在背后,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张倩板下脸来:“你又在笑我的名字。”

  “没有……”刘地拖长了声音回答,“你反正也不姓聂。”

  “哼。”

  “不是要进来吗?来吧。”刘地轻轻地推开了暗门,招呼她进去,“快点儿,别让人看见了。”

  楼中像张倩预想的一样,书架都翻遍了,有价值的书还好,那些普通的书则被丢得到处都是。张倩一脸歉意地看着刘地,藏书楼是张家的没错,可是刘地为它付出的却比张家任何人都多。

  刘地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立刻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张倩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晚上也来?你经常帮我曾祖父打扫这个地方吧?”

  “我明天有事不能来了,但是这个样子总得打扫吧。在这里打扫了多少年?很多年……”刘地夸张地说,“我来算算,嗯,六七十年了吧。”

  “真是……那你一定非常喜欢看书。”张倩又道。

  “不,我不看书。”刘地说,“我喜欢看人,人比书好看。你信不信,一个人的一个念头,可能一本书都装不下。”

  “很有哲理……”

  “哲理?哈哈……”刘地又开始夸张放肆地大笑。

  “那我可以看这里的书吗?”

  “当然可以,这可是你们家的书,怎么来问我。不过不能带走,谁也不可以把这里的书带出去。”刘地说完,为她开了一盏灯。张倩发现那盏灯设计得很巧妙,虽然有足够的光线,但是从楼外却看不到。

  张倩靠在橱柜上静静地看书,刘地在旁边整理打扫,时间在小楼中慢慢过去,等完全沉浸在书中的张倩回过神时,天色已经微微泛亮了。她揉揉眼睛,放下书,抬头看见刘地正坐在一个橱柜上看着自己。她歉意地说:“是不是我耽误你回去了?”

  刘地耸耸肩:“你很喜欢看书。”

  张倩把书小心地放回架子上说道:“可能是遗传吧。”

  “遗传?那也只有你一个人遗传到了,其他人啊,没有一个是进来‘看’书的。”

  “你相信吗,我爸爸其实是很爱看书的,一天不看书觉都睡不着,我的好几位长辈都是这样。我喜欢看书也算是受了他们的影响吧。”

  刘地歪着头看着她。

  “你不相信啊?现在他们要卖这些书也是有原因的啊。”张倩解释。

  “买房子、买车、出国、开公司……”刘地把两腿叉开伸直,双手按在两腿间的橱柜上,向前倾着身子,一副坐没坐相的样子,慢吞吞地说。

  张倩不清楚刘地到底对自己的家族了解多少,他竟然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她听出了刘地话里的嘲讽意味,转而说道:“你为这些书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一定很舍不得它们吧?”

  刘地一挥手:“早卖早干净,省得我天天伺候它们。”

  张倩在他对面坐下,说道:“卖掉祖宗的收藏怎么说也不是光彩的事,我堂哥阅仲也为了这件事很生气。”

  “你堂哥?昨天叫你‘小倩’的那个?哈哈哈哈……”

  张倩白了他一眼:“是啊,他也很反对卖掉藏书的。”

  “叫他来管这一楼书吧。”刘地热切地建议着——看来他真的很想把书楼交给别人打理。

  “他?让他整天对着书还不如让他死呢。张家的遗传因子到他那里才真的出了变异。”

  刘地一下子垂下了头,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呢?你这么喜欢书,把书交给你怎么样?”

  “我?有那么多长辈,哪儿轮得到我说话啊。”

  刘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反正……”张倩正要再说什么,看看手表又止住了,“快六点了,再不走就会被我爸爸他们发现了,你还不走吗?”

  “马上也走了。”刘地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改天见。”

  “改天见。”张倩匆匆离开了。

  “她应该还可以吧。”刘地还坐在那里,对着一屋子书自言自语道,“你们觉得她怎么样?她再不行的话,我也无能为力了……”

  ※※※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有结果!”张卫国大声吼着,指着张卫东的鼻子道,“我可不像你们,个个有钱有势!我等钱救命的!”

  “你也看到昨天的事故了。这能怪谁,你急有什么用?”

  “反正我不管那么多,等到四号再看不到钱就分书。把我该得的一份书给我,我自己处理!”他说完,重重地一摔门走了。

  好好的一顿饭被他这么一闹谁也吃不下去了。张倩放下筷子,听见旁边一位堂姐在问:“四伯怎么了?突然发神经。”

  张阅仲马上抢着回答:“你不知道啊,他迷上了赌博,不但把自己的工厂输掉了,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真的是等着这笔钱救命呢!”

  “哼,败家子。”那位堂姐不屑地说。

  张倩低头苦笑——难道卖掉祖宗的心血不算败家?

  ※※※

  天色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藏书楼里显得格外的昏暗。张倩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根本看不下去,幽幽地说:“昨天下午,我的四伯父出了车祸,要不是一位好心的出租车司机把他送进了医院,恐怕他就没命了。”

  “是吗,他运气不错。”刘地淡淡地说。

  “我觉得很害怕……你知道,最近来这里买书的商人一个接一个全出了事,而我四伯父刚刚说完要把书分掉就……阅仲说是祖宗的灵魂在处罚这些想买卖藏书的人,我虽然不信这些,但是接连的出事……万一,阅仲猜的是真的怎么办?”女孩子总是胆小,张倩边说边打了个寒颤,“我爸爸一直都是支持卖掉藏书的,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轮到他……太可怕了!”

  “不可能的。”刘地义正辞严地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鬼魂这种东西,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这些。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要相信科学。”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了雷声,几道闪光划破了天空。

  张倩被突然响起的雷声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

  刘地看着窗外喃喃自语:“说个小谎而已,不至于要被雷劈吧?”

  阴了一天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本来就光线不足的藏书楼更加阴暗了。一排排书架,一个个书橱影影绰绰的,颇有些神秘的气氛。

  张倩心里本来三分的担忧被这样的气氛渲染成了七分,不安地说:“可是连四伯都出事了,你叫我怎么不担心我爸爸。”

  刘地站在窗边,双眼看着窗外说:“不如劝劝他,别一心卖这些书了。”

  张倩苦笑道:“那怎么可能,他需要这笔钱成立自己的公司呢。”

  “那担心也没用啊。”

  张倩这几天来第一次看见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刘地竟然笔直地站着。一道闪电照亮了他半个脸庞……什么时候自己也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张倩皱起了眉头。“我总觉得什么时候见过你。”张倩用手敲着头,“却偏偏想不起来。”

  “怎么可能。”刘地走到张倩身边,指着自己的脸大言不惭地说,“像我这么英俊潇洒、气质出众的帅哥你如果见过怎么可能忘得了,我可从来没有被女性忘掉过,不要随便破坏我的名誉哦。”

  张倩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脸皮竟然这么厚,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像他这么英俊出众的人如果以前见过,就算想忘记只怕也是很难的。

  “哦,我想起来了!”刘地突然说,“那是在前生啊,小桥墩下,杨柳岸边,晓风残月,你握着我的手……”他闭着眼,一副陶醉的样子向张倩走过去,“啊,那时候你的目光温柔如水……”

  “闭嘴啊,恶心死了!”张倩忍不住捂着耳朵叫起来。

  刘地睁开眼看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张倩也不禁跟他一起笑起来。

  “对了,要不要跟我去‘看人’?”刘地忽然问。

  “看人?”

  “是啊,人比书好看。”刘地拉住她的手向外走。他也不用雨具,就这么拉着张倩跑了出去,在雨里一边跑一边大笑。

  张倩虽然生活在风气开放的城市里,但她是个保守的女孩,从来没有和陌生男子牵过手。可是为什么和刘地手牵着手在雨中跑的感觉这么熟悉?从他的手上传来的温暖,一直向前跑,周围全是雨的声音,风的声音,远远的有一辆车驶来的声音……

  “上车。”

  刘地的声音把正处在恍恍惚惚的回忆中的张倩叫了回来,发现他们正站在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面前。

  “红车……”仿佛连和刘地一起坐上这辆车都是经历过的……为什么?

  车在一家酒吧前停下。这时雨已经停了,刘地拉着张倩下了车。张倩发觉他根本没给司机车钱,那个司机竟然也没向他要,发动车子扬长而去。张倩诧异地看着远去的出租车。

  “喂,喂,看什么啊,难道他比我帅?”刘地在她面前晃晃手指。

  “你没给他钱。”

  “我朋友,给什么钱啊。”

  张倩不由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疑神疑鬼的,一件这么简单的事都……真的快被阅仲传染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酒吧。”当张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自己从来没有踏进过的“酒吧”里了。

  刘地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一边和服务小姐打着招呼,一边找了个位于角落,却能看见整个酒吧大厅的位置坐下来,点了一大堆酒和水果。

  张倩看着他几下子打发走一名来和他打情骂俏的女服务生,扬扬眉毛说:“这里果然比较适合你。”

  刘地没有搭话,给张倩倒上果汁,自己打开一瓶洋酒就着瓶子喝了一口,说道:“这里是我的‘阅览室’和‘娱乐室’,比看书有意思多了吧?”

  张倩把目光转向大厅里的红男绿女,若有所思地说:“是很有意思。”她喜欢写作,本来就喜欢用置身事外的眼光看人看事,所以完全能明白刘地的意思。

  刘地又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说:“你看那个女人,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多么亲密,多么深情,可是我常在这里看见她,每次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都不同。还有那个女服务生,刚才一定被客人骚扰了,眼圈红红的。我也认得她,是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从来不肯接受男客人的戏弄。可是她为什么要在这里打工呢?后面的故事很有想头吧……还有那个男人,和他在一起的一定不是他妻子……”刘地指手划脚,口沫横飞地说着。

  张倩皱起眉头:“刘地,你的心态有问题吧?”

  “有啊,有啊。”刘地点头,“我最喜欢看热闹。嗨,你看那个人……”

  张倩发现刘地真的是在这里“看人”。他的观察力很强,看到一个人就分析他在干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头头是道,而且很了解别人的心理,只是这种爱好未免让人不敢恭维。

  张倩看着刘地的侧脸,她很难理解刘地这样的人,他看起来既时髦又玩世不恭,但是却能数年如一日地坚持整理一座藏书楼,看起来他经常出入这样的娱乐场所,但又只是坐在这里“看人”。不知为什么,张倩对刘地从心里感到亲切,就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一样。

  “看那个男人……”刘地还在指着酒吧里的人给张倩看。满怀心事的张倩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他指的那个人,却无法再收回目光来。“看到那个女人了吗?也就二十出头吧,怎么可能和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正常的情侣——也不是叫的小姐,因为他们很熟稔……”刘地还在喋喋不休地分析着。

  “二叔……”张倩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位堂叔。他一向老实谨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虽然酒吧里环境吵闹,但两个位子相隔不远,张倩仍能断断续续地听到那边的谈话。

  男人:“你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一定尽快和她离婚。”

  妇人:“哼,你离不离婚关我什么事,我问的是你说的遗产。”

  男人:“反正我祖父已经去世了,等我离了婚,那些遗产还不是咱们俩的。”

  女人:“遗产,遗产,说了八百遍了,我连一毛钱都没见到。我跟你说明白,见不到这笔钱,你趁早也别跟你老婆离婚,我可没空陪你过穷日子。”

  男人:“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催他们把书卖掉,一定!”

  ……

  “他是我二叔……他一向是个好丈夫,好爸爸的,怎么会……”张倩仍沉浸在震惊中。

  “男人有钱就变坏喽。”刘地见怪不怪。

  张倩不明白这个一心为了钱的女人有什么好,二叔又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多转变?

  “有些人啊,平时是看不出来的,一旦有了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刘地又打开了一瓶酒。

  “刘地。”张倩眯起眼盯着他,“你是特意带我来这里看二叔的,对不对?”

  “我怎么知道他是你二叔?”刘地把酒送进嘴里说。

  “我们张家的事你什么不知道!”

  “那倒也是。”刘地不怀好意地笑着,“不过你的三围我就不知道。”

  张倩一下子涨红了脸,腾地站起来大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张家的事与你何干,二叔和你有什么过节,你为什么要在一旁煽风点火?”

  刘地自若地问:“他不点火,我怎么煽风?”

  张倩警惕地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只想告诉你,不卖书,他可以接着过本分的日子;卖书,他将妻离子散。”

  张倩吸了口气,冷静了一下,坐下来说道:“我知道你不希望那些书被卖掉,但是,是那些长辈们在做主,你和我说也没用。我也不想那些书被卖掉。”

  “真的不想?”

  “当然了。”

  “只要你不想就好。”刘地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笑起来,“来,来,干一杯,我又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张倩喝了一杯饮料,心情总算稍微平静了些,对刘地说:“不该对你发脾气的,对不起。”

  “随便发,没关系。”刘地心情好得很,举着酒瓶笑嘻嘻地道。

  张倩这才注意到桌子上已经摆了三、四个空酒瓶,不由叫了一声:“你喝了这么多酒?”

  “才四瓶啊。”刘地面不红气不喘地说。

  张倩伸手夺他送到嘴边的酒瓶:“别喝了,这可是洋酒。你会醉的。”

  “你也太小看我的酒量了。小姐,再来两瓶。”刘地反而来了精神,把手中的那瓶酒一饮而尽,对服务生叫起来。

  又是那个刚刚哭过的女孩儿端了酒送过来,当她走到刚才戏弄她的那几个男人身边时,有一个人突然伸出手在她胸口摸了一把。

  女子一惊,手一晃,一个酒瓶落在他们的桌子上,碰倒了好几个杯子。

  “小姐,你的服务可不太好哦。”几个男人这下有了借口,开始对她动手动脚。女孩儿不敢高声叫喊,只好奋力抵挡着,口里还向他们道着歉。

  “不用道歉,乖乖,亲一个就行了。”其中一个人撅着嘴扑了上去。

  “又是这种事,真无聊。”刘地把空酒瓶扔在桌上。

  “为什么没人阻止?”张倩紧张地问,一回头,刘地已经站起来走过去了。

  “喂,你碰翻了我的酒!”刘地不等那个男人说什么,迎面就是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

  “啊!”那个女服务生惊叫起来,扔下酒跑了。

  “你怎么现在才叫啊?”刘地冲她的背影耸耸肩。

  另外几个男人当然不肯罢休,向刘地围上来。刘地左面一拳,右面一脚,几下就放倒了其中的三个。剩下的一个恶狠狠地看着刘地,亮出一把匕首,一步步向他逼过去。刘地装模作样地举起双手,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嘭!”

  一声闷响,拿匕首的男人应声倒地,现出身后双手抓着一个酒瓶的张倩来。

  刘地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的男人,再看看张倩手中的酒瓶,摊开手无奈地笑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了张倩身上。刘地拉住她的手,推倒了一个走过来的酒吧保安,跑了出去。

  刘地拉着张倩从酒吧里跑出来,哈哈大笑着。张倩从来没干过这么疯狂的事,本来还惊魂未定地不住回头看,怕有人追来,但是看着刘地开怀大笑的样子不知不觉也被他感染了,笑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人比书好看吗,怎么样,今天晚上够精彩吧?”刘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问张倩。

  张倩扔下一直拎在手里的那个酒瓶,问道:“你天天这么过日子?”

  “我的原则是——想笑就笑,想玩儿就玩儿,喝酒就喝个痛快,打人就打到够本。怎么样,觉得我很潇洒,很酷吧?”

  “这种日子亏你过得来……”

  “也只有我过得来。”刘地马上把她的话当成表扬,“我只过自己的日子,谁都别想让我不自在。嘿嘿,有个性吧?”

  张倩微微一笑,没有附和他,却说:“我记得读过一首诗,其中有几句是这样的——

  活着

  所谓现在活着

  是敢哭

  是敢笑

  是敢怒

  是自由……

  我本来以为没有人可以真正这样生活,但是现在看来,这几句诗就像是为你写的一样。”

  刘地哈哈大笑,背着手倒退着走,看着张倩念道:

  “活着

  所谓现在活着

  那就是口渴

  是枝桠间射下来的耀眼的阳光

  是突然想起的一支旋律

  是打喷嚏

  是与你……哈!”他突然不再念下去,转过身往前走(刘地和张倩念的是同一首诗,下文是“是与你手牵手”)。

  张倩装作什么也没觉察到:“你不是说自己不看书吗?”

  “我送你回去吧,很晚了。”刘地岔开了话题,嬉皮笑脸地催促着,“快走,快走。女孩子家不要在外面呆得太晚。”

  “这话可不像你说得呀。你的生活原则……”

  “那只针对我自己。”

  “真是严于律人,宽于待己啊。”

  “知音啊,拥抱一下吧。”

  ※※※

  张倩看天色已晚,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叹了口气道:“这次看来是真的找到买主了,听爸爸他们说连价钱都谈好了——早上阅仲还在叨咕,‘怎么这个商人还不出事’。以后我怕是没机会在这里看书了。”

  刘地还在收拾着,头也不抬地道:“哪儿有这样盼人家出事的,这是什么心态啊?不过,我很喜欢,下次介绍介绍。”

  张倩为之气结。

  刘地摆出一副讨好的神情说道:“你要是喜欢,这藏书楼给你好不好?”

  “你说了算啊?”张倩白了他一眼。

  “就是我说了算啊。”

  张倩没有理他,随手翻着书本:“说真的,我不太理解‘藏书’这种行为。把自己喜欢的书珍藏起来也就罢了,可是专门盖座楼把从来不看的书像无价之宝一样保存起来,我就难以理解了。书就是用来看的,书的价值在于它的内容,不在于它本身有多长的历史,是什么版本,值多少钱。我真不理解曾祖父他们,把这么多书牢牢地锁在楼里,从不让人看,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想我是永远都成不了藏书家了——我啊,宁愿做个‘看书家’。”

  “那么这一楼书怎么办?”刘地有点儿急了。

  “这轮不到我操心吧?”

  “如果把它交给你呢?”刘地急切地问。

  “我才不要呢。这不是一楼书,这是一楼麻烦啊。”

  刘地露出紧张的神色,认真地问:“我想问你,如果真的把藏书楼交给你,你怎么处置它?”

  “送给你。”张倩俏皮地一笑,她知道刘地一直想让自己争取藏书楼的所有权,以便保住它,但是她一来没有那样的能力,二来是真的不愿意被这座楼拴住,她侧着头说,“你最适合作这里的主人了,再不然就捐给图书馆。我知道你不希望这些书失散掉,可惜我不是那种可以为了藏书付出一生心血的人——我认为那不值得。对不起。”

  刘地深吸了口气,靠在墙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张倩没想到他会这么颓丧,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再和他说话,刘地却不回答,只好默默地走了。

  “唉……”等张倩走远,刘地发出了一声长叹,他拍着墙壁,自言自语着,“我能怎么样,真的把他的子孙都吃了不成?到此为止吧。”虽然没有亲口承诺过,但是刘地在心里是答应过张廷鉴的,为他好好看护这座楼。可是这一次他已经尽了全力,但结果还是难如人意。“人类啊……”刘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以往人类要是让他不满意了,抓过来吃掉就是了,可是这些人是他恩人的子孙,是张倩……

  “看来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刘地伸手拥抱一下楼柱,“咱们相处了六十多年,现在要拜拜喽!”他把脸贴在那根柱子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遗嘱?!”听了这位前来拜访的律师的话,客厅里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向律师围上来,发问声、惊异声乱成一片。

  律师有些不解地看看这些人,从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大信封里取出了一份文件,清清嗓子道:“确切地说,这不是一份遗嘱,而是一份张先生生前签署的,将他的全部藏书转让给市图书馆的证明。”

  “咕咚!”

  律师的话才说完,至少有两个人坐到了地上,更多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位律师。靠他最近的张卫东一把将遗嘱抢了过去,草草地看了一遍,然后神情木然地呆看着地面,他身边的张爱国忙从他手里把遗嘱拿过去。这样一个传一个,张氏家族的人把这份遗嘱轮流看了一遍,最后传到了张倩手里。张倩用最快的速度看完,露出了一丝笑容,淡淡地扫视了她的亲人们一眼。

  张家的人都在面面相觑,遗嘱上显示张思贤生前就已经将自己的全部藏书无偿捐赠给了市图书馆。他只是提出了三点要求:

  一、只有在张氏子孙无人愿意保存、管理藏书楼的情况下,此合约方才生效;

  二、图书馆有权利将藏书借阅和收藏,但是无权出售;

  三、图书馆在得到张氏子孙全体同意后,可以出售藏书,但出售所得款项不能归图书馆或张氏子孙所有,必须全额交给慈善机构,作为贫困地区的教育基金。

  这份合约使张倩感到,曾祖父什么都预想到了,家庭中的纠纷、后代的贪念,甚至以后有可能发生的利益之争,这些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凭什么!藏书是张氏全族的东西,怎么可以凭他一张纸就给了外人?”张卫国第一个叫起来,他把手伸向张倩,想把遗嘱抢过来撕掉。还有好几个人和他有一样的想法,他们一起气势汹汹地向张倩围过来。

  “干什么!”张阅仲跳到张倩前面——他不愧是这个书香门第的“基因突变”者,又高又壮,往那儿一站,唬得那些叔伯、堂兄弟都不敢再往前来。

  张倩上前两步,把遗嘱还给了那位律师。

  “我们不承认这份文件!”

  “对,我们要起诉!”

  “把它给我!”

  大家的目标又一致转向那位律师。

  “如果各位有什么异议,尽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但是这里还有一份文件要请大家过目。”律师从容地打着官腔,又取出另一份文件说,“这是张思贤先生在银行保险箱里保存的物品的手续和钥匙。那是一对古董花瓶——现在的价值大约在七百万元左右。”

  他把文件举起来给大家看,原本为了藏书转让合约的事吵闹不休的人们听到这个报价后,顿时全都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到他的手上。

  律师停了一会儿,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接着严厉地说道:“张思贤先生留下遗言给各位,张氏子孙,可以卖古董、卖房、卖地,但是绝不能卖书!这对花瓶加上土地的价值,虽然不足以实现你们全部的愿望,但是也和藏书的价值相抵了,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他一字一字地把这句话说完,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他的目光中有某种东西,令大家都不敢直视他。

  张倩激动得落下了眼泪。曾祖父的决定,让藏书和张氏家族的人都得到了最好的安排。一向把他视为爱藏书胜过爱子孙的亲戚们,这下总该明白些什么了吧。

  所有人都集中在律师的身边听他讲解这份文件,直到他把一切向张家的人交接清楚后,他看向最后排的张倩,说道:“我能为你们做的都做完了,告辞了。”说完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了。

  “被他看到自己流泪了。”张倩拭去眼泪,见大家都没注意自己,便悄悄走了出去。她信步向藏书楼走去,心想刘地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也不知道他今天来没来。

  当她习惯性地来到那条夹道时,却惊讶地停住了步子。“怎么会这样?”她记忆中那条狭窄的夹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横在地上的水泥柱和齐膝高的野草。

  “怎么变成了这样?昨天还……”

  “小倩,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张阅仲也跟了出来,见她在发呆,便上前问道。

  张倩茫然地问:“这里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草?”

  “这里一直就这么多草啊,昨天我还在这里抓蚱蜢喂鸟来着。”

  “不可能!我昨天明明还来过!”张倩冲进去,跳过那两根水泥柱,用手在墙上摸索,但是却找不到那道暗门,“明明在这里啊!我不会记错的!”

  张阅仲不解地问:“你在找什么啊?”

  “暗门。”

  “暗门?”张阅仲摸着头问,“这儿怎么会有暗门?”

  张倩慌乱地跑到前门,用力地拍着门喊起来:“刘地!刘地!你在不在?”

  张阅仲担心地跟过来问:“小倩,你干什么啊?刘地是谁?”

  “刘地!刘地……”张倩喊了十几声,里面还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她回头看着张阅仲,满脸惊疑地说,“可是这几天我一直看到他,他总是在里面的!”

  “怎么可能?这里锁得这么牢。”

  “他从暗门进去的,我也走过。”张倩又跑回夹道寻找暗门,可是那堵墙连多余的缝隙都找不到。

  “哪儿有暗门啊?小倩,别吓唬我啊!你不是发烧了吧?”张阅仲担心极了。

  张倩失魂落魄地道:“明明有啊,刘地就从这里进来打扫、整理……”

  “刘地……”张阅仲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就算他能从暗门进到楼里,但他怎么进的咱们家的院子啊?大门对着住宅不说,院子里还有保安。”

  张倩惊异地睁大了眼,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小倩,你过来看看。”张阅仲趴在窗户上向楼里看,“这里根本没有打扫过啊。”

  张倩凑上去,楼里的灰尘到处可见,书本也翻得十分凌乱,和她记忆中的一尘不染全然不同。

  “怎么会这样?”张倩无力地扶住窗台,“难道是我的幻觉?不会,我确实见过他的!对了,前天晚上我很晚才回来,不是你帮我开的门吗?我就是和刘地一起出去了。他送我回来的,当时他就站在路边,你没看到他吗?”

  “前天晚上?”张阅仲盯着她,难以置信地说,“你很早就睡了啊,叫你打牌你都不起来,你哪儿都没去啊。”

  张倩握着拳,身体发抖,乞求似的问:“那么我这几天经历的是什么?和我在一起的又是什么人?”

  张阅仲深信张倩不会说谎,不由得也感到一阵寒意,看着阴森森的藏书楼:“该不会……是……是那个吧?”

  两兄妹惊慌地对视着,终于拉着手双双逃离了这个地方。

  ※※※

  图书馆珍而重之地运走藏书后,房屋和地皮都被卖了,那座经历了一百多年风雨的小楼也被拆除了。出售房产和古玩的钱也不少,张家的纠纷就这么结束了,大家又恢复了那种其乐融融的亲戚关系。

  这一切已经过去了十几天。

  张倩坐在咖啡厅里,托着腮看着窗外,她无法弄明白自己那几天到底遭遇了什么,已经发誓不去想它了,但今天又被张阅仲约了出来,说是有新发现。

  “小倩!”张阅仲一进门就大声喊起来,“重大发现!”张倩不得不向他做了个轻声的手势。

  张阅仲压低了声音,把手拢在嘴边,趴在张倩耳边一字一字地道:“藏书楼下面挖出尸骨来了。”

  张倩紧张地问道:“谁的尸骨?”

  “是早年间军阀士兵的。”

  “军阀士兵?”

  “尸体早化成白骨了,但从摆在一起的枪械什么的来看,应该就是当年刘大帅的人,一共十多具,就在楼的正下方。”

  “可是楼已经建了一百多年了,怎么会有那个时期的尸骨埋在下面?”

  “就是奇怪在这儿啊。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你快说啊。”

  “有的颈骨折了,有的胸骨碎成一段一段的,有的头骨裂成了七、八块——全是用外力弄的。”

  “外力?”

  张阅仲伸展手臂,摆了个武术架式。

  “不会吧……用手?”

  “记不记得当年刘大帅占领这里,曾曾祖父独自留下守护藏书的事?恐怕就是那个时候杀的,时间上也吻合……唉,不得了,我们的祖先全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张倩把目光投向窗外,轻笑了一下,不再理会张阅仲的絮叨,那座藏书楼确实处处透着神秘,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了。待会儿去一趟图书馆看看那些书吧,反正也在附近。她喝了一口咖啡,这么想。

  ※※※

  听说是张家的人想看看那些书,馆里的人十分热情,馆长亲自陪着她说话,一边吩咐:“叫刘地来,带张小姐去看看。”

  “刘地?”张倩惊异地把目光转向了门口。

  门外走进来的是个毫不出众,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看都没看张倩,问道:“馆长,您叫我?”

  “刘地,你带这位小姐去十一号书库看看,她是张家的人。”馆长一边吩咐刘地,一边向张倩介绍,“刘地在我们这儿干了十多年了,认真踏实,由他来照看那些书再合适不过了,你们大可以放心。”

  “张小姐,这边请。”刘地对张倩道。

  书已经被重新分类编号,其中一些珍本还被放进了密封的恒温柜中,待遇比在那座楼中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刘地介绍说,这个书库是最现代化的,馆里为了表示对张氏藏书的重视,专门用来存放这些书。

  “可以借吗?”

  “可以在这里看,不能带出去。”刘地面无表情地指着墙上的规定说,“本馆外借图书在一至九号书库。”

  张倩一笑。她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没有进去就告辞了。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上,风吹过脸庞,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她心里默默地想。她有一个预感:无论如何,刘地都会守住这些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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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12 万兽猫最高

  道士抚着长髯训示着徒弟:“为师要回故乡一趟,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要勤加修炼,好自为之,知道吗?”

  “是,师傅。”蹲坐在他面前的一只黑色的大猫郑重地回答。

  “黑冰啊,你原本是一只普通的野猫,竟然能获得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浆’化身成妖,确实大为不易。要知道现在城市中的家畜过于弱小,能够修行的已是万中无一了。所以你要自重身份,勤加修炼,为师不在身边的日子也不可懈怠,明白了吗?”

  “是,师傅!”黑冰挺起脖子,大声回答,心中颇以自己成了妖怪为傲。

  “好了,为师去了,过些天我便回来,你自己保重。”道士说完,化为烟雾消失了。

  黑冰注视着师傅消失的地方,心中充满了敬佩和羡慕,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师傅这样的道行呢?他站起来骄傲地把尾巴竖得笔直,迈着标准的猫步走了出去。

  ※※※

  “喵呜,喵……”咖啡大声叫着,死命抓着主人的名牌时装不放。

  “好咖啡,乖咖啡,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我真的没法带你坐飞机啊,你就在宠物旅馆住上几天吧。我三天就回来,到时候一定给你带好吃的。”主人温柔地哄劝着爱猫。

  “喵呜……”咖啡见使性子没作用,转为了情感攻击,它用含着泪水的大眼睛看着主人,哀哀地叫着,用头蹭她的手,“喵呜……”

  “咖啡!呜呜……”主人也忍不住哭了,“对不起,可是……”

  “小姐,您不是说要赶五点的飞机吗?”宠物旅馆的服务人员礼貌地提醒着,“您放心,小猫咪在我们这里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我真的要走了……”主人看看挂在墙上的表,含着泪把咖啡从衣服上摘下来,递到服务员手中。她咬咬牙,捂着嘴哽咽着跑了出去。

  “主人……”咖啡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背影以至于被人放进了笼子里都没有察觉,“主人竟然真的把我丢下了,喵呜……哇……我不干,我讨厌主人!”它在笼子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时值假期,居住在城市里的很多人都要回家探亲,由于路途遥远,有些人无法携带自己的宠物一起返乡,所以在这段日子里,宠物旅馆的生意异常红火。店里一排排的笼子中都住满了各种小动物:猫、狗、鸟、仓鼠甚至乌龟、蜥蜴等,应有尽有。这些被主人寄放在这里,本来就惶恐不安的动物们被咖啡这么一闹,更加不安起来。

  咖啡哭累了,睡上一觉,醒来接着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终于冷静了下来,叹着气,整理着自己的皮毛。虽然十二分的不甘心,但是现在也只能等着主人回来接自己了。

  “这只猫真是特别麻烦。”一名服务员打开笼子给咖啡放进水和食物,一边对同事说着,“每次都是它带头闹,已经给它换了好几种食物了,它都不吃。”

  “喵呜!”咖啡怒气冲冲地看着她,直到她走远了,“哼,我怎么会吃这种东西!主人都是给我鱼、虾和鸡肝的,喵呜!”它不屑地扫了一眼那盘猫食。

  “主人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里呢,为什么要把我留给这些坏女人欺负?她们想要饿死我!竟然让我这样的淑女和狗、老鼠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我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猫,喵呜……”它把自己想像成可怜的受虐动物,于是更伤心了。

  当服务员们熄了灯相继离去之后,咖啡一骨碌从笼子中爬起来,它下定了决心,大声说:“再也待不下去了!我要出走,我要去做只流浪的野猫让那个坏主人着急,喵呜!”

  它虽然不是什么神通广大的妖怪,但是吃了“帝流浆”之后早已不是普通的家猫了,身上或多或少有了一些异能。只见它把爪子按在笼门上,用人类的语言说: “打开,打开。”当它念到第四次时,门锁一声轻响,笼门“啪”的打开了——它早就发现了自己有这种能力,并且常常这样溜出去玩或者偷冰箱里的东西吃,这次终于又派上用场了。

  咖啡从笼子里轻巧地跳出来,走到店门前再次成功地开启了店门,大摇大摆地踏进了城市的夜色中。

  ※※※

  咖啡在主人家里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在它学会用法术自己开门之前,它只去过楼顶的平台,所以刚一看到外面的世界感到很新奇,它小心谨慎地打量着周围:车流不息的道路,霓虹闪烁的店铺,来往不止的人类……这一切乍看起来是挺新鲜的,可是看了一会儿也就腻了。

  “咕咕……”肚子叫了几声,咖啡从路边绿化带的冬青下钻出来。“哼,臭主人,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你看着吧,我已经闻到炸鱼的香味了,喵呜。”顺着飘进鼻子中的食物香气,它信心十足地向那家炸货店走去。

  ※※※

  黑冰坐在高架路的护栏上,用深邃的目光俯视着下面的人类世界。

  黑冰原本是一只名种猫,出生后一个月便被买走。在它还是幼猫的时候也曾经备受主人的宠爱,因为它全身黑色,四爪雪白,主人还给它取了个“黑冰”的名字。但是当小猫渐渐长大,不再那么娇气可爱之后,主人也渐渐厌倦了饲养它,于是趁着一次搬家的机会把它用绳子拴在了树上,没有带它一起走。

  当时黑冰拼命地叫,想引起主人的注意,又苦苦等待了一天两夜,希望主人能突然出现,带它回家。可是到了第三天,黑冰在漫天大雪中花了一整天时间咬断绳子之后,它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靠自己才能活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学会了做一只野猫的全部技能,自由自在地过起新的生活,直到那一天——那个满月当空的晚上,发生了一件改变了它一生的事。

  现在黑冰已经知道了,那个东西名叫“帝流浆”。

  “黑冰,你已经不再是一只动物了,而是比人类还要高级、聪明的妖怪,不要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当它还在用获得的能力与别的野猫争夺食物和地盘时,师父突然出现在它面前,他问了黑冰的经历,对黑冰说,“我们妖怪连人类都不屑一顾,岂能和野猫争食。”

  “比人类还要聪明,还要厉害?”黑冰一阵晕眩,在它的意识中,人是这个世界上的主人,可以掌握世界上一切的事物,像神一样。

  “对,我们妖怪——你现在已经是妖怪了——比人类更了不起!”

  “我比人类了不起?”黑冰有点儿不敢相信。

  “你可以比人类更了不起,但不是现在。想要成为真正了不起的妖怪要学习很多东西,还要经过艰苦的修炼。我可以教给你这一切,而你,愿意吃苦吗?”

  “我愿意!”黑冰兴高采烈地叫道。

  跟随师傅修炼也快半年了,黑冰学习着各种基本的法术,吐纳练气,吸取日月精华,它觉得自己在这段日子里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但是它从不敢因此自傲,深知自己离一个真正的妖怪还差得很远。

  “也许要一二百年我才能修炼出一个人身,可是你们……”黑冰看着人类喃喃自语,“你们连一百岁都活不到,人类也不过是世间的匆匆过客而已,我以前竟然会把你们看得那么了不起,真是太愚蠢了。”

  黑冰怀着身为妖怪的傲气看着人类的繁忙,良久,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才准备去找吃的。现在的它当然不屑于去吃垃圾箱里的剩饭,虽然只会初步的法术,人类的食品店已经可以来去自如了,它想起了很适合自己口味的一家炸货店,决定:“今天去吃点炸鱼和鸡翅。”

  ※※※

  “这个太咸了,这个太老了。”咖啡边吃着从炸货店里偷来的炸鱼和炸肉,边说,“唉,如果不是真的饿了,我可吃不下这么粗糙的食物,喵呜。”

  几只野猫不知从什么地方像鬼影一样蹿出来,向咖啡逼近,从喉咙深处发出威胁声。

  “你们想要这些东西?”咖啡看着自己吃剩的食物,“给你们吧,我已经不想吃了。喵呜。”它高傲地竖着尾巴,准备去找更适合自己胃口的东西吃。

  “呜呜!”野猫们发出低吼声,依旧向咖啡围过来。

  “淑女是不会和野猫打架的,喵呜。”咖啡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野猫们各自摆开了攻击的架式,准备教训这只擅自闯入它们的地盘,不知天高地厚的家猫。

  “滚开!”咖啡嘴里忽然传出了人类的声音,把野猫们吓了一大跳,“不然要你们好看!”——它每次遇到向它挑衅的同类都会用这一招,每一次都很奏效。

  果然,多疑的猫们听到人类呵斥的声音,略一犹豫便各自跳到了角落里。

  “哼,我可是大家闺秀。”咖啡伸展一下自己的爪子,“打架会弄花指甲的,喵呜。”它扭头向小巷外走去。

  ※※※

  黑冰弄到了自己想吃的东西,正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享用,却看到了巷子里奇怪的一幕,它原本以为是一场野猫之间的大战,后来发现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只脖子上系着蝴蝶结、娇里娇气的家猫。这只家猫恐怕要受到教训了。它心里想,但自己已经是妖怪了,当然不会再去管猫的闲事。可是当它要带着食物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惊讶地听到了咖啡用人类的语言呵斥那些野猫。

  “它不是猫。”黑冰咖啡自言自语着,“它和我一样,也是猫化成的妖怪,是我的同类。”黑冰除了师傅和师傅的一个侄子之外,从来没有见过其他的妖怪,这次竟然可以遇到一个种族、道行都和它差不多的妖怪,实在让它感到惊讶。

  黑冰很想和这个妖怪认识一下,它把食物丢在地上,庄重地走到咖啡面前,点着头用人类的语言说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黑冰。”

  咖啡看了黑冰一眼,心想:论理来说淑女是不应该接受陌生的异性搭讪的,但是这只黑猫长得挺帅,而且也很有家教的样子,所以矜持地回答道:“我叫咖啡,喵呜。”

  “你也是刚刚化成妖怪的吗?”黑冰问,“我是在上次‘帝流浆’降临时成为妖怪的。”

  咖啡猛地往后一跳,弓起腰,竖着尾巴,摆出攻击的架式:“原来你是妖怪!竟然装成猫的样子来骗我!喵呜!”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也是妖怪吗?”

  “谁是妖怪,喵呜!”咖啡猛冲上去,迎面给了黑冰两爪子,又迅速跳到了安全的地方,继续摆出戒备的姿态——咖啡最恨被称为妖怪,黑冰偏偏冒犯了它这一点,一段刚刚开始萌芽的友情就这么掉进了谷底。

  无缘无故地被抓了两爪,黑冰也生气了:“你居然敢抓我?”

  “我最讨厌妖怪了!喵呜。”

  “讨厌妖怪?你自己又是什么?”

  “你看不出来我是一只猫吗?喵呜。”

  “你以为说着人话,然后在每句结尾加上个‘喵呜’你就是猫了?还不是和我一样。”

  “臭妖怪,谁和你一样!喵呜。”

  “竟敢辱骂高贵的妖怪,死猫!”

  “臭妖怪,还敢说什么高贵!我们猫族才是最高贵、最可爱的动物!喵呜。”

  “低等的种族,想和我们妖怪相比,再过一万年吧。”

  引以为豪的种族遭到侮辱,它们都生气了。

  黑冰亮出了爪子,咖啡也开始甩动毛都膨胀起来的尾巴,相互注视着,发出威胁的声音,准备大打出手。它们相对着转了两圈,却谁也没有先动手。终于黑冰先开口了:“算了,我可不想用法力对付野猫。”

  “我也不想弄花了我的指甲,喵呜。”咖啡也表示了退让,但马上又加上了一句:“我这样尊贵的猫是不屑于和妖怪斗的,喵呜!”

  “你说什么!竟然敢说猫比妖怪尊贵!”

  “那还用问,像我这种气质高雅的猫怎么是你这种低俗的妖怪可以相比的,喵呜。”

  “死猫!”黑冰呜呜的叫着,“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怕你吗?喵呜!”

  “那么依照妖怪的规矩,决斗吧。”黑冰郑重地说。

  “那是妖怪的规矩吗?那是猫的规矩,喵呜。”

  “你怕了?”

  “谁怕,决斗吧。喵呜。”

  “好,三天后的早上六点,我们在动物园门口见面,决一生死。”

  “哼,决斗就决斗!”咖啡气势汹汹地说,“到时候你可别逃走!喵呜!”

  “彼此彼此。”黑冰冷冷地扫了咖啡一眼,转身走出了巷子。

  “臭妖怪!你等着,我会好好教训你的!”咖啡还在黑冰身后大声叫嚷着。

  不过话说回来……当黑冰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咖啡发热的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思忖着:它可是个妖怪啊,一定也会那些古怪的妖法,我要怎么才能打得过它呢?对了,我也认识几只妖怪,他们应该比这只猫妖厉害吧。

  “砰砰砰!”

  林睿一早便被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砰砰砰!”敲门声一直响着。

  妈妈怎么还不去开门?林睿迷迷糊糊地想着,对了,妈妈一早就去买年货了。他不情愿地爬起来,抓过毛衣套在头上,拖着鞋子去开门。

  “谁啊?”林睿打开门,却没看见人。

  林睿抓抓头,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了。“好久没来你家了,还是这么没有品味,喵呜。”咖啡已经从他脚底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咖啡猫?(林睿和火儿给咖啡起的外号)”林睿好久没有见到它了,“你来我家干什么?幸亏我妈妈不在家,如果让她看见你,我一定宰了你!”物以类聚,林睿越来越像火儿,被吵醒了脾气会很糟。

  “我饿了,给我一杯牛奶吧。喵呜。”咖啡拿出它的撒娇本领,在林睿腿上蹭着。

  林睿看这只娇生惯养的猫身上脏兮兮的,倒真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便给了它一杯牛奶。

  “你教我法术吧。”咖啡喝完牛奶舔着爪子说,“我大后天要和一个妖怪决斗。喵呜。”

  “扑!”林睿把喝到嘴里的一口牛奶全喷了出来,瞪大眼睛看着它,“你?跟妖怪决斗……”

  ※※※

  林睿手里拎着正在努力反抗的咖啡来到五楼,他用手一指,门自动打开了。屋里的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正在茶几上摆弄着什么,头也不回地问道:“小狐狸,你来干吗?”

  “火儿和周影呢,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林睿东张西望地问。

  “瑰儿拉周影出去买东西了。火儿去了僵尸那里,据说有新鲜的妖怪提供。”刘地懒洋洋地回答,“我在替他们看家。”

  “都不在啊。没办法,那就你吧,将就着也能用。”林睿无奈地道。

  “干什么?我声明,我忙着呢,没空!”刘地一直没有抬头,忙着在那里连写带画。

  “你在干什么啊?”林睿好奇地趴在沙发背上,探过身去看,见刘地正在一张纸上边涂写着一些人名和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我在安排假期的约会,小孩子是不懂的。去,去,一边去跟你的猫玩儿去。”

  “这些全是你的女朋友啊?”林睿颇感兴趣地翻翻那些纸,上面最少有五十个以上的女性名字。

  “怎么可能!”刘地叫起来,“我的女朋友怎么可能只有这么几个!这只是假期邀我出去的几个而已,我正在安排约会的时间顺序呢。”

  林睿耸耸肩,岔开话题道:“我有件事拜托你。”

  “不是说了嘛,没空。我这几天要马不停蹄才行。”

  “只是教这只咖啡猫一点儿法术,用不了多久的。”林睿把咖啡拎起来给他看,“而且……我见过它的主人,那可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女人,还年轻漂亮?”刘地终于肯抬起头来正眼看一下他们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把它交给你了。我要跟妈妈去姥姥家,没空管它了。拜拜。”林睿趁机把咖啡往他怀里一丢,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刘地看着林睿的背影,再看看膝盖上的咖啡,他用手弹弹咖啡的鼻子问道:“喂,猫妖,你和狐狸在搞什么鬼?”

  “谁是猫妖!喵呜!”咖啡刷刷两爪,刘地英俊的鼻子上多了几条它的“指纹”。

  “死猫,你活腻了!”刘地一拳把它打在沙发上,“说,是不是和狐狸串通好了来破坏我的约会?是的话剥下你的皮送给女朋友做手套!”

  “死妖怪!”咖啡毫不示弱,弓着腰咆哮,“快点儿教我法术,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喵呜!”

  “教你法术?”刘地抓抓头,“好像刚才小狐狸也是这么说的……你想跟我学法术?”

  “对,快点儿教!我后天就要和那个妖怪决斗了。喵呜。”

  ※※※

  长假的前一天,商场里的人群简直拥挤到了可怕的地步。刘地站在门口喃喃自语:“怎么人多成这样?好像买东西不要钱似的。”他对被施了隐形术站在他的肩上的咖啡说,“喂,可别掉下去,会被踩扁的。”

  “喵……呜……”咖啡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声音都打颤了,牢牢地抓住刘地。

  “瑰儿一定拉着周影在这里买东西,我们冲进去。”刘地用手一点,一个人类眼睛看不见的小小光球出现在眼前,向商场内飘去,这个小法术可以帮助他们在人海中找到周影。然后刘地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式,冲进了人群中。

  随着人潮上了五楼,这里是卖电器的,人总算比楼下少了些,刘地凭着高高的个头儿望过去,远远便看见了周影坐在角落的一排长椅上,脚边大包小包堆满了袋子。

  “扑哧!”刘地看着周影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哦,是他吗?喵呜。”咖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边,发现了周影。

  “哈哈哈哈……”刘地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抓下肩头上的咖啡用力晃着,“你看到了吗?他那个样子,哈哈……”

  “喵,呜……呜……”咖啡在他手中用力挣扎着。

  在旁边的人看来,这个外表英俊的男子则完全是个神经病——两手虚空乱抓乱晃,还在放肆地大笑。两秒钟之内,原本拥挤不堪地电梯口便以刘地为中心出现了十平方米左右的空地。一位富有社会责任感的中年妇女已经开始“热情”地招呼起商场的保安了。

  周围的人一散开,刘地便看见了不远的柜台上,瑰儿正在挑选相机,不时拿起一台来,向坐在那边的周影瞄一下,周影就无奈地对她苦笑一下。这种情形使他们看来真像一对人类的情侣。

  “嗯,南羽危险了。”刘地抓着下巴说道。

  “什么时候开始学法术,喵呜。”咖啡好不容易从刘地手中挣脱,又抓着他的衣服爬上他肩头,不耐烦地问。

  “快了。”刘地在它鼻子上弹了一下,向瑰儿走过去。没走几步,他却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目光。

  “走啊。喵呜。”

  “……”

  “快走!喵呜!”

  刘地又开始走了,却是朝着和瑰儿、周影相反的方向,他一直穿过人群,经过一名男子身边时一拂,不知不觉间,十几个钱包已经从那男子身上进了他的口袋。“我可没偷钱包,我只是从偷钱包的人身上拿钱包而已。”他对咖啡解释着自己的行为。

  张倩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在一个柜台前挑选着MP3,叽叽嚓嚓地说笑着,根本没有觉察到刘地正随着人群靠近她。

  “这个,是你的吧?”

  张倩回过头来。刘地手中拈着一个钱包,笑着给她看。

  “啊!”张倩抬头看着他,确实应该是不相识的人,可是他的面容,他的神情,甚至他那么懒洋洋的口气,为什么都这么熟悉。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钱包,眼睛只是盯在刘地脸上,旁边的朋友忙伸手拽拽她。

  “我知道自己英俊得一塌糊涂,可也不至于比这个还有魅力啊。”刘地晃动着手里的钱包。

  张倩的脸一下子红了,讪讪地接过那个钱包:“这、这好像是我的,可是,我的钱包……呀,我的钱包!”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皮包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里面的钱包早已不见了。

  “看,是你的吧。”刘地俯下身,侧着头看着她说,“我绝不会看错的,这么精美、有品位的东西,就应该是你这样气质高雅的美人用的。”

  “谢、谢谢。”张倩向来讨厌举止轻浮、喜欢和异性搭讪的男子,但不知为什么,对刘地却一点儿也不反感,她道着谢接过钱包,“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那就跟我约会吧。”刘地贴过来说,“还有,请告诉我你的住址、电话、三围、爱好、有无男朋友……”

  “张倩,快走!”原本还对刘地有几分好感的两个朋友拉起张倩就跑,一边还在告诫她,“别和这种人说话。说不定就是他偷了你的钱包,借机来和你搭话呢!”

  “就是,这年头儿可什么人都有!”

  “他为什么惟独没有问我的名字呢?”张倩一边听着朋友们的絮叨,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向刘地。刘地还在那里,靠在那个柜台上看着自己这边,只是当他和张倩眼神交汇的一霎那,脸上的嬉皮笑脸已经被淡淡的、柔和的微笑代替了。

  原来他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张倩这么想着,在临下电梯的一瞬间最后一次回头,看到他依然那样注视着自己,嘴唇轻轻张合着,仿佛在无声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张倩。”

  “死妖怪,你到底在干什么?喵呜!”咖啡狠狠地一爪抓醒了刘地。

  “死猫,你敢抓我!”刘地立刻还了一拳。

  “你到底在干什么?那两只妖怪已经走了。喵呜!”咖啡气呼呼地叫道。

  “什么?”刘地抬起头来,发现周影和瑰儿果然已经不见了,“死猫,怎么不早说。”

  刘地好不容易从人潮中挤到商场门口,周影和瑰儿早就没影了。“呼……”刘地长出了口气,“又是缩地术。死周影,口口声声说学做人,这种时候却要用法术。”

  “我怎么办?你快点教给我法术。喵呜!”咖啡从刘地肩上跳下来,用力抓他的腿。它被林睿丢给刘地,又被刘地带着走来走去的急于脱手,心中已经十分不满了。

  “这城里妖怪多着呢,你急什么!走,带你去医院。”刘地看着远处露出的红十字标志,盘算着去市立医院的路程要比去周影家近多了——他现在已经急于把这只猫丢给其他人了。

  刘地依旧把咖啡放在肩上,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被街边几栋新建的居民楼吸引了目光。在新颖、时尚的建筑中,其中一栋楼上不知为什么有着一个个小洞,就像把一块块砖抽掉了一样,整座七层的建筑全都布满了这种拳头大的洞。

  “好新奇的建筑风格啊。”刘地感叹道,“夏天一定会有很多蚊子。”

  “比较适合我们猫居住,出入会很方便。喵呜。”咖啡发表着意见。

  “都说要爱护动物,但爱护成这样也太离谱了吧?”刘地抓抓头。

  人类的建筑物上为什么会有很多洞,这不关猫的事,也不关妖怪的事,所以他们便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走着。当他们接近那栋楼时,刘地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咖啡也直视着楼区,背上的毛不知不觉间都乍了起来。

  良久,刘地耸耸肩:“不关我的事。”说完,他带着咖啡走了。而在另一栋楼上,突然也出现了一个洞,一双闪着光亮的小眼睛在洞后眨动了一下就消失了,一个个洞又以很快的速度出现了。

  ※※※

  刘地门也不敲,大摇大摆地穿墙而入。南羽不知把什么东西快速地收进了抽屉里,抬头问道:“你来干什么?”

  “别这么拒妖于千里之外啊。”刘地涎着脸凑上来,“你刚才藏了什么?让我看看,是不是给我的礼物?”

  南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么小气。”刘地嘀咕着坐在桌子上。

  “你到底来干什么?”

  刘地拎着咖啡往桌子上一丢:“送只宠物给你玩儿。”

  南羽道:“我可不想养只妖怪当宠物。”

  咖啡正因为刘地把它当作礼物而生气,对着他乱抓乱挠,听到南羽的话立刻调转身子,一爪抓下来:“谁是妖怪啊!喵呜!”

  南羽一抬手,咖啡被她挡了个跟头。当咖啡再次想扑过来时,南羽从旁边拿了一支一次性针筒摆在面前,咖啡立刻跳回刘地肩上,虽然还是不服气地叫着,却不敢再过去了。

  “你不是兽医吧,怎么对付猫这么在行?”刘地拍着咖啡的头问。咖啡趁机狠狠咬住他的手,把在南羽那儿受的气全撒在他身上。

  “你到底来干什么?”

  “来找你当这只猫的师傅啊。”刘地把林睿将咖啡莫名其妙地丢给自己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耸耸肩道,“我的日程已经排满了,如果让我来教这只猫,会令五十多位女性伤心的。你最爱助人为乐了,怎么样,你来教它吧。”

  “不行,我的法术不能随便传授。”南羽的口气没有一点儿余地。

  “不会吧,这么小气?”

  南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唉,算了。当我没说。”刘地也知道南羽说的是实情,只好站起来说,“我还是去找周影吧,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还是朋友好啊。对了,假期有什么安排?我很乐意陪伴美女一起欢度长假哦。”

  “我值班。”南羽冷淡地说。

  “真是的,为什么放假了还有人生病呢。”刘地嘀咕着,伸手拎起咖啡,对南羽挤挤眼转身走了。

  南羽看着他走远,取出了抽屉里的东西,苦笑一下,摇摇头。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条丝巾,上边刺绣一副山鬼的图画,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南羽又开始刺绣,却不知为什么有一瞬间的恍惚,停下针线,呆呆地看着窗外……

  ※※※

  周影家的门口挂上了两个红灯笼,还贴上了对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万事如意。只是现在上联中那个“人”字被口红打了个“X”,改成了“妖”字。

  “天增岁月妖增寿。”刘地念了一遍,“不错,挺押韵的。”

  他话还没说完,门砰的打开了,幸亏刘地敏捷地往后一跳,才没有被门撞在脸上。火儿翅膀上卷着一支笔冲了出来,它理都不理刘地,用翅膀在对联上一拂, “人”和“妖”字都不见了,它大笔一挥,在对联上改动了一番,然后摇头晃脑地念道:“天增岁月灵增寿,春满乾坤食满门,万事如意。真是好对联。”

  “灵增寿也就罢了,食满门……”刘地边向门里走边咧了咧嘴。

  进了屋子,刘地发现屋里又有了新的变化。新添了几盆鲜花,茶几上也多了插着鲜花的花瓶,原来电视柜上摆的明星照片换成了周影和火儿的合影。照片上的周影直直地盯着镜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火儿站在他头上,笑容灿烂得一塌糊涂。床罩和沙发座套也换成了鲜艳的颜色,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台新买回来的音响正播放着流行歌曲。厨房里传来锅铲碰触的声音,大概瑰儿正在做饭,周影还是坐在窗前的阳光中修炼。

  “终于像个家的样子了。”刘地评价着。

  “是吗?”周影对这些事永远没有自己的意见。

  “给你一只猫。”刘地把咖啡塞给他,“再加上宠物就更像了。不对,你们家有火儿了,他一定不准别的宠物来争宠。”

  “谁是宠物!”火儿飞过来给了他一翅膀。

  “你来得正好。”刘地揪住他,“这只猫是狐狸带回来的,现在他不管了。你是狐狸的好朋友,应该由你负责。”

  火儿一下叫起来:“这不是咖啡猫吗?”

  “喵呜。”咖啡盯着火儿拍来拍去的翅膀,克制着想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刘地把咖啡要学法术的事又说了一遍,火儿立刻抢着回答:“交给我吧。”他拍着咖啡的头说,“你运气真不错,我是这个城市里最厉害的,跟我学准没错。我保证让你成为最了不起的妖怪。”

  “我不想做妖怪!我只想打败那只该死的妖怪。喵呜。”

  “都一样。”火儿踌躇满志地说,“那么,要从哪里学起呢?我先来拟一个教学计划。”他常常听林睿吹嘘,自己的母亲作为一名教师有多么了不起,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他准备好好过一下教师的瘾。火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架在脸上,咳嗽一声道:“跟我来,我们上课了。”

  “是,老师。喵呜。”咖啡被他唬住了,老老实实地跟了过去。

  刘地一摊手:“问题解决了。我要去约会了。”

  “刘地。”瑰儿从厨房里伸出头来叫住他,“你今天晚上来吃饭吧。我弄了三十多个菜。”

  “三十多个菜?”刘地抓着下巴说,“可是我也约了三十多个女人啊。”

  “重色轻友!”瑰儿把一把铲子扔了过来,“如果你今天不来,以后就别再来了!”

  “你也想要我来?”刘地见周影也在看着自己,便问他,“那么……”他在权衡周影和女人之间谁更重要,“女人嘛,不算这三十个也还有五十几个,周影却……而且瑰儿也在,再把南羽也拉来……”刘地盘算着,答应下来,“我晚上会来的,现在先去约会。”

  “上课了。”火儿清清嗓子。

  “是,老师。喵呜。”

  “首先,你要选定一个人作为目标。”火儿用笔在他充当黑板的墙上画了个人形。

  “选定一个人作为目标,喵呜。”咖啡认真地听着。

  “然后,你要分析他属于哪一种类型。人有很多种,分析他们没有什么捷径,惟一的办法就是累积经验,多吃。”

  “累积经验,多吃饭,喵呜。”可是累积经验和多吃饭有什么关系?咖啡开始听不懂了。

  “吃人的时候要注意,有一部分人是根本不好吃的。”

  “吃人的时候要注意……喵呜,吃人?”

  “人的内脏最好吃,但是有一部分人……”火儿讲得口沫横飞,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学生趴在地上不动了。他身上的火焰呼的一下子灸烈起来,“上我的课也敢睡觉,太不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了。给我起来!”说着向咖啡一翅膀拍下去。

  “哇!喵呜!”火儿刚一靠近,咖啡就一下子蹦了起来,嘴里嚷着,“吃人了!吃人了!喵呜!”开始在房间里上蹿下跳,最后踩着周影的头跳上了沙发,把头埋进一大堆垫子下面,一边发抖一边叫:“妖怪吃人啦……喵呜!”

  瑰儿听到客厅里的吵闹声,端着锅跑了出来,“火儿,你的学生怎么了?”

  火儿不解地道:“我刚开始教它功课,它就晕过去了。”

  “你教它什么了?”瑰儿把咖啡抱起来,小心地哄着它,“好了,好了。小咪咪,没事了。好可爱的咪咪啊。”咖啡毫不客气地蜷进她怀里,咕噜噜地撒着娇。

  “宠物。”火儿不屑地撇撇嘴,“刚教你吃个人就这样了。”他挥挥翅膀,“我把你逐出师门了,懒得教你这种白痴。”他兴味索然地摘下镜框一丢,飞到周影身上,把头埋在翅膀低下,撒娇地打个滚,准备睡午觉了,根本不理瑰儿在心疼地叫着:“我新买的墨镜!镜片哪儿去了?”

  ※※※

  瑰儿一边做菜一边切了几片鱼给咖啡吃,还帮它倒了牛奶,温柔地问它:“小猫咪,你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学法术呢?”

  “好温柔的妖怪啊。”咖啡好不容易得到一点儿关心,都快哭了,“好像我的主人啊。喵呜。”

  “哦,是这样啊。”瑰儿听了咖啡的叙述后又在它盘子里放上几个虾仁,“小猫咪好勇敢啊,连妖怪也不怕。”

  “当然,我可是最了不起的猫。喵呜。”咖啡的心情变得好多了。

  “那么我来教你吧。”瑰儿把煤气关上,解下围裙拍拍手。

  “真的?喵呜!”咖啡惊喜地问。

  “当然,我很厉害的。”瑰儿难得有在别的妖怪面前吹牛的机会,自命不凡地说,“来,从攻击的法咒开始。”

  “是。喵呜。”

  “首先,要选定一个目标。”

  “首先选定目标?喵呜。”不会又要选一个人吧?咖啡不由得提起了心。

  瑰儿东张西望一下,拿起一个苹果说:“就这个吧。”

  “呼……”咖啡偷偷出了口气。

  “然后……”瑰儿把苹果摆在了桌子上说,“你要调整身体里的法力,把力量凝聚起来,凝聚在指尖上……”

  “把身体里的力量凝聚在爪子上,喵呜。”咖啡抬起一只爪子凝聚力量,因为太用力连指甲都伸了出来。

  “然后对准目标,一指!”瑰儿对准苹果点去,大喊一声,“疾!”

  咖啡紧张地捂住了眼睛,等着法术生效。

  一秒,三秒,十秒……

  咖啡从爪子后面露出眼睛问道:“苹果死了吗?喵呜。”

  “哈哈。”火儿在周影怀里捧着肚子笑,“哈哈……”

  瑰儿脸一下红了,讪讪地道:“这么高难度的法术本来就是很难成功的。”她使足了力气,又向苹果一指,大喊一声,“疾!”

  一声巨响,顶上的吊灯落了下来,砸向咖啡,咖啡全凭着猫类的敏捷才及时钻进了沙发底下,捡了一条命。伴随着稀里哗啦声,吊灯重重地落在地上,碎片乱飞,连一直闭目修炼的周影也睁开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地上的碎玻璃,再看看瑰儿。

  瑰儿的脸更红了,向着苹果连连点去,口中吆喝着:“疾,疾,疾!”

  “砰!”玻璃茶几也在劫难逃。

  “砰!”周影一抬手,挡住了打向自己的法术。

  “砰!”咖啡整个儿飞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顿时头破血流。

  “啊,小猫咪!”瑰儿尖叫着冲过去救它。不等瑰儿靠近,咖啡连头上在流血都顾不得,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周影身后。周影把咖啡抱起来,用手在它伤口上一拂,咖啡头上的伤就消失了。

  “这里只有你是妖怪吧,他们都是别的东西伪装的吧?喵呜。”咖啡死死抓着周影,再也不肯放开爪子。

  “小猫咪,我还可以教你别的法术啊。”瑰儿温柔地说。

  “喵,喵……喵……”咖啡死命抓住周影。

  瑰儿失望地嘟着嘴,回厨房去了。

  “学法术应该先培修元神和肉体。”周影把咖啡放在阳光充足的窗前说,“我先教你怎样吸取阳光的精华。日月之光中,包含着天地的精华,我们妖怪从中吸取这些精华所在,提升自己的法力。现在你用心看……”周影把手放在咖啡头上,引导它去看阳光。

  咖啡惊奇地发现虽然自己天天都晒太阳,却从没有注意过阳光中的那小小的金色颗粒:“一个,一个小小的……喵呜。”

  “对,就是这个。现在放松呼吸,随着自己的呼吸把落在你身上的东西融合进自己的身体中。”

  第一次让阳光的精华进入皮肤、融入血液的感觉仿佛像全身都在燃烧一样,但是又十分舒服。“这就是法术吗?喵呜。”它有些感动地问周影。在一说话的当口,阳光中的精华却不见了,在它眼中出现的,又成了普通的阳光。“怎么没有了?喵呜!”咖啡紧张地抓住周影叫道。

  “刚刚开始要全神贯注,不然是看不见的。时间久了,你的法力提高了,身体也习惯了,不用眼睛看也一样可以进行这种修炼。”周影认真地解释着。

  “是吗?喵呜。”咖啡认真地注视着阳光,那种东西果然又出现了。

  “坚持不懈,必有所成。”周影鼓励咖啡,然后重新开始了修炼。

  这倒不错,晒着太阳便可以长本事,很适合猫。咖啡一边想着一边认真地吸取着日光的精华,开始了平生第一次修炼。

  “有二十个小时了吧?我的本事现在有多大了呢?该吃饭了吧?我闻见饭菜的香味了。喵呜。”

  “为什么太阳一直不下山呢?连尾巴都僵硬了,好想睡觉啊。喵呜。”

  ……

  咖啡待了没多会儿便不停地胡思乱想起来,终于忍不住偷偷睁开了眼睛。瑰儿还在厨房里忙着;周影坐在一边修炼;火儿翻着身,肚皮朝天,在周影膝盖上睡得正香。

  咖啡看看表,二点二十分,自己才修炼了二十分钟。难道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下午二点了,不知道耽误了决斗没有?喵呜。咖啡虽然这么想,但也知道这不可能。

  “还是先试试我有多厉害了吧。喵呜。”咖啡兴冲冲地站起来,对准瑰儿放在那里的苹果,用爪子一指,大叫,“疾!喵呜。”

  苹果丝毫无损。

  “疾!喵呜!”瑰儿至少还打破了吊灯、茶几和咖啡的头,可咖啡试了二十次后还是什么都没弄坏。

  “你这个骗子,根本没有用!”咖啡气愤地向周影扑去,用爪子挠他的脸,“快教给我真正的法术。喵呜。”

  “这就是最基本的法术。”周影皱起了眉头,“连基础都没有打好,怎么学别的呢。”

  “那为什么一点儿用都没有?喵呜。”

  “这种法术要持之以恒才行。你才练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可能有用。”

  “那要多久,一天,两天?喵呜。”

  周影看着它摇摇头,说道:“大约要一百年就能看出成效了。”

  “一百年?”咖啡觉得自己又快昏倒了,“有没有快一点儿的法术?喵呜。”

  “快?”周影想了想道,“如果吸取日月精华和吐纳相结合,五十年就能有小成了。”

  咖啡着急地叫道:“我大后天就要去决斗了!还有没有再快点儿的?喵呜。”

  “三天学会法术?”这次轮到周影昏倒了,“这怎么可能!”

  “你不是妖怪吗?快把最容易学会的法术交给我。喵呜!”咖啡已经快要发狂了。

  “没有。”周影实话实说,“法术需要长时间的修炼和累积,想速成只会像瑰儿刚才那样,弄得乱七八糟。”

  瑰儿在厨房里一边切菜一边竖着耳朵听周影对自己的评价,不由嘟起了嘴,但马上又笑着摇摇头,把手中切好的菜倒进锅里,哼着歌儿开始做下一道菜。

  客厅里咖啡还在威逼周影:“快想,一定要找出短时间内就能学会的法术!喵呜。”

  周影一边想一边说着:“五行之术,至少要五十年;御雷术,三十年;御五鬼大法,三十年;炼一个法宝,一百年才能成形……”

  咖啡听得头昏脑胀,问道:“还有吗?喵呜。”

  周影为难地摇摇头。

  “你们这些没用的妖怪,连这么点儿事都做不好!喵呜……哇……”咖啡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世上没有可以一蹴而就的事。”周影试图安慰它。

  可是这对伤心欲绝的咖啡不起什么作用,它用爪子抓着周影的腿大哭大叫:“我要输给那只妖怪了!我要丢尽猫的脸了!都是因为你们这群笨妖怪!喵呜!”

  周影手足无措,拍着它的头试图先把它从自己腿上弄下来。咖啡的爪子隔着衣服死死抓住周影的腿,一边“哭”一边偷看他的反应——平日它出这一招的话,它的主人早就妥协了,可是周影就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这下咖啡真的气哭了,“要我在决斗上丢脸我宁愿不活了,喵呜!我要去死,喵……呜……”

  “吵死了!”火儿原本睡得香甜的觉被吵醒了,一肚子火气地从周影腿上跳起来,“我现在就吃了你,竟然敢打扰我睡觉!”

  “呜呜……你们这些笨妖怪,喵呜,不能教我法术就想杀猫灭口,喵……呜……”咖啡上窜下跳地冲着火儿大叫,“卑鄙的妖怪!喵……呜……没用的妖怪!喵……呜……”

  本来还只是想吓唬它一下的火儿真的生气了,向它冲了过去。咖啡在这种时候却又很机灵,钻到了周影胳膊底下,用周影挡着自己继续鬼叫。

  火儿怒冲冲地叫:“我非吃了你不可!出来!”

  “不!喵呜!”

  “不我就没法子吗?影让开!让我火烧妖猫!”火儿冲过来,把翅膀伸到周影胳膊下掏猫。

  “呜……杀猫了……喵……呜……”咖啡拿准了周影不会让开,扯着脖子叫。

  “火儿!”客厅里的吵闹终于惊动了瑰儿,她看到这种情形大喝一声,挥锅向火儿拍下来,“你为什么欺负可怜的小猫咪!”

  “我欺负它?”火儿瞪大了眼,“我还从来没被妖怪欺负过呢!它竟然戏弄我,我非吃了它不可!”

  瑰儿想把咖啡抱过来保护,火儿想把它弄来吃掉,可咖啡理智地知道周影比瑰儿更能保护自己,死命抓着他不放,口中继续叫嚷:“杀猫灭口啊……喵…… 呜……”屋子里吵闹成了一团,加上盘子、锅碗声和由于火儿气愤引起燃烧的沙发,瑰儿锅子中飞出的热油,周影名符其实地陷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刘地抱着一大包东西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

  “哦,哦!哦!”刘地瞪大了眼,“今年最后的战役啊!”他在那张没有着火的沙发上坐下来观看,拍着手鼓励说:“加油!加油!”也不知道他在给谁鼓劲。

  “因为你带来的猫……”周影看着他解释。在如此的混乱之中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实在非周影莫属。

  “哦,这样吗?是我的责任啊。”刘地不是会逃避责任的人,他过来拍拍瑰儿,“什么东西糊了。”

  “啊!”瑰儿叫着冲进了厨房,“我的宫爆鸡丁!”

  “喂,那只猫是狐狸带来的哦。”刘地又拍拍火儿。

  “小狐狸……”火儿停止了和咖啡的撕扯,“他带回来的应该是他先吃才对,我不能抢朋友的食物。”——当然是因为猫并不好吃,好吃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好了吧?”刘地对着终于能从纷乱中站起来的周影说。

  周影把咖啡拎给他:“还你,我们教不了它。”

  “不会吧!你和火儿也算城里数得着的啊,一只猫都教不了,太丢脸了吧!”

  “你教吧。”周影又把咖啡往身前递了递,他可不觉得教不了这只猫有什么不对或丢脸,毕竟它的要求实在难以满足。

  “我是来吃年夜饭的,哪有空?”

  “骗子,喵……呜……妖怪全是骗子,喵呜……”咖啡又开始扯着嗓子假哭,“欺负可怜的猫啊……喵……呜……”因为它发现这一招对于妖怪和主人一样有用。

  “受不了了!我还是要吃了它!”火儿用翅膀捂住头,大声叫着:“它像个警车一样吵!”

  “还给你。”周影也皱起了眉头,向刘地递还这辆“警车”。

  刘地看着四肢乱刨,发出难以想像的声音的猫,禁不住向后撤撤身:“非得我接手?”

  “本来就是你的!”火儿冲过来,“快叫它闭上嘴!”

  “行了,我来教你!别嚎了!”刘地张着手叫。

  “真的?喵呜。”立刻一滴眼泪也看不见了。

  “真厉害!”火儿佩服地低语,“下次影不给我满意的答复,我也用这个法子试试。”

  咖啡还在那里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刘地,“不是又教我‘吃人’吧?喵呜。”

  “不是,你以为你学得会吗!”

  “不是假装教我,喵呜,其实是用吊灯砸我和打破我的头吧?喵呜!”

  “……我又是不是瑰儿。”

  “不是要用什么一百年吧?喵呜。”

  “当然,马上就行。”

  “你早教我不就完了,喵呜,干嘛转一圈找三个白痴妖怪,喵呜。”咖啡高高地竖起尾巴,骄傲地走到刘地面前。

  ※※※

  夕阳半没,瑰儿把屋子里的灯打开。她正在收拾桌子,布置酒菜,整整忙活了一天,准备了三十几道菜,摆满了一张大圆桌。这时刘地带着咖啡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也不知道这几个钟头他在里面教了咖啡什么,只看到咖啡一副得意的样子,自信得一塌糊涂。

  “准备吃饭了?”刘地先俯在桌子上闻了一圈,“瑰儿的手艺实在没得说。”

  “那当然。”瑰儿放好最后一副碗筷,得意地说。

  “一、二、三、四……八副碗筷?”刘地不解地问。

  “是啊,”瑰儿掰着手指数,“周影,火儿,你,我,小猫咪,南羽和小文,小赤,是八个啊。我听说林睿去了外婆家,所以没打算请他。”

  “是吗?”刘地本来正在盘算怎么把南羽也弄了来掺和一下呢,他真的想不到瑰儿会请南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请了南羽?”

  “周影已经去请她了啊!”瑰儿理所当然地说,“大家都住在城里,她又是周影的朋友,一起过年多热闹。现在……”她把桌子全部摆好以后,张开双手,念念有词地说,“把小文和小赤叫来吃饭。”

  瑰儿念过咒语后十秒,二十秒,一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次才成功两次的法术你也好意思用!”刘地“哈哈”大笑着说。

  “可她今天已经召唤了十一次了!”火儿一边偷吃一边说。它对于同为灵兽的赤豹、文狸不屑一顾,丝毫也不愿意它们出现在自己家里,恨不能瑰儿永远不成功。

  “哈哈……瑰儿,你的纪录又刷新了!”刘地幸灾乐祸地笑着,一边也和咖啡加入了偷吃的行列。

  “不!准!吃!”瑰儿大喝一声,挥动锅子把他们三个从桌子上打下去,她叉着腰站在桌子前面,“小赤和小文没来之前,谁都别想吃!”

  “呜……那要到明年了,我们要饿死了!”刘地装作虚弱的样子倒在沙发上。

  第十二次召唤;

  第十三次召唤;

  第十五次召唤;

  第二十次召唤……

  瑰儿坚持不懈地努力着,刘地开始装睡,咖啡打着哈欠,火儿伺机又偷吃了几口。

  第二十二次召唤;

  第二十五次召唤……

  瑰儿嘟着嘴甩甩手:“一定是今天做饭做得太累了。”

  第二十六次召唤;

  第二十九次召唤……

  周影推开门走进来,身后跟着南羽。

  “哦,这就是召唤灵兽的法术吗?我第一次看到。”南羽看着瑰儿,新奇地说。

  瑰儿脸微微一红,全神贯注地念出了第三十次召唤。房间中的空间开始扭曲,产生了一团团的波纹,先是一只文狸,接着是威武的赤豹跳进了屋子中。

  “小文,小赤!我好想你们啊!”瑰儿扑上去,抱住它们的脖子了每只亲了几下,“我来给你们介绍我的朋友们……”瑰儿向两只灵兽指点一屋子的妖怪,“周影,我最好的朋友兼邻居……”

  周影向它们点点头。

  “火儿,它也是灵兽,很可爱吧!”

  “哼!”火儿不理它们。

  “刘地,这里最聪明的妖怪!”

  “哈哈!一不小心就让大家知道我的优点了!”刘地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谦虚。

  “南羽,她是这里最有道行的妖怪。”

  “能够见到两位灵兽大驾,南羽十分荣幸。”南羽是这屋子里惟一知道“礼貌”这种东西存在的妖怪。

  “对了,还有小猫咪。”瑰儿把咖啡举起来,“看看,多漂亮,摸起来毛茸茸的。”

  “喵呜。”咖啡紧张地盯着赤豹,小心防范着这只过大的“猫”。

  其实屋子里的妖怪们,包括看起来不可一世的火儿在内,大家都在心中绷着一根弦,面对着这一双灵兽,文狸和赤豹虽然不是必方那样强大的灵兽种族,但和两只成年的灵兽站在一个屋檐下,还是不由他们不紧张。

  灵兽们也在打量他们。

  “各位,”赤豹先开了口,“瑰儿还是个孩子,而且过于天真,我们又不能常常跟着她,所以今后要麻烦各位平日多多看顾着她些!我先谢谢各位了。”说着它和文狸一起向大家鞠躬。

  周影他们连忙还礼。

  大家已经明白了,这两只灵兽与瑰儿之间的关系和周影与火儿完全不同,火儿是这个家里的孩子,小霸王,它生活的重点是撒娇、任性和被宠爱。而赤豹和文狸则是瑰儿的父辈,它们看她长大,曾经和她母亲一起照顾她,教养她,它们关爱她并为不能时刻跟在她身边而担忧。这里站着的不是两个强大可怕的灵兽,而是一双关心子女的父母。想到这一点的妖怪们纷纷松了口气,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万一来的是两只‘火儿’。”大家现在不再为这个曾经令他们不寒而栗的念头担心了。

  “准备吃饭了!”瑰儿兴高采烈地宣布。她一整天努力的成果得到了大家的交口称赞,这令她颇为得意。“大家快坐下,我把酒打开!”瑰儿撤除掉施加在饭菜上为饭菜保温的法术,“我买了香槟、啤酒、果汁和可乐,大家喝什么?”

  妖怪们,灵兽们围着桌子坐下来,虽然其中的几个认为这顿酒席还缺少一些关键的东西:比如烈酒和以人类或其他妖怪为材料的菜,但是绝大多数的参“吃”者都已经认为这是他们曾吃过的,最丰盛、美味的一餐了。

  桌子上摆满了美味的饭菜,电视机里插放着春节晚会,远处的夜幕中升起绚丽的烟火,衬上“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虽然多年前已经颁布了禁令,可是总有一些认为没有烟火、鞭炮的春节太寂寞的人们坚守传统,兼为别人带来娱乐,为警方带来忙碌。

  ——即使坐了一屋子的妖怪,这看起来还是一个标准的人类春节。

  刘地在座中夸夸其谈,调动了所有的气氛,周影则是最认真的听众,南羽刚刚向大家分派了自己带来的礼物:数副精工的绣品。

  火儿的是一副绣了一只可爱小必方的手帕,瑰儿的是一条绣着徐悲鸿《山鬼》的丝巾,刘地得到的也是手帕,但是上面只绣了个篆书“地”字,没有其他花纹,简洁大方。只有周影自己一个人就得到了一大堆——一套可以套在车座的座套,上面精心地绣了山水。

  “你在可以把它用在车上。”周影静静地接过去时,南羽这么说。

  “好像差很远啊……”瑰儿进厨房去为大家端菜时看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我连针都不会拿……不过……”她眯着眼睛对着不锈钢锅子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笑,“我也很可爱,对吧。”她端起最后一道菜走出去,宣布:“各位,菜上齐了!晚饭是水饺,然后我们也出去放烟花——我全准备好了。”

  ※※※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给大家留下美好回忆的节日,因为瑰儿精心的准备和打理,因为刘地一段段精彩的演说和一个个笑话,因为周影总是能认真地倾听每一个人的话语,因为南羽的大方举止,因为火儿的无理取闹(?)和文狸、赤豹的稳重大度,当然还因为有毛茸茸的可以抱在怀里的可爱猫咪。妖怪们明白,自己一定会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清晰地记得这个春节的。

  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起,南羽赶回医院值班之后,文狸和赤豹也告辞了(都市里的空气和秩序都令它们不舒服),喝了一箱酒的刘地虽然一直声称自己没有醉,但是也伏在沙发上睡着了。送走了瑰儿,周影和火儿也回卧室去休息了,只剩咖啡自己坐在窗台上,看着黑暗中乱七八糟的屋子,又看看外面依旧有烟火升起的夜空。

  “主人……”

  这个晚上确是过得很愉快,在主人身边,不能、永远也不会有飞行在空中放烟火和坐在桌子上吃饭的机会,可是……

  “我还是想和主人一起过节……”咖啡眼眶里滚下泪水来,它拼命用爪子“洗”着脸,可就是不争气地流着泪。“我想回家,我想和主人在一张床上睡觉,我想吃主人煮的牛奶虾仁……”

  “主人这时一定在什么地方愉快地过着节吧,而自己有家难归,以后就要和这些妖怪们一起生活了吗?我被抛弃了……主人不要我了!”咖啡一忍再忍,终于哽咽了起来,“我以后再也不偷吃,不在沙发上磨爪子,不捞热带鱼,不刨花盆,不咬主人的手机,不乱出门玩,不自己开电视,不爬窗帘,不欺负邻居家的孩子和狗了……呜呜……主人不要不要我啊……呜呜。”

  它哽哽咽咽地哭着,终于下定了决心,决斗之后要回家去找主人,只要自己表现得乖巧一点,可怜一点,主人一定不会把自己扔在外面的。“呜呜,我好想回家……”在家里天天睡在主人身边,睡在温暖柔软的床铺上,而现在却要在冰冷的窗台上过夜。火儿正在床上熟睡,边睡边从这头滚到那头,连周影也被它蹬到了角落里,如果咖啡敢上去,多半会被它踢到窗外去,而刘地伸长了四肢占着沙发,酒气冲天,就算求咖啡也绝不去靠着他。

  “呜呜……”咖啡低声哭泣着,终于也哭累了,慢慢进入了梦乡,做起了一个主人带着美食来接它回家,并且向它赔礼道歉的美梦。

  ※※※

  大年初一整整一天,刘地放弃了所有的约会对咖啡进行魔鬼训练,他们在屋子里关着门,也不知道他教了咖啡些什么,只知道教的起劲,学的卖力,连早、中、晚三餐都是瑰儿敲门之后,他们自己拿去在屋里吃的。

  火儿开始还在睡觉、看电视、玩游戏、吃东西……干它喜欢的日常事物,可是当太阳渐渐落山之后,便开始把好奇心转移到刘地和咖啡待的房间中。它趴在门上听了一阵子,只听到咖啡在扯着嗓子“啊啊,唔唔……”地叫着。

  “那条狗到底在教什么呢?难道他教的比我还好?”火儿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来了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它现在就打算把门一脚蹬开冲进去看看。

  “火儿?”周影看着它的古怪举动,第三次叫它。

  “干吗?”百分之三百不耐烦地回答。

  “我要走了,你今天跟不跟我去?”

  “走?”火儿一拍头,是了,周影工作的时间到了。它在陪周影和好奇之间犹豫了二秒钟,便飞到了周影肩上。“走吧,走吧,打猎去了!”——周影每天工作的时间便是火儿狩猎的时间,遇见不顺眼、不付钱、不怀好意的乘客,按照它和周影的约定不论对方是人类还是妖怪都要强迫他们以肉抵车费的。火儿已经一个月没有遇见合适的猎物了,所以急于再去狩猎。

  “大年初一还去工作!”正在向刺绣挑战的瑰儿举着扎了十几个针眼的手问。

  “嗯。”周影答应着,走过去帮她把伤治好,嘱咐一句,“我不在家你就别扎了。”便走出了门去。

  “什么别‘扎’了!人家是在刺绣。”瑰儿咬着指甲嘟起嘴,“我是没有人家那么多才多艺,也不用这么说我啊。”她抓起绣得乱蓬蓬的作品看看,咕哝一句 “抽象派作品”,便丢在了茶几上。她自己坐在屋子里,眼珠转来转去,终于也落在了刘地他们待的屋门上,“哦……学法术啊……”她蹑手蹑脚溜了过去,趴在门上听。

  “哦,哦,哦!”咖啡正大叫着。

  瑰儿吓了一跳,忙向后一闪。

  “啊,啊,哦!”声音隔着门也隐约可以听见。

  “不是说练法术吗?这不是在练发声吗?”瑰儿不解。

  周影一般会工作到天亮,火儿当然也是那时才会回来,瑰儿自己看了一会儿电视,有些无聊,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等她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却看到刘地他们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现在我们开始实战演习。”刘地吩咐着,“你先用我教的第一招!”

  “是!”咖啡大声答应着,大吼一声向桌子上摆的一样东西扑去,“刷”“刷”两爪,“皮毛”纷飞。

  “呀!”瑰儿尖叫着跳起来,“我的‘兔子’!”被用来做咖啡的练习对象的,正是瑰儿心爱的毛绒玩具,当瑰儿的目光落到那间作为教室的屋中时,又用更大的声音叫了一声:“我的小熊,我的鳄鱼、我的小猪!”她收集的几乎所有毛绒玩具都躺在那里,一个个支离破碎,里面的棉絮飞散得到处都是。

  “再用第二招!”刘地还在大声训练着咖啡。

  “是!”咖啡大叫一声,扑向玩具兔子,一口咬在它的脖子上,牙齿狠狠地陷了进去,咖啡“唔唔”地叫着,用力甩着头,把玩具兔子撕烂。

  “你们在干什么!”瑰儿冲过去抢救自己的兔子,和咖啡争夺着,“你们竟然把我的宝贝们拿来糟践!给我放开!”

  “好,现在用第三招!”刘地指挥若定地说。

  咖啡向瑰儿迎面一抓,接着后腿猛蹬,借势在空中翻了个身,又张口咬下去,一串动作一气呵成,足可以得9.99分。瑰儿好不容易躲过了这些袭击,不由站在那里发呆。

  “哈哈哈哈,我教得怎么样!”刘地洋洋得意起来。

  “哼,这哪算什么法术!这还不是打架!”瑰儿不服气地说。

  “在两天之内教会这样一个家伙法术?连神仙也做不到吧!还不如教它怎么用自己的本能去决斗。”刘地把鼻子翘得高高地说,“另外我也教了它法术啊!咖啡,露一个给她瞧瞧。”

  “是!”咖啡答应着,郑重地摆出一个架式大声叫,“啊,窝,饿,一,乌,淤……”

  “原来是在学小学语文,难怪听起来像发音练习。”瑰儿眨眨眼说。

  “不对!”刘地冲咖啡大喊一声,“念咒!”

  “疾!”咖啡一挥爪子叫。

  瑰儿吓得一闭眼,可是咖啡喊过之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很好!”刘地称赞说,“再来,下一条法术!”

  “劈!”

  “不错!继续!”

  “震!”

  “好,这次不错,以后就照这个样子去做。”

  瑰儿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明明只是教它大喊大叫而已,这叫什么法术!”

  “大喊大叫而已!”刘地大喊大叫起来,“你以为教它容易啊!你知不知道光是让它不说那个‘喵呜’花了我多少功夫!还而已!真是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对哦,我说觉得不对劲嘛!”瑰儿终于找到自己从刚才就感到的不同是在什么地方了。原来是咖啡每说一句都要加上的那个“喵呜”没了,“我说怎么听到你们在做发声训练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可是即使这样,它也还是不会法术啊?只会吆喝有什么用!”

  “会吆喝就行了。”刘地一下子从空中交出三张咒符来。“到时候把我的符贴在它身上,只要它会吆喝,就能用。”

  “原来是这样……”瑰儿点着头,“要用作弊的办法去赢,不愧是刘地,也就你想的出来。”

  “那当然了!哈哈哈哈……”刘地马上接受赞扬。他伸个懒腰对咖啡说:“行了,训练到此为止,明天带你去实习,后天就可以决斗了!现在去睡觉。”然后转向瑰儿张开手臂:“瑰儿,我们也睡吧!”

  “砰!”一声巨响之后,刘地出现在了茶几底下。

  瑰儿打个哈欠:“我真的要去睡了——你最好尽快把我的宝贝们修好,要不然我们明天早上就吃蒜蓉狗肉。”说完,背着手走出门,回对门自己的家去了。

  ※※※

  咖啡因为牵挂着要去“实习”的事,天亮没多久便醒了,在屋子里紧张地走来走去,又一遍一遍地演习自己学来的招式——这时瑰儿已经把她的宝贝玩具全藏好,它只好在那里对沙发靠垫下手,弄得满屋子棉花。刘地却若无其事的呼呼大睡,一直到吃了午饭还不肯起来。

  “他能教你什么!”火儿兀自为咖啡在自己的课上“睡觉”的事耿耿于怀,一边吃刘地的那份饭一边说,“你决斗时一定会输,然后就被对方吃掉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再吃了那个妖怪给你报仇的。”

  “我偏要赢!喵呜!”

  “不准加‘喵呜!’”刘地在睡梦中丢了只鞋过来。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去‘实习’!”咖啡急着问。

  “美女……唔……”刘地翻个身,抱着枕头又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刘地终于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半没,周影和火儿要出门去的时候了。

  “你说要去‘实习’,竟然睡了一整天!”咖啡愤怒地叫。

  “我教了你一夜,当然应该睡一整天!”刘地吼回去,“你一分学费都不交,毛病倒不少!周影,送我们出去‘实习’。”

  坐上了周影的车,火儿忍不住问:“你们去‘实习’什么啊?”

  刘地淡淡一笑:“捉妖。”

  ※※※

  周影的车停在一片新建不久的居民区旁边,这片居民区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显着特点——这是刘地和咖啡亲眼见过,周影在收音机听过,火儿在电视新闻里看过的 ——就是楼体上有一个一个的洞。现在这些楼上的洞比刘地和咖啡看到的时候更多了,分布在这个居民区的十几栋楼上,使这些楼看起来像一种叫做“筛子”的物品。

  “来这里干吗?”

  “捉妖!”

  本来正和周影开车要走的火儿听到了“捉食物”这句话,立刻竖起了耳朵(它有耳朵可竖吗?)逼着周影把车开了回来。它扫视周围一眼,问刘地:“食物在哪里?”

  刘地一指楼群:“这些洞绝对是妖怪所为,咖啡,捉住这个妖怪就算你出师。”

  “我去找来吃!”火儿立刻向楼群飞去。

  刘地一把揪住它的尾羽:“这是给猫的‘实习’题目。”

  火儿把脸贴近他,瞪着眼说:“可是我饿了,我想吃!”

  “你刚吃了晚饭!”

  “这是宵夜。”

  “猫是狐狸留下的!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

  “好吧,”听到是林睿的委托,火儿只好让步了,“让它去,但是捉回来归我吃。”咖啡正在地上拼命洗脸,一边发抖,火儿在它背上蹬了一下,“快去!”

  咖啡一下子蹦起来,抿耳朵看着黑乎乎的楼群,好不容易开始迈步,却是在一步步地向后倒退,一直退到车边,钻到了车底下。

  “给我去!”刘地拽出它来向楼群中一丢,“这是最适合你的了,抓不到它别回来见我!”

  咖啡小心翼翼地在楼群中挪动,在它看来,每一个阴影,每一块砖头都像随时会扑上来的妖怪一样。它夹着尾巴,贴着耳朵,用无声无息地步子走路,准备逛上一圈说“没见什么”就回去交差。

  事情却偏偏不称它的意。

  刚刚转过一座楼,便听见“咔嚓”一声,有什么走了过来。

  “妖怪!”咖啡在心里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最近的楼道中。

  几团亮光慢慢移进,渐渐传来了说话声,脚步声。

  “这究竟是什么质量问题?!为什么刚盖好不到两个月的楼会这样!买主们都在吵着退钱并要求赔偿!你说该怎么办!”

  “这……这确实不像质量问题啊。”

  “那是什么问题!人为的?天然的?风化了?”

  “这……这……”

  “你不用再那……这……了!如果弄不清原因,保险公司不赔的话,你赔?我请你们公司来盖楼,可是签了质量合同的!”

  “等一下陈总,这怎么能算质量问题啊!”

  “那你说是什么!”

  “……”

  说话声渐渐远去,“原来是几个人类。”咖啡“呼”地长出了口气。

  “呼……”另一个吐气声从身后传来。

  “谁……”咖啡扭动僵硬了的脖子去看,一双幽幽的小眼睛也正在看着它。“妖——怪——出——来——了——”咖啡觉得自己连举足逃走的力气都没了。

  “啊——”那双小眼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转身就跑,不小心在楼梯上摔了个跟头,爬起来接着跑。

  “它逃走了!”咖啡不信地眨眨眼,“它看见我就逃走了!”它鼓起勇气,点燃斗志,举起爪子向逃走中的妖怪大喊:“疾!”刘地留在它身上的符咒立刻发动,正好命中那个拼命自楼上逃窜的妖怪,使对方一个跟头摔了下来。

  “成功了!”咖啡欢呼一声,“原来我这么厉害!”它信心百倍地扑了上去,口中大叫着:“猫爪!”“猫牙!”“猫蹬腿!”三记绝招招呼过去,那只妖怪惨叫一声,瘫倒在地。咖啡已经看清对方是个瘦小的“人类”男子模样,它想都不想地又上去一顿爪牙攻击,咬住对方甩着头,“呼呼”地叫。

  “啪啪啪!”刘地拍着手走过来,“干得漂亮!让你对付这只老鼠果然是最佳选择。”

  咖啡本来还在为自己的初战得胜得意非凡,听到这句话,斜着眼向自己口中的对手看过去——对手已经在它的攻击下显出了原形,那是……

  “老鼠啊!”咖啡怪叫着把对方丢了出来,“肥皂,浴液、消毒水!”它叫着跑起来,“老鼠啊,细菌啊!鼠疫啊!非典啊!”

  “你到底是不是猫啊!”刘地接住那只老鼠,看着用周影的外衣用力擦着嘴的咖啡。

  “猫又不是捕鼠的工具!”咖啡气呼呼地叫,“主人说了,老鼠身上有很多细菌,绝对不可以碰!你居然骗我去咬这种东西!啊,脏死了!脏死了!我要得病了!”

  “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猫!”——这是刘地惟一的评价,他拍拍咖啡,“那不是老鼠,是妖怪!”

  “妖怪!”

  “你没咬老鼠,咬的是妖怪明白了吧,现在你已经能对付妖怪,你出师了!”

  “我,打赢了妖怪……”咖啡看看地上的老鼠,再看看自己的爪子,渐渐明白过来,“我赢了!哈哈哈哈,就是的,妖怪算什么,还是猫厉害!哈哈哈哈!”

  老鼠妖怪渐渐苏醒过来,又渐渐化作了那个又干又瘦又黑,乡下农民模样的人类,在三个妖怪,一只灵兽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我是说过要吃不错,可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好吃呢……”火儿愁眉苦脸地说:“你们不会逼我非吃了它不可吧?”

  “……谁会逼你干这种事,”刘地拍拍还在用爪子拽着周影衣服擦嘴的咖啡,“实习结束,你毕业了,行了吧,别再荼毒周影的衣服了。”

  “可是我咬了老鼠啊——呜呜呜——”咖啡提起来就伤心,不管对方是不是妖怪,它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咬了老鼠。

  刘地耸耸肩,拎起咖啡来向周影、火儿说:“走了。”

  “那它怎么办?”火儿虽然不想吃,浪费了又不甘心地看着老鼠。

  “让它走吧——真是奇怪的妖怪,天天在这里打洞玩。”刘地真想不通为什么这只老鼠一定要坚持不懈地在这里打洞打了好几天。

  “哇呜——呜——各位大爷,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啊——”老鼠终于弄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被一群厉害的妖怪抓住了,它双膝往地上一跪就开始磕头,边号啕大哭,“各位大爷,行行好啊,小的上有200岁老母,下有30岁的儿女啊!各位大爷大发慈悲,不要吃了小的啊,各位大爷……”

  火儿的眼睛跟着他的磕头频率上下移动,一会儿就觉得头都晕了。

  “各位大爷行行好,各位大爷行行好,千万别吃小的啊……”

  刘地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了周影的口袋,拿出了钱包来,口中解释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见人家叫‘大爷行行好’我就想掏钱。”

  “那为什么掏我的钱?”周影虽然这样不解却没有说出来,只是说:“原来妖怪也有以乞讨为职业的,我从来没想过。”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刘地说着把钱包整个塞到了老鼠精手里。

  “钱……”老鼠颤抖着手接过那个钱包,看着里面的一张张百元大钞,“这位大爷不但不杀我还……”它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至少可以给老娘买件像样的衣服回去了……”

  “你……是妖怪对吧?怎么这么像逃荒的呢。”刘地皱着眉头问。

  “小人不是逃荒的,确实是妖怪,家住潍县的鼠妖张二十七,本是前来这里打工,无奈遇雇主不良,昧下小的一年的工钱,以至无法归乡,滞留于此……”他说得声泪俱下,“小人一家今年的年节也就泡汤了……”

  “……”刘地听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真是苦大仇深的被剥削者啊,可你好歹也是个妖怪吧?至于这样让人类欺负吗?”

  “小人出身卑贱,种族名声狼藉,是以自小人祖父辈起便发誓堂堂正正做妖,数代以耕种、打工为生,实在不敢做出欺人杀生之事啊。”老鼠眼眶红红地说。看来他对那个骗他工作一年却分文不给的雇主也恨之入骨,却还是忍了下来,没有把对方怎么样。

  “所以你就来拆他的楼泄恨?”刘地有点明白了。

  “不,不,不,小人不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老鼠慌忙说,“这些楼皆是小人参与修建的,既然没有拿到应得的工钱,小人就想把自己做的工收回。”

  “把自己做的工收回?”刘地打量那些筛子似的楼,“就是说,把你干的部分拆掉吧?”

  “是,是,小人是万万不敢丧心病狂到破坏别人辛苦建造的部分的,小人只是拿走自己干的部分而已。”老鼠说。

  “有道理!”刘地点着头。

  周影对着那片楼群,总觉得哪里有点“没道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继续在这里收回自己的劳动成果?”

  “不,不,小人自己修的最后一块砖刚刚也拆下来了,本来小人准备再去找一份工作,多少挣几个钱再说,不然,不然是无颜回乡了。可是现在这位大爷给了小的钱,”他用颤抖的手举着那张钞票,“有了这几百元,小的就,小的就……可以多少买点东西回家了……”

  “太可怜了!”火儿忍不住揉着眼睛,“我从没看过这么可怜的妖怪,竟然被人类欺负成这样,太可怜了!来,我把这个钱包给你!”它大方地把从刘地身上弄来的钱包递过去。

  “那么我把手表也给你!”刘地一把抓过周影的手表也递过去,狠狠地瞪了火儿一眼。

  “我把这条银项链送给你!”火儿一把拽下刘地脖子上的项链。

  “我把这件外套送给你!”刘地马上剥下周影的外套。

  “这件风衣送你!”

  “这件羊毛衫送你!”

  “这个戒指送你!”

  “这只手表送你!”

  “这件衬衫!”

  “这条裤子!”

  “皮鞋!”

  “袜子!”

  “……”

  老鼠手里很快就抱满了东西,“各位大爷,你们实在是大善‘妖’啊……我今天是烧了高香才遇见你们啊……”他感激涕零地哭了起来,“各位大爷,你们的好心会感动老天爷的,好心有好报啊……”

  这场募捐的最后,他抱着两个钱包(共计五千五百六十三元七角),两套衣服(不含内裤、背心),皮鞋、袜子各两双、手机、手表、戒指、项链、墨镜各一,千恩万谢地离去了,剩下两个只穿着背心、内裤的妖怪站在冬夜的瑟瑟风中……

  “实习还没有结束!”刘地恶狠狠地宣布,“那个该死的建筑商!害我损失了最喜欢的一条项链!”他不能向火儿发泄(他自己的行为也没好到哪里去),于是把目标转移到了无辜者身上,“咖啡,你对付过妖怪了,现在敢不敢再去对付一个人?”

  “人?”咖啡睁大眼,它还沉浸在战胜了妖怪的喜悦之中,一拍胸脯,“人算什么!猫才最厉害!”

  “那好,我们走!”刘地一回头,“周影送我们去……”却看见周影已经上了车,正准备开走。“喂,你去哪里?别丢下我们啊!”

  “回家穿衣服。”周影把自己的样子指给他看。

  “这叫健康美!走走,先去××公寓。”刘地钻进了车里吩咐,“暖风开大点啊。”

  “我来帮你开吧!”火儿“嘿嘿”地冷笑着挥动翅膀,“你想开到几成熟啊?”刘地身上顿时冒出烟来。

  ※※※

  白胖、大腹便便的建筑商躺在浴缸里,看起来有点像泡胀了的馒头。

  “呸呸,”火儿在他上方吐着口水,“今天晚上尽看见难吃的东西。”

  “谁也没求你去吃啊!”刘地抓起桌子上的香烟,不客气地就着火儿的身体点上,“咖啡,上!看你的了!”

  “是!”咖啡大叫一声,向建筑商扑去。浴缸中的男人正在为新建的楼群变成筛子的事烦恼着,突然见一只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恶狠狠地扑向自己,他用浴巾向猫抽过去,却被猫灵巧地躲开了。

  “吃我猫爪!”这只猫用人类语言大叫着,“再来——猫牙!”

  “猫……在说话……”被咖啡连抓带咬的疼痛还不及猫会说话带来的冲击大,“妖怪啊……猫在说话啊……”

  “谁是妖怪!”咖啡冲上去又是一击,“再吃我一记猫蹬腿!”

  “妖怪……救命啊……”建筑商顾不得自己光着身子,向门外逃去。

  “你是我的实习作业,哪里走!”咖啡咬着他的脚踝拖回来,一顿爪抓牙咬,直到他倒在地毯上再也不动了。“哈哈哈哈,还是猫厉害,人类算什么!”咖啡爬上他的身体,摆一个胜利的架式。

  “不错,不错。”刘地正从保险箱里往外大把大把地拿钞票,敷衍了事地说:“你毕业了,你厉害。”他很有良心地分了几百张钞票中的一张给周影,“我们走吧,免得被人看见。”

  这时听见楼上呼叫声、打斗声的建筑商的家里人正冲上来,但他们看见的只是赤条条晕在地上的建筑商和一地的水迹而已。这名建筑商不久后便因为遭受到巨额索赔和出现“猫妖”的幻觉的两重打击而精神衰弱,入院医治,而他的公司也因为这次事件,在几个月之后宣告破产了。

  当然罪魁祸首们不管这些,他们正坐在车上,激烈讨论回家穿衣服还是去百货公司拿衣服的问题。

  ※※※

  冬日的早晨,阳光微弱地穿过云层落在大地上,数片残破不堪的枯叶在地面上翻滚而过,发出“沙沙”的声音,树叶卷过之后,现出了那只猫的身影。它的眼中闪着坚毅的目光,义无返顾地踏进了公园大门。

  “没想到你竟没有逃跑,真的敢来!”黑猫站在树枝间问,言罢纵身一跃,灵巧地落在地上。

  “彼此彼此!”花猫昂然地回答。

  “那就走吧,”黑冰抢先向动物园中走去,它站在一面指示牌下说,“就按这个路线,先活着走到后门的,就是胜利者。怕死的话,现在退出也不迟。”

  “哼!”咖啡一竖尾巴,“那你就快夹着尾巴逃回去吧。”

  “走!”黑冰一弓腰,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咖啡生怕落后,紧忙赶上去。

  在指示牌上划着的路线是:狼笼、野猪圈、猴山、鳄鱼池、长颈鹿馆、虎山……跑了没多久,两只猫便接近了第一目标,狼笼。

  笼子里或坐或卧地关着七、八只狼,当两只猫跑近,它们立刻全站了起来,露出獠牙,死盯着对方。不过这也只是它们身为动物的一种本能而已,这种在动物园中出生,被人类饲养长大的动物已经失去了太多野生同类拥有的东西了。至少在野生环境中,动物们会直觉地分辨出谁更强大,不论是狮子老虎,还是熊,它们是绝不会招惹“妖怪”的。它们都明白,“妖怪”是一种比人类还奇特而且强大的东西。而这些动物园里的狼却在黑冰和咖啡大摇大摆走进笼子之后,向它们包围了上来。

  “死狗!”

  “我最讨厌狗!”

  难得妖怪和猫有了一致的观点,于是两只猫像一阵风似的卷过去之后,留下了一堆瘫在一起的“狗”。

  咖啡拼命地往前跑,生怕落在黑冰后面,但是整天待在家里,运动少得可怜的它跑步怎么可能是野猫出身的黑冰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甩开了一段距离,当它到达野猪圈的时候,只看到被法术炸开的围栏和半趴在地上的“烤”全野猪。“可恶,要让它抢先了!”咖啡踩着野猪的头冲了过去。

  猴山的猴子们刚刚醒来,开始吵吵闹闹地度过一个祥和的上午。这时,一只黑猫从高达几十米的外墙一跃而入。开始是一只猴子想拽拽猫的尾巴,然后两只、三只、十只……猴子们全围了过去,想把这只从来没见过的动物当成有趣的玩具。

  “急急如律令!”黑冰大喊一声,围着它的猴子们横七竖八地飞了出去,其它的猴子都吓住了,不敢再往前走。黑冰深吸了一口气,调节一下呼吸才又往前跑。其实它的法力有限,一天之内可以使用的咒语也很有限,但是养精蓄锐好几天,为的就是今天来对付咖啡,让它知道猫和妖怪之间的差距所在,所以一定要保证一开始就遥遥领先才行。

  咖啡跳进猴山时,黑冰造成的混乱刚刚平息下来,聪明的猴子们已经知道了“猫”这种东西不但不是玩具,而且具有危险性,所以不再围上来,而是采取了在远处向它扔石头、果核等东西的战略。

  “滚开!”咖啡用吓唬猫的办法吓唬它们,“给我滚开!”但是猴子们根本不怕人类语言的恐吓,依旧向它丢东西。石头砸在头上好疼啊!咖啡气坏了,而且那只妖怪都对付得了这些猴子,难道自己会不如它。

  “震!”咖啡弓着腰大叫一声,发动了刘地给它的第一张符咒。

  整个猴山一阵山摇地动,像地震了一样晃起来,猴子们被乱抛乱丢,假山上的石头也向下掉落,果然不愧是地狼画的地动山摇咒,这一来不仅黑冰惊愕地回过头来观看,连动物园的管理人员也被这场“局部地震”惊动了。

  “狼!狼怎么跑出来了!”

  “还有野猪!野猪!”

  “快,打电话报警!准备麻醉枪!”

  “先回屋里去,回屋里去!”

  “挂出停止营业的牌子!别让游客进来!”

  “救命,狼啊!”

  人类在后面大惊小怪的声音并没有打扰两位决斗者,它们一前一后,已经到达了建在室内的鳄鱼池。

  “这里真热。”黑冰这么想着,踩着鳄鱼露在水面上的身体径直过去,“还要住有空调的房子,住在这里的全是些娇气到不得了的家伙吧?怎么一个都没有看见?”当鳄鱼无声无息地向它游过去张开嘴时,它已经边摇头惋叹着现在这些动物们的软弱,边跑出门去了。

  第二只猫又进来。

  鳄鱼们纷纷游向站在水中间石头上的咖啡,恶狠狠地看着它,它们不会再忍受一次当垫脚石的经历了。

  咖啡正在东张西望,根本没理鳄鱼们:“鱼在哪里呢?老实说鲳鱼、鳟鱼、梭鱼、黄花鱼我通通吃过,就是没吃过鳄鱼,”它舔舔嘴唇,“听名字还不错,可是怎么没有呢?难道被那只妖怪抢在前面全吃光了?”

  “哗啦!”一只鳄鱼从水中窜出来,一口咬向咖啡。

  “啊……”咖啡一声惨叫,连跑在前面的黑冰都听见了,接着一声巨响,鳄鱼馆的墙塌了半片。咖啡湿淋淋地跑出来,用力抖着身上的水,口中还在抱怨:“鳄鱼馆里没有鳄鱼,却有那么一大群长着大牙的家伙,害我全身都湿透了,真是倒霉。”

  长颈鹿。

  黑冰一边念叨着这个名字一边进了这个高大的建筑里。长颈鹿……就是脖子长一点的鹿吧?它这么想,可是这个很大的建筑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明明有动物的味道。”黑冰吸着鼻子,小心地伏低身体,“这里一定有什么,为什么我却看不见!难道……”左看有只大蹄子,右看也有只大蹄子,“难道……”一双巨大的眼睛好奇地眨动着,伸到它面前。

  “啊……怪物啊!”

  这次是黑冰的一声惨叫划破天空,接着长颈鹿馆“轰”的一声,墙上出现一个大洞,黑冰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钻进草丛里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气。

  “长颈鹿,我见过这东西。”咖啡颇有自信地想,因为它的主人有一个大大的长颈鹿毛绒玩具,咖啡常和它一起玩(其实是单方面的撕咬、破坏),“那是种吃草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的。”咖啡知识丰富地想。

  “吃草……吃草的……吃草的为什么长这么大啊!”咖啡看见真正的长颈鹿后脚才开始发软,这哪里是吃草的?简直像能吃大象的样子(它也没见过大象,就知道大象因为非常大才叫“大象”的)。

  长颈鹿们已经被黑冰吓坏了,都缩在一角眼睁睁地看着咖啡,咖啡虽然四肢发抖,但还是努力地往外爬,往外爬,十分钟之后,终于成功地从黑冰炸开的墙洞中爬了出去。

  “呼,没有被吃掉。”咖啡长出了口气,确定长颈鹿没有追上来吃自己后,勇敢地抬头看向前方,“只剩下老虎了!那种东西就是只大一点的猫,一点儿也不可怕,那只妖怪恐怕早就穿过去!它要赢了!”咖啡知道自己已经落后了很多,恐怕是再也追不上了。“哼!哼!哼!”咖啡下定了决心,只要追上去见到了黑冰,就算它已经赢了,自己也要使用剩下的一个咒语对付它,然后暴打它一顿,用武力让它认输。

  虎山那片传来黑冰的一声惨叫,接着是法术爆炸声。

  “它把老虎打了一顿过去了。”咖啡心中这么想,但是当它到达虎山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情形:黑冰被一只老虎衔在口中,身上血淋淋的,看起来已经昏过去了。另一只老虎蹲在旁边,正舔着舌头,仿佛在准备和同伙一起好好享用一餐。

  “怎么会,你是妖怪啊,怎么会输给老虎?”咖啡大声叫起来,可是黑冰只是颤动了一下四肢,没能睁开眼。“怎么办?”咖啡东张西望,它看到这个样子,自己也吓得不敢跳过去了,“如果它死了,我就算跑过去也不算赢啊!”它咬咬牙,弓起身对着老虎大叫:“疾!”

  最后一道符咒发动,把两只老虎打出了老远。

  咖啡几下蹿到黑冰身边,用鼻子拱拱它:“喂,妖怪,你没死吧?”

  黑冰挣扎着睁开眼,看到咖啡站在身边。它做野猫时曾经经历过好几次生死关头,却没想到成了妖怪也会这样,“小心,小心……”它用尽力气撑起身体向咖啡一顶。

  一阵疾风扑来,咖啡被黑冰推开,黑冰却又被一只老虎扑在爪下。

  原来这个虎山中饲养的老虎是三只而不是两只。

  这只老虎身形比另外两只小一些,但是神情更加剽悍,威风凛凛地用爪子按着黑冰。这是一只从野外捕获之后关入动物园的虎,它和那些人类饲养长大的同类不同,有着丰富的捕猎技巧和逃避危险的本能,甚至可以分辨出这两个有着妖气的猫怪并不比自己强大,刚才就是它先利用另外两只虎引开黑冰的法术,然后偷袭成功的,但是想对咖啡使用同一招却因为黑冰的一撞不能奏效。

  “怎么办?我已经没有法术了!”咖啡起了转身逃走的念头,但是看到奄奄一息的黑冰,它又不忍心把它留给老虎吃。“怎么办?打老虎,对了,打它,我还会一套猫拳。”

  “吃我猫爪!”咖啡大叫一声冲上来。

  老虎没想到这只小东西不是逃走而是扑了上来,反而吃了一惊,它躲过咖啡这一爪,抬爪向咖啡拍过去,但是爪拍到咖啡头上方像被什么推了一下似的,落了个空。咖啡又转回身来张口咬下来,“吃我猫牙!”老虎又是一爪落空,被咖啡在爪上撕了一条大口子。它分明是不把这种小东西放在眼里的,可不知为什么身体像被什么捆住了一样,根本无法随心所欲地战斗。

  “猫蹬腿!”咖啡大喊一声,把老虎蹬了个跟头。它发现老虎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反应也很迟钝,便来了劲头,发出了一连串攻击,“我抓,我咬,我蹬,再来个连环攻击!”老虎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而身体又不能动的情况下被它一顿暴打,终于浑身伤痕地晕了过去。

  “死老虎!死老虎!”咖啡得胜不饶人地继续拳打脚踢。

  “行了,行了,好歹人家也是国家保护动物!”一只手把它拎了起来。咖啡回头,看见刘地站在身后,“我看看,这就是和你决斗的妖怪?看起来也是只猫嘛!”他用手在黑冰身上一拂,黑冰身上的伤口瞬间合拢了,虽然看起来还很虚弱,但是张开眼爬了起来。

  黑冰看看刘地,再看看地上的老虎,刚才它虽然受了伤不能动,周围发生的事还是知道的,它看着老虎沉默了片刻,走向咖啡低下头说:“我认输了。您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教给了我一个道理──即使成了妖怪也不要过于依赖法术而忘记了自己天生的力量,您用法术之外的力量战胜了老虎,也使我明白了应该怎样做一个妖怪,我心服口服地认输了。”

  “你认输了……就是说我赢了!”咖啡睁大了眼睛,“哈哈哈哈,还是我赢!不管他是人类、妖怪、老鼠、老虎,还是猫厉害!”

  “是,您是最厉害的。”

  “哈哈哈哈!果然是猫厉害啊!”咖啡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赢了就走吧!”刘地拍了它的脑袋一下,“你们把动物园弄了个乱七八糟,被人类捉到会剥了你的猫皮。”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咖啡心想,难道他一直跟着自己。

  黑冰充满敬意地看着刘地,知道这个一看就十分强大的妖怪一定就是咖啡的老师,见他的目光从咖啡身上转向自己,忙端正自己的姿态,郑重地自我介绍:“在下黑冰,见到您很荣幸。”

  “哦,这只猫真有礼貌,比你强多了。”刘地用手捅捅咖啡,咖啡回头就向他的手指头咬下去。

  “是家师交待,对待长辈们一定要恭敬。”

  “老师?你的老师是谁?这城里的妖怪我可都认识。”刘地开始想谁这么有空闲,收只猫做徒弟玩。

  “家师姓鹿,名讳为马。”黑冰说。

  “鹿为马!”刘地一下瞪大了眼,“你是鹿为马的徒弟。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起来,“你是鹿为马的徒弟……哈哈哈哈哈……哎呀,笑死我了,哈哈哈……”

  黑冰不解地问:“您认识家师?”

  刘地用力点着头,“认识……哈哈哈……当然认识……哈哈哈……”

  黑冰和咖啡对视一眼,不明白他怎么了。

  人声渐渐传来,看来是人类沿着它们破坏的轨迹检查过来了。“快走,别磨蹭了,小心他们让你们赔偿!”刘地一手拎起一只猫潜入了地下,当人类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当然只是三只昏过去的老虎而已。

  ※※※

  一直到了动物园大门外,刘地才从地下钻出来,把它们扔在地上,“行了,小孩子快回家去吧,可别再给我找麻烦了!”他嘱咐一句,准备走开。

  “你……”咖啡看着它,惊叫起来,“你的样子!”

  这时的刘地已显出了原形,他看看自己问,“这是我的原形啊,怎么了?”

  “你是一条狗!”咖啡惨叫了一声。

  “谁是狗!”刘地给了它一爪子,“我是狼,地狼!”

  “我……居然……跟一条狗学法术……”咖啡觉得天旋地转,“一条狗……”它放声大哭起来,“猫的耻辱啊!终身的污点啊!我居然跟一条狗学本领了……呜呜呜……天啊……”

  “再给我‘一条狗’来‘一条狗’去的!”刘地又给它一爪。

  “死狗!吃我猫牙!”咖啡疯狂地向刘地扑上去,“吃我猫爪。”

  刘地一抬爪子按住它:“你疯了!想咬我!”它戏弄似的拍拍咖啡的头,正想教训这个欺师灭祖的徒弟几句,背后一阵风起,黑冰扑过来向他抓了一爪。“你们这两只死猫!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刘地生气地叫。

  “我们绝不接受狗的恩惠!”

  “对,绝不!”

  “死狗!”

  “我们和你拼了。”

  “决斗!”

  两只猫同仇敌忾,一起向刘地叫嚷着。

  刘地的目光却穿过树丛,看向路边:商店前站着一个年轻时尚女子,正在打着电话,“单身美女!”刘地眯起了眼,“我已经因为这只死猫浪费好几天时间了,今天运气不错。”

  “臭狗,决斗!”

  “我们不怕你!”

  咖啡和黑冰还在叫嚣着,刘地却不见了,它们东张西望,却没看见已经恢复成人的刘地正站在路边,摆出极帅的姿态向女人搭讪。

  “他逃跑了……”

  “我们赢了!”

  咖啡和黑冰对视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还是猫厉害!”

  “咕咕咕……”叫声从两只猫的肚子里分别传来,折腾了这么久,它们都饿了。咖啡看着不远处的那片公寓,想起了什么,对黑冰说:“跟我走,我主人几天前在冰箱里放了大虾,我们可以弄来吃。”

  ※※※

  领着黑冰进入楼道,咖啡涌起一种想哭的感觉,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简直好像还残留着主人的味道似的,可是却……唉,主人却不要自己了,以后就和黑冰做伴,一起自由自在地当野猫吧。

  走到自家的楼层,看到门口有一个箱子,顺着箱子向上看,主人常穿的外套,主人的发型,主人的……

  “喵呜……”咖啡试探着叫了一声。

  “哗啦!”女人把正在开门的钥匙掉在地上。“咖啡!”她惊喜地叫着扑过来,把咖啡紧紧搂住,用力亲吻着,“咖啡,我的宝贝,我的咖啡!你要吓死我了!听到宠物旅店说你丢了,我马上坐飞机回来了!我可怜的小宝贝!”她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咖啡好可怜啊,一定吃了很多苦,我对不起你!我可怜的咖啡!如果你真的丢了,我永远不原谅自己!”

  “喵呜……”咖啡趴在主人怀里,终于明白过来了,主人没有不要自己,而且,而且她在向自己认错了!“喵呜……”它用力蹭着主人的脸,“喵呜……”

  “来,快回家,我要给你吃最好吃的饭,我要帮你好好洗个澡!”主人用力又吻了它几下,抱着它站起来。

  “对了,还有黑冰!”咖啡向躲在楼梯角落里的黑冰看去,“你也来我家吧,主人是最好的主人,她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我是妖怪!怎么能被人类饲养!”黑冰骄傲地回答,它向咖啡点点头,转身走下楼去了。

  ※※※

  “咖啡你要吃什么?”

  “咖啡你喝哪种牛奶?”

  “咖啡你用哪种浴液?”

  “咖啡你的蝴蝶结。”

  “咖啡你的……”

  当在主人的服侍下洗了澡,吃得饱饱的,躺在床上晒着太阳的时候,咖啡已经把这几天的经历丢在脑后了,它一边“咕噜”“咕噜”地向主人撒娇,一边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果然还是家里最好,真幸福啊……

  今天正好是初三,天气又如此晴朗,俗话说“一鸡二狗三猫四鼠……”,也就是说,今年会是一个可以让猫过得很幸福的一年呢,咖啡的幸福日子,将会这样继续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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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13 真心英雄

  夜晚的都市灯火通明,仿佛一个陈列在天地间、装满了五彩琉璃的玻璃盒子,里面流动着繁华、喧闹、各种针对精神或物质的诱惑及满足。

  这个城市把它所有的阴暗面用眩目的灯光掩饰起来,当那些挑选著名目的恐怖行动和变化着的手段的变态犯罪,当那些抢劫、杀人、偷窃、背叛、出卖、陷害……当这一切都只能作为明天报纸上的一个个小方块出现的时候,就可以确定这个城市已经适应了自身生长出的这些毒瘤的存在,于是,在它们反正也不能影响到整个城市运转的情况下,这个城市只能默许着,沉默着……

  几声枪响蓦地在闹市区响起,正在享受着夜生活的男男女女立刻躲向两边的各种建筑中去。数分钟后,当几辆警车拉着警报冲了过去,枪声也没有了下文之后,这条街道又恢复了之前的嘈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周影坐在出租车的驾驶座上,毫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刘地刚才下了车,已经和街边站的一个女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讪起来,看来这城市的麻木不仁,连妖怪们都快被传染了。

  周影叹了口气。

  ——不管被传染的麻木成了什么样子,自己的太阳穴上抵上了一支手枪的话,也会忍不住叹气的吧?周影这么想着,又叹了口气。

  这名在刘地下车之后径直打开车门坐上来的中年男子一上车就用一把手枪戳着周影的头,凶恶地命令他:“开车!”

  这个城市有很多种罪犯,可是其中一些总是会比另一些更倒霉一点,周影依言发动车子时看到刘地正站在路边做出“二一添作五”的手势,而站在那个男子肩膀上,已经确定过对方属于“好吃”的范围的火儿则回答了刘地一个“休想”的坚决果断的眼神。

  “开快点!”男人东张西望,凶狠而慌张地命令周影。

  “开快点!开快点!找个没人的地方!”火儿在车厢里跳来跳去,对周影下达一模一样的“命令”,不过它的目的和男子绝不相同。

  “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杀了三个人了!如果你不老实的话,可别怪我让你做第四个!”男人虽然早已打算好下车的时候就把周影干掉了,但是嘴里还是这么威胁着。

  “我已经吃了三百个人了,我要吃第三百零一个!”——火儿的算数显然不太好。“影,我可以开始吃宵夜了吧?”火儿又闻了一遍食物,口水都淌出来了。

  “后面有警察,待会儿再说。”周影已经看见后面追上来的警车。

  持枪的男子也发现了后面的两辆警车,一边愤怒地咆哮着,一边用枪使劲顶着周影,逼迫他加速。

  于是一场车辆追逐赛在公路上展开,路边出现了无数等待看一场精彩演出的眼睛,过了几分钟,有着电视台标识的直升飞机也赶到了,加入了这场乱上加乱的表演。

  “快开!快!”男子嘶吼着。

  “加油,加油,快把警车甩掉我好吃饭!”火儿站在周影头上,挥着翅膀为他打气。

  这种情况下总不能使用“缩地术”让车从大家眼中凭空消失吧?周影这么想着,驾车逆行从两辆车之间钻了过去——也许是因为他遇事的反应总比人类司机慢半拍,也许因为火儿的运气特别好,总之他常常会遭到倒霉的歹徒劫持,一来二去,他的驾驶技术是越来越好了。

  出租车在歹徒的挟持下冲过单行车道,驶上了环城高速桥,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电视台的直升机紧随其后,事件越来越向着人们熟悉并期待的电视、电影中的情节发展了。

  只是这时身为人质、并“被迫”驾车与警察追逐的出租车司机却在想着对不起广大观众的事情:“今天这一趟‘生意’大概收不到车钱了吧?开车狂飙的耗油费,明天会被叫到警察局的误工费,这个人的话……”他开始计算这个男子相当于火儿的几顿饭,而节省下的伙食费够不够弥补损失。只是不管怎么算也还是吃亏,周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自从认识了刘地,瑰儿也回到这里之后,周影忽然发觉自己一个月原本绰绰有余的收入变得不够用了。钱都到哪里去了?周影怎么也想不明白。再这么下去火儿以后只好以人为主食了,周影为这个念头而烦恼不已,他只希望自己能尽力为火儿提供好一点的生活,至少不能让还在发育期间的它只吃单一的食品吧。竟然开始为钱而烦恼,是不是说明自己有了一些进步,更接近人类一点了?事情总算也有好的一面。

  胡思乱想中,男子狠狠地用枪托砸向他的头:“叫你快开!听见了没有?”

  如果是人类司机在这么快的车速下脑袋上被人用枪托砸上几下的话,保不准已经车毁人亡了,由此可见这个男子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后面的警车怎么甩不掉呢?”火儿跑到后面,趴在后窗上看着问,它拍拍翅膀:“我去收拾掉这些打扰我吃饭的家伙!”说完穿窗而出,向后面的警车扑去。

  警车损坏的话,会由政府来付钱吧?周影既然已经按人类的方式缴过税了,所以放任火儿去毁坏警车也就问心无愧。只听后面“嚓嚓”“哗啦”“咣当”几声,两辆车都因为发动机停转相继瘫在了路边。

  “太好了!”男子明显松了口气,“快给我开车!开到郊外去!”

  “快开!快开!到郊外去!”火儿回到车上兴高采烈地说。

  周影有些明白火儿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一定好吃了。

  ※※※

  出租车在七扭八拐之后,不但甩掉了后面的警车、消防车等车辆,连天上的直升飞机在稍后也找不到它的踪影了。现在它开进了一条小巷子中,速度当然也放慢了下来,混在巷子中很少的几辆车中,装作正在正常行进的普通车辆一样(这也确实是一辆普通的车而已,不普通的是车上的司机和乘客才对)。

  “哈哈哈,我今天的运气不错!”男子用枪点着周影说,“可惜,你这家伙运气不太好。”

  我的运气是不好,可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吧?周影看着正在车座套上擦嘴,准备开始品尝的火儿,心里这么想。

  一辆摩托车从后面驶来,摩托虽然开得不是很快,可是因为周影已经放慢了车速,摩托车还是很快追上了出租车,当它和出租车并肩前进并且要超过去时,狭窄的巷子对面驶来了一辆车,虽然巷子还不至于狭窄到无法让两辆车和一辆摩托车并行,但是会车的一瞬间,摩托车的骑手不知为什么身子一晃,连人带车倒向了出租车这边,他三晃两摇,摩托和出租车相擦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刺耳的声响。

  周影忙向右侧打方向在路边停下,摩托车才勉强没有摔倒,斜斜歪歪地冲出了几米,站着停住了。对面那辆车自然也看到了这种情况,只是事不关己,径自驶走了。周影本来也想开走,可那个摩托车骑手却把车一扔,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你会不会开车啊!眼瞎了?”他先在车头上踹了几脚,然后拉开车门,一把把周影的衣领揪住,用力地拽了出去,“王八蛋,你碰到我了,看到了没!想死啊!你说要怎么赔偿!”他用力晃着周影。

  “是你碰了我。”周影平静地指出事实。

  “还敢顶嘴!”摩托车骑手推着周影在车门上重重一撞,“喂,你!”他冲着车上的男子吼,“下车自己走,我和这位司机大哥要谈一谈!”

  持枪的男子有一瞬的为难,这样的事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但是周影已经看见他的长相了,非除掉不可,至于这个骑摩托车的,就当他倒霉吧!“杀一个也是杀,杀五个也是杀。”他心里这么咕哝着,对着正在揪扯的摩托车骑手和周影举起了枪。

  “让开!”摩托车骑手突然一拉周影。

  “砰砰!”

  两声枪声划过寂静的小巷。

  持枪的男子惨叫着跪倒在地上,手腕和左腿鲜血淋淋,枪也抛出了老远,摩托车骑手一个箭步冲过去,从腰部抽出一副手铐,“咔嚓”一声,干净利落地把那个男子铐在了巷子中的树上,“我是警察,你被捕了!”这时他才摘下了摩托车的头盔,并且掏出一个证件,在大家面前晃了一下。

  头盔下显现出来的是一张年轻的脸,看起来和周影岁数相仿(外表的年龄,不是实际的年龄。)中等身材,肤色黝黑,五官称不上英俊,对周影眯起双眼微笑着(其实是眼睛小,一笑就眯起来了。)说:“让你受惊吓了,现在没事了。不管怎么说,撞一下车比丢了命强,是吧?”说完耸耸肩,掏出烟点了一支。

  很明显,他嘴里是在说着“让你受惊吓了”这样的话,心里可不这么想,反而是以周影的救命恩人自居,在等着周影感激也说不定。

  “解救成功了,人质安然无恙。”年轻的警员正用对讲机讲着,“对,是我开了两枪……什么?不准开?不开人质早死了!”他这么嚷嚷着,警车的声音已经由远而近,渐渐驶来了。

  “你的运气算不坏了,”因为同事们还没赶到,年轻警员显得很无聊,他也不去管那个伤口流着血在呻吟的犯人,反而向正在查看车子损伤情况的周影搭起话来,“这个家伙一连杀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根本和他不认识,只因为和他打个照面就平白无故挨了枪的,你只是车擦了一下,多走运啊。”

  车费、修车费、油钱和火儿的晚餐,周影觉得自己已经损失的不少了。

  至于火儿在这名警察成功地“解救”了周影之后,身上和眼中的火便开始在熊熊地燃烧,“如果他长得好吃一点的话,我一定用他来代替晚餐!”火儿自言自语地说着,但是花了半个晚上的工夫却没有吃到嘴的事还没让它气到完全失去理智,会去吃一个一看就不好吃的“东西”,它只是绕着这个警员打转,准备给他点苦头尝尝。

  “现在不行。”周影对他使眼色,因为其他的警察已经陆续赶来了。

  “你应该先给他止血!”一名警察向那个年轻警员吼,同时指着那名还在流血的犯人。

  “我又不是医生。”

  “那也应该通知救护车!”

  “我通知警车了还不行吗。”

  “小孙,你这种个性什么时候才能改改!”那名警官明显地放弃了教育他的努力。

  “喂,你还不能走,”一名警员叫住了准备开车走的周影,“我们还要为你做个记录。”

  周影停止正在拉车门的手——虽然他心里觉得自己现在离开对大家都好,因为火儿身上的火焰越来越炽烈,接近暴发的地步了。

  “行了,行了,人家受了这么一通折腾已经够呛了,就别再难为人家了,记录明天再做也行啊!”还是那位“解救”了周影的警员这么说着走过来,他掏出笔记本和笔,记下周影的车牌号,又问了他的姓名和地址,最后说:“明天早上来刑警支队做记录吧,就找我吧,找‘孙剑’,记住了吗?”

  周影点点头,他知道就算自己忘掉,火儿也会牢牢记住的。

  “我记住他了,孙剑!”火儿恶狠狠地说,“和我抢食物的家伙!”

  “他本意是想救我吧。”周影这么说。

  “哼,人类,谁要他们救,他们连自己都顾不过来。”火儿会做出这样的评价是因为看到了街边的一幕:两个年轻小伙子正围着一个中年男子撕扯踢打。

  “或许是吧。”周影边开车边看着这个繁华、喧闹的城市,觉得自己对人类的了解太少了。

  ※※※

  “人类?”刘地独自霸占了最大的沙发,口沫横飞地发表着意见,“人类是一种高级的哺乳动物啊。”

  瑰儿托着腮,眼睛眨啊眨地说:“我觉得人类就是人类,反正和别的生物不一样就是了。”

  “有的人类很好吃,有的很难吃。”火儿也抢着发表意见。

  ——显然,妖怪们正在展开以“人类是什么”为主题的讨论会。

  讨论会的发起者周影认真地听着大家的发言,但是这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人类啊,弄懂了他们是什么的时候,修成正果也就不远了吧?所以现在为这个问题烦恼还嫌早了些。”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妖怪们的讨论,周影站起来去开门。会来这个家拜访的客人少得一只手数得过来,林睿,他不会敲门,直接就进来了;南羽则礼貌周全,敲门声也总是轻轻的,另外还会有谁呢?周影想着:“不会又是……”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他预想到的那个人。

  “周哥,”这个年轻人带着哭腔冲了进来,抓住周影的胳膊,“周哥,我对不起你,车,车不见了!”

  “唉。”周影禁不住叹了口气。

  “我只是停在路边去上了个厕所……就十分钟工夫,就,就不见了。”年轻人还在焦急地诉说着。

  “先进来再说。”周影让他进屋来,免得在走廊中吵嚷,惊动了别人。

  看到周影不急不惊的样子,这个名叫朱兵的年轻人有点不解,他知道周影这个人一向平静呆板,可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是这副样子,太说不过去了,他追着周影问:“周哥,我们怎么办,报警吧!找保险公司!实在不行……车是我弄丢的,我,我会负责的……”说道这里,他的头不由垂了下去。

  “你没有报警吧?”

  “还没有,我想,先和你商量。”

  “没有就好。”周影这么说着,伸手在朱兵额头一按,一道红光闪过,朱兵的身体瘫软了下来。周影把他扶到沙发上放下,对刘地说:“帮我送他回家,让他以为今天我要用车,所以他没有出门。”一边说一边抓起外套。

  “扔个男人给我!”刘地撇撇嘴,“那你去哪儿啊?”

  “去把我的车开回来。”

  在现代化的大都市中,汽车的数量飞速的增长着,于是车辆失窃的数量也在大幅度的提高。而近一年来,如果有机会查看一下立新市警察局里的档案记录就会发现,这个城市中的盗车事件一直居高不下。在这些数之不尽的事件中,其中有百分之四十的失车是那种半新半旧的轿车,大概是因为这种车一旦偷到手后比较容易改装,也比较容易卖出去的原故吧,窃贼们把很多的注意力放在这种车上,比如说周影的那辆红色的出租车。

  “不管怎么说,一个月丢了三次也太过分了吧!”火儿在周影的肩头上吵闹,“你雇的那个司机太笨了,不如我帮你吃了算了。”

  “幸亏他不在车上。”周影倒庆幸车是被“偷”走的,他听说过有几次车主在对方盗车的时候恰巧撞破了,盗贼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把车主刺伤,抢了车扬长而去。车丢了再去开回来就行了,周影可不希望朱兵因此而受伤。

  “影,我吃了他们吧?”火儿咂着嘴问。它并不特别喜欢吃人,但是因为昨晚经历了一番到口的“煮熟的人类”又飞走了的失望,吃人的欲望便被刺激了起来,三句话不离吃人。

  “嗯。”周影对于火儿的挑食纵容惯了,从来不干涉它要吃什么。

  ※※※

  周影熟练地顺着街道拐进了一家修车厂,径直走进了后院,这个院子里停放了五、六辆半新不旧的轿车,周影那辆红色的出租车也在其中,周影向车子招招手,车便自己开了过来(这辆车被妖怪开久了,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些妖气,至少已经认得自己的主人了)。他检查了一下,除了后备箱被用铁器撬开了外,车身几乎没有受什么损伤,车厢里朱兵一天的收入不见了,但证件都还在,油也满着,周影点点头,这次的损失总算小一些。

  “火儿,走吧。”周影手一拂,修好了车上的损伤,招呼正四处乱飞的火儿。

  “不是说好了我可以吃掉他们吗?”火儿不肯回来,正在对修车厂里的工人们挑挑拣拣,寻思着先对谁下口。

  “不是他们偷的车。”周影恩怨分明。

  “那也是同党、销赃、协同作案!”火儿看多了电视剧,学了不少名词。

  “这里人多,吃人太显眼了,有机会再说。”周影不希望在人多的地方闹事。

  “晚上再来吃?”火儿不得到确切的答案就不走。

  干脆让它随便吃一个好快回去,周影看看表,等着火儿做决定。

  “这个太瘦,这个全是肥油,这个么……呸呸,什么怪味道,这个就是个头小了点,吃着不过瘾。”这个修车厂里的工人不少,火儿尽情地挑拣着。

  “火儿!”

  “干什么?”火儿正在做最后二选一的抉择,不耐烦地回答,它下定决心:“干脆两个一起吃掉,大不了呆会儿不吃午饭。”

  “有外人来了。”

  “不管他,我正要吃呢!”

  “是那个警察。”

  “啊?”火儿合拢已经张大了的嘴,“哪个警察?”

  周影往外面指指,只见一个男子推着摩托车站在外面正和修车厂里的人吵闹着,火儿马上认出是昨天从它嘴里夺走了宵夜的那个名叫孙剑的警察。

  “我去吃他。”新仇旧恨一起算,不管他看起来好不好吃了。

  “火儿,今天算了。”不管怎么说孙剑也算是救过周影,不论周影需不需要救助,他都对这个人类表示一份感谢。

  “不!”

  “火儿,瑰儿做好饭了,不回去吃的话她会生气的。”

  “那回去吧。”火儿马上改口。如果说它还对什么事有一点畏惧的话,那就是辛苦做好了饭却没有人来吃时的瑰儿,那种情况下她的怒火足以使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连火儿也怕她三分。周影也狡猾地学会了用这个办法吓唬它。

  周影开着车径直出了门,恐怕修车厂的人和偷车的人永远也不会发现,他们偷来的车少了一辆。

  周影极有耐性,或者说他根本不懂着急上火是什么,要是换了其他任何妖怪,一次次经历了这种事后即使不暴跳如雷地去把偷车的人撕碎、把那修车厂踩平,至少也会用点什么法术让车子不会再次被偷了,可周影就这样放任一切发生,最多在车丢了之后咕哝几句,再去开回来了事。

  大概对他来说,这样的事也算是人类式的生活应有的一部分吧。所以当他开着车从那家帮助偷车者改装赃车的修车厂出来时,一点也看不出生气,反而是火儿在他头上连蹦带跳的十分不高兴。

  “影,我现在越来越想吃人了……”火儿耍着小性子,“你随便找个人来给我吃。”

  这个城市里就是人多。

  周影看着路上来往不绝的人问:“你吃哪个?”

  “我吃……”火儿刚要开始选择,周影就看见一车摩托车快速地向自己的车追了上来,他把车向旁边让让,谁知对方并没有超车,反而拿出一个证件在周影车窗边一晃:“下车,我是警察。”

  周影把车往路边一停,满脸疑惑地下了车:“你为什么拿着通讯录说自己是警察?”

  “你看出来了,哈哈哈。”对方尴尬地干笑几声,“我还以为它和证件很像呢。”他摘下头盔看着周影,“原来是你啊,难怪我看着这么眼熟。”

  “哦,孙剑。”周影向他点点头。

  “怎么又是这个家伙!”火儿叫起来,“怎么每次我一张嘴他就冒出来!专门打搅我吃饭!”

  “我问你,你是不是从那家修车厂出来的?”孙剑问。

  “对。”

  “去干什么?”

  “修车。”周影总不能说自己去拿回被偷的车吧。

  “常去那里修?”

  “第三次。”这辆车被偷了三次没错。

  “可以问问你对那家修车厂的看法吗?”孙剑掏烟递给周影,见他不接便自己点上了。

  “没有看法。”周影对大部分事物都没有什么看法,即使是偷了他的车的人。

  “有没有觉得他们哪里不对劲?”

  “没有。”——除了改装赃车之外,确实和大部分修车厂一样,技术平平,收费很贵,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孙剑很失望地看着周影:“你说话还真简洁。没有一点儿能让你注意的地方?比如员工的对话呀,进出的人呀什么的,有没有什么留给你特别印象的?”

  “没有。”硬要说有,最可疑就是他和火儿。

  “确实没有?”

  周影看着他不再说话了。

  “算了,算了,你走吧。”孙剑像所有警察问完别人问题一样,善良地挥着手让周影走。

  周影也希望快点离开,因为燃烧的火儿已经快把空气点着了。然而他刚刚坐进车里,发动了几下摩托车的孙剑又冲了过来拍车门:“真倒霉,我的摩托车真的坏了,你能不能送我去警局?”

  “啊……怎么这么快就坏了,”火儿发出了一声怪叫,“我本来是想让他骑到一半掉到桥下面去的!”它在车厢里跳了几匝,看到孙剑大咧咧地坐了上来,便下定决心:“现在吃!不管他好不好吃了。”

  “咦,你有这盘磁带啊?”孙剑俯身从驾驶室旁边的格子里拿起一盘磁带,扑过来的火儿一头撞在了挡风玻璃上。“给我听听行不行?”孙剑晃着磁带问。

  周影担心地看着自己的挡风玻璃,连连点头,反正车上有什么磁带也是朱兵的,他压根不知道,也没有听过。

  “我一定要吃!”火儿身上的火焰一下膨胀起来,变成了战备攻击的金黄色。它大声宣布自己的决心,“我想吃的东西还没有一样没吃到嘴的呢。”

  它正在盘算把这个看起来不可口的人类烤成几成熟才可口时,有一道纸符却飞进了车窗,平展在它面前,纸符一接触火儿立刻燃烧起来,传出了南羽的声音:“火儿,我刚刚杀掉一个来医院捣乱的妖怪,你吃不吃?”

  “吃!”火儿马上叫起来。看看不可口的孙剑,想想南羽提供的妖怪,这两者实在没法对比,而且去晚了被她放进了冰柜可就没有那么新鲜好吃了。“帮我把他弄回家放进冰箱里。”它这么指着孙剑吩咐周影后,径直飞走了。

  孙剑闭着眼,跟着音乐的节奏摇动着身子,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过什么事。

  周影看着他,觉得这个人类的运气还真是好得可怕——能三次从火儿口中逃脱的猎物他是周影记忆中三百年来的第一个。周影除了纵容火儿吃吃人以外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个比大多数人类都守法的公民,他绝对不会亲自动手在自己家里的冰箱中放进一个警察的(如果火儿和刘地动手他当然也不会阻拦),所以还是把车开到了刑警队门口。

  “谢了。”孙剑跳下车,一边还不忘拿上那盘磁带,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放在仪表盘上。“干吗,没见过警察坐车给钱啊?我可连磁带钱也给了,别去投诉我啊,对我的投诉够多的了。”他看到周影看着自己又这么说,然后挥挥手走进门去了。

  周影拿起那二十元钱,摇了摇头。

  “周影,我一直想问你,你和人类交往,不,这么问吧,你和哪一个人类来往比较密切?”刘地半躺在沙发上问周影。他听完了周影说起孙剑的事后,不但不回答周影的问题,反而开始发问。

  “朱兵。”周影一点都不犹豫地说。

  刘地翻翻白眼:“每天为了交接车见两面,说五六句话,这就是你最熟悉的人类了?”

  周影点头,他还没有听清楚刘地的意思,瑰儿却一下子从厨房里伸出头来:“他连妖怪都只熟悉你、我、南羽、火儿和小狐狸,别说人类了!他认识的人类加在一起也到不了十个——不算明星和新闻人物哦。”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我猜也是这样。”刘地点着头并且拍着周影的肩,表示他对自己朋友的了解程度。

  周影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刘地叹口气,在他这个朋友面前他真是很难体会到卖关子的快感啊,他清清喉咙说:“是这样的,周影,你的目的是学会做人吧?”

  “对。”

  “所以才到这个大都市里来吧?”

  周影还是点头。

  “可是你觉得只是站在旁边观察的话,能完全弄明白人类吗?这么打比方吧,你养了一个宠物——不是指火儿啊。(周影说:‘火儿不是宠物啊。’)——你是把它解剖了,看看这里是心,那里是肺,那里是脑子……对它得到的了解多呢,还是和它一起玩一阵子,和它说话,和它一起生活对它的了解多呢?”

  “我不知道,我没养过,也没解剖过宠物。”周影据实回答。

  瑰儿在厨房里把盘子掉到了地上,刘地的适应能力比较强,深呼吸之后终于坐稳了,没有从沙发上滚下去,可是他知道顺着这个比喻让周影考虑下去的结果很可能是周影会去弄两只一样的宠物来,解剖一只养一只,试验看看哪一种办法更能了解这种宠物。当然,为了避免周影犯下杀害或者虐待动物或者两者兼备的罪行,也为了避免火儿因为家里有了宠物而可能有的反应,刘地迅速把话题拉向了别的地方:“你觉得你对人类了解吗?”

  周影想了一会儿,开始摇摇头,然后一直摇头。

  “我至少比你了解的多一些,”刘地说,“教给你一个办法,去和人类交流一下吧,对你有帮助。”

  “和人类交流?”周影认为自己天天在做这些——他不是在开出租车吗。

  “你认为你开车拉客,然后收钱,然后交管理费、交税,交房子的租金,买东西……这就是交流?这是生活,是你在过人类的生活。交流是……”刘地搜刮着可以形容的词汇,“是,就是像你跟我相处一样。你试试这样和一个人类相处。”

  “不可能!”周影一下子笑了,“像跟你一样?不可能!”把人类看作和刘地一样?这太可笑也太奇怪了。

  “看看,我说了吧,这就是你的毛病。”刘地谆谆教导,“一定要对人类和妖怪一视同仁,所谓人就是妖怪,妖怪也是妖怪,你不能因为自己是妖怪就瞧不起人类,也不能因为想做人就瞧不起妖怪……”

  周影这时觉得刘地以前的某个时期一定做过和尚,他叹了口气,问:“那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呢?”

  “不是我让你去做,是你应该去做。”刘地说,“我是说你是不是应该试着和人类有更多一些的往来了?”

  “以后我白天也自己出车?”周影马上交出提案。

  “啊!”刘地怪叫着扑上来掐他的脖子,“我这么苦口婆心地说,你怎么就是听不懂!我是叫你去和人类交朋友,在人类中按人类的方式找朋友、情人、敌人、乱七八糟的人!……不,不,情人就算了,情人就算了。”他看到瑰儿端着刚刚做好、泛着热油的汤菜出来,很有将要不小心一失手倒到自己头上的姿态,连忙改口。

  “原来是这样。”周影点着头,“可以告诉人类我是妖怪吗?”

  “当然不行!”刘地和瑰儿一起叫起来,“人类会以为你是疯子!”

  “可是有所隐瞒的话,怎么能成为朋友呢?”周影忧虑地问。

  “周影,我们是朋友吧?”

  周影肯定地点头。

  “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隐瞒了吗?”

  “没有。”绝对肯定的回答。

  “怎么会没有呢,你看,我昨天和女人约会时发生了什么没有告诉你吧?而你心里喜欢南羽和瑰儿哪个更多一点也没有告诉我啊。所以朋友之间也不是什么都要告诉对方的啊。”

  如果刘地想知道这个的话,周影皱着眉头开始想,刘地一脸阴险地等着答案,而瑰儿却急忙跑回了厨房里。时间一点点流逝,二十分钟后周影摊摊手说:“我没法告诉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刘地无语问苍天。

  “总之,去和人类交往吧!能做朋友,对方又怀疑你身份问起来的话,告诉他你是妖怪也无妨;如果成不了朋友,就算多个熟人,熟人当然没有必要相互坦诚;再不然成了敌人的话也算一种做人的体验;如果连敌人也做不成只是一个劲的厌恶他的话,索性叫火儿吃了他也好,请我去吃也好,让他消失就完了。”刘地一个劲地怂恿周影,“这可是学会做人的必经之路啊,你赶快进行吧。”

  周影百分之百相信刘地的建议,可是一时让他去和人类交朋友,他还真说不上找谁好,想来想去也只有朱兵了。

  “孙剑,”刘地趴在他肩上说,“这个人怎么样?好像很有意思。”

  “他?”周影皱眉说,“火儿很不喜欢他。”

  “作为父母,绝不能把孩子教养成小皇帝,一定要让它明白小孩子不应该干涉大人的交际,明白吗?”刘地义正辞严。

  周影没有觉得自己过于娇惯火儿,他反而觉得和亲生父母相比,自己给火儿的关爱照顾太少了,“可是只是和人类交往而已,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

  “火儿,我和那个叫孙剑的人类交往的话你会不会生气?”周影趁火儿回来之后问它。

  火儿吃得肚子都凸出来了,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头也不抬地问:“谁?”它生性豁达,吃饱了后就把白天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那我出去了,你来不来?”周影抓起外衣准备上工。

  “别烦我,正演到关键时刻呢。”火儿看得全神贯注,“这个故事挺好看的。”——屏幕上一双男女正在纠缠不清,哭哭闹闹,也不知道火儿看懂了多少,反正它是吃饱了就不愿意出门了。

  “我陪你去。”刘地追上周影,他今天晚上牺牲了约会时间就是为了去看周影的热闹。

  他平时不是很讨厌陪自己工作吗?周影对刘地的行为不解,但是他的个性也不会去反对什么,任由刘地跟着他走。

  看着他们出去,瑰儿想了一阵子伸手捅捅火儿说:“火儿,我怎么觉得刘地有点不怀好意呢?”

  “他什么时候有过好意?”

  “也是。”瑰儿马上打消了对周影的挂念,开始拿起遥控器转台,找她喜欢的流行歌曲或偶像剧。

  “我还在看呢,还给我!”火儿不干了。

  “你小孩子家看什么言情片,走开!”瑰儿出于教育目的也不能让给它。

  “还给我!”火儿动用武力。

  “明天不给你饭吃!”瑰儿动用权威。

  一场轰轰烈烈地抢台大战展开,周影就这么被他们抛到脑后去了。

  “走,我去看看那个孙剑什么样。”刘地一上车就兴冲冲地说。

  “我在工作。”

  “我是客人。”刘地大声吩咐,“司机,去刑警队。”

  周影没有理他,而是在路边招手的人面前停下了车。

  ※※※

  孙剑从墙上跳下来,用一个比指头肚大不了多少的电筒照着一辆辆车的车牌号,一边在本子上记下来,“可恶,一看就知道是假牌子!”在地上匍匐爬行着看完了最后一辆车之后,他低声咒骂一句,失望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他调查了整整两个月,几乎可以认定这家修车厂就是最近半年来立新市大量被盗车辆的去处,如果能有一纸搜查令,几个同事协助,只凭那些挂假牌子的车就可以立案,可是问题在于,孙剑调查这件事并没有上级的允许,他是凭着自己的任性到这里来调查的,一旦被发现了,不是在他那已经够多的处分上再加一个处分,就是在他那已经够多的投诉上再加一个投诉。

  “真无聊!”

  “半夜三更还要巡逻,也不顾我的死活。”

  “行了,你们别抱怨了,谁叫我们拿人家薪水呢。”

  三个员工模样的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举着明晃晃的手电来回巡视,慢慢走了过来。孙剑缩身钻进了一车辆底下。

  那些人搜查得也不怎么仔细,来回晃了几圈,根本没有往车下面看,彼此还是在说话,一个人说:“我们老板有这么大的靠山应该没什么可怕的才对,干吗弄得这么小心。”

  另一个却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最后一个人沉默了一阵子才说:“我总觉得我们老板干的这事太亏心,总有一天……”他收住了口,没说下去。

  “我们只是跑腿干活的,有什么事也摊不到我们头上,你穷担心什么!”

  “就是,我们出来打工为的不就是挣钱,你再去哪里找薪水这么好的工作。再干个一年半载,你家里盖房子娶媳妇不就都够了。”

  “能干够一年半载的话……”开始那个人又说了一句,声音低下去,三个人都走远了。

  孙剑从车底下钻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向着三个人走过的方向撇撇嘴,又沿着他自己进来的路——墙头,小心地翻过铁丝网爬了出去,从墙头纵身跳下去后,回头看看叹了口气。

  ※※※

  周影开车在街上转了几圈,做了几趟生意后,刘地终于厌倦了继续捉弄他,打着哈欠下车去了,周影不由松了口气。车刚一开过路口,路边就有人在招手叫车了。

  “呀!真巧!”孙剑一拉开门就叫起来,“又是你啊……什么什么……你叫什么来?”

  “周影。”

  “对,对,我说名字就在嘴边上嘛,周老弟,去中原街。”他其实根本不记得周影姓甚名谁,但马上熟稔地这么说。

  “你受伤了。”周影看着他一身狼狈的样子提醒他,看他去不去医院。

  孙剑一只手破了,他自己用手帕胡乱缠住,血还在往外渗,嘴角肿了起来,眼圈发青,头发乱蓬蓬的像被人扯过,总之是一副挨了打的样子,他自己却不怎么在乎,往座位上一靠说:“我回家,家里什么药都有。”

  家里什么药都有就代表他常常受伤吧?周影有点奇怪地问:“还有人敢打警察?”

  “有啊,警察想打的人就可以打警察啊。”孙剑理所当然地说,“你心里现在一定在想,警察想打人是不对的吧?可是‘警察’这个词理所当然是和‘罪犯’相对应的,如果罪犯打人是大家所认可了的,警察却不能打的话,对于警察来说不就太不公平了吗?总要给予警察相同的权利,才能让警察去维护正义啊!你说对不对?”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警察本来就应该是维护治安的,不是维护正义的啊!”孙剑“哈哈”大笑起来。周影忍不住也一笑,孙剑又接着说:“像我这样一心维护正义,不计得失,鞠躬尽瘁的警察,是万中无一的啊。”

  周影忍不住扭过头来仔细看他,想确定他是不是刘地变的,不然为什么说话的口气这么像。

  “喂,”到了目的地,孙剑下车后向周影挥挥手,“难得有我这样的正义使者坐你的车,今天车钱就免了吧。——其实刚才钱包被他们一起抢了,没有钱给你了,就这样了啊。”他径直向楼群里走去,周影却看出他走路的时候拖着一条腿,很明显的,他受的伤比外表看起来还要严重。

  周影想了一会,摇摇头,还是开车走了。跟人类来往?也许只是刘地跟他开的玩笑吧。

  ※※※

  朱兵开车工作时连续三次被盗,周影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亲身遇上这种事。

  今天他开车走到南羽家门外,发现里面亮着灯,知道南羽今天晚上没有继续在医院里工作,火儿便吵着要去找南羽,因为根据它的经验,去找她的话即使没有妖怪可吃也会有故事可以听的,所以火儿就带着周影敲开了南羽的门。南羽当然很欢迎他们的到来,他们聊了一会,南羽给火儿讲了一个故事,用了大半个钟头才从她的家里出来。

  南羽把他们送到门口,忽然抬头看着前面“咦”了一声。

  “偷车!”火儿也叫起来。

  有两个人影正站在周影的车边鼓捣什么,就在南羽和火儿说话的当口,其中一个已经拉开了门坐进了驾驶座。

  “偷车了,偷车了!”火儿兴奋地大叫着,周影用了一分钟才弄明白,有人正在偷自己的车。

  先上了车的人打开保险锁,另一个人绕到另一侧的车门,也想上车。

  “你们在干什么?”

  蓦然出现的人影让两名盗车贼吓了一跳,他们“工作”时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然能有个人无声无息地走到了眼前。仔细看着周影,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子,衣着朴素,手中拎着一串车钥匙,看来是这辆车的主人。

  这里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一侧是一所学校高大的后院墙,另一侧全是一幢幢独立的小楼院落,南羽喜欢安静,选择了这样的住处,这些小楼都已经颇有了些历史,老旧不说,一些现代化的生活设施不完备,早已经列入了拆除的范围,恐怕是南羽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使它们保留了下来,但是十余座房子中,一共也只有三两户人家居住,透过茂盛的草木闪动的灯火使这条巷子看起来荒凉冷清。

  两名偷车贼年看看周围的环境,相互点点头,下了车就走向周影。

  周影见他们下了车,径直去拉车门,想检查一下看车有没有受到损伤。

  “老兄,你胆子挺大的,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其中一个人一搭周影的肩膀,把周影扳回身来,也不等周影说话,抽出一把匕首便刺进了周影小腹。

  “唔。”周影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偷车被发现竟然会出手这么狠毒,公然伤人抢车。

  那人捅了周影一刀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正以为已经得手,想推开周影开车离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被周影抓住无法抽回来,周影被捅了一刀,脸上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反而把对方的手腕握得生疼,问:“你为什么偷我的车?”

  另一个偷车贼不知道同伴的处境,看他和周影僵持着,举起一根铁棒向周影后脑便猛砸下来。他满心以为棒落人倒,这一下必然可以收拾了周影,谁知道周影却晃晃头,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说:“如果我是人类,已经被你打死了。”

  “你,你……”两个人结结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影。

  “我来吃吧。”火儿飞过来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擦擦嘴。

  “这,这,这是什么……”浑身闪着火焰的火儿更是让两名偷车贼惊恐,不明白这是什么怪物。

  “这几天很想吃个人,吃哪一个好呢?”火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跳动,犹豫不决,“这个看起来肉嫩一点,这个就比较有油水……嗯……刚刚吃了晚饭,吃点清淡的吧。”他拉住了“肉嫩”的那个,嘿嘿笑着说:“我烤着吃。”

  两名偷车贼这时才听明白,这只怪鸟说的意思竟然是要吃了自己。“妖怪!”手中拿着铁棒的那个人一棒向火儿抡过去。火儿用翅膀一挥,铁棒顿时熔化成了铁汁,一直淌到了那个人手上,那个人怪叫着把铁棒甩开,一只手已经烫得不成样子了。

  “我是灵兽,他们才是妖怪。”朝闻道,夕可死,虽然马上要被自己吃了,可是火儿还是指着周影和南羽耐心地教导对方。

  周影和南羽的样子一个平凡无奇,一个斯斯文文,怎么看也和平时人们心目中妖怪的形象相差太远,只有这只火鸟不但口吐人言,而且口口声声要吃人,十分诡异可怖,两个偷车贼一个手掌烫伤,正在呼叫呻吟,另一个却比他聪明,甩开了周影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巷子口跑去。

  “那个才是我想吃的!”火儿叫起来,“你怎么不抓住他。”

  “火儿。”周影手一指击倒那个逃跑的人,却对火儿说:“别吃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

  周影看看南羽,又说了一句:“别吃了,算了。”他知道南羽对人类有很特殊的感情,所以不愿意火儿在她面前吃人。

  火儿很不高兴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又说不出什么理由来。

  “我不干,我要吃!”火儿无法接受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坚持要吃掉那个人。

  “火儿。”南羽轻轻叫它。

  “干吗?”火儿很喜欢南羽,觉得她一定站在自己这边,“你也觉得我应该吃对不对?”

  “火儿,我想起了一个关于灵兽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故事。”火儿立刻睁大了眼。在它的爱好中听故事排在第一位,吃妖怪排在第二位,玩儿排在第三位,欺负弱小排在第四位,睡觉排第五,说到吃人在它的爱好中勉强可以排入前十,实在无法和听故事相提并论。

  “要听,要听!”它认识的妖怪中刘地和南羽故事最多,刘地二百个不情愿为它讲,想听他的故事必须要动用强迫手段,南羽倒是很乐意为它讲,但是她平时很忙,难得有讲故事的时间,现在她主动要讲故事,火儿马上就动心了。

  手受伤的那名偷车贼还在抱着手哀号,他的声音把周围的住户都惊动了,有几家的窗户后出现了窥视的目光。

  “周影,这里交给你了。”南羽对周影一笑,向火儿说,“那是五百年前,我当时带着我的两个弟子,正要渡过黄河去北方……”她边说边往屋里走,火儿伸长了脖子听,不知不觉便跟着她走进了屋里,把要吃人的打算忘了个干干净净。

  果然还是南羽有办法,既让火儿放弃了吃人的打算,又没让它气急败坏地吵闹。周影望着南羽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便开始动手给那个偷车贼治伤,又把他和另一个偷车贼的记忆一起改动,再开车把他们丢到闹市区去,一边忙碌一边感叹,半个晚上过去了,自己却半点没好好工作,看来今天损失不小。他开着车不由想到,这些偷车者的行为显然越来越嚣张了,今天这样公然伤人抢车,幸亏他们选上的是自己,若是人类司机,这一下不死在他们手里了吗?

  “唉……”周影叹口气,打开车窗,随手把偷车者用来刺他的匕首丢了出去。

  ※※※

  孙剑来到叶支队的办公室前,敲了敲门,不等里面有声音便径直推门进去,礼也不敬,一屁股坐在了叶支队的对面。他自己知道这次一定免不了要挨一顿好骂,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大骂小骂一起挨了算完。

  “哼!”刑警支队的叶支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黑瘦男子,如果不穿警服,看起来更像务农为生的乡下人多些,只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狠狠地盯着孙剑,让人心里发毛。好半天才问:“说吧,这几天又干什么好事了?”

  “查案子呢。”

  “查案子?”叶支队一拍桌子,“明明不是你管的案子查个什么劲!”

  “那我不查了就是。”孙剑一点儿也不顶嘴。

  “一个处分。”

  “好。”

  “写检查!”

  “好。”

  “好好反思!”

  “好。”

  反正不管叶支队说什么,孙剑就是一个字,叶支队抓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平平心头的气又说:“小孙,你肯下功夫去破案是好事,可这次你闯的祸太大了知不知道?”

  “知道,我得罪的是高干。”

  “我不是指这个。”叶支队叹了口气,“小孙,你的才干本事确实高人一等,可是你的脾气太……”他说道这里又叹口气,没有说下去孙剑是“太”怎么样。

  “太拗,太任性任意,太不知死活。”孙剑替他说。

  “你自己也知道。”

  “叶支队,我被骗到刑警队的时候,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孙剑看着他说,“当时你没有说什么‘为人民服务’呀,‘执法’呀这样的官话,你说要我们将来‘维护正义’我才留下的,你忘了吗?”

  “正义,正义,你也不用一天八小时挂在嘴边上吧!”

  “不挂在嘴边上放哪?放心里?那鬼才知道你在维护正义,现在世界上的事不就这样吗,说是就是,不是也是……”他索性哼起了歌来,向叶支队敬个礼,“我回去写检查。”

  “站住!”他刚走到门口,叶支队吼住了他,孙剑转过头来和叶支队对视了一阵子,叶支队叹口气说:“你以为我不想破这个案子?”

  孙剑不说话。

  “我不想?”叶支队猛地伸手一划,把桌面上的东西全唏哩哗啦扫到了地上,“七个月失车二百三十六辆,十五个司机被打成重伤!我不想破案?!”他一发起火来眉目张扬,再也不是那个庄稼汉的模样了。

  “那……那……”孙剑索性说出来,“为什么安排陈副队去查,谁不知道他是‘他’的人!让他查下去,这个案子一百年也破不了!”

  “你以为我怕那些高官的压力?”

  “我不知道。”

  “你不用和我赌气,我告诉你,我要是肯去向他们溜须拍马,五年前就干副市长了,还会窝在这里受你小子的气!跟你实说了吧,我派王副队一直在暗中查这个案子。”

  孙剑眼睛一亮。

  “行了,你别管那么多了,总之案子要查,但绝对不是你那种查法,你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叶支队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

  “别赶我走啊,叶队,我也能帮忙的,我干点什么?”

  “你要干的是回去写检查!立刻去!”叶支队拍桌子,孙剑马上一阵烟似的不见了。

  孙剑毕业于知名的法律大学,梦想是成为一名法官或检察官,最保守的选择也是做一名律师,他的人生本来应该是和刑警这个职业搭不上边的。每次叶支队为了他捅娄子指责他:“你是个警察!用脑子想想你是为什么才当警察的!”时,他一定会想都不想回一句:“我是被骗来的!”

  他确实是被骗来的。

  孙剑大学毕业那一年正值立新市的政府机关招考公务员,他二话不说便报名参加法院的考试。以他的成绩和临场的发挥,他很有自信可以在一百六十七个报名者中跻身前六名(当时的招收名额有六人),但是发榜的时候却没有他的名字,这给他的打击不小,正在沮丧叹气的时候,却无意中在同时进行的刑警招考的榜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还是高居榜首。等他反复确定了二十次考生号码、姓名、性别、年龄、身份证号统统无误之后,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发榜之日起二十天内,孙剑上至市政府,下至刑警队,什么考试管理领导小组(考试结束后这个临时组建的小组其实已经解散了,要到超过十个的不同部门才能找到它的成员)、人事局、组织部、教育局、公证处……等等单位全部找了一遍,拿出上碧落下黄泉的精神,才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因:弄错了——当时负责往电脑中输入考生资料的工作人员不知为什么出了差错,把十几个报名参考法院的人输入到报考刑警队的人员名单中去了。

  其他人都好办,虽然弄错了,但是他们的成绩距离录取线差太多,不用加以考虑,惟独孙剑让招考单位头疼起来,他的成绩优秀,即使在法院的考生中也名列前茅,让他这样去刑警队他自己肯定不愿意,让他去法院吧,法院已经录取的六个人就有一个必须被淘汰掉,本来淘汰掉最后一名是最公平的办法——如果考取法院的第六名不刚好是某高官的亲属的话——于是经由上级的压力,被逼着来向孙剑解释的那位法官便向孙剑说出了那样话:“去刑警队吧,那里也不错——至少补助比我们好。”

  “那是刑警队,我一个文弱书生到那儿去不是等着罪犯来收拾吗?不但自己的安全没有保障,也给国家添麻烦啊。”

  “我们看过你的资料,你不是从小学武术,还得过全省冠军吗?”

  “现在的罪犯装备多先进,谁还怕武术!”

  “去了会给你配枪的——不是说你在游乐场打靶每次都能把游乐场老板赢哭了吗,放心,手枪和气枪差不多。”

  “这也知道,你们是法院还是侦探社啊——我不管,我是学法律的,报考的是法院,你们不能让我改行。”

  “警察是执行法律的第一线,多么适合你这样的法律高才生啊。”

  孙剑这时才明白作为一名法官口才是多么好,“我不管,出错的是你们,不能让我来承担后果。”

  “唉,跟你说实话吧……”这名法官索性把隐藏在后面的真正问题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你明白了,上面是绝不会让你把他顶下来的——对方因为孩子考上了法院客都请了好几次了,他们也丢不起这个脸。退一步说,你就算硬进来了,以后也……”

  那时还涉世不深的孙剑听了这番话,想也不想便甩手走了。现在他再回想起来,那位法官当时用那种方式告诉自己,为的就是想要他那样愤然离去吧。

  放弃了成为法官的打算,孙剑想干脆去私人律师事务所找份工作,以后考律师执照当律师算了。这时,刑警支队的叶支队却找上了他。

  记得当时电视上在播放的一部动画片主题就是“维护正义”,孙剑当时正沉迷于那部片子,结果叶支队一对他说:“为了正义,来做警察吧。”热血纯真的大好青年便踏上了“贼船”。也许当时叶支队的小孩,甚至叶支队本人都在看那部动画片也说不定,反正他就用那样轻易的办法,把一肚子不情愿的孙剑钓到了刑警队。

  ※※※

  “我上当了!”孙剑在心里大吼着,“当警察根本和电视上不一样,举起证件说:‘你被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什么的就行,也不是在维护什么正义……还要被人打!我受够了!叶建华你这只狐狸!”

  他一边抵挡着那一群彪形大汉的攻击,抓住一个人当武器的铁链,用力一带,顺势抬腿踹在对方小腹上,就当踹的是叶支队,然后回手一拳打青了另一个大汉的眼圈,也当是在打叶建华。

  七八个人围着孙剑,而且对方手中全都有武器,孙剑身手虽然不错也难以应付,他泄了一阵子怒火就开始四处乱瞄,准备脱身了。一辆车突然从巷子另一头冲过来,它一点也没有在纠缠的人群前减速的打算,那群大汉只好四散躲避,车径直在孙剑身边停下来。

  “上车。”周影伸出头来说。

  其实不等他叫,孙剑已经飞快地钻进了车里,那些大汉眼看着车飞驰而去,只好在原地跺脚。

  “应该再有点追击的枪声才像警匪片。”孙剑回头看去,不无遗憾地说。

  “感谢您乘坐本车,本车车号:XX00544,现在是白天,收费……”孙剑话还没有说完,更煞风景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他伸手把计价器按停,周影看看他,又按了下去。

  “你这个人还不是一般的小气,都这么熟了,你还要收我的钱!”孙剑指责他。

  “熟?”周影不觉得自己和他有多熟。火儿一看见他就在吵着要把他烤熟倒是真的。

  孙剑在车的反光镜里打量着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一边吸着气:“这些家伙真狠啊!”

  “你常常跟别人打架?”周影认识他不久,却已经是第二次看见他这样了。

  “不常打架,倒是常被人揍。”孙剑坦白地说。

  “你不是警察吗?”

  “警察才该揍啊,你敢说你从来没想过要揍警察?”

  “没有。”

  “哈哈哈哈,别怕,我不会介意的,我不是那种以权欺人的败类。”孙剑误会了周影的意思,一个劲地表示自己多么正直无私、秉公守法。

  “他们在追。”

  “什么?”孙剑不解。

  “后面。”周影言简意赅,向后一指。

  五辆摩托车载着那些大汉,正向周影的车追来。在繁忙的马路上,车辆很难提高速度,摩托却可以在车与车之间穿插,向前疾驶。

  “打警察也就罢了,还敢追到公路上来打,我太佩服他们了。”火儿趴在车窗上向后看,兴奋地说,“一向是我们拉着犯人跑,警察在后面追,现在变成了我们拉着警察跑,犯人在后面追了,太有意思了。影,你再开快点啊。”

  其实那些人也不敢真的在闹市区干什么,但就是或近或远地跟着周影的车。

  “开到刑警队,看他们敢不敢追来。”孙剑气呼呼地说,“竟然这么嚣张。”

  周影听话地调转车头往刑警队的方向开,开了一段,孙剑看看后面的人还跟着,却又说:“不行,到了队上我下了车你就麻烦了,被他们盯上你的日子就难过了,还是找个地方把我放下,你自己开车快走。”他停了停,看周影没听见似的在继续开车,一下子趴到他耳边大声吼:“我叫你停车!这是为你好,听见了吗?”

  “刑警队马上就到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话?我是说……”

  “他们走了。”周影看着后视镜说。果然,那些追来的人看刑警队就在眼前,一个个掉头离去了。

  “你有麻烦了,你!”孙剑重重一拍周影问:“车上保险了没有了?”

  “没有。”

  “没有就赶快上,等丢了以后找保险公司赔新的,别指望找到了。”

  “好。”

  孙剑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你是不是神精特别坚韧啊,这样都心如止水。告诉你吧,那些人是盗车集团的。”

  周影在心里说:“我当然知道,他们已经偷过我四次了。”

  “这些本来不该对你说,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不是一般的犯罪集团,是有大后台的,所以警方一时半会儿也难奈何他们,经过刚才的事,你的车号他们一定记住了,你等着他们报复你吧!”

  “哦。”周影点点头。

  “你别不当回事!看看我,我是个警察都让他们打得跟猪头似的!那些人的报复手段毒着呢!”

  “报复。”周影对这个词既熟悉又陌生。他有生的三百年里,好像有不少妖怪对他说过这个词,在他生活在人类当中种地时,好像也有几个人类对他说过这样的词,可是那些人和妖怪究竟是怎么来实践报复的他却不清楚了,问火儿吧,答案往往是“好吃”“还行”或“呸呸呸,什么东西”,可他想问的是报复的具体操作问题,不是食物的品质问题。所以直到现在周影对于报复这件事还是一知半解的。

  “总之把你的联络方法、电话、住址全给我……”孙剑开始记周影的联系地址,“……没有手机?也没有传呼?你是不是现代人啊……也没有QQ、E- mail……算了,我们反正不是网友……”他嘟囔了半天,总算记下了周影的联系办法,又把自己的名片塞给周影,再嘱咐一遍:“如果有什么事马上联系我,知道吗?!”才下了车。

  周影看看手里的名片:

  孙剑

  职业:警察,正义使者(假的)

  电话:×××××

  手机:×××××

  QQ:×××××

  E-mail:×××××

  他抬头问火儿:“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火儿侧着头说:“我就觉得他很讨厌,我总有一天要吃了他。”

  ※※※

  刘地懒洋洋地睁开眼,极度不情愿地被从车厢里揪出来,他打个哈欠,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其中一个拍拍他的肩:“老兄,和你没关系,走你的吧。”其他人正用铁链、棍棒什么的敲打着车门、车头,要周影“滚”下来。

  周影不会滚,所以没动,火儿倒是迅速冲下了车。

  “一共八个,一人四个。”刘地从昨天上午一直鬼混到现在,眼睛半睁半闭地向火儿说。

  “我七个,你一个。”

  “三个半。”

  “一个半。”

  “三个。”

  “最多给你两个!”火儿拍板了。

  “啊……”刘地又打了一个大哈欠,“两个就两个吧,我要赶快去找地方睡觉了……”他顺手拎住了离他最近的两个人的衣领,拖着他们就走。

  “等一下,这两个是看起来最好吃的,你不能独吞!”

  “你自己霸占了四分之三,还说我独吞。”

  “给我留下一个。”

  “不行。”

  “留不留?”

  火儿和刘地瞪着眼相互怒视,开始抢夺食物。

  “呼!”一根铁棍向刘地当头砸下来——他们看不见火儿,所以只对着这个神经兮兮,还敢拖他们衣领的男人下了手。刘地正好向火儿发出一爪,被这个人挡在中间,只听一声惨叫,一只耳朵飞了出去。这伙人愣了一下,马上一起拥向了刘地,一条钢链砸向刘地的脸,刚好火儿还击刘地的一翅拍下来,刘地向旁边一跳,踩到了一个冲过来的人的脚,这个人哇哇大叫的同时,那条钢链碰在了火儿的翅膀上,化成了钢水,借着挥动的力气四下飞溅,无数的惨叫声又响了起来。

  刘地和火儿你一拳他一爪,腿来翅往,那一群人被他们夹在中间推来搡去,惨叫不断,周影着急地张着手直喊:“别打了,别打了,人类要看见了。”

  刘地和火儿之间相互看不顺眼已久,现在动上了手哪里还听他的,只见刘地爪一扬,半边公路的柏油层飞起来向火儿砸去。火儿翅膀一挥,一根电线杆向刘地扫去,断掉的电线闪着蓝白的火花。接着“轰”的一声,不知哪里的地下水管被弄破了,十几米高的水柱冲上了天空。

  “我不管了……”周影咧咧嘴,开着车逃离了现场,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从车的后视镜里可以看见现场火光冲天,不知火儿又把什么点着了。

  “唉……”车停在路边,周影叹了口气。对于偷车集团,他本来一直是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对方偷了他的车,他就去开回来,对方要抢他的车,他弄昏对方了事……可是现在,他们对周影的生活影响越来越大了。

  火儿和刘地这一闹还不知要闹上多久,他们两个一旦打起来从来不分地点,周影开始计算家里可能将要毁坏的家具,头都疼了,这些都要用钱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路边的一家银行上。最近生意不好,加上隔三差五地丢车,瑰儿又刚刚买了一套豪华家庭影院,实在不行还是进去拿点?真是难以决定啊。周影又叹了口气,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河,那些偷车者给自己都造成了那么大的麻烦,更别说对这些人类而言了,就算有保险公司赔偿,保险公司也很可怜啊,希望警察能早点破案才好。

  孙剑狠狠地一拳砸在医院里面的墙上。不远处哀伤的哭声一直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用力甩甩头,大步走了出去。“终于还是死人了!如果早点破案的话,这个人就不会死!”他跑出医院,头脑被晚风一吹清醒了一点,深吸一口气看着黑漆漆的夜空。

  南羽正送周影出来,走到医院门口,周影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看看前面台阶上站的孙剑向南羽说:“真奇怪,我这几天老是遇见这个人类。”

  南羽淡然一笑,说:“是啊,你也该交个人类朋友了呢。”

  “真奇怪,你也说和刘地一样的话。”

  “他也这么说过?”南羽知道刘地对周影的意义,也知道刘地对人类世界的了解程度,于是鼓励道:“为什么不照他说的试试呢?”

  “试过了。”

  “哦,和他成为朋友了吗?”

  “没有,但他给了我一张名片。”这是周影除了各类推销员之外收到的第一张名片。

  “也是进步。”南羽温柔地说。她知道对于周影来说,根本不可能主动去交朋友,如果他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这个人类,也许就是他们有缘呢,“你不去跟他打个招呼吗?”南羽向周影建议,她自己把手插在口袋里,转身走回去看她的病人了。

  周影看看南羽的背影,再看看孙剑,径直走到他身后,采用和刘地常用的招呼方式,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说:“你在这里啊。”

  孙剑身体一晃,一路小滚从医院高高的台阶上翻了下去,最后呈“大”字型趴在了平地上,他爬起来拍拍尘土,检查一下自己身上的“零件”状况,然后向台阶上大吼:“谁暗算我!”周影张大了嘴,不知如何应对了。

  今天又发生一起盗车事件,当那些人行窃时却被车主当场发现,于是他们用一条铁棒用力敲击了车主的头部,然后开了车扬长而去。车主被路人送入医院之后抢救无效,刚才已经死了。

  孙剑实在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尤其当他听到了旁边的一位同事咕哝的一句:“死了人也许就该认真查了!”他更是全身发抖。他知道那位同事也是急于破案而说的气话,但是实在无法不气愤。为什么一定要到弄出了人命才会重视原本早就该重视的事。只是因为这些犯人有高官庇护?还是……

  孙剑陷入深思中,看着天空发呆时,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大叫了一声,于是毫无防范的孙剑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对付我了!”这几个字的同时,一头从高高的台阶上栽了下去。也幸亏他身手不错,往下滚的同时护住了要害,几十层台阶滚完,只是手擦破了一点儿皮而已。他跳起来寻找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暗算他的人,却只看见了傻住了的周影。

  “那个周什么……”——他还是没记住周影的名字,“你干吗推我!”他气势汹汹、一瘸一拐地冲上去责问周影。

  周影如实回答:“我只是拍了你一下。”

  “我要是死了要你偿命!”孙剑浑身都痛,呲牙咧嘴地说。

  “我认识个医生,带你去看看吧?”周影无比歉意,想找南羽用法术给他治疗一下。

  “免了,你认识的医生……”孙剑有恐针症,这一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他看病都是去找熟识的医生朋友,从不让别人插手。

  “那我送你回家休息?”周影认错的态度不错。

  “回家?”孙剑皱皱眉头,不过周影这么一说,他倒真的想起一个要去的地方。“你送我去这里……”他说出一个地址,然后又一次声明:“我可不给车钱的啊。”

  “啊,不用钱,我应该送你的。”周影的意思是,自己弄伤了孙剑,理所当然由自己送他回去。

  孙剑马上顺水推舟地说:“对,对,我们都是这么熟的朋友了,还提什么钱,伤感情啊,那我以后就都不给你车钱了,哈哈哈哈哈……”

  “朋友……”周影实在想不到“朋友”这个词这样就被他套用上了,也许人类和妖怪们对“朋友”的看法不同吧。他知道对很多人类来说,朋友和“熟人”甚至“党羽”之间是画等号的,所以对于孙剑口中的“朋友”这个字眼,自己也可以不用太在意吧。

  ※※※

  孙剑跳下车,拍拍车窗对周影说声“谢了”自己向他的目的走去。他知道自己这次要去闯的祸多大,所以一边走一边嘴里在咕哝着:“大不了不干了!”

  “就算是为了正义吧。”他停下来望着眼前灯影幢幢的目标自言自语地说,“也没别的理由了啊。”虽然“正义”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只是起平时挂在口头上装模作样、摆摆酷的作用,但是这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来这个词。

  当一个盗车集团因为有高官做后台而发展到了公然抢车杀人,甚至嚣张地给成员布置任务目标,规定一个月要上缴多少辆车的情况下,作为一个警察他不能说什么。为了法律?他又没做成法官,定不了任何人的罪;为了责任?这个案子根本不归他管;为了良心?这年头谁还长这个器官,送到医院去解剖都找不出来。只有抛出“正义”这个不轻不重的词来自我安慰一下吧。

  面前这家公司的铁门紧锁,但从院子里停放的车辆和楼中的灯光来看,里面应该还有不少人。孙剑沿着墙根一直溜到西侧的墙下,俯身听了一阵子,确定里面没动静后刚要有所行动,“你在干什么?”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头。

  孙剑立刻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向前一带,伸左手去扣对方的喉咙,想来个先发制人。没想到对方手腕一拧就把他的力量卸掉了,还是站在他背后,把手放在他肩上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声音挺熟。

  孙剑回头看,是周影站在他身后。

  “吓死我了,原来是你,怎么没走?”孙剑松了口气,但不由对周影刮目相看起来:这个出租车司机不言不语,呆板迟钝的样子,竟然有着一副好身手。“看不出来啊,你也练过?”孙剑由衷地称赞,“厉害!”

  “练过?武术吗?嗯,是学过。你在这里干什么啊?”周影看看眼前的高墙,再看着孙剑。

  “调查案子。我是警察,在调查。”

  即使是周影也不十分相信这个答案,怎么看孙剑也是一副要作贼的样子。“就是那案子吗?盗车集团那个?”

  “对,你反应挺快的!那个案子缺少证据。我可以肯定车被偷回来之后由万龙修车厂改装,然后由这家公司用不法渠道卖出去,可是没有证据。只抓住一个两个盗车者根本没用,他们的后台太大了。”

  “后台?官员吗?”周影问。

  官员。周影来到人类当中后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弄明白这个词,书上的解释可以理解为负担某些责任的人,而现实生活中,周影看到的多是一些有某种特权的人。

  周影摇着头说:“我真想不明白。”究竟是某些人类在做和身份不同的行为?还是有某些人类得到了与他们行为不符的身份?这个问题足以让老实的妖怪想得头疼了。

  “现在官匪一家的事多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也不懂,都当上那么大的官了,还不够享受的,为什么为了钱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孙剑一边说一边叹息某些人的堕落。

  周影是不明白某些人类的行为,比如说眼前孙剑的行为——他正在挽袖子准备爬树:“你要干什么?”

  “不是说了吗,进去找证据。”

  “进去……偷东西……”周影根据他对人类的理解对孙剑的行为做出定义。

  “是找,不是偷!记住,警察的一切行为都是有法律依据的,违法的行为也一样。”不等周影弄明白为什么“违法”的行为也有法律依据,他又说:“今天因为他们的犯罪出了人命,不管他们多无法无天也一定会讨论对策的,”他给周影看他拿的小型录音机和已经拨通了的手机,“拨到自己家,会全被录下来。”他充满自信地对周影说,“你最好快走吧,万一我被逮到了,你说不定也会被当成同党。”

  周影看着他爬上树,翻过墙不见了,不解地晃晃头。

  “影,”火儿大叫着飞来,“影,我赢了!我吃到了七个,味道不错。”它显然吃的不少,肚子都凸出来了,刘地果然又一次成为了它的手下败将。它落在周影头上咂着嘴回味,“果然难以到口的东西比较好吃。对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个警察进去了,说要找什么盗车集团的证据,”周影一直皱着眉头,“我觉得他一定会出事。”

  “盗车集团?”火儿眯起了眼睛,“也就是说和那些‘饭’是一伙的吧,也就是说……可能味道也不错呢……”它开始打起了小算盘,最近瑰儿因为买高级音响花了太多钱,结果为了节省开支家里的伙食素质大幅度下降,这里有一个集团的话,就说明有很多人,物以类聚,也许个个都好吃也不一定,那么一天吃一个半个的,坚持一阵子不成问题,刚好弥补家里吃不饱的缺憾。

  “我去看看有多少个。”火儿马上准备去清点数目。

  “我也去。”周影想去看看孙剑被逮住了没有。

  “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竟然杀了人!花了多少钱多少力气才把事情一直压着的?你们这么一弄,人死了,你叫警方怎么不去查!”他教训着手下,口气越来越烦躁,抓起桌子上的灯饰摔向了眼前的人。

  “可被他看见了,那里又是闹市区……万一他一叫……”其中一个一边看脸色一边小心地说。

  “叫又怎么样?抓起来又怎么样?早说了我有法子保你们没事!耳朵也聋了!”他还要继续骂,电话铃却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愤怒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惶恐,连连地向电话那一边认着错,再三下保证,发誓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

  孙剑伏在门外,举着录音机,露出了笑容。

  “警察有动作了,还不快去准备——叫万龙那边把剩下的车丢掉。”他放下电话说。

  “是!”下面一起大声答应。

  孙剑怕他们出来撞见自己,忙向后退去。他找到这个房间时,大概是因为里面正在谈私密的事情,门外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所以他才能这么容易地偷听,万一他们全开始了活动,想不被发现就很难了。他迅速向外走去。

  刚刚转过拐角,就听到楼上有人下来,如果向后退就会被刚才房间里出来的人看见,他果断地向前跑去。前面是走廊尽头的窗户,即使被楼上下来的人看见了自己,应该也来的及在被他们抓住之前跳窗,虽然这里是四楼,但如果刚才对院子里的记忆没错,这个窗口下方停有一辆车,跳在车顶上的话应该不会受伤。然后就想怎样从院里逃脱就行了。他这么计划着,并且开始执行。

  奔跑的脚步马上惊动了下楼的人,他们喝问一声:“谁?”加快了下楼的脚步,走廊拐角另一边的人也听见了,同时跑了过来。

  孙剑头也不回,加快了动作,一步,两步,……眼看要到窗户时,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他,不容他反抗就把他扯了过去。

  ※※※

  “有人!”

  “有人在楼里,抓住他!”

  “快!”

  当楼里的人喊叫着冲过来时走廊上空荡荡的,跑在前面的人冲到窗边向外望,院里也毫无异样,而且窗子也没有打开。

  “我好像看见有人开门进了一个房间。”跑在最前面的人迟疑着说。但是他指的地方只有墙,哪里有房间,走廊上的房间都有安全铁门,他们走上去一一试试,间间都锁得很牢。

  “见鬼了。”一群人嘟囔着。接着头目下命令:“不要大意,全部找一遍。”大家答应着散开。

  ※※※

  “周影?”孙剑在黑暗中极力眯着眼,才看出把自己拉进这个房间里的人的轮廓,试探着问。

  “嗯。”对方答应一声。

  “你怎么进来了?多危险啊。”孙剑压低声音向他说。

  “嗯。”

  “别‘嗯’‘嗯’了,先想办法出去……走啊。”孙剑见周影不动,拉他一把。

  “啊,好,走吧。”周影本来正在注视着院里火儿清点数目,忙收回目光。

  “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小心点。”孙剑嘱咐周影。

  “有很多警察在外面。”周影说着全不相干的话。

  “什么?”

  “外面来了很多警察。”

  “警察?”孙剑趴在窗户上看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由皱起眉头问:“你看见了?哪儿呢?”

  周影随手一指,孙剑使劲眯着眼看,似乎真的看见几个隐隐约约的人影的外面。“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警察的?还有,你怎么进来的?你……”孙剑一股脑地问。

  “我数了,一共二十一个,”火儿兴高采烈地飞来,“可以吃好多天呢。咦,这个人怎么也在这里?”它一眼看见孙剑,好心情立刻受到了打击,“他怎么又在这里?我讨厌他!”

  “我们走吧。”周影向孙剑和火儿同时说。几张嘴一起向他问问题,他可没有办法同时回答,干脆谁也不回答算了。

  孙剑抢着走在前面,他可不能让周影遇上什么危险,可是出去的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遇见,好像整座楼成了空楼一样。“还是犯罪集团呢,保安措施怎么这么差!”孙剑心里叹息着,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后墙下,向周影招招手:“快,我先把你托上去。”

  要我爬墙?!周影一下子愣住了。

  “快点,快。”孙剑摆好了架势催促。

  周影在一瞬间体会到了人类说的“为难”这两个字的含意。他抬头看看一纵身就可以跃过去的墙,再看看眼前甘当人梯的孙剑,诺诺地说:“我,我,你先爬吧。”

  “这个时候推让什么,快点!”孙剑压着嗓子催促。

  周影一咬牙,反正学做人迟早总要学爬墙的,(真的吗周影?)爬!他做好准备,决然地向孙剑走去。

  “你,你,你要干什么?”孙剑见周影毫不客气地按着自己的头准备把自己当成垫脚石来踩,忍不住叫起来。

  “是你叫我爬上去。”

  “……”孙剑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哈哈哈哈……”火儿在周影头上狂笑起来,“他是要你踩他的手,然后他把你用力抛起来……哈哈哈哈……”火儿整天看电视,这样的见识比周影要多很多。

  周影歉意地抓抓头,按照火儿教的办法去做:第一次踹到了孙剑的脸,第二次踹中了他的胸口,第三次把他撞倒在地上,第四次才好不容易借着孙剑一托的力量,双手攀住了墙头。孙剑用衣袖擦着自己脸上的半个鞋印,咧着嘴看着周影用无比笨拙的动作翻过墙头,不由再次怀疑:“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

  “在那里!”

  “有人进来了!”

  “抓住他!”

  “……”

  一阵嘈杂声传来,脚步声向着孙剑所在的地方奔跑的同时还夹着“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孙剑慌忙抓住旁边的树,手脚并用往上爬,然后一纵身跃上墙头,跳了出来。他脚刚一着地,手臂一下被拧住了,不等他抬头,另两只手就一只按住了他的头,一只捂住了他的嘴,接着腿上被踢了一脚不由跪倒下去。对方至少有五个人,用熟练的动作把孙剑按得死死的。

  “这番动作怎么这么熟呢?”孙剑在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副冰冷的手铐铐在了他手腕上。

  “抓住一个了。”

  “别声张,先带下去。”

  “堵上他的嘴,堵上他的嘴。”

  几个比那些动作还令孙剑感到熟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来,被他们把嘴堵上可就完了,孙剑心里着急,忙叫起来:“我,是我,孙剑。”

  “冒充我们同事。”一脚踢在了屁股上。

  “先别急,声音挺像的。”一个警察说着,托着孙剑的脸用手电照着,“嗨,大伙看看,这家伙是长得挺像孙剑的。你看这双小眼,这副尖嘴猴腮,还有这么黑的皮……”

  一群警察围上来,这个扯扯他的头发,那个拉拉他的脸皮,纷纷说:“这不是发套。”

  “这脸皮是真的,一捏还会红呢。”

  “他那么黑,红你看的出来啊?”

  “这牙口也像小孙啊。”最后终于一起下结论,“这就是孙剑啊。”

  “你们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孙剑恶狠狠地嘟囔着,一个一个地看那些同事,把他们的样子记住。

  “孙剑!”一个严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

  “叶支队。”孙剑立正敬礼。

  “你来干什么?”

  “查……”孙剑舔舔嘴唇,没敢再往下说,掏出那盒录音递过去。

  叶支队黑着脸接过来,顺手递给身边的一个警员,目光凌厉地看着孙剑,直到他低下头去才说:“今晚抓捕,归队!”

  “是!”孙剑又敬了一个礼,快步走到了埋伏中的同事身边。他四下一看,大约有十几个同事埋伏各处,看来叶支队是早有准备了,但是周影不是比自己早一步跳墙出来吗,怎么看不见他?难道被铐上车了?孙剑知道这不是去找周影的时候,只好在心里对周影抱歉:“对不起了,我待会再去救你,你委屈点吧……当回犯人也是很难得的体验啊。”

  ※※※

  “影,那些警察要干什么?”火儿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概要抓人。”

  “抓我的储备食物!”火儿一下子跳起来,“我去救他们。”

  “火儿,我们住在人类中间,应该遵守他们的法律。”这是周影给自己制订的最起码的准则。

  “可是我都数过了,也制订好吃的顺序和每天的分量了!”

  “对不起火儿,是我害你吃不成了,”周影自己想学做人,结果拖着火儿也要遵守人的生活法则,对此十分抱歉。

  “算了算了,我心胸宽广。”火儿怏怏地说。真后悔自己下手晚了一步啊,“走吧,去别处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可吃的。”

  ※※※

  叶支队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卡着表,同时向在场的和另一个“战场”上的警察下命令:“行动!”

  埋伏在各处的警员们一拥而上,向这家公司冲去。几名警员翻过铁门,不一会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在警员们将要冲进去的一瞬间,一辆车开足了马力冲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孙剑被车一带,在地上打了个转才站稳。

  “追!”叶支队下命令的同时,刚好有一辆出租车从巷子里开出来,孙剑不等同事们跑到警车边,就一个箭步冲上了出租车,指着前面的黑色轿车大叫:“追前面的车,”他看向司机时却微微一愣:“周影,这么巧,你怎么没被抓住!啊,别聊天了,快追,快追!”他一边拉过安全带往腰上一缠,一面用力拍前仪表盘大叫:“追,别让他跑了!”

  周影先按下计价器,才发动车子加速追了上去。

  “你这种时候都忘不了打表?”孙剑实在佩服他这点。

  “你是公事,应该可以报销的吧?”周影绝对公事公办。

  “不管了,追啊,追啊!”孙剑大叫。

  黑色轿车的性能比周影的车要好得多,但是拐上环城路后,周影不但没有被甩开,反而追得更近了些,路上的车辆不少,行驶速度也都很快,但是周影总是有办法穿过一个个车缝冲到前边去。孙剑不由向他竖大拇指:“技术不错。”

  “总在这个城市里开车,技术自然就会变得很好。”周影实话实说。

  黑色轿车猛地向旁边一打方向,在周影的车身撞了一下,又打回去,然后又撞过来。周影措手不及,心疼地听见“哗啦”一声,好像是一个车灯破了。

  “你们会赔偿我吧?”周影忍不住这样问孙剑。

  “别担心,保险公司会赔的,撞他,撞他。”孙剑大声怂恿。

  “撞啊!快撞!”火儿也兴奋得不得了,上窜下跳地叫着。

  周影心疼自己的车,虽然按照他们的话去做了,但是只是轻轻碰了对方一下,意思一下而已。

  “叫你撞他呀!”当周影的车被对方撞了第三下之后,孙剑扑上去抢夺方向盘,“要这样撞!”他奋力向旁边一打方向,又奋力打了回去,刚好对方的车也向他们撞过来,“嘭”的一声巨响,两辆车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周影急踩刹车,车擦着路边的护栏发出刺耳的尖叫和点点火星,滑出了五十余米才停了下来。而对方的车却没有这么幸运,在被周影的车撞到后又被火儿用头顶了一下,就地翻滚,最后车顶朝下在地上滑行,一直撞上了另一辆无辜的车才停住,车身变形,车里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孙剑下车走到那辆车边,伸脚踢踢正从车厢里钻出来的人说:“喂,你被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以下省略……我帮你叫救护车吧?还是你愿意坐警车去医院?”

  后面,警车鸣笛飞驶而来。

  ※※※

  “车费,修车费,精神赔偿……”孙剑唠叨着,把钱一张一张放在周影手中,“不欠你了啊,我全给你报销了——我就可怜了,换来一个大过。”

  “你活该。”火儿站在周影头上说。

  周影把钱点好收起来后问:“案子不是破了吗?为什么还给你记过?”

  “案子破了和给我记过之间有什么关系?”孙剑睁大眼问。

  周影也不知道。

  孙剑伸伸懒腰:“总之案子破了,你们以后可以安心开车了,对我这样买不起车的人也没什么好处……对了,今天法院审判,去不去看?”

  周影摇摇头,他对那一类事没兴趣,而且还想回家修炼呢。

  “不去也好,反正真正的大头目判不了刑,见了也是生气。”

  “你们不是破了案吗?”

  “偷车的抓住了,改赃车的抓住了,卖赃车的也抓住了……”孙剑掰着手指头说,“大鱼可没抓住。”

  “哦……”周影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官员。”

  “人家可是高官。”

  周影没有再说话,对于人类的行为他不理解的太多了。

  “唉,我不是不想去听审判——心理真不平衡,本来我应该坐在法庭上当法官才对啊,现在不但要挨打受气,还被记过……”孙剑不由又想起了他的伤心事。“你车在哪儿?送我去。”他想让周影白送他才是真的。

  “我白天不开车。”周影如实告诉他。

  “那算了,我自己去。”孙剑失望地说,“下次一起喝一杯。”他向周影挥挥手,自己骑着摩托车走了。

  “全被抓住了……”火儿失望地叹气,“一个也没给我剩下……”

  “我也觉得那些人挺好吃的。”刘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把手搭在周影身上说。看来他也是吃得不错,又来找了。

  “我们去监狱里把他们救出来怎么样?”火儿寻找共犯。

  “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刘地翻着白眼说,“是他对吧?”他看着孙剑的背影。

  “嗯。”

  “还不错。”

  “嗯。”周影相信刘地的眼光。

  ※※※

  孙剑坐在旁听席上,听着法官对一个又一个犯人宣判,幕后的那位高官当然不会在这里,甚至从某种角度而言,他和这个案子毫无关联。这个轰动全市的盗车集团到了最后被重处的只有几个人,估计也是某人在其中出了力的结果。

  “无聊……”孙剑打着哈欠随人群从法庭中出来。

  周影正倚在车边看着他。

  “你白天不是不开车吗?”

  “走吧,我不收你钱。”

  “真的?”孙剑马上上车。

  “案子审完了?”周影难得主动开口说话。

  “完了……和预料的一样,某人雷打不动。”孙剑双手托着后脑勺向车座上一靠,“有空吗?去喝一杯?”

  “我不喝酒。”

  “那去吃点东西,我请。”

  周影和孙剑一对一答地说话时,原本站在周影头上的火儿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

  “知道了,”官员放下电话,他看看眼前站着的亲信们,“好不容易压下去,你们最近都给我收敛点!”

  亲信们见他心情不好,都诺诺地答应着,然后各自散去了。

  “唉……”官员忿忿地一坐,还是不甘心,满脸开始盘算着怎么对付那些这次和他做对的人。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抓那么干净,果然还是给我留了一个……”一阵狂笑在屋里响起来。

  官员四处张望,在半空中看见了一只古怪的鸟。它的身上着着火,正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人类的语言:“赶快弄走,别让死地狼也发现了,又来跟我抢。”

  “这是什么东西!”官员惊讶地伸手去抓电话,却被火儿一翅膀打晕了过去。“少是少点,那也比没有强……”火儿抓着他的衣领,摇摇晃晃地从窗口飞了出去了。

  ※※※

  没多久,立新市民间就传遍了某高官挟款潜逃到国外去了的消息。这件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或感慨或气愤的谈资。

  只是高官也好,盗车集团也好,什么其他的事件也好,在这座城市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遗忘了。

  灯火通明,霓虹闪耀的街道上又传来了枪声,车辆追逐声,这座城市依旧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人类们、妖怪们,一切住在这里的生物们,依旧按照各自的生活度过这样一个又一个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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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14 夏日午后

  火儿极不情愿地跟在瑰儿后面,一边飞一边用翅膀揉眼睛。它才睡了七个小时就被瑰儿弄醒了,所以现在正不停地抱怨:“瑰儿,你为什么非得像人类一样,逛街还要专门有个跟着提东西的呢?”──能把它从睡梦中弄醒而安然无恙,还能支使它干这干那的妖怪,除了周影就只有瑰儿一个了。

  瑰儿马上反驳道:“像人类怎么了?周影想像还像不了呢!”她空着手,溜溜达达地走着,买来的东西全挂在火儿的脖子上。

  火儿很清楚如果自己继续抱怨的话,接下来就会是“明天没午饭”或者“今天宵夜取消”之类的话,所以乖乖地闭上了嘴,只是忍不住多咕哝了一句:“都怪影不好,居然大白天和地狼跑出去,本来应该他来才对……”

  瑰儿甩着手吃着冰淇淋走过商业街,被夏日午后的阳光照得眯起了眼,心里想着这真是个适合逛街的下午。火儿用起来比周影方便,而且因为天热,街上的人又不多。忽然她的眼睛一亮,被前面一条巨大的横幅吸引了:开业酬宾,七折优惠。

  “七折!火儿,上!”瑰儿马上欢呼着向这家新开业的商场冲去。

  “唉……”孙剑扫了一眼手中的购物单,上面至少还有80%的物品没有打上勾,也就是说他从早上九点出门到现在,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却只完成了女朋友布置的五分之一的任务而已。陪伴女朋友逛街那是他的义务,也是他可以忍受的,可是单独被派出来“执行任务”就让他如同受刑了。

  “剪刀、毛巾、牙刷……买了。”孙剑一笔划去刚才买到的东西,“然后是沙发套(附尺寸和颜色)、杯垫、床单……”

  不久之前,孙剑外出培训半年的女友回到了立新市。一踏入孙剑的家门,她还没来得及倾诉相思之苦,就开始对着那个房间发愣,然后颓然坐在屋里惟一可以坐的沙发上,看着眼前的景象颤抖着吐出了两个字:“猪窝。”

  孙剑抓抓头,心想自己家里是乱了一点,可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男朋友住在猪窝中也是自己的耻辱,女孩收起感叹,忘掉旅途劳顿,卷起袖子,视死如归地开始打扫卫生。与此同时,拿着购物清单的孙剑被赶上了街头。

  “唉。”孙剑叹了口气,一抬头看见前面有一家新开业的商场,想也没想便走了进去。

  “好想买这件衣服啊……好想买这个柜子啊……好想买这个电饭锅啊……好想买这个戒指啊……”瑰儿一路看下来,想要的东西很多,可惜周影的收入……“唉,他就是死脑筋,怎么劝也不肯去抢银行,也不肯用点石成金术。”瑰儿摇摇头。不过,这些也是周影的优点吧。

  “我要这个、这个、这个和这个……还有那里的全部!”火儿站在瑰儿头上,指着零食和音像制品下命令,“全买回去。”

  瑰儿把钱包给它看。

  “我去抢银行。”火儿可绝对不是死脑筋,马上就可以把人类的规矩置之不理。

  “火儿,不行!周影会不高兴!”瑰儿断然拒绝了它的建议,“下次叫刘地去抢,然后把钱给你吧。”

  “好主意。”

  ─座地下陵墓中,刘地正坐在棺盖上,和周影一起研究一本他从棺材中“捡”到的法术书,忽然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看来自己在地面上住得太久,已经不适应地下古墓的阴冷了,他这么想着,接着一抖身体恢复了原形。

  “床单,要绿色的?”孙剑抓过一条绿床单,“沙发套,淡黄?”又抓一件沙发套,“门前毯,要小熊的?”抓一条小熊图案的门前毯……(商店老板:“神啊,让这种连质量都不看的顾客更多一些吧。”)大笔一挥划掉买到的东西,孙剑一边排队等着去交款,一边叹息:“还有一半没买……平时休假不是有案子就是有任务,今天为什么没有呢……”

  “有没有忘掉什么?好,齐了,去付钱。”大肆采购之后,瑰儿也准备鸣金收兵了。她刚好排在孙剑后面,双方目光一对,不约而同地指着对方:“你不是那个谁吗?”他们都记得在周影周围见过对方,可又想不起对方是谁。但是名字并不重要,两个人很快就熟络地聊在了一起,毕竟等待交款的队伍还很长,胡扯几句可以解解闷。

  “啊呼呼呼……”火儿打着哈欠,身上头上爪子上挂满了大包小包,不过里面的食物、故事书、VCD全是给它的,所以它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啊,呼呼呼……”孙剑也开始打哈欠了,他和瑰儿已经无话可说了,心想排了十分钟了,队伍怎么还不见缩短呢?瑰儿开始东张西望,看看这个人买了什么,看看那个人买了什么,“有好多东西想要啊,可惜买不起……”

  “都别动!”

  随着一声咆哮,一个人跳上了柜台。当周围的人看清楚那个人手中端着猎枪,身上还缠着炸药时,尖叫声一下子炸开,整个商场乱成了一锅粥。

  “叫你们别动!”人群的混乱似乎刺激了那个人,他接连向天花板开了两枪,枪声、吊灯的破碎声、玻璃落地声把所有人都吓傻了。

  “靠门的快跑,其他人蹲下!”孙剑大叫一声,惊醒了众人。接着那些站在这个持枪男人鞭长莫及地方的人或者逃出门去,或者躲入货架后面,而他周围的人,包括孙剑自己在内,全都抱头蹲在了地上。

  火儿见瑰儿也蹲下去,不解地问道:“瑰儿,你在干什么?”

  “你没看到吗,有歹徒劫持人质啊!”

  火儿更加不解,劫持“人”质和妖怪有什么关系?“那我去吃了他,然后快回家,动画片要开始了。”火儿对动画片和连续剧的热情大得难以形容,为了赶回去看动画片它可以吃下一打难吃的人类。

  “笨蛋,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瑰儿白了它一眼,“快照我说的去做。”

  孙剑蹲在地上,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悄悄向那个男人移动。那个手中持枪,身上绑着炸药的男人显然有些精神不正常,用手中的枪指点着人质,嘴中乱喊乱叫着什么“一起死!”“出来!”“同归与尽!”之类让人质们心惊胆颤的话。

  警察最怕遇见这种胁持犯,因为他们很容易在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下伤害到人质。听到外面由远而近的警笛声,又听到那个男人的喘气声越来越粗重,孙剑的心都提了起来。

  “别怕,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瑰儿低声安慰他,还递给他一条手帕让他擦汗。她自己则东张西望,不时下着命令:“不对,是那边那条。对,对了,快拿过来!”火儿抓着一条名牌长裙飞回到她身边。瑰儿满意地塞进袋子里,又指着珠宝柜台,“火儿,去拿那条有蓝宝石的玫瑰花白金项链来。”──很明显,她是在趁乱大肆偷掠。

  “火儿,再拿一打白衬衣,给周影的。”

  “火儿,再拿两个花瓶,七个碟子,一张地毯!”

  “火儿,别忘了你喜欢的连续剧VCD。”

  经过这场事件,出门的时候商店绝对不会再让人质们付钱了吧?反正店员不是做了人质就是逃跑了,也没有人来收了。赚到了,赚到了!瑰儿兴奋极了,她要火儿把能带的东西全带走。(火儿:别再支使我飞来飞去了,我把商店背回去算了。)

  时间过去了三十分钟,那个男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要求警方把一个欺骗了他的生意合伙人交出来,让他和对方同归于尽,还向来谈判的警官开了一枪。他显然有了杀害人质的打算,几次把枪抵到一个人质头上,总算还有一丝理智而没有开枪。孙剑手心中全是汗水,他不知道外面的同事们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这个疯子什么时候会开始杀人质,只知道自己必须阻止这个男人——在有人受到伤害之前。

  “快,快!”瑰儿催促火儿加速。小件商品已经拿完了,她开始向大家电下手。

  “不是还没爆炸吗,你急什么。”火儿可不急,它刚才把商店里陈列的电视全打开了,同时在这么多台电视上看动画片,感觉就是不一样。

  “你没看见那个警察快行动了!等他抓住那个人就没机会了!──干脆你再拿台电视!”瑰儿忽然想起孙剑是个警察,看他的架式就知道他打算扑向那个男人了。不行,在他抓住对方前得再弄点,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火儿,再拿个冰箱!”火儿一有机会就会储备大批食物(比如:妖怪、人、鹿九养的猪等等),家里再多一台两台冰箱也不一定够用。

  孙剑注意到那个男人身上缠的是土制的炸药,也就是说,这种炸药只有点火才会爆炸,而他现在双手握着猎枪,根本没有火种在手上。“对,出其不意地制服他,可是万一他挣扎的时候枪走火怎么办?这里可到处都是人质……”

  男人大声叫嚷着,又一次把枪抵在了一个人质头上。那个人质脸色煞白,眼看就要昏过去了。

  “怎么办?孙剑,你快想想啊!他真的要杀人质了!”孙剑用头去碰身边的货架。

  “喂,你怎么还不去抓他啊?”瑰儿从旁边拉拉孙剑,低声问,“你不是警察吗?”

  “他手里有枪,我怕走火伤到人质。”孙剑低声解释。

  “喔,应该不会的。”瑰儿已经拿了很多东西,现在急于回家去清点一番,不想再耗下去了,“火儿,去打昏他。”她指着那个男人命令。

  “等会,这动画片还没完呢。”火儿正坐在货架上享受同时看二十台电视的效果,看得津津有味。

  “砰!”

  那个男人又向屋顶开了一枪,天花板的碎片唏哩哗啦地掉下来,受惊的人质们发出一阵尖叫。

  “快带他来,再不来我就杀人!去带他来,我要和那个王八蛋一起死!”男子吼叫着,“砰”又向前来谈判的警察开了一枪。

  孙剑知道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恐怕下一枪就是打在人质头上了。

  “上吧!”他鼓励着自己。

  “哈……啊……”瑰儿打了个哈欠。火儿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孙剑又一直不动手,她蹲得太久,腿都开始发麻了。“干脆我来收拾他!那个咒文怎么念来着……”她召唤灵兽的法术虽然有2%的成功率,但是因为平时可以使唤“周影”和“火儿”两个强大的妖怪和灵兽,基本上没有什么会让她亲自出手的机会,所以到了要用的时候连这个法术也想不起来了。

  “不想了。”瑰儿悻悻地推了推孙剑,“快去制服他呀!”

  不等她说完,孙剑已经跳了起来,一把勒住了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了他持枪的手臂奋力向上托去。“砰!”两人的扭打中枪响了,孙剑反而松了口气,他知道刚才那一枪不可能打中任何人──枪身被他托高了──而且他有把握让这个男人再也没有机会开枪。

  “啊……”

  “救命啊!”

  “快跑啊!”

  人质们开始逃命。刚才那一枪打中了一台电视,火花四溅,人们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室内温度开始升高,也不知道炸药会不会因此而爆炸。趁着歹徒和孙剑搏斗的空档,大家没命地向门外冲去。瑰儿一抬头,正好看到火儿正熊熊地燃烧着,怒气冲冲地大吼道:“谁?谁开枪打我!不想活了!”

  瑰儿立刻伸手指着那个男人。

  孙剑打掉了对方手中的枪,又奋力扯下对方缠在身上的炸药,一扬手扔到了远处,这才松了口气。看到对方掏出一把匕首,他气定神闲地拉开架式准备迎战。

  那个男人突然身体一晃,倒了下去。

  “装死?”孙剑冲过去一脚踢飞他手上的匕首,然后又是一脚在踢对方下巴上,“没反应?不会真死了吧?”摸摸鼻子,还有气,“那怎么会一下子昏倒了?心脏病?脑溢血?休克……”孙剑不解地摸着头。

  瑰儿奋力抓住还要扑上去给那个男人烤成八分熟的火儿,着急地叫道:“快走,等收款员回来就得交钱了!”当她和火儿带着浑水摸来的商品匆匆逃走时,警察已经冲了进来……

  “今天下午的运气真不错,在商店里刚好遇见有人劫持人质!”瑰儿坐上周影的车,兴冲冲地宣布着,“影,你猜猜我拿了什么?”

  周影摇头。

  不等瑰儿说话,火儿抢着开始报告(东西全是它搬的,它记得最清楚):“两台冰箱、一个电脑、一台电视、一台音响、两条项链、五个戒指、一百零六件衣服……”

  周影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孙剑的声音:“呼叫幻影号,呼叫幻影号……”

  “孙剑?”

  “周影,我刚才踢犯人踢到钢架上了,你来送我回家吧……我在××商店门口……”

  周影看着正在清点战利品的瑰儿和火儿,听着孙剑的抱怨:“又被派来逛街,又遇见挟持人质,脚指头又肿了,今天下午真倒霉啊。快来帮忙,你不会这么不讲义气吧……”周影不由得笑了起来,驾车向着夏日的夕阳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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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15 朋友(又名:养鬼使的人、我的妖怪同学)

  商人在许多人簇拥下走出机场,一辆豪华的轿车已经停在外面恭候他了。向身边人吩咐了几句后,他径直坐进了车里。五、六辆各种轿车跟在他的车后面飞驰了出去,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带着那股傲人的气派。

  一个一直站在机场角落中的男人慢慢走到机场大厅的门口,目送着轿车驶上了不远处的立交桥,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接着,意外在一瞬间发生了。

  行驶在立交桥上的豪华轿车忽然改变了方向,猛地向桥边冲去,巨大惯性使它撞断了桥上手臂粗的不锈钢护栏,直跌了下去,落在了下面一层车道上。一声巨响之后,四周顿时响起一片紧急刹车声、车辆碰撞和磨擦声,之后,人们的尖叫声和一连串爆炸声此起彼伏传来。落下来的豪华轿车砸中了一辆正在行驶的车,后面的一辆车刹车不及也撞了上去,三辆车撞在一起,起火雄雄燃烧了起来,车身都已经压成了一团扭曲的铁块,里面的乘客看来已经难以抢救了。因为这场突发的变故,周围在这一瞬间又接连发生了好几起事故,有几辆车撞得比较严重,司机和乘客都受了伤。看见那三辆车的惨状,周围的人谁也说不出话来,都呆呆地看着车祸现场,耳边听着警笛声由远而近。

  车祸现场升起的浓烟和火光即使在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见,机场内外的人们指指点点,惊疑不定地猜测着那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一直站在暗处的男人走了出来,对着浓烟升起的地方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这个男人穿着奇怪的灰色袍子,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让人看了不由自主地心里发毛。经过的人纷纷侧目看着他,自觉地从远一点的地方绕着他走过去。

  男人并不在乎事故会死伤多少人,只要目标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行。眺望着远处,他知道这次委托已经顺利完成,一百万元马上就会汇进他的账户。他念出咒文,要把派出去的鬼使和狐子收回来。

  周影把车停在路边,让闪着警灯鸣着警笛的警车飞驶过去。前方的路已经被塞得水泄不通了,马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多,不耐烦的司机们用力按着喇叭,也有人下车和周围素不相识的人们讨论着前面到底出了什么车祸。

  周影总是有足够的耐心,所以虽然可以用缩地术轻易地离开塞车现场,他却没有那么做。他对前面有什么车祸发生也没兴趣,毕竟在这座城市哪一天都会发生几次车祸,作为一个司机他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车厢中响着火儿的鼾声,周影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一阵警笛鸣叫着由远而近,几辆警车、救护车急速冲过去。看这阵势前面的事故似乎十分严重……周影正这么想着,又传来一阵警笛声,这次过去的警车似乎全是高级轿车,里面坐的应该是警方的大人物。这起车祸也许牵扯了什么人类的重要人物吧?周影根据自己对人类的了解推论着。

  “啊……受不了了!”又是一队警车冲过去之后,火儿叫着跳了起来,“吵死了!吵死了!谁不想活了,敢打扰我睡觉!”

  火儿最恨的就是把自己从睡梦中吵醒的人,一点也不吝惜使用极端的手段对付他们。他跳到车窗上东张西望,恶狠狠地问道:“谁?是谁?给我出来!”

  一辆倒霉的警车正在这时从路边驶了过去,还拉着那刺耳的警笛。

  “就是你!站住!吃了你!”火儿叫着冲出车窗冲了过去。周影急忙隐身追了上去,他可不能让火儿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再制造一次严重车祸出来。

  “站住!”火儿大叫着向警车俯冲下去,周影慌忙张开双手拦住他,却被火儿一头顶中了胸口,抱着火儿翻滚着跌下了立交桥。

  “影,你干嘛突然跳出来!”火儿从周影怀里爬出来,四下一看,“可恶,让那辆警车跑了!这些警车全长得一样,刚才的是那辆?”火儿在那十几辆警车中分辨着。

  周影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被火儿撞一下可不是一般妖怪受得了的,幸亏他从一开始就习惯了火儿的力量,而火儿也没有认真对付一辆警车。“火儿……”周影有气无力地说,“别闹了,这里人类太多。”

  “影,你怎么了!”火儿这才发觉周影受伤了,尖叫着跳进他怀里,“影!你受伤了!谁,是谁攻击你!谁这么大胆!”他抓住周影的领子一阵乱晃,然后飞上空中,寻找“暗算”周影的敌人。

  “火儿……”

  “找到了!”火儿敏锐的目光一下了就找到了目标——不远处两条“妖”影正一闪而过,“打了影还想跑!”火儿眯起眼,磨擦一下翅膀,身上燃起熊熊烈焰, “怒火冲天”地向那个方向冲了过去。这次周影已经没力气再去阻止它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倒霉、无辜的妖怪要为火儿的过错承担可怕的后果。

  飞到近处,火儿看清楚那两个身影是一个鬼使(利用幼儿或者少男少女的魂魄炼成的鬼仆,使用者一般是人类的修道者,也有少量妖怪会用)和一个狐狸精。

  火儿揉揉眼:“狐狸精?”和林睿交上朋友后,为了避免误吃,它对这种常见的妖怪多了一些留意。先确定一下,嗯,不是九尾狐,不是白色的,也不是大妖怪,和林睿好像不可能有血缘关系,只是一只普通的成精野狐而已。

  火儿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对方,扑上去一把提起狐狸精丢进嘴里,周影赶来时只见它正在往外吐着毛,一边还抱怨:“呸呸,有股奇怪的汽油味,我应该剥了皮再吃。”

  “火儿你吃了什么?”火儿下手太快,周影甚至没看清它抓住了什么。

  “一只狐狸——这么叫真别扭,狐狸(指林睿)知道了会生气的,而且味道也不好。”火儿咂着嘴评价。它和周影说话的功夫,那只鬼使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对于鬼魂类食物,火儿比对蔬菜还要反感,所以连追都没追。在它脑子里,“为周影报仇”这件事早就变成“抓食物吃”了。

  周影看到堵在一起的车辆在交警指挥下已经开始松动,就拍拍火儿的头,回去发动了车子。

  一般火儿做了什么正常妖怪家小孩子要被打十次屁股的事之后,周影才会拍它一下以示告诫。“我做什么了,为什么打我!我又没做错事,你给我说清楚!”火儿气愤地叫嚷着,“向我道歉,不然没完!”

  “好了,走吧。”

  “你这个家伙使用家庭暴力!虐待儿童!妨碍我身心的正常成长!迫害世界的未来(众妖怪:世界的未来怎么会这么可怕啊)!立刻向我道歉!”火儿一口气把他知道的词全用上了。

  “对不起,火儿。”周影被它吵得受不了,乖乖地道了歉。

  “哼,这还差不多,我宽宏大量,就原谅你吧。”

  周影这才能带着火儿离开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件事不过是火儿吃了一顿零食和出现的报纸上的一条“富商意外遭遇车祸,事故原因尚待查明”的消息而已,可是对于许多人类来说,这却是一次了不得的大事。不仅从被害者的方面是这样,对于那个操纵狐仙和鬼使的杀手而言,同样是毁灭性的打击。

  一声混合了痛苦、失望、愤怒和极度痛心的惨叫从这个男人口中爆发出来。

  他和狐子的联络在一瞬间断掉后他就明白出大事了,然后鬼使逃回来,给他带来了准确的消息:“狐子被一个强大的的妖怪吃了。”说这些的时候,这个鬼使脸上明显地带着讥笑和幸灾乐祸。

  鬼使和狐子一样,是他用不择手段的方法弄到手并且随意操纵的,不同的是鬼使相对更容易到手,找到八字合适的人类孩童,或拐或绑,弄到手后取其心头血炼化,就可以得到一个很不错、而且言听计从不敢反抗的鬼使,可狐子就难得多了。

  妖怪可以和人类结盟,可是控制他们却非得有十分强大的法力不可(试想真有了那么强的法力,又何必去控制妖怪做什么事)。这个男人一向以使用鬼使暗杀、偷窃为生,可是因为他自己法力不高,鬼使的能力有限,所以也只能做些小打小闹的事。直到前不久,他无意中遇见了一只已经在争斗中身受重伤的狐妖,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马上就把狐妖变成了自己的仆从,虽然狐妖和鬼使们一样,迫于法术不得不服从于他,心里其实都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但是他可不在乎这些,有了这只狐子,他就可以大展拳脚,做一番以前可望不可及的事了。

  狐子的伤一好他就马上接了这个暗杀巨商的任务,一百万对于委托者可以从目标的死中得到的利益而言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数字,对于他来说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当然更令他兴奋地是狐子的一击得手,这证实了他现在拥有的力量有多强,以后可以做多少事,可以挣多少钱或者可以拥有多么大的权势……就在他刚刚开始编织这一切时,梦却一下了被打碎了……

  狐子被吃了。

  被一个强大的妖怪一口吞吃了。

  对于这么强大的力量,他连报复的余地都没有,而且对他来说,再得到一个妖怪奴仆也几乎是不可能了。这一点他自己很明白,那个鬼使也清楚,以至于被他严厉地惩罚了之后,那个鬼使嘴角还藏着一抹笑容,它还有一件事没有说出来——他如果不问,鬼使就可以隐瞒一些东西不说——吃了那个狐子的,是一只不应该出现在人间界的必方。

  沈艾翔苦着脸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叹着气抓过扫帚开始清扫。

  人类是一种喜欢相互欺压的生物,甚至在小孩子当中也有这样的风气。每个学校,每个班级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这样的孩子,他们什么都不出众,学习、运动、人缘,不但在这些好的方面没有专长,就算在那些顽皮、暴躁等不太好的方面也不出奇。他们都是比较胆小、不善言语、也没有什么朋友的孩子,当然也不会受老师们的喜欢和重视,于是在班级、学校中也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沈艾翔就是这样一个孩子,被敲诈一些零用钱,被捉弄来寻开心是家常便饭,比如说今天,他又被同组的同学们理所当然地独自扔下来做值日生。尽管他拼命地干着,太阳还是越来越低,当他终于擦完最后一张桌子时,阳光也在远处的楼群中闪动了一下,湮没了最后的光辉。

  被黑暗笼罩的教室让人觉得有些可怕,沈艾翔一下子抓过书包向外跑去,忽然想起来没有锁教室门,又匆匆回来锁上。跑过一间间教室,关于学校的种种鬼怪故事一下子从脑海中冒了出来,沈艾翔有些惊慌,闭着眼向校门口冲去。

  “哎呀!”

  迎面撞上了什么人,对方叫了一声,一把揪住了沈艾翔大声吼:“你走路不长眼呀!”

  眼前站了六七个男孩子,都穿着运动服,汗水湿淋淋的,衣服都搭在肩上,手里还执着乒乓球拍子。沈艾翔知道校乒乓球队最近要参加全省比赛,所以天天训练到很晚,他真的不想和这些在同学中名声不太好的人打交道,可是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你几班的?走路也不看着点。”这几个乒乓球队的孩子今天训练得很辛苦,还被连续打败,心情不是很好,看着沈艾翔一脸“请欺负我吧”的表情,忍不住向他吼叫起来。

  “他是我们班的。”不紧不慢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睿本来无精打采地走在最后——那些被他这个临时加入的人打败的队员们不痛快,他被老师弄来参加这个训练,心里还不痛快呢!从刚才那些乒乓球队的人就开始风言风语地说些老师偏心他才能进队之类的话,他早就想教训教训他们了,现在见乒乓球队的人在那里嚷嚷,他就也跟着闹起来,说不定还可以趁机离开这个他根本不想加入的球队。

  “林睿。”虽然每天坐在同一个教室中,沈艾翔和林睿这种优等生却像两个世界的人,不过总算还彼此认识。

  接着沈艾翔配合着林睿挥出去的拳头,发出了一声尖叫。

  十分钟后,沈艾翔和林睿一前一后走出了校门。

  沈艾翔知道现在才回家已经太晚了,妈妈一定会罗罗嗦嗦地问个不停,而如果自己跟她说实话,她只会跑到学校去找老师投诉,然后使自己在学校中的日子变得更难过而已。他在回家的路上飞奔着,只希望比父亲早一步到家,免得再因为自己在外面“野”到这么晚而得到一个耳光。

  山南路小学的学生有一半是住在桃源小区的,所以放学后同路的学生很多。偷眼看看林睿,沈艾翔也没见他特别加快步子,却一直不太远地走在自己后面。见林睿不紧不慢地样子,沈艾翔心里羡慕他不用担心回家会被父母责怪。象林睿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一定是深受老师和父母宠爱的,沈艾翔相信,不论在什么情形下,林睿都不会被父母没来由地责骂。

  林睿边走边打哈欠,心里想的却和沈艾翔完全不同。母亲今天晚上又要加班去为学生补课,等自己回到家她只怕已经走了,既然母亲不在家,当然也就没有必要装作认真做功课的样子,那么今天晚上干什么好呢?玩游戏?睡觉?看电影?还是找火儿去打猎?好久没去打猎了,决定了,去猎人来吃!林睿打定了主意,蹦跳着向家里跑去。

  回到家里,林睿惊讶地发现母亲居然没有外出。

  “小睿,洗手准备吃饭。”林青萍一边接过林睿的书包,一边为他抹抹脸上的灰尘。

  “我今天一直赢,可是没什么意思,我不喜欢乒乓球。”林睿没有把放学时和乒乓球队的人争吵的事说出来,计划要一点点进行,先让母亲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运动最重要。

  “你这个孩子,一搞点什么运动就不喜欢这不喜欢那的,妈可不想你变成小书呆子。”

  “我才不呆。”林睿洗过手,一下子跳到桌子边,“妈,你今天不用加班?”

  “那个孩子今天去朋友家里为朋友过生日,央求我放他一天假。”林青萍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想到了什么问:“对了小睿,你在学校里和同学相处得好吗?”

  “好。”林睿马上回答,和同学之间有什么小磨擦他只要用一只手指头就解决了,才不想让母亲担心。

  “可是怎么从来没有见你带朋友回来玩呢?也没朋友来找过你玩。”林青萍有点担心,“小睿,要好好和同学相处啊。”

  “知道,我有天天在一起玩的好朋友。”——指的当然是火儿,林睿才不愿意和愚笨的人类一起玩。不过现在母亲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瞧不起同学的坏孩子了(他本来就瞧不起),这可得想个对策才成。

  “火儿,你变成人类去给我妈妈看。”林睿抱着头努力想法子。

  “你叫我变成人?可我不会啊。”火儿为难地抓抓头,必方作为灵兽虽然法力高强,但是除了可以化身为火焰外,它们不会随意变化,只有活了几千年的强大必方才有变成人的能力,对火儿来说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不然叫影或者刘地帮你变。”

  “周影一定一下子就穿帮,刘地……我死也不求他……”林睿冥思苦想,去哪里找个可以变成小孩子的妖怪来帮忙呢?难,万一妈妈要自己经常带朋友回家怎么办?谁肯天天帮自己做这些?不如干脆抓个人类小孩,威胁他做自己朋友?好主意,就这么办,抓谁好呢……林睿眯着眼睛,开始盘算在自己班里选谁做目标,以及用什么样的手段逼对方就范。

  “啊……”火儿站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你还没想完啊,随便找几个人类做朋友不就完了吗?我们去玩吧。”

  “我才不和人类做朋友,人类都是低级生物。”林睿不屑地撇撇嘴,“火儿,我们去打猎吧?”

  “打猎!打猎!”火儿一下子来了精神,“打个妖怪来吃,还是去揍刘地一顿?再不然去猎人?可是你又不喜欢吃!”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想活动活动筋骨,打到什么都归你吃好了。”

  “狐狸,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当他们捕猎完,在公园里开始烧烤时,林睿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决定了,就找那个小孩来冒充朋友。”

  “哪个?”火儿嘴里塞满了东西,含糊不清地问。

  “是我们班里的同学,也住在桃源小区,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胆小、没用的家伙,只要一吓唬肯定乖乖地听话,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林睿抓着下巴,自信地笑起来。

  “哦,如果是你的朋友,我可以把剩下的那根妖怪腿分给他吃。”火儿大方地宣布,想和朋友的朋友搞好关系。

  “那一定会吓死他。”林睿才不打算真的和人类交朋友,他要找的只是一个老实听话的小跟班而已,他的朋友只要火儿就够了。

  沈艾翔这几天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的,上次林睿痛打乒乓球队的人起因可是他,因此他很害怕那些学校里出名“厉害”的学生会找自己报复。他偷偷观察林睿,发现这个打人的“元凶”倒是镇定自若,一付早把那回事抛到了脑后的模样,仿佛对他来说把别人打一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林睿转学到这个班上已经快一年了,沈艾翔却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他。基本上来说,像林睿那样品学兼优的学生和他根本是两个世界的。

  入学以来,林睿不论哪一科的考试成绩都是第一,体育项目样样出色,而且在每位老师面前都乖巧可爱,虽然他在同学中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但是同学们中有很多人都好像有点畏惧他。虽然和林睿没有过什么接触,不过看班里那几个小霸王尽力躲着林睿的样子,再回想林睿动手打人的“英姿”,沈艾翔不得不在心里认定这是个“可怕”的同学,并且下定决心以后离他远点。

  事情却不像沈艾翔想得那么简单。

  转眼又到了沈艾翔他们这一组做值日生的日子。一放学,其他同组的学生立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好像留下沈艾翔一个人做值日是天经地义的一样。沈艾翔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认命地开始做打扫的准备。

  “沈艾翔,你怎么还不走?”林睿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用手撑着门框问,“不是说好今天去我家玩游戏吗?”

  “去你家?我、我……”沈艾翔可不记得有这种事了。他平时连话都不敢跟林睿说,更别说去他家玩了。

  “你忘了啊?我都叫我妈多准备了你的饭了,走吧。”

  “我要干值日。”

  林睿眉头一扬,指着其他人说:“叫他们做啊,也不少你一个,反正他们以前老是留下你一个人做不是吗?”看着林睿讽刺的笑容,其他同学立刻就联想到了他向老师揭发这件事会带来的后果,因此谁也不敢出声,眼睁睁地看着林睿把沈艾翔拉走了。

  沈艾翔一路偷眼看林睿的脸色,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走了一阵子,林睿总算开口解释道:“我妈叫我带朋友回家玩,我想咱们俩一起打过架,应该算是朋友了。我买了最新的游戏,一起玩吧。”

  那明明是你自己在打架——不过沈艾翔只是想想而已,可不敢说出口来。

  “不准告诉我妈打架的事,不准告诉她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不准说你原来和我不熟,不准……”在离家门不远处,林睿才真正露出了狐狸尾巴,眯着眼睛警告起沈艾翔来。沈艾翔被他吓坏了,只知道一个劲点头。

  幸好他在林睿家里过得十分愉快。

  林睿家似乎是个单亲家庭,但是他的母亲温柔和气,而且饭菜做得特别好吃,又不反对孩子做完功课后玩游戏,所以当沈艾翔临走的时候甚至有些妒嫉林睿了。

  “行了,快回去吧。陪你玩了一晚上我都快累死了。”林睿一边用力把沈艾翔推出门,一边还在打哈欠,一脸的不耐烦,和刚才在家里的时候乖巧、和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艾翔心想刚才明明是你自己玩得兴高采烈,一直非要“再玩一局”“再玩一局”,不过他可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改天去你家玩。”林睿随便向沈艾翔挥着手。脱离了母亲的视线,他实在懒得再送这个朋友了。昨夜和火儿打了一晚上的猎,今天得好好补上一觉才行。

  沈艾翔被林睿的话吓了一跳,他可不认为自己的父母会像林睿的妈妈一样高兴地接待自己的朋友。他的妈妈一向觉得自己带回家的朋友吵闹,总会对他们板着脸,这也是沈艾翔一直交不到朋友的原因之一。他想向林睿解释时,林睿早打着哈欠回家去了。

  沈艾翔叹口气,带着交到了朋友(虽然对方的态度有点怪异)的欣喜和对林睿去自己家的担忧慢慢向自己家走去。

  上体育课时,沈艾翔最怕的就是老师让大家自由分组比赛,因为他总是那个谁也不愿意要,最后被剩下来的人,往往整节课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别人热火朝天地比赛。与他相反的就是林睿,除了几个以体育优秀自傲,不肯放下面子的人外,大家都抢着拉他加入自己一伙。

  沈艾翔站在人群外,可怜巴巴地瞪着眼。

  林睿抬头一看,老师正看着这边,于是跑到沈艾翔身边举起手问:“我和沈艾翔一组,谁加入我们?”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再一次加深了林睿不但自己成绩优秀还乐于帮助后进同学的印象。

  “这道题我不会。”

  “我也不会。”

  “有谁做出来没有,救命啊……”

  严厉的数学老师来收作业之前,班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哀鸣”,接着几个成绩比较优秀的同学便成了大家包围的目标。他们有的遮遮掩掩地不愿意帮别人,也有的得意洋洋地把作业拿出来给别人去抄。

  沈艾翔抱着作业本,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林睿,讨好地问:“林睿,这道题你会不会?”

  林睿身边一个请教者都没有,因为大家都知道林睿的脾气,他从来对连作业都不会做的人不屑一顾,不要说帮助,不被他讥讽上几句就不错了。果然,他白了沈艾翔一眼:“笨蛋,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别指望我给你抄,抄了你还是一样不会。”

  “林睿……”

  “砰!”林睿把习题集扔在桌上,翻到那一页问:“说,是哪里不会?”

  “……我全不会……”

  “全不会!你还真不是一般笨!我妈叫我带你回去玩,所以我得赶快把你教会,免得你留下补课。看着,这道题要这么做……”看到林睿在教沈艾翔,其他的同学也陆陆续续蹭过来,伸长了脖子听着。

  “林睿,我课本不见了……”沈艾翔忽然带着哭腔叫起来。

  “别问我,我不会借给你的。”

  “呜呜呜,怎么办,这是丢的第三本了,我妈一定不会再给我买了……呜呜呜,我一定要挨打了……”

  “烦死了,别在我耳边哭!”

  “呜呜呜……”

  “你的书原本放在哪儿的?”

  “书桌里……呜呜呜……”

  “什么时候没的?”

  “上节课还有,呜呜呜……”

  “你们三个,刚才看见你们在沈艾翔座位边晃来晃去,是不是你们拿了?自己交出来还是等我搜!”

  “……”

  “不招!我去告诉老师你们偷沈艾翔的书。”

  “……”

  “问我要证据?我就说我亲眼看见了!怎么样,你们以为老师会相信谁?你们还是我?嘿嘿嘿嘿,把书还了再请我……我和沈艾翔吃冰淇淋就放过你们!”

  “……”

  “你就别哭了,我不是给你把书找回来了吗!还请你吃了冰淇淋!我今天去你家玩,已经跟我妈说好了,你别哭得像我在路上打过你一样!”

  几个男孩子把沈艾翔堵在角落里,逼他把钱交出来,其中一个甚至干脆抢过他的书包翻了起来。

  “我只带了十块钱。”被这几个高年级学生一吓,沈艾翔立刻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了出来。

  “哼。”男孩把他的书包往地上一扔,又在上面跺了一脚,“哥们儿今天要去上网,最少拿三十来,不然剥了你的皮!”

  “我真的只有这么多……我先欠着,明天一定给……”沈艾翔哀求着。

  “谁有空等到明天,没有就去跟朋友借!”

  沈艾翔揉着被捏痛了的手溜进教室,凑近林睿问:“小睿,你有没有二十元钱?”

  “唔,给。”林睿正全神贯注在看一本电脑程序方面的书,下定决心要在程序里做手脚修改自己的游戏等级PK死刘地,头也不抬地从口袋里掏了一张五十元出来扔给他。

  “我明天还给你。”沈艾翔拿着钱想了想,又转了回来,“小睿,你有二十元零钱吗?这么拿去会被他们全抢走的。”

  “抢?”林睿这才回过神来,“你拿钱干什么去?”

  “……”沈艾翔低下了头。

  那几个男孩看到沈艾翔躲躲藏藏地回来,正想迎上去,一抬头却看见林睿板着脸卡着腰出现在眼前,气势汹汹地问:“就是你们打挠我看书?还想骗我五十块钱?”

  一看见林睿,这几个孩子就马上都矮了一截:“没、没,我们没有……”

  林睿眯着眼睛寻思:“我好久没吃炸全鸡了啊……”

  “是、是的,蔡家炸鸡铺的对不对?”那些男孩讨好地说。

  “放学后我就要吃,得要两只(另一只分给火儿)……”扫了一眼正瞪大眼看着自己的沈艾翔,林睿叹了口气,“要三只吧……”

  “唉,麻烦死了,交个人类朋友麻烦死了!”林睿躺在周影家的地板上唉声叹气,唠唠叨叨地抱怨着,“我妈妈三天两头问我,‘小睿,艾翔这几天怎么没来玩?你们吵架了?小睿,我给你买书包的时候顺便给小翔买了一个,你送给他做生日礼物吧;小睿,对朋友要平等相待,不许骄傲喔;小睿……’”

  周影一边帮火儿整理羽毛一边说:“做父母的人都希望孩子有朋友。”这种心情他深有体会。

  火儿眨眨眼睛打个哈欠,翻过身来让周影继续给它理毛。脱落的茸毛在四周点燃了一朵朵小火苗。每到了这个季节,火儿就会换上一身新羽毛,而那些脱落的羽毛如果不及收拾起来处理掉将会造成很可怕的后果,引起一起火灾还是小事,有时候甚至会让无辜的妖怪送命。生长在昆仑的必方们想必是由它们的父母来处理这些羽毛的,而火儿自然就是周影来负责了——也只有周影敢碰这些不太稳定的“小炸弹”。

  “好了。”周影放手让火儿起来。

  对火儿来说,那些毛是很麻烦的东西,有时候会把它喜欢的食物、玩具和书本什么的烧焦,而它自己又懒得去收拾,周影每天这样伺候让它轻松了不少。火儿从周影手中抓过那一大把羽毛,用嘴在上面又啄又划,不一会将那些羽毛变成了一块血色玉石模样的东西。“狐狸,这个给你,你用它炸掉学校,就不用整天去上课了。”

  “如果他们继续逼我去打球的话,我会这么干的。”林睿咕哝着,抓过去和自己脖子上的钥匙挂在一起。

  “现在去玩吧。”火儿浑身轻松地拍着翅膀。

  “不行了……”林睿看了看表,嘟起了嘴,“那个笨蛋马上要来我家‘请教功课’了,我得回去等他——本来我可以回绝他的,可电话偏偏是我妈接的。‘林睿,我不会做这道题;林睿,今天老师讲得我没听懂;林睿……’有个愚人类做朋友真是太糟糕了……”林睿又丢下了一大堆抱怨,才不情愿地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火儿眨眨眼对周影说:“其实我觉得他那个朋友挺不错的,又听话,看起来又很好吃,狐狸干嘛总在那里抱怨啊?”

  “出来!”林睿一走进这条无人的小巷就抱着手臂向墙上一靠,大声喊起来。等了一会寂静无声,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拳打在墙上:“小爷今天心情不好,别惹我发火!”他这几天心情确实不好,正想找个什么人或妖怪来打上一顿出气。

  一个鬼使小心翼翼地从墙角探出了头。

  “鬼使?这种东西很少见啊。”林睿一步步逼过来,“我也不管你是被什么人杀掉弄成这样的,你跟着我干什么?是你的主人命令你的吗?他活腻了吧?”

  鬼使吓得一步步后退,拼命摇着头。

  林睿看着他,发现这是个十岁左右的人类孩子做成的鬼使,如果他活着的话应该和“林睿”一样还在上小学,而且是父母的宝贝吧。现在他却被残忍地杀死了,甚至灵魂还被那个凶手一直操纵着,想到这里林睿打消了揍对方一顿的念头,挥挥手说:“快滚,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再被我发现你们跟着我,我就不客气了。”

  鬼使如蒙大赦,一溜烟不见了。

  林睿侧着头思索着,这个鬼使为什么会跟着自己呢?自己最近无意中得罪什么人了吗?是上次那个被自己敲诈的流氓,还是再上次被自己打的那个道士,还是再再上次那个尼姑……他平时干这样的事干得太多,现在一下子实在确定不了。“反正炼制鬼使的绝不是什么好人,下次遇见打断他的腿!”他在心里这么恶狠狠地下着决心。

  “林睿,林睿,你怎么不等我就走了。”沈艾翔远远地叫着追赶过来。

  林睿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走了。”他都已经下决心疏远沈艾翔了,可惜执行起来不那么简单。

  “我们今天玩什么?”

  “什么都好……”林睿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拖着步子跟他走了。

  两个好朋友结伴走在放学路上,边走边聊,蹦蹦跳跳。

  “林睿,今天的数学作业你会不会?”

  “会,只有白痴才不会。”

  “你呆会教我好不好?”

  “好,不教你就成了我不愿意帮助朋友,又要被妈妈唠叨。”

  “林睿,你是不是一直在自言自语啊?”沈艾翔担心地问。

  林睿扭头向他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没有,我在背课文。”

  为什么要和人类假装交朋友?自己聪明的脑子里是怎么冒出这个笨念头来的?现在好了,这个沈艾翔就像一块膏药,贴上就揭不下来了。而且因为是“朋友”,自己又不能把他怎么样,不然让母亲知道了,自己就变成坏孩子了……唉,烦死了,自己为什么非要交这么笨、又胆小、反应还慢、而且这么粘人的朋友啊……

  周影肩上背着火儿正要出门去工作,和林睿擦肩而过。当着沈艾翔,林睿对楼里的邻居极有礼貌,面带甜笑地打招呼:“周叔叔好。”沈艾翔也忙跟着叫:“周叔叔好。”眼看着周影头昏脑胀地下了楼,一边还听见火儿哈哈大笑:“周叔叔,哈哈哈哈,周叔叔……”林睿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

  真羡慕火儿,自由自在的,周影从来不干涉它交朋友的事,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多幸福啊。虽然妈妈很爱自己,可是当人类的孩子又要上学,又要交朋友,又要听大人的话,太麻烦了。

  “九尾狐?真的吗?这城市里会有那种妖怪?”男人一下子跳起来,揪住那个鬼使问。

  鬼使连连点头,伸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只小狐狸,表示对方是只幼年九尾狐。

  男人颓然坐了回去,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是幼狐,它的父母也不是我能对付的,如果我养的狐子没死……”自从养的狐狸被火儿吃了以后,他一直处在低迷之中,甚至没有离开这个城市,整天只是躺在酒店里借酒浇愁。失去了狐子之后,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大不如前,已经接到手的那几个工作根本无法完成,但是偏偏那几个雇主根本有绝对不容他收了订金之后再反悔,因此他完全不知道该去干什么。这次他把鬼使派出去本来是去寻找合适的人类小孩,再多制造几个鬼使来使用,没想到鬼使带回来的却是看到了九尾狐的消息。

  九尾狐可是高等的妖怪,如果能控制那样一只妖怪,自己可就……

  不过这也只是妄想而已,如果那只狐狸还在手上,自己也许还能计划把它抓住,可是现在遇见那种妖怪的话,自己能逃命就不错了。

  鬼使忽然又飞到他面前,在桌子上画了一个人类女子和一个小九尾狐。

  “什么?”男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那个九尾狐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月色下的游乐园寂静无人,所有的设施都静静地伫立着,别有一番宁静的味道。一男一女手牵着手,正在散步,脸上都写满了浓情密意,轻声细语地向对方倾诉着绵绵的情话。

  “哈哈哈哈,还是我厉害!”

  “有种不用飞的!”

  “不飞你也追不上我!”

  一阵喧闹由远而近,一红一白两条身影冲了过来,象三级跳一样先踩上那个男子的头,又踩那个女子的头,然后跳上旋转木马,大呼小叫地过去了。

  “必方……”看清楚踩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以后,女子尖叫一声昏倒在男子怀里。

  “死火儿!死狐狸!又来破坏我的约会!”英俊的男子气急败坏地挥着拳头大叫。

  “死地狗!又在勾引良家妇女……不是良家妇女,是个好吃的妖怪。”白色的九尾狐跑回来仔细一看,故意大声叫起来。

  “好吃的妖怪!”必方马上也出现了,爪子上还抓着从九尾狐那里抢来的食物。九尾狐趁机把食物抢了回去。

  “这是我刚找到的美女!”刘地把女子紧紧搂在怀里。

  “哪里美?哪里美?也就是一般好吃的样子!”火儿上下打量着进行评论,“这么瘦,还干巴巴的……”

  “谁也没说要让你吃!”

  “这里是我的地盘,上面所有的食物都是我的!”基本上火儿把立新市的街道(周影的职业的缘故)、游乐园、公园、电影院、养猪场、养鸡场等等场所统统划归它自己的地盘。至于酒吧、夜总会、歌舞厅什么的,它大方地都让给了刘地。

  趁着火儿和刘地争吵,林睿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那只烤鸡。

  “气死了,每次约会都会遇上你们这两个没规矩的孩子!”

  “谁没规矩?”

  “就是你们!”

  “你问问影,还有比我更好的孩子吗!”

  “我可是最听妈妈话的好孩子!”这次连林睿也参加了争吵。

  “谁不知道你们是立新市最没家教的暴力儿童组合!”刘地为妖怪们对下一代的教育叹息着。看那个女子就要醒来了,他决心不让他们继续破坏自己的好事,抱着她去寻找更好的约会地点了。

  “理亏了,逃跑了吧。”林睿甩甩尾巴。

  “就是,就是,上哪儿找咱们这么好的孩子去!”火儿对自己的评价十分高。

  赶走了刘地,游乐场就完全成了他们的天下,两个人追逐打闹,坐一会过山车,坐一会摩天轮,在整个场地里跑来跑去,一直玩到天都快亮了,才疲倦地在树上坐了下来。

  “啊哈……”林睿打着哈欠,决心呆会去课堂上睡觉。

  火儿意犹未尽,东张西望地建议说:“对了狐狸,你不是有个人类朋友吗?下次找他出来一起玩吧,三个人更热闹。”

  “他才不是我的朋友呢!我怎么可能和愚蠢的人类交朋友!”

  “最近你们不是很要好吗?老是为了他不来跟我玩。”

  林睿一把抱住火儿:“火儿,我的朋友只有你。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真的和人类做朋友的。只有火儿才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只是在利用那个人类让我妈妈觉得我是好孩子而已,我保证以后不会因为他冷落火儿了。”

  “是吗……你和人类做朋友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我又没打算吃他……不管了,影也该回来了,回去睡觉。”火儿也打着哈欠,驼着林睿摇摇晃晃地往回飞去。

  送林睿出门后,沈艾翔靠在门叹了口气,家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把家里所有的灯打开,然后开大了电视的声音,蜷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沈艾翔的父亲是个货车司机,母亲是个采购员,象这样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哪个月都会有几天,他也快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了。他自己会做饭,会洗碗洗衣服,似乎父母不在也没什么关系,可是每当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他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以前奶奶为他讲过的那些鬼怪故事,心里害怕得睡不着。

  “铃……”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喂,沈艾翔,我是林睿。你一个人在家里怕不怕?用不用我去陪你住?”

  “不,不用,我不怕。”沈艾翔虽然心里盼望林睿来,可是却放不下面子承认自己害怕。

  “我就说嘛,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害怕!那我去睡觉了,拜拜。”(放下电话一回头,母亲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小睿,这么关心朋友真好。好了,你也快去睡觉吧。”林睿得意洋洋:我是好孩子,又得到妈妈表扬了。)

  放下电话,沈艾翔又叹了口气。林睿真了不起,不但学习好,人缘好(?)而且胆子也那么大,什么都不怕,自己要是能像他那样就好了。

  能和林睿成为朋友是沈艾翔怎么也没想到的。就连班里的其他同学也觉得奇怪,不明白林睿这么优秀,为什么会和沈艾翔说得来。可是沈艾翔自己知道为什么:他们一个是单亲家庭,一个父母总不在身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很相似的。因为家庭的关系,他们都必须学着自己照顾自己,都没有什么朋友,过得很孤单。虽然林睿看起来很骄傲,对别人不屑一顾,可是其实他很热心,很讲义气,也很会替朋友着想,沈艾翔这次考试名次前进了十几名,全是林睿帮他补习的成果。

  好了,去睡觉,也要学着像林睿那样胆大才行。沈艾翔关上电视,先把答应借给林睿的漫画书放进书包,才打着哈欠爬上了床。

  沈艾翔一直没敢关灯,但是当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屋里变暗了。他半睁开眼心里想着:“停电了吗?”一抬头却发现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正飘在电灯前面,挡住了灯光。

  “鬼啊……”沈艾翔发出了一声惨叫,一下子便完全清醒过来。

  “呵呵呵呵……”那个鬼魂发出一阵笑声,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飘向了沈艾翔。

  “这是在做梦,这是在做梦。”沈艾翔自言自语着,把头埋在被子下面不敢去看。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同时把电话塞进了他手里,阴森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林睿是你的朋友吧?打电话,叫他到XX街XX号来。”那个鬼魂虽然是小孩子的外貌,却发出了中年男人的声音。

  “林、林睿?”

  “对,就是他,你们是好朋友吧?如果你把他叫来,我就不杀你。”鬼魂一边用冰冷的手抚摸沈艾翔的脸,一边阴恻恻地说着。他用那双近乎透明的惨白眼珠紧盯着沈艾翔的眼睛,微微张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和渗着血丝的舌头,好像正考虑在什么地方咬下去似的。

  沈艾翔立刻抓过电话哭叫了起来:“林睿,林睿,快来救救我,有鬼要吃我!”

  林睿正在做着受妈妈夸奖的美梦,忽然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为了不让母亲也被惊醒,他不情愿地抓过了电话。

  “林睿,林睿,救命啊,有鬼要吃我!”

  “你是做噩梦了吧。”林睿揉着眼睛把电话挂了回去,一转身,电话又拼命地响了起来。

  “林睿,救命……救命……”

  “你做了噩梦也不让我睡觉!”林睿大怒,重重地把电话挂上,然后在电话周围使了一个消音法术,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过了没多久,一个鬼使随着一阵阴风进入了林睿的房间。不等它来到床头,林睿已经一把卡住它的脖子:“又是鬼使!说,你的主人派你来干什么?”接连被吵醒两次,他可不是一般的恼火。

  这个鬼使比林睿见过的那个还要幼小一些,看起来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她拼命挣扎着,努力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我有……话说。”

  “这个倒会说话。”林睿把它用力往地上一甩,“说!”

  “你的朋友在我手上,如果想救他,就替我杀了这个人,然后来XX街XX号接他回去。”鬼使一个字一个字像背课文一样说完,战战兢兢地拿出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在一个黑暗的房屋里沈艾翔被几个鬼使团团围住,正在吓得大哭,另一张则是一个电视上常见的名人,背面还写着他的姓名、住址等内容。

  林睿立刻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养鬼使的人是个职业杀手,可是这次他的目标本身也有同道中人帮助或者受到某种法力的保护,他的鬼使对付不了对方,所以当他看到自己之后,就想利用自己来帮他做这件事。可惜,他未免挑错了威胁自己的办法了。

  林睿把照片一扔:“快滚!那个笨人类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我有空就去吃了他,叫他洗好澡等着!现在给我滚,别打扰我睡觉!”

  鬼使看着他,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可是终究说不出来,终于穿过窗缝飞走了。

  “笨蛋,居然会被几个鬼使抓走,人类就是没用。”一边抱怨着,林睿一头扎进了被窝。可是不知为什么,一闭上眼,沈艾翔被吓得半死的样子就出线在他眼前。人类都是害怕鬼怪的,何况是沈艾翔那种胆小到极点的人,现在说不定已经吓死了。反正是他自己笨,不管,没了他平日还能少点麻烦。

  鬼使是用人类小孩做原料的吧?虽然林睿自己没有动手做过,可是做的方法还是知道的:先选好合适的孩子,弄清他的生辰八字,在推算好的时间杀掉那孩子,然后用他的血、内脏和生辰做法,使他的灵魂变成受制于施法者的鬼使。有时候因为找来的孩子特别倔强,或者有一定的法力,施法者还要用一些特别的办法,比如昨天看见的那个不会说话的鬼使就一定是在生前被割掉了舌头,不过这样经过特别处理的孩子变成的鬼使也是比较强大的。至于沈艾翔,能当个一般的鬼使就不错了。

  沈艾翔这次大概会变成那个人的鬼使了吧……林睿在床上翻了个身。不管,反正是因为他自己太没用。

  “救命,呜呜呜……爸,妈,林睿,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命,呜呜……”沈艾翔的声音都沙哑了,还在没命地哭叫着。他双手紧紧捂住脸,看也不敢去看那几个在他眼前来来去去的鬼魂和那个阴森可怕的男人。

  “没人会来救你的。”男人用手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拽了起来,“听着,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就听我的命令回去,趁那只狐狸——就是那个林睿——不注意的时候把这道符贴到他身上,不然我就杀了你。”

  “不,我不干,林睿是我的朋友……”沈艾翔虽然很害怕,但还是硬挺着说,“我绝对不会出卖朋友……”

  “朋友?你说他是你的朋友吧,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朋友吗?你过来……”男人一指,一个鬼使飘过来把头贴在沈艾翔的额头上,立刻,刚才林睿卧室中的那一幕就传到了沈艾翔的脑海中,那时的林睿双爪如钩,双眼血红,头上竖着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身后拖着九条尾巴,目光中透出可怕的光芒,嘴里露出尖利的长牙,带着凶狠的表情大喝道:“再打扰我,我就吃了他!”

  “啊……”沈艾翔发出一声惨叫。

  “明白了吧,你的‘好朋友’根本不是人类,总有一天他会吃了你的。”男人把沈艾翔扔在地上,俯身看着他恶狠狠地说,“如果你肯替我做事,说不定还可以救自己一命。”

  “林睿是妖怪?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是妖怪,你骗我!”

  “他不但是妖怪,而且是人间界难得一见的九尾狐……”男人自言自语,脸上带着向往的神情,“听着,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我现在就杀了你。”他一弹指,又飞过来一个鬼使把头贴在沈艾翔的额头上。

  这次进入沈艾翔脑海的是一个孩子被杀的过程:怎么因为不停地倔强咒骂而被割掉了舌头,怎么被取走了内脏,又怎么被放干了鲜血……沈艾翔一下便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头上直入骨髓的冰冷使沈艾翔醒了过来。一只鬼使正把手放在他头上擦来擦去,看他醒来,“嘿嘿”地笑着飞开了。遇见鬼、被绑架、林睿是妖怪、要被可怕的手段杀死……这些记忆一点点回到了脑子里。“啊!”沈艾翔不由自主地大声惨叫起来。

  “闭嘴,混蛋!”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艾翔勉强爬起来,见林睿正站在那里和那个男人对峙着。男人身边飘着鬼使,手里捏着几张黄色的符纸。对面的林睿则是一付妖怪样子,爪牙都在闪闪发亮。

  “第一次遇见敢威胁我的人类,看来你是活腻了。我就用你请火儿吃宵夜好了。”林睿冷笑着说。

  “不过是小毛孩子,竟然口出狂言。既然你敢来,我就要给你些教训了。”

  “倒看看是谁被教训!”

  沈艾翔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倒退着,惊惶失措地喃喃道:“林睿真的是妖怪,林睿真的是妖怪……”

  “你管我是不是妖怪!”林睿向他吼了一声,接着利爪一挥向那个男人扑了上去。男人慌忙后退,同时大声向他的鬼使们下令。鬼使们发出凌厉的尖叫,一起向林睿扑上去。

  林睿独自追踪仇人一百余年,再加上最近一直在和火儿、周影、刘地对练,法力暂且不论,身手却绝对是十分了得。那几个鬼使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不几下就被他打得四处乱飞,“砰砰啪啪”摔了一地。

  “哼哼,只剩下你了,”林睿狞笑着向那个男人逼过去,“让我看看你除了杀小孩子和驱使鬼使以外还有什么本事……嗯,你的舌头不错,看起来挺好吃的。”

  “他真的是妖怪,他真的要吃人。”沈艾翔看着林睿那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的眼神,冷汗流了下来。忽然他的手碰到了一张纸,低头一看,是刚才那个男人给他,叫他贴在林睿身上的符咒。

  林睿抓住那个男人,乒乒乓乓就是一顿狠揍。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心情一直不好,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发泄一下。揍完之后,他变出一条绳子来把那个男人捆在椅子上,冷笑道:“哼,你等着我带火儿来吃你吧,敢惹我就是这种下场!你放心,虽然你长得恶心,不过火儿还是会把你烤得很好吃的。”

  “喂,沈艾翔你还活着吧?回去吧,明天还上课。”林睿回过去来向沈艾翔的方向喊。

  “我、我……”

  “你怎么总这么胆小。走吧,如果让妈妈发现我半夜里出门,那我可就变成坏孩子了。”

  “林睿,你是来救我的?”沈艾翔一下子哭了起来。

  “我才不是来救你呢,我是受不了他敢威胁我!你到底走不走啊?难道吓得站不起来了?先声明,我可不背你。”

  “哇,林睿,你真是来救我的……”沈艾翔放声大哭了起来,“就算你是妖怪,也一定是好妖怪!”

  林睿耸耸肩:“我会让你忘了今天晚上的事,当然也会让你忘了我是妖怪,你就当做了一个噩梦吧。”

  “可是这个……他给我这个,要我贴在你身上。”沈艾翔给他看那张符。

  “这是……”林睿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一瞬间,沈艾翔忽然扑上来,一抬手把那张符咒贴在了林睿的额头上。林睿立刻摔倒在地,现出了九尾狐狸的原形,眼睁睁一个鬼使从沈艾翔身体中飘了出来。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我的鬼使本来就不是五只而是六只!哈哈哈哈……”那个男人忽然狂笑起来,虽然被林睿打的嘴角额头还在流血,却一点也有影响他的兴致。他一边命令那个没有受伤的鬼使过去给他松绑,一边吩咐那几个正在挣扎着爬起来的鬼使准备,“想不到今天同时得到一个鬼使和一个上好的妖狐,实在太幸运了,哈哈哈哈……”

  林睿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现在才明白,这个男人一开始就是想要控制自己,让自己成为他的傀儡,而不是想威胁自己为他做一件事。现在自己被他的符咒控制住完全不能动弹,难道真的要随他摆布?

  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到林睿身边,一边像看一件物品一样仔细察看林睿,评头论足一番之后,他用匕首在林睿脸上划了几刀,接走了他的血。“不许打林睿!不许打林睿!”沈艾翔扑上去拖男人的腿,想要阻止他,却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上。男人又踢了他一脚,狞笑着说:“不用急,料理完他就轮到你了!既然你们是朋友,我就让你做专门服侍他的鬼使吧!

  “哈哈哈哈中,九尾狐,我马上就可以有一只九尾狐了!”男人一边狂笑,一边接过鬼使们递来的道具开始做法,嘴里念念有词,“我马上就可以出人头地了!看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他的狂笑在屋子里嗡嗡作响。

  林睿紧张地看着他们一举一动,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嘴唇越来越白,后来甚至渗出了血丝。他忽然流下眼泪来,低声呼唤着:“妈妈、妈妈……对不起,又要让你伤心一次了……妈妈……”

  “林睿,我们怎么办?”沈艾翔吓得哭起来。

  “听着,你愿不愿意和那些孩子一样,死了也要受他操纵?”林睿用一种冷冰冰的口气问。

  “我……不,我不愿意死……”

  “如果非死不可呢?”

  “我不想死……”沈艾翔用力摇着林睿,“你不是妖怪吗?快想办法啊!”

  “我有一个办法,不过也许你会陪我死掉。想想吧,死了也比给他当鬼使好。”林睿冷笑着说。

  “都不好……呜呜……”

  “你果然是个胆小鬼!我都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了,那又怎么样!你至少还有百分之十的机会活下来呢!”林睿狠狠地看着沈艾翔。

  “好、好吧,我听你的。”沈艾翔不愿做胆小鬼,接着又担心地问,“林睿,咱们不会死对不对?”

  “哼,你自求多福,而我……”林睿看着正全神贯注做法的男人,一咬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把我脖子上挂的东西向那个男人丢出去。”

  “脖子上……钥匙?”

  “另一个!”

  “石头?”

  “扔!扔完就往外跑,千万别回头,一直跑出这座楼,记住,今天的事千万别告诉我妈妈,但是去告诉住在我家楼上的那个姓周的男人。好了扔吧!”

  沈艾翔一扬手,把从林睿脖子上摘下来的红色石头向那个男人扔去,然后拔腿就向门口跑去。巨响声中,石头像炸弹一样爆炸了,窜起一团熊熊的烈焰,将那个男人卷了进去,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立刻被火焰吞没,变成了一团挣扎扭动的人形火焰,发出可怕的嚎叫声。

  林睿在沈艾翔刚刚把东西扔出去的时候就闭上了眼——他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

  无论出于种族的尊严还是自己的骄傲,都不允许他去成为别人的奴隶。

  沈艾翔大笨蛋,你要使劲跑啊,这是必方之焰,燃烧的速度可不是普通火焰可以比的。

  火儿,好朋友,再也不能陪你玩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妈妈,我现在回我亲生妈妈身边去了,可是我还想当你的孩子,永远是你的孩子多好……妈妈,千万别哭啊……

  “林睿,着火了,快跑啊!”沈艾翔的叫声使林睿睁开了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沈艾翔又回来了,正在用力拖动着自己。

  “你回来干什么!”

  “着火了,快跑啊……”沈艾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着。

  “叫你自己跑,不然就得陪我烧死!”

  “呜呜,你是专门来救我的,我不能丢下你!”沈艾翔急了倒也有点力气,竟拖着林睿跑起来,可是这时门口已经被火焰封住,他踌躇着不敢走过去,“呜呜,林睿,现在怎么办?我不想死……”

  “火势蔓延地很快,你也出不去了。”林睿冷静地说。

  “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林睿苦笑,没想到自己会被火儿的火焰烧死,真是天大的笑话啊,“看来我们要一起死了,到了阴间,我们做真正的朋友吧。”他叹息着摇摇头,真想不到自己的生命是这样结束的啊!

  “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啊……可我不想死……呜呜呜呜……哇哇哇哇……”沈艾翔扯着脖子哭叫。林睿这次没有嫌他烦,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鬼使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林睿认出是那个不会说话的鬼使,知道它是六个鬼使中最强的一个,冷冷地说:“你还想干什么?你的主人马上就烧成灰了,你也存在不了多久,最多再过半天你们也会和他一样消失。”

  鬼使看着他,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指着那还在扭动的人形火焰,向林睿用力点着头。

  “你感激我杀了他为你报了仇,所以要帮我扔掉这道符?”林睿猜测着说。

  鬼使肯定地点头,向林睿额头上的符咒伸出手。刚碰到那张符咒,他就像是被电到一样,急忙缩回了手。

  林睿摇头道:“这是你主人的符,你要是硬碰的话,不等揭下来你就魂飞魄散了。”

  鬼使笑得更开心了,忽然猛地飞起来冲进了火焰里。虽然它是鬼魂,可是这种必方之焰一样可以焚烧它。转眼间,它的身体就燃烧起来,然后带着满身的火焰再次冲向了林睿,在它的身体被火焰烧尽之前扑到了那张符咒上。一碰到火焰,符咒立刻燃烧起来,从林睿额头上脱落下来,和那个鬼使一起消失在空气中。

  在完全在世间消失之前,鬼使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看到他已经早自己一步变成了灰烬。自己费尽心思引他向林睿挑衅,今天终于报了血海深仇,就算魂飞魄散也没关系了。它无声地大笑着,消失在火焰中。

  林睿在地上一滚恢复了人形,爬起来的同时手一扬划出一个圆圈,把火焰全挡在了外面。

  “林睿……我们快死了……”沈艾翔还在抱着林睿使劲地哭着。

  “不会,我们得救了。”抬头看见另外五个鬼使正在四散飞逃,尖叫着试图躲避越来越近的火焰,林睿叹了口气,向它们招招手,“来,你们也跟我走吧。虽然我不能帮你们轮回转世,可是总比现在就魂飞魄散好。”

  鬼使们立刻聚集到了他身边。

  林睿念动咒文,两个人和五个鬼使立刻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屋顶在终于被火焰烧塌了,轰的一声砸了下来。

  远处的街道上,火儿趴在车窗上指着天空中的火光大声叫道:“影,快看,那是我给狐狸的羽毛!不过我是叫他烧学校的,他好像烧错了地方……算了,学校下次我亲自去烧吧。”

  周影看着那边,摇摇头。心想自己辛辛苦苦为火儿梳了半天毛,到底还是没能避免火灾。

  “沈艾翔、沈艾翔,快起来!上学了!”

  在林睿大呼小叫中,沈艾翔好不容易睁开了眼。“林睿……着火了!”他一下子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

  “什么着火了!是我在炒鸡蛋!”厨房里传来林睿的声音。

  “炒鸡蛋……”对了,自己昨天一个人在家里害怕,所以林睿过来陪自己过夜。沈艾翔跳起来,边穿衣服边跑去对林睿说:“林睿,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吓死人了!”

  “什么?”

  “呃,忘了……”

  “哼!”我用法术消除了记忆,你要是记得才怪。

  “不过我记得在梦里啊,我虽然很胆小,可是很讲义气!而且我还去救你!”

  “你讲义气!还救我!”气死人了,明明是我去救他。

  “是啊,我记得的,我是个讲义气的好朋友!”

  “我才是呢!”

  “我是……”

  “我!”

  “我们都是,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林睿!”

  “哼,快吃吧。我炒得怎么样?”

  “好吃,林睿你真厉害!”

  “那当然……”

  几个鬼使飘浮在屋子里,偷偷笑着,看来这个新主人是个不错的妖怪。至少从今天起,它们可以跟随主人去学校,象活着的孩子一样上课学知识,而不是被派去跟踪、杀人、偷盗了……

  “喂,你们几个,下课前给我偷十个鸡肉汉堡来,还有可乐,要不加冰的,听见没有!”

  鬼使们从今天起可以跟随主人去学校,象活着的孩子一样上课学知识,而不是被派去杀人、偷盗了……也许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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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16 荒山夜雨

  黑夜的山林一片寂静,天空中翻滚的乌云遮蔽了星月的光辉,使得整个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夜鸟的鸣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一只野狗无意中走近这里,却被鼻端触及的一丝怪异的腥臭吓坏了,夹着尾巴呜咽着逃走了。

  树林中,一个庞大的物体正在用肉眼难以察觉的动作蠕动着。

  突然响起的放肆笑声打破了树林中的静谥:“哈哈,这次起来得这么早,看来你饿坏了吧!是不是很期待我来啊!”

  闪电划破了天空,随着闷雷滚过,蓄势已久的暴雨终于下了起来。在银链般划过天地的闪电光影中,可以看见站在林中发笑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毫无遮掩地站在暴雨中,浑身已经湿透了,头发、衣襟、裤角都在滴水。他却并不在意,悠闲地把双手插在裤袋中,抱怨道:“为什么每次来见你都会下大雨呢?可惜了这身衣服,这可是名牌啊,一身好几万呢!”

  黑暗中,庞大的身躯缓缓向他靠过来。

  男子靠在树上,懒洋洋地说:“快点吃吧,别抱怨了,我都还没抱怨呢……什么,想吃女人和小孩!我从来不吃雌性和小孩的,你就死了心吧。”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一声低沉的咆哮在他身边响起。

  男子不为所动,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滔滔不绝地说着:“不给你弄女人和小孩子就吃我?你吃啊!吃了我看谁还会来喂你?不是我说你,就算不知恩图报也不该在那里张口闭口说要吃我吧!我可是每十年就来喂你一次,风雨无阻,排除万难,义无反顾,一诺千金……我可坚持了二百多年了,你也不想想你一次吃多少,积攒这么多东西容易吗?为了让你吃饱我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开源节流、自力更生……你没看我自己都饿瘦了……”

  又是一声咆哮响起,这次的声音里明显增加了威胁的意味。

  “你别冲我大呼小叫了,快吃吧。又不是我把你困在这里的,现在只有我记着你,把自己的食物给你吃,还来陪你聊天,你看我对你多好啊,你怎么能一点都不感动呢……”男子还在喋喋不休,那个庞大的影子忽然静止不动,转眼间就不见了。

  风消雨散,云层裂开一道口子,月光洒在大地上。

  男子依旧倚在树上,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起来,仰头看着皓月,忽然长长地出了口气:“又是十年……”

  轻风吹过,卷来雨后的清新气息,取代了令人倍感压抑的空气。一只田鼠在草丛中探头探脑,接着一只小虫跳过了草叶,这片树林仿佛一下子有了生机。男子伸手在那只小田鼠鼻子上弹了一下,当田鼠惊惶地逃回洞中时,男子也消失了踪影。

  ※※※※※

  虽然山并不高,道路也不算崎岖,白若琳还是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始喊累。同行的几名男性都向她伸出援手,她却刻意靠近刘地,想把自己的行李交给他。刘地歉意地笑了笑,给她看自己手中的两个背包,最后还是周峰接过了白若琳的背包。

  “哼。”张倩听到身边的唐诗雅冷笑了一声,显然她对于刘地不接白若琳行李的事十分开心。张倩摇摇头,要不是怕太惹人注意,她真想把自己的背包从刘地手里拿回来,免得一不小心卷进白若琳和唐诗雅之间的明争暗斗里去。

  唐诗雅又跑到刘地身边,一会要从自己的包里取东西,一会又要拿水壶,一会又抱怨山路难走,接着大大方方地勾住了刘地的胳膊。刘地对她显然十分欢迎,马上向唐诗雅贴得更近了。

  开明山距离立新市四十公里,还没有经过人工开发,依旧保持着自然的风貌。最近城市青年流行登山运动,这座山势即不险要,方圆也不甚宽广,而且风光自然优美的开明山理所当然地吸引了不少登山者。

  这些自幼生长在大都市的青年男女只需要准备简单的登山用品,利用一个双休日就可以在山里尽情地享受自然的美景和清新的空气,既可以放松身心,增进朋友之间的感情,又可以显示自己是走在流行的最前沿,所以每到节假日,这座山便热闹起来,连山下的小村庄里都出现了专门为登山者提供装备和食物的商店。

  眼前这一行九人也是这样一支趁着长假来登山的队伍。

  其中的四名女性都是大学生:宋真、张倩、白若琳和唐诗雅。宋真是张倩的同班同学,这次登山就是她邀请张倩来的。宋真是个颇有男子性情的女孩,大方潇洒,平时喜欢仗义执言、打抱不平,张倩很喜欢这个朋友。白若琳是低张倩一级的学妹,S大学很少有人不认识这位才貌双全的校花,这次一起来登山的五个男子中,来自S大学的三个全是冲着她来的。唐诗雅皮肤白皙,甜美可爱,虽然自从白若琳入校后她就成了“前任”校花,但是她性格娇憨,不像白若琳那么清高,平时在学校中也吸引了很多男生的目光,比如现在那个叫刘地的男子对她就显然比对白若琳更感兴趣。

  九个人中只有两个不是S大学的学生:宋真的男朋友陈术是个公务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颇善言谈,性格和宋真相仿。另一个叫刘地的男子却是半路上加入队伍的,他自称是市立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利用假期来爬山。刘地身材高大,五观英俊,而且言谈、打扮、举止都透着“新新人类”的气质,在这里的男性当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所以他一加入进来唐诗雅就粘上了他,就连已经有三名护花使者跟随的白若琳也对他格外注意。

  虽然年龄上相差无几,但是S大学的三名男生和陈术、刘地相比,令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们三个也是学校中的风云人物,可社会人士骨子里的那种成熟正是他们所缺少的。

  秦长路是S大学学生会主席,品学兼优的才子,难得的是他并无傲气,而且领导能力出众,惟一的缺点是他太知道自己的优秀了,言行间未免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他追求白若琳已经一年多了,不过从白若琳今天对刘地表现出的好感看来,秦长路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只怕这次他跟进山里来也是徒劳无功。

  另外两个男生周峰和吴尚立原本是好朋友,但是自从他们开始一起追求白若琳,就有些面合心不合了。吴尚立相貌英俊,平时也一向以美男子自居,虽然和刘地相比还略显不足,但是他很会打点自己,身上从里到外无一不是名牌。吴尚立这个人虽然有些“臭美”,但是为人爽朗,讲义气,对朋友绝对没话说,所以不论在男生还是女生中的人缘都很好,这次登山也是他提议的。周峰是富商的儿子,而且和好朋友吴尚立不同,他在花钱方面很有分寸,对朋友出手大方,自己却从不用钱招摇。他的性格沉稳,言语不多,给人感觉是个很可靠的人。

  队伍中最后一个成员就是张倩。她在写作方面颇有才华,已经出版过两本诗集和一本散文集,在人才济济的S大学也算小有名气的“才女”。她的脾气多少有点古怪,常常喜欢用局外人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事物,即使在这种一群年青人集体行动的热闹时刻,她也是用观察和倾听取代了融入其中——从其他人身上看出一个个故事正是她最大的爱好。

  翻过小山头后出现了一大片岩石地带,水在岩石之间的缝隙中流淌,大伙从岩石上跳过,登山野营的气氛越来越浓了。等他们越过这片岩石区,再走没多远便是一片青翠的草地,左侧有一条从那片岩石区流出来的溪流,右侧是一座古藤缠绕的山壁,上面斜生着几株小树,再向前不远就是茂密的山林。

  几个女孩在溪水中洗了洗脸,在草地上采了几朵野花,心里马上爱上了这个地方,一致嚷着要在这里宿营。活动的组织者吴尚立指着地图解说了半天,说最适合宿营的地方应该在前面一公里处,那里的风景比这里还要好,可是女孩子们根本不肯听,最后男性们还是顺从了女孩子的任性,在下午四点就早早动手搭建起帐篷来。

  一旦开始宿营,男士们就负责搭帐篷、捡木柴、清理场地,还要负责驱赶虫蚁来让女孩子们安心,女孩子们则负责做饭──这样分工合作说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就没有想象中的简单了。

  十分钟后,男生们从搭帐篷的前线撤退下来,只剩下刘地一个人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事业。几个男子看着刘地轻轻松松地哼着小曲,几下子就搭起一个帐篷,再看看自己手上被绳子弄出来的伤口,实在无话可说了。当然他们也别想闲着,马上被女孩子们派去捡柴、打水、洗米。再过十几分钟,白若琳被烟呛到的咳嗽声和宋真被刀切到手的尖叫声传来时,已经搭完了五个帐篷的刘地出现在火堆边,一手抓过宋真的菜刀,一手接过张倩的锅,干净利落地地做起饭来。

  饭后大家围在篝火边,喝着刘地煮的茶,一个个心满意足。唐诗雅称赞道:“哇,刘地的手艺真好!”

  基本上从搭帐篷到做饭,九个人的宿营工作是由刘地一个人包办了的,唐诗雅这么一说大家一起点头,连原本对刘地有些不满的三个男生也开始庆幸有他加入这次的活动。

  张倩看着刘地,心里对他的看法有了些改观。本来她认为他是那种喜欢招惹女孩子,举止轻浮,属于绣花枕头范畴的男子,现在看来也有优点嘛。发觉张倩在看自己,刘地向她挤了挤眼。张倩转开目光,再次把他划入自己最讨厌的男人种类中。

  不管张倩怎么想,刘地已经得到了另外三位女性的青睐,唐诗雅一直偎在他身边,几乎已经以他的女朋友自居了,白若琳则一直在称赞他的手艺,就连宋真也“吩咐”男朋友:“你要多向人家学习啊。”

  “人总会有优点啊,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吃东西,所以才学着做菜。”刘地在自己因为白若琳的青睐而遭受到其他男性敌视之前,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接着和吴尚立聊起足球来,看起来他在做人方面也比那几个学生圆滑得多。他似乎知道张倩在观察自己,又偷偷向她挤挤眼,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饭后,大家坐在星空月色下品茶聊天,按各自的兴趣分成了几组:刘地、吴尚立和秦长路在聊足球,而唐诗雅硬凑在他们之中,不懂装懂地插嘴;宋真和白若琳在讨论昨天的连续剧,张倩捧着杯子,慢慢喝着水听她们说话;陈术和周峰则从一开始就在旁边窃窃私语:“……就是,再往上走不远,有一半埋在土里。”

  宋真推了推自己的男朋友:“在说什么呢?还要瞒着大家!”

  “没什么,”陈术笑着说,“其实我前些日子和朋友一起来过这里。那一次我在山里发现了一块奇怪的石碑,一直没弄明白是什么,刚才听说周峰对文物很有研究,正在向他请教呢。”

  “我哪里懂什么文物,只是我父亲喜欢收藏古玩而已。”周峰谦虚着,也旁敲侧击地说明了自己家里是有资格把收藏古玩当作爱好的。

  “哦,什么石碑?”大家的注意力被这个话题引吸过来了。

  “说来听听,也许真是古董呢!”吴尚立饶有兴趣地问。

  “那是一块三十公分宽,露出地面二十多公分的石碑。露出来的部分没有文字,刻着一只有九个头的怪兽,长着人的脸和老虎的身子。我去过不少古代的寺庙和道观,却从来没见这种图案。今天想起来了,所以想问问周峰。”

  “周峰,那是什么?”白若琳凝视着周峰问。

  周峰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回去问我爸爸吧。”他是个老实人,虽然意中人发问也不肯为了赢取她的好感而吹牛,“不过我爸爸收集的是瓷器,这种怪兽恐怕他也……”

  “那是开明兽。”刘地笑嘻嘻地插嘴说,“它可不是什么怪兽,而是传说中的一种神兽。”

  “什么?”

  “神兽?”

  “你怎么知道?”

  大家一起问刘地。

  “这里不是叫开明山吗?”刘地不紧不慢地说,“我是干图书馆的,曾经翻过这附近的古代记录。据说古代的某个时候,这附近出现了一只九婴,它为害人间,吃人无数,将这里化作了一片汪洋……”他边讲边微微闭上眼,好像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一切,正在回忆往事一样。

  可惜他这番表演并没有收到效果,至少有四个人同时打断他的话:“九婴是什么?”

  “九婴是有九个头的大蛇,可以操纵水火,是一种很强大的妖怪。”

  “喔,我记得当年羿为民除害,射杀的怪物中就有这种东西。”张倩记起自己在哪里看过“九婴”这个名字了。

  “对,就是那种怪兽。那只九婴在这里兴风作浪,弄得民不聊生,这时有一只开明兽正巧路过这里——开明兽就像是那石牌上刻的那样,九头、人面、虎身,是为天帝看守昆仑的神兽。”这次不等别人发问,刘地自己先作了注解。

  “那只开明兽心地善良,为了拯救万民,它与九婴大战了七天七夜,最后终于在这座山上将九婴制服。后来这里的人们为了向开明兽表示感激,就把这座山命名为开明山。我看那块碑多半是因为这个传说才有的吧。”

  “刘地真厉害,连这些也知道!”唐诗雅先抢着叫起来。

  “照刘地这么说,那块碑就一定是古董了!”陈术显得很兴奋。

  “我们明天就去把它弄出来研究研究,写个学术论文什么的。”周峰也很有兴趣。

  秦长路也高兴地说:“这样看来这块碑的年代还很久远呢!你们知道吗?九婴和开明兽在《山海经》里都有记载,是传说中远古时代的怪物,自从佛教传入我国之后,这些‘土生土长’的怪物已经慢慢被人们遗忘了,所以那块碑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东西!”

  “是啊,那些‘怪物’在人们心目中都已经不存在了……”刘地似乎有些走神,低声自言自语着,不过马上恢复过来,笑着说道,“那么奇怪的东西不存在了还不是好事!什么九头蛇九头虎的,和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相比,当然是后者比较有趣了。”

  不过大家都没有留心他的话,而是在讨论要不要把那块碑弄出来,只有张倩忽然问:“那只九婴后来怎么样了?”

  “九婴?”

  “是啊,按照那个传说它就被封在这座开明山上,现在不是应该还在这里吗?”这么说着,张倩想到也许那个怪物就在自己脚下的土地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刘地笑了:“其实在另一个传说中,开明兽并不是封住了九婴,也不是杀了它,而是双方决斗之前有约定,失败者要任凭胜利者处置,因此九婴输了之后就乖乖地按照开明兽的要求留在这座山上,不再离开,也不再吃人。据说当时九婴曾问开明兽何时释放它,开明兽就说‘我下次路过这里时就放你走。’然后它回归昆仑,不再从这里路过。”

  张倩按着胸口说:“这个传说更可怕,如果那只九婴根本没有被封住的话,它岂不是随时可以再出来做怪。”

  刘地一笑:“就算它明知道那只开明兽永远也不会回来释放它,它也会一直等下去。一诺千金,愿赌服输,它的这一点倒是很叫人佩服。”

  “呵呵,那只是个传说呢。”张倩也笑了,“不过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它确实让人佩服。”

  “是啊,传说……”刘地手搭膝盖,头枕在手臂上,脸上带着微笑,凝视着张倩。

  这时其他人已经讨论到挖出石碑的具体步骤了,唐诗雅娇声娇气地征求刘地的意见:“刘地,你说怎么办好?”

  “去看看再说。”刘地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听到秦长路在和白若琳说“那块石碑也许是镇压九婴的法宝,一旦挖出来九婴就会被放跑”什么的猜测,他耸了耸肩,歪着头看了看天空,“要下雨了啊。”

  听到他的话,其他人向天上看去,一起叫起来:“怎么一下子阴天了!”

  天空中的皓月与繁星不知何时已经被翻滚的乌云取代了,云层贴着山顶流卷,像是要从空中压下来一样,空气中的湿气也开始增加,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天气预报明明说这几天都是晴天,怎么会下雨?!”吴尚立挥着手向天空抗议。

  一道电光划过,巨大的雷声在空中炸将开来,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马上就下雨了,大家回帐篷里去,这种雷阵雨一会儿就停了,而且明天的空气会更好。”秦长路信心十足地说。

  “是啊,也该睡觉了,不然明天就没力气爬山了。”大家都同意他的建议,向各自的帐篷走去。一共五顶帐篷,张倩他们八个人带了四顶,刘地自己带了一顶,理所当然是他们两人共用一顶,刘地自己独住。刘地在那里叫着:“欢迎女士们来跟我一起住啊。”这句话遭到了男子们的白眼,却得到了唐诗雅的笑容。

  不过再怎么样一个女孩子也是不能跑去和男人住在一起的。大家分别进入分配好的帐篷里,空旷的营地上只剩下了刘地一个人。张倩最后回头时看到刘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天空,脸上已经不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了。张倩正想再仔细看,又是一个闷雷滚过,雨像瓢泼一样下起来,篝火在暴雨中微弱地闪动几下便熄灭了,刘地也变成了雨夜中一个飘渺的剪影,但他依旧站在那里,向上仰着头,似乎没感觉到雨打在身上似的。

  “倩,帮我拿那个。”白若琳的声音打断了张倩的思绪。虽然是今天刚刚认识,但白若琳已经很亲切地叫起了张倩的名字。按照她的想法,有才女之称的张倩有资格成为她的朋友——大概她永远不会明白,别人也许会有和她不一样的想法。

  “这个吗?”张倩把一个化妆包递给她。等张倩再回头向外看去的时候,帐篷上当作窗口的透明玻璃已经被雨打湿,一片模糊中依稀可以看到刘地已经不在那里了。

  外面传来雨声和雷声,略有些神经质的张倩很难入睡,她身边的白若琳却已经睡得很熟了。张倩看着她苦笑一下,也许是和陌生人距离这么近的缘故,她根本无法入睡。

  雨声已经小了很多,也许可以出去走走——张倩一向有在细雨中散步的习惯。

  帐篷的门打开的时候,雨和泥土混和的味道扑面而来。雨还在下,而且比张倩想象中下得还大。她显然没法走出去,那么就坐在这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正这么想着,一个影出现在雨中,快步向树林中走去。

  “刘地?”张倩从背影认出了那个人,“他下雨时还乱跑?”不过想到自己刚才也有一样的打算,她只好笑了笑。

  雨忽然又大了起来,仿佛要吞没这个世界似的。忽然,张倩听到远处的山林中传来了一声咆哮。没错,是一声咆哮!张倩无法想像这声咆哮是什么野兽发出的,只能迅速回到帐篷里躺下,紧紧地把眼睛闭上。

  雨后的山林格外怡人,大家从帐篷中一拥而出,昨夜因为雷雨产生的郁闷就在清晨的空气、阳光和鸟鸣声中一扫而光了。宋真在草地上跳来跳去,口中唱着什么 “天多么蓝、山多么高、我多么快乐”之类的歌,其他人有的在伸展四肢做深呼吸,有的在聊天,目光却都集中在正在做饭的刘地身上。不管怎么说,经过了昨天的事情之后,心里喜欢他和不喜欢他的人都理所当然地把他当作大厨了。

  “周峰,吃饭。”吴尚立向帐篷里喊。

  回答他的是沉默。

  “不会吧,你还睡!起来,猪!”吴尚立走进了帐篷,抬脚向周峰睡的地方踢去,却只踢到一个空睡袋,接着从帐篷里伸出头来问,“周峰那家伙哪去了?有谁看见他了吗?”

  陈术正和宋真借着大好的晨光躲在树下卿卿我我,听见了这句话,向山林中一指:“我看见他进林子好一会儿了,还没回来吗?”

  又过了一会,大家吃过饭,收拾了帐篷,背起行李准备出发了,周峰还是没回来。“也许他自己跑到前面去找那块石碑了。”吴尚立不得不将周峰的行李也背在身上,撇撇嘴这么说。

  “等陈术领路不更方便吗?”白若琳插嘴。

  “哼,他也许正在想怎么瞒着我们把那块碑搬回家呢,怎么可能等陈术。”吴尚立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了对自己好朋友的不满。

  “放心吧,那么大的东西他搬不走的,我们快点跟上就行了。”秦长路拍着吴尚立的肩说,看起来他倒是很希望看见这两个情敌彼此不合。

  张倩淡淡笑了一下,觉得他们争夺女朋友好像小孩子在争夺玩具一样。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了刘地,他走在队伍最后,看着前方皱起眉头,一脸古怪的表情。

  当看到那块石碑的时候,大家全都呆在那里。良久,谁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目光都停在那块石碑边,周峰的身上。

  他已经死了。

  他仰躺在地上,头骨凹陷下去,眼睛还没有闭上,脖子奇怪地扭曲着,从胸口到腹部都被撕开了,血肉和白骨向外翻开,露出空荡荡的腹腔。

  “啊……”

  唐诗雅疯狂地叫起来,转身就跑。她的行动提醒了其他人,大家一起拔腿跑起来。张倩紧跟着宋真,觉得血腥的味道一直在脑后跟着自己,她闭上眼想把那副可怕的景象从脑海中赶出去,用力摇着头,突然觉得撞到了什么。睁眼看去,她这才发现自己撞在了刘地身上。。

  刘地张开双臂,挡住了张倩和同样闭着眼在向前冲的宋真,避免她们撞在树上。在他身后,其他人都坐在地上大口着喘气,有的甚至干脆呕吐起来。

  “周峰死了!他死了!”白若琳的声音显得有点竭斯底里,似乎很难相信那个平时总是跟着她,向她献殷勤的周峰已经死了。

  “报警,快报警!”吴尚立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力按着键,数分钟后又颓然把它扔在地下。不用说也知道,手机在这样的深山中是不可能信号的。

  秦长路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妖怪,一定是妖怪!因为周峰去动那块石碑,所以妖怪把他吃了!你们没看见他的内脏都没有了吗!我们怎么办?我们会不会也……”

  “别发神经了!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妖怪!”陈术大喝了一声,把大家从慌乱中惊醒过来,“周峰是被杀的,你们没看见他的头骨被打碎了吗!他的内脏……也许是被山中的野兽吞吃了。我们现在必须保持镇静,先回山下去,再报警处理。”他的面色苍白,但是好歹看起来比其他人镇定一些。

  离开这里是所有人都巴不得的事,于是大家马上按照陈术的建议按原路向回走去。按照来时的时间推算,即使除掉玩耍和欣赏风景的时间,他们恐怕还要在山上过一晚才行。想到山上有周峰的尸体,还可能有一个杀人犯存在,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几乎是用小跑的方式向前赶路。

  陈术毕竟比其他人大几岁,所以现在大家不知不觉把他当作了领头人。天色渐暗,陈术计算了剩下的路程,然后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晚。“我们最少还要走四个小时才能下山,在夜里走需要更长时间。谁也不知道这山里有什么危险存在,所以还是在这里休息一夜更安全。”虽然大家都急于逃离这里,但是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

  “都怪我不好,我不提议来登山就好了。”白若琳一边哭一边说,秦长路和吴尚立在两边轻声安慰她。虽然现在情敌少了一个,但看起来他们一点不觉得高兴。

  唐诗雅也在哭个不停,宋真含着眼泪尽力劝着她。陈术则坐在石头上,两眼紧盯着地图,双手微微发抖。

  张倩觉得现在这支队伍中最镇定的人并不是陈术,而是那个正在忙着搭帐篷、生火做饭的刘地。松开宋真的肩膀,张倩向刘地走去。

  刘地一边固定帐篷,一边用脚移动一下火边的水壶,让它能更好地加热。张倩发现他的脸上甚至挂着一抹笑容。

  “我来帮你的忙,这么多人都不干活,却让你一人来侍候,这太不公平了。”张倩有些气愤。大家都经历了一样的事情,却放手让刘地自己去做他们必需做的一切,好像他没看见那些情形一样。

  刘地耸耸肩:“我不认识他,所以不像你们那么伤心。”他说“伤心”这两个字时加重了语气,似乎里面包含了一些别的东西。

  张倩帮他把锅子从火上端下来,招呼大家来吃饭,看刘地还在和那些绳子搏斗,又过去用力帮他。“行了,别把火气使在绳子上,去吃饭吧。”刘地轻声对她说。

  “我不是生气,我是害怕。”张倩脱口说出了心里话,“有点事做,也许会好点。”

  “有什么好怕的,明天就没事了。”

  “明天……”张倩苦笑一下,忽然一句侦探们常用的台词涌上心头:“凶手,就在我们当中!”想到这里,她感到背上凉飕飕的。对了,从一开始她就有这种感觉了,现在弥漫在大家当中的气氛也很奇怪,也许……她心中越来越怕,竟然开始发抖,急忙跑回火边去了。

  “凶手……那算什么,可怕的是……”刘地看向林中喃喃自语着,“她已经来了……”

  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不过为了明天有力气下山,都逼自己吃了一些。饭后谁也不再去碰刘地煮的茶,生怕喝茶会让自己更加无法入睡。他们沉默着围坐在一起,谁也不提去休息的事。

  就在这时,秦长路忽然说道:“凶手也许就在我们之中。”

  大家依旧不作声,也许所有人心中都想过这句话了。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妖怪,而且如果有其他人进山来,路就这么一条,我们总能有所察觉吧!再说如果是陌生人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杀他呢!”秦长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口气地说出来。

  吴尚立低声咕哝了一句:“难道我们就有杀他的理由?”

  “当然有!”秦长路大声说,“你欠他很多钱吧?你花钱大手大脚的,家庭又不富裕,作为朋友的周峰一定曾借给你很多钱,现在你们为了……为了那件事,他也许会向你要账,那么大的数目,你绝对拿不出来吧。”

  “我从来没有借过他的钱!他那么小气的人会借钱给我?做梦吧!我和他根本没有金钱上的纠葛,更不会为钱杀人!”吴尚立气呼呼地抱着手臂说。

  不过大家都知道周峰对朋友一向大方,像吴尚立这样亲近的朋友不太可能和他没有金钱方面的纠葛,不过现在吴尚立这样撇清也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谁也不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不信,不过身正不怕影斜!”吴尚立这么加上了一句,“我不怕某人想诬陷我!”

  “我不是诬陷你,只是在说可能性。”秦长路平静地说,“不止你,我也一样,我们是情敌,我也会忍不住想杀了他也不一定;还有陈术,你最近刚刚被降了职,原因好像是得罪了周峰的父亲,被他运用金钱做了手脚吧。”

  陈术抓抓头:“可是在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还有唐诗雅,你不是周峰以前的女朋友吗,他移情别恋,难道你不想杀他?”

  “明明是我甩了他!”唐诗雅急着叫起来,“谁会喜欢除了有钱一无是处的家伙呀!”

  “张倩,原本是你该成为文学社社长的吧?你出过书,才华出众,人缘也比周峰好,结果他却凭关系当上了社长,你会真的不生气?那你为什么退出文学社。”

  张倩苦笑摇头,没有成为文学社社长是她自己推辞的结果,退出文学社则是因为她那一阵子因为一件怪事而心情十分不好,几乎认为自己快精神崩溃了,根本无暇顾及社团活动,后来觉得也不是一定要在社团中才可以写东西,就没再加入。她看着秦长路,对方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这种带着神经质的异常举动一点也不像那个自信稳重的学生会主席。

  “你是和他不熟,可是你男朋友和他有矛盾……”秦长路已经指到了宋真那里,而宋真瞪着眼,看起来几乎要和他吵起来了。

  “最可疑就是你!”秦长路将矛头指向了刘地。

  刘地耸耸肩,笑着等他往下说。

  “你是半路突然跑出来的,谁知道你为什么加入我们?你可是自己一顶帐篷住,谁知道你干了什么!”

  刘地打了一个大哈欠,他不理还在说的秦长路,向大家说:“女孩子快去睡吧,我们四个分两组,上、下半夜轮班,陈术,这里先交给你俩,我们先去睡了,啊……困死人了。”他打着哈欠,先钻进了吴尚立的帐篷。

  大家这才注意到,今天刘地只搭了四顶帐篷,看来他早已想到自己独自住一顶帐篷会惹人怀疑,因此准备今天和吴尚立同住了。搭帐篷的工作全是刘地一个人干的,所以吴尚立也提不出什么异议,就连秦长路也不得不闭上了嘴。大家慢慢走回了各自的帐篷。

  一阵风刮过营地,湿气弥漫,乌云集聚,天又阴下来。不一会儿雷声大作,暴雨骤至,把准备守夜的陈术和秦长路淋回了帐篷里。

  吴尚立埋怨着:“怎么又下雨,嫌事不够多吗?”刘地却一下打开了帐篷,盯着外面的雨幕。

  “你干什么?雨刮进来了!”吴尚立叫起来。

  “我看看他们回帐篷没。”

  “他们又不傻!”吴尚立没好气地说。

  “是吗……”刘地关上帐篷的一瞬间,风把一声轻笑从林中送到了他耳边,“我不会出手的,记住,你也不许干涉啊……”

  张倩抱膝坐着,她对面的白若琳也睡不着。两人之间又没有话题,就那么沉默地相对着。时间慢慢过去,雨声小了一些,白若琳好像已经睡着了,张倩轻轻叹了口气,遇见这种事简直像个噩梦,可是就算到了明天早上,自己也不会从这“梦”中醒来。

  张倩和周峰同是文学社的成员,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心里也很难接受他的死。那么如果凶手在我们之中的话会是谁?仔细想想大家都不可能有作案时间,不管是在那个石碑边杀害周峰,还是杀了他之后弄到那里去,都需要好几个钟头,他们之中谁也没离开那么久过。也许是独自跑在大家前面的周峰遇见了什么事才被杀害的,那个凶手也就在这片林子中。想到这里,张倩打个寒颤,似乎真的有一个杀人凶手就躲在林子中,盯着他们这一队人。

  可周峰为什么撇开大家一个人赶到前面呢?为了那块石碑?可他又不可能搬走,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会是什么缘故呢?难道这里真的有怪物潜伏?不可能,不可能,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

  她胡思乱想着,耳边听着雷鸣风啸,终于渐渐进入了梦乡。

  ※※※※※

  清晨醒来,大家的情绪都平复了不少,也开始帮着刘地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了。

  “唐诗雅呢?”宋真忽然尖叫一声。

  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队伍中又少了一个人,大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慌乱地开始寻找。“她吃饭的时候还在啊,怎么一回头就不见了?”

  “秦长路,她收拾东西时不是在和你说话?”

  “就说两句话,我没再留意她。”

  “谁看见她去哪了?”

  帐篷里,附近的树林,灌木丛后面……大家一通乱找,可是都没有唐诗雅的影子,不祥的感觉涌上大家的心头。

  “你们在干什么呀?”正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唐诗雅特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从树后走出来,不解地盯着大家。

  “你去哪里了?让大家四处找!”

  对大家的指责唐雅一点也不以为意,而是带着委屈的表情看着大家:“我只是去……去……你们不用问那么明白吧!变态!”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来他们确实有点神经过敏,紧张过度了。

  大家都急着快点下山,于是收拾好东西立即出发。山路上生满了青草,虽然湿滑,却不至于因为下雨而变得泥泞难行。大家沿着来时的路,快速前进着。

  唐诗雅跟在刘地身边,挽着她的手臂,笑眯眯地把头靠在他的肩头。

  “你来干什么?”刘地低声问。

  “我还没有吃饱啊。”唐诗雅娇滴滴地回答,“你带来的那点东西怎么够吃。”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信守诺言的‘人’!”

  “我当然是啊,我哪里不是了。”因为刘地的话,唐诗雅嘟起了嘴。

  “可是……”

  “我可什么也没干哦,你很清楚吧!”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戳着刘地的胸膛,“我可警告你,你也不要随便出手哦──除非你对自己这么有自信,小狗。”

  刘地一把打开她的手:“我最讨厌被叫做狗!”

  “呵呵。”唐诗雅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平时的伶牙利齿都哪儿去了?我记得你一开口就像河水一样滔滔不绝的啊,现在怎么老实了?”她把整个身体靠在刘地身上,慢悠悠地问,“是不是这些人中有让你关心到意乱情迷,心神不定的对像啊,是这个吗?还是这个?”她指点着前面的三个女孩子,从白若琳到宋真,最后在张倩身上划了个圈,“还是她?”

  刘地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唐诗雅的手,不过随即就冷静下来,用他惯有的口气懒洋洋地说:“关你什么事?”

  唐诗雅一下子贴近了他的脸,甜美地笑着说:“那她就是我的情敌了。”

  刘地拥住她的腰笑着说:“想做我的女朋友就早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就知道这二百多年来你一直在暗恋我,像我这样英俊、潇洒、体贴、聪明、大方、沉稳、高雅、不凡……(以下省略300字)的男人,女性能不为我动心吗!”

  “哈哈。”唐诗雅开心地笑了起来,和他相拥着向前走去。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谈情说爱。”张倩听到身后传来刘地和唐诗雅的耳语和嬉笑声,忍不住摇摇头。她却不知道,那“谈情说爱”中的两个人的目光,此时都停在她的身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吴尚立尖叫着向前冲去,却被陈术手疾眼快地拉住了。

  怎么会这样?!

  大家看着前方,心中都有这样大叫的冲动。

  在前面,下山的道路被阻断了。大雨引起了泥石流,泥浆、巨石、连根的大树一起沿着山坡倾泻下来,把惟一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白若琳坐在泥泞的地上,哭了起来:“回不去了,我们被困在山上了!”

  “谁说的!”吴尚立大声叫道,“没有路我们还能爬山!若琳你放心,我背也要把你背下山。”他指着山顶,豪气干云地向白若琳说。

  陈术一边研究地图,一边打量地形,然后建议说:“这里不行,从地图上看这里往前是一处悬崖,而且看这山坡可能还有滑坡的危险,我们先往后退吧。”虽然大家都不愿意离开这条惟一的下山路,但是理智告诉他们站在这里什么用都没有,终于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向后退去。

  “走了,你还在发什么呆。”唐诗雅拍了拍还对着被堵塞的山路发呆的秦长路。

  “啊……”秦长路发出了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吓得唐诗雅后退几步跳进了刘地怀里,尖声叫道,“干什么,好心叫你,你吓我干吗?”

  秦长路目光呆滞,目光中流露出难以形容的恐惧,粗重地呼吸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喃喃地说:“没事,我没事。”

  看来秦长路真的很不安,连向白若琳献殷勤的机会都放过了,任由吴尚立在白若琳面前拍着胸膛表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张倩摇摇头。也许是因为经历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有些不正常了,秦长路就是这样……难道自己也是吗?

  大家退到一个小山坡上,看着地图讨论下一步怎么办,最后得到了两个结论:一是向相反的方向走,翻过整座山,从山对面下去;另一办法是翻过山岭,穿过完全没有经过开发的山林,看看能不能在那边找到村庄。

  “你们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附近有好几个村子,我们总可以遇上一个吧?”宋真指着地图向大家说。她心中极不原意采用第一个方法,因为那样必须再从周峰尸体附近走过。大家都有和她差不多的想法,所以一致同意了她的建议。

  “那么走吧!”陈术站起来,带头向山上走去。

  张倩和宋真并肩走在一起,发现自己的好朋友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应该说她和陈术之间有种不对劲。从昨天开始,这对情侣彼此间就很少说话,而且在这种心惊胆颤的时刻,也看不出他们彼此有多么关心,甚至在根本没有路的山上行走,陈术也不会过来扶自己的女朋友一把。张倩看看双手扶着白若琳的吴尚立,看看和唐诗雅挽着手的刘地,再看看独自走在最前面的陈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宋真一把拉住张倩,使她没有在泥泞中滑倒。她的身手敏捷,看起来不比男子们差,所以她主动地承担了照顾张倩的任务。她扶着张倩站起来,扫了一眼前面的陈术,爽直地对自己的朋友说:“别看他了,我和那个人没关系了!”

  “怎么会,你们前天还好好的!”张倩不相信地叫出来。

  “前天。”宋真冷笑一下,看见刘地正往这边看过来,压低声音说,“回去以后我慢慢跟你说,总之我们已经分手了。”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了彼此的感情出了问题,本来是希望这次旅行可以弥补一下的,所以才拉上了自己的好朋友张倩,想在必要的时候从她那里得到一点精神上的支持。可是现在看来……也好,不用再伪装出一副甜蜜的样子,倒也乐得轻松。只是那件事……宋真微微闭了一下眼,如果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事情不就……

  张倩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赶路,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谁知到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呢?

  在泥泞中走了一天,傍晚大家不得不又在一处避风的小山坡后面停留下来。前面的山路不知道还有多少远,地图上的村庄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大家都又饿又累,垂头丧气地坐着,只有刘地在忙着搭帐篷、生火。

  张倩本来想过去帮忙,但是见唐诗雅亲热地缠在刘地身边,也就识趣地没有过去,和宋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当风带着湿气吹来时,张倩抬起头,看见空中开始翻天覆地滚起了乌云,又要下雨了。

  一连三天,都是在这种时候天就会阴下来,然后就是瓢泼大雨,联想到同伴的死和阻断道路的泥石流,张倩觉得这雨也带着一种诡异的不祥气氛。不止张倩,好几个人都在抬头看着笼罩着天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又下雨啊,再下明天可怎么走?”刘地抱怨着,把一条绳子抛给唐诗雅要她拉起来。

  “你不喜欢下雨吗?下雨多好啊,可以灌溉万物。”她系好绳子,靠近刘地低声说,“也可以当晚上干了点什么之后,一下子就把痕迹冲得干干净净。”

  “你非在那里推波助澜不可吗?”

  “我可什么都没做──这一点很重要哦,我——什——么——都——没——做!”她拖长声调,娇声娇气地说道。

  “是、是,我知道了。”刘地悻悻地回答。

  “喂,你说下一个是谁?”唐诗雅偷眼看着大家,兴致勃勃地问,“如果是个女人就好了,男人只有内脏值得一吃,女人吗……”她舔着嘴唇,似乎在回味着什么,“整个儿吞下去也不嫌多啊!”

  “这么贪吃!”刘地看起来有些生气,一下将一个桩子按进了泥土中。

  “嘻嘻。”唐诗雅毫不介意地笑着,跑过去坐在张倩和宋真之间。

  这天晚饭时的气氛更是沉闷,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除了吴尚立向白若琳吹几句牛,陈术向大家说明明天的路线之外,谁也不出声。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条路线走不走得到,可也没人反驳。张倩和宋真靠在一起,她们毕竟是女性,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之后,身心都已经十分疲倦。白若琳坐在吴尚立和秦长路之间,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安全感。只是秦长路似乎比她怕得还要厉害,吃饭时有几次汤匙都从颤抖的手中掉到了地上,看起来根本起不到护花使者的作用。

  八个人里,只有刘地和唐诗雅看起来已经把周峰的死和归路被堵等等烦心事抛在脑后,坐在旁边窃窃私语,有说有笑。张倩看着他们,不知道是该赞赏他们神经坚韧呢,还是该感叹爱情力量的伟大。她一回头,发现陈术也在看着刘地和唐诗雅,还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轰”的一声巨响,云层中闪过一道银蛇般的闪电。秦长路像被吓坏了一样,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大家知道雨马上就会下来,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倩,”白若琳可怜兮兮地看着张倩,“你说会不会真的有鬼怪?不然为什么每天一到这个时候就下雨,连我们回去的路也被堵了,你读的书多,想想会不会……”

  张倩忙安慰她:“世上怎么会有鬼怪,倒是人才可怕。也许杀人凶手就在这个林子里,不过没关系,反正咱们人多,只要不落单,明天走出山去就好了。”

  “也许,也许是……”白若琳咬着嘴唇半晌终于说了出来,“也许就是周峰的鬼魂不让我们离开这里!他死在这里,所以不让我们走,也许……也许他还想害死我们……”她脸色惨白,显然被自己的想像吓坏了。

  张倩摇头说:“如果真有周峰的鬼魂,他也只会保佑我们平安离开这里,好回去报警为他报仇啊,怎么可能反过来害我们呢?特别是你,他爱护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你?”

  她说这番话本来是为了安慰白若琳,谁知道对方听了之后却加慌乱,惊叫道:“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然后再也不说话,钻进睡袋中瑟瑟发抖。

  男女感情的纠葛中会产生什么确实难以预料,白若琳一定认为周峰有恨她的理由吧?就连一向甜蜜的宋真和陈术,竟然也……张倩叹口气,伸手熄灭了手提灯,不过没有躺下休息,而是坐在帐篷门口,看着外面的风雨。

  天地间全是雨声,今夜的雨比起前几天更大了,扑天盖地的雨幕好像要把这个世界淹没一样。张倩默默地想着,再下上一晚,明天的山路肯定越发难走了。难道冥冥中真有什么力量要把这一群人留在山上?张倩摇摇头,其实她是相信天地间有难以解释的神秘力量的。“薛瞳……”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这个理应不存在,却又无比亲切的朋友。

  “世界上哪有什么鬼!”薛瞳斩钉截铁地说着,却又耸耸肩,双眼看着张倩,“不过我说有妖怪,你信不信?”然后顽皮地大笑起来。

  一道闪电划破天地,营地中间竟然站着一个人影,张倩被吓了一跳,马上就从体形上分析出那人是刘地,接着又一道闪电,这次她看清了刘地的面容,发现他竟然是在看着自己的帐篷,脸上带着深沉的神情。

  张倩心猛跳了一下,忙收回目光来。回想起来,这个刘地究竟是什么人?他真的是什么图书管理员吗?他那轻浮的外表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真面目?张倩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不知为什么,心里却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

  张倩毕竟太累了,在雨声的催眠中渐渐睡着了。她反复做着恶梦,一会儿被持刀的杀人犯追杀,一会儿又被可怖的鬼怪追逐。她独自在山林中奔跑,迎面又碰上了周峰的尸体,坐在那块石碑上,滴着血、带着笑容地对她说:“你新出的诗集呢?让我看看写得好不好。”一会儿她的身边有了同伴,薛瞳拉着她,从那具尸体旁冲了过去,一边还在说:“不是说世界上没鬼吗,你看花眼了!”一眨眼间,拉着她的人又变成了刘地。这时后面的鬼怪追了上来,刘地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却被鬼怪一口咬住。

  “啊……”

  张倩惊叫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淋漓,心口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梦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找来水壶喝了口冷水,她情绪才稍稍平静了一点,心想自己睡觉一向不沉,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呢?环顾四周,她惊讶地发现白若琳不在帐篷里,急忙一把拉开了帐篷。这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云也散开了,月光冷冷地照在空荡荡的营地上,根本没有白若琳的影子。昨夜白若琳的话和她惊恐地样子一下子浮上了张倩心头,这让她顾不上许多,跑出帐篷大声叫起来:“刘地、吴尚立、宋真!大家快起来,白若琳不见了!”张倩用力去拍每个帐篷,把所有人都叫了起来。

  “若琳不见了?怎么不见的?什么时候?”吴尚立冲着张倩大叫,好像是张倩把白若琳弄丢了一样。

  “我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就发现她不见了。”张倩心中有种难以解释的不安,向大家解释着,“半夜三更的,她会去哪里?”

  “也许……马上就回来了。”宋真看看唐诗雅,想起了她的那次“失踪”。

  “可现在是晚上,她怎么敢一个人乱走?昨天晚上她还很害怕,说是周峰的鬼魂在害大家,她怎么敢自己出去?”张倩心中有很不祥的预感,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大家分头找!”陈术气急败坏地叫着。

  “大家看,那是不是白若琳的脚印。”唐诗雅忽然说。

  地上有一长串脚印,大家看得出那是一双女式凉鞋留下的──在这个都穿着运动鞋、旅游鞋的队伍中,只有白若琳穿了一双凉鞋,一路上还在抱怨草叶钻到鞋里来,所以大家都记得十分清楚。大家的目光顺着鞋印,一直到了林子边缘,那里长草伏地,再也看不到脚印。

  “她到林子里去了。”张倩喃喃地说。

  “我们去找她,大家带上灯,记住千万别落单。”陈术口气中有种无奈。于是大家拿着手电,叫着白若琳的名字进了树林。

  开始大家还聚在一起,后来渐渐拉开了距离,但是谁也不敢独自行走,而是三三两两地组成一队,而且都保持在彼此看得见对方的范围内。张倩可以看见吴尚立拉着秦长路走得最远,宋真和唐诗雅一起走,陈术跟在她们身边,而自己身边的却是刘地。张倩觉得,或许自己去和唐诗雅换过来比较好。

  “看着脚下。”刘地提醒她。他手中的灯晃来晃去只是照路,也不呼叫白若琳的名字。

  “白若琳,白若琳!”张倩不管他,径自呼唤着,心中越来越焦急。不知不觉中,路走到了头,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山壁,张倩毫不犹豫便要转向别的方向。

  “别叫了,找不到她了。”刘地忽然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张倩一下子盯着她。

  刘地靠在一棵树上,向她耸耸肩。

  张倩几步冲到他面前,盯他的眼睛问:“你刚才说什么?”

  “叫你别白费力气了,找不到那个女人了。”刘地摊开手,又说了一次。

  张倩心中冒出一阵寒意,看看周围,发现这里竟然只有自己和刘地,其他人似乎都走远了,耳边隐约能听到吴尚立呼唤白若琳的声音,但也已经是十分遥远。她深吸一口气,警惕地问:“你干了什么?你想干什么?”

  刘地一挺身子站直了,面带笑容地向她走过去。

  张倩迅速地向后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警惕他有什么不轨的行动,直到背靠上了一棵树。

  刘地来到她面前,用手撑住那棵树,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倩,忽然一笑:“你放心,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至少会救你的。”他抚抚张倩的头发,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目光。

  “你把话说明白,白若琳到底怎么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张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刘地问:“真的想知道?”

  张倩点头,看着刘地的笑容,她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她也想知道真相,既使会带来危险和恐惧也想知道。

  刘地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拿下来,然后用自己的手紧紧握住:“那就跟我来吧,也许你知道了会后悔也不一定。你啊,好奇心总是这么强。”最后一句话的口吻几乎是溺爱了。张倩心中也充满了疑问,听起来好像他非常了解自己似的。

  “我们以前认识吗?”张倩轻轻说出心中的疑问。

  “不知道。”刘地答非所问。

  “我觉得好像认识你似的。”

  “难道你对我一见钟情?”刘地又恢复了那种油腔滑调。

  张倩白了他一眼。像刘地这样长相过于英俊,举止过于轻浮,对女性过于“热情”的男子,正好是他最不喜欢的类型,她偷眼看看刘地,觉得他不论从哪一方面都简直可以作为自己“最厌恶的男性”的标本,可是不过不知为什么,自己待在他身边却可以很安心。就像现在牵着他的手走在密林中,虽然夜风呼啸过耳,林涛阵阵,阴影憧憧,自己却反而把这些天的不安和惶恐全都抛开了。刘地的手有力而温暖,张倩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个男人拉着手,正想甩开他,却听见刘地说: “就是这里。”

  张倩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站在林子中的一片乱草地上,这里似乎离营地不远,隐约可以看见火光,不解地问:“这里怎么了?”

  “你不是找白若琳吗,她就死在这里啊。”刘地理所当然地说。

  张倩强笑一下说:“别开玩笑了。”

  刘地用脚点着一块被压倒下去的草丛说:“血还沾在草上呢,尸体原本就躺在这里。”

  张倩仔细看那块草地,长长的草叶上果然斑斑点点地沾了不少血迹,草丛倒下的轮廓也像人在上面躺过,“你弄这些来吓唬我吗?哪里有尸体?”

  “她哪等得了那么久,看到美食当然一口就吞下去了。”刘地似笑非笑地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看别的吗?”

  “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着刘地理所应当地说着这些,张倩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好,我从来都不能拒绝你的要求。”刘地做出委屈的样子对着张倩,然后向前看看,递升到,“他来了。”

  “谁?”张倩也听到有脚步声踩着树叶走过来,忍不住问。

  “马上你就知道了。”刘地低声说着,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张倩大惊失色,用力想从这个色狼怀里挣脱出来,却发觉刘地的力量却大得难以抗拒。

  刘地在张倩耳边轻声道:“千万别出声,别动,也不用害怕,你只要好好地看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挡着。相信我,我是为了让你平安才留下来的。”在他温柔却坚决的声音里,张倩一瞬间失去了判断,任由他搂着自己一步步向后退去。

  前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刘地和张倩也退到了山壁边。张倩见已经无路可退了,又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不知刘地打算干什么,而自己和他这个样子,让人看见的话还不知道会想到哪里去……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地的步子却没有停,仍然一步步向后走,当藤蔓从面前挡住视线后,张倩发现前面除了藤蔓外,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左右和身后却一片漆黑,就像是像实心的一样。她想伸手向身边探索,却被刘地拉住了。

  “我们在山壁里?”张倩难以置信地问。

  “别怕,有我在。”

  “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会、会魔法吗?”

  “不是魔法,是妖术。”刘地轻轻地说,“看着前面吧,仔细看,真相们都走过来了。”

  “妖术?”不管前面会出来什么,也不会比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更让张倩吃惊了,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刘地笑着叹口气,她这种性格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是改不了呢。他在张倩耳边轻声说:“记得吗,世界上是有妖怪的。”

  “瞳!”张倩猛地扭过身来,张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认识薛瞳。她在哪里?她是你什么人?”

  “记得吗,你说你一进大学就遇见了‘鬼’,心里害怕,所以我说我去陪你一年好了,但是只有一年。”刘地轻轻地说。

  “你是……瞳!”张倩的心中涌上了一些琐碎的回忆,自己一入学遇到妖怪的事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呢?还有当时自己害怕,是谁在说“我去陪你吧,但只陪你一年哦,我可受不了总不换女人”?

  “你,你……”张倩抓着刘地的衣服,很多回忆一起涌上来,她有种快昏过去的感觉,强打着精神说,“为什么一直戏弄我、我……”说着眼泪竟落了下来。

  “别哭。”刘地将手臂收紧一些。他的心里也很矛盾,一直留在张倩身边他不是做不到,张倩也一定会接受他,可是能有多少时间,五十年?六十年?还能更久吗?现在陷进去,到时候可怜的就是自己。他曾经发过誓,再也不爱人类。刘地伸手在张倩额头上按了一下,张倩的精神立刻平静了下来。刘地温柔地为她擦去泪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哄劝说:“忘了吧,把刚才的事忘掉。来,看看外面,你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吗?”从张倩很小的时候起,刘地就怕看见她流泪,尤其这泪水还是为他而流的。

  张倩转身看着外面,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被深深埋在她记忆的最深处了。

  在张倩和刘地说话的工夫,外面已经来了两个人,透过重挂的的藤蔓,张倩认出是陈术和秦长路,他们两个低着头,在草丛、灌木和树丛中翻腾着,似乎在找什么。

  “他们在找白若琳的尸体。”刘地低声在她耳边说。

  “可是……”张倩只说了两个字,一眼看见又一个人从树后走出来,却是吴尚立,他一脸疑惑地看着陈术和秦长路问:“你们在干什么?找到若琳了吗?”

  陈术摇摇头,向他走过去反问:“怎么会只有你自己?你把那两个女孩子扔到哪里去了?”

  “她们很害怕,我把她们送回营地去了。你们两个一直不回去,刘地和张倩也不见了,我当然要出来找你们。你们翻草丛干吗?有线索吗?”他用脚踢踢草丛,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样东西,大声叫起来:“这不是若琳的……”

  不等吴尚立把话说完,秦长路忽然从背后猛扑上来,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吴尚立奋力挣扎,他虽然身体强壮,但随即陈术也扑了过来,在他们的压制下,吴尚立的反抗根本没有作用。陈术捂着他的嘴,压着他的手脚,秦长路死死卡着他的脖子,十几分钟后,吴尚立双腿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张倩在吴尚立受到袭击的一瞬间就想冲过去,但被刘地紧紧抱住,看着这悲惨的一幕,她要捂住嘴才能让自己不叫出来,只能在心中呜咽着说:“他死了……”

  虽然杀了人,陈术和秦长路的神色间却没有一点慌乱。他们原本端正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神色,将吴尚立的尸体拖进了灌木丛,然后低声交谈几句,这才一起离开了。

  他们离去之后,刘地稍稍放松了手臂。

  张倩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刘地摇摇头:“她在那里。如果我出手救人,她也会动手的,那样的结果只会更糟。”他在心里想:“我只要保护你就好了,至于其他人,我也顾不得了。”

  张倩有些茫然:“他?谁?”

  “那个信守诺言,在这里待了八百年的妖怪。”

  “九婴?你是说,那不是传说,而是真有一个妖怪在这里?”张倩看着刘地,发现他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你是说,是妖怪杀了他们,吃了他们?”

  “她已经来了。”刘地的话音未落,一个纤丽的身影从树林中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白若琳。”目光照在对方脸上,张倩看见了那个失踪了的人。

  刘地摇头:“那不是你的同学白若琳,大概她喜欢变成自己吃掉的人吧。”

  白若琳径直走到吴尚立的尸体边,只用一只手就把尸体从灌木丛中提出来拖到一个空阔的地方扔下,然后蹲下去用手指一划,就听到吴尚立的尸体传出“嗤啦”的声音。张倩只看到她用手取出一样血色的东西往嘴边送,就被刘地捂住了眼睛。

  “她是妖怪!她在吃人!”张倩吓得发抖到几乎站不住,全靠刘地抱住她。

  刘地舔舔嘴唇:“看起来真的很好吃啊。”但马上醒悟过来,低声哄劝着张倩。

  “是她杀了周峰,对不对?她是不是想杀了我们所有人然后吃掉?”张倩很难平静下来,摇晃着刘地问。

  “她没有杀人,只是吃了尸体而已。”刘地看着“白若琳”,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可悲。那么厉害的大妖怪,迫于誓言现在只能在那里吃别人丢掉的尸体,还吃得津津有味。在过去,这样的食物她应该连看都不屑于去看吧。她受到的屈辱和压抑一旦爆发出来,那后果实在太可怕了。

  “她立下过誓言,不离开这座山,也不伤害人类,她过了八百年这吃不到人的日子了,所以一旦有人在她附近杀了人,她的食欲就被勾起来了。周峰和吴尚立是男性,所以她只吃了内脏,至于唐诗雅和白若琳,就连骨头也没剩下。”

  “唐诗雅她不是还在……”张倩说了一半自己想起这两天唐诗雅反常的表现,停下来看着刘地。

  刘地点头:“唐诗雅是第二个被杀的,在周峰之后。然后她吃了尸体,变成唐诗雅的样子,跑到你们中间来,充满期待地等着下一道菜。”

  “糟了,宋真刚才和她单独在一起,会不会……被吃掉?”张倩的冷汗都流下来了。

  “她不会杀人,因为她发过誓不伤害人类,现在也一样,她只是在那里等着吃而已。周峰应该是陈术杀的,也许是秦长路,总之是他们当中的一个,白若琳则是他们的同谋。大概他们三个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次旅行中要杀掉周峰。陈术先用文物石碑套住他,白若琳又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秦长路再和他竞争一下,然后白若琳再趁别人不注意对周峰说‘我们两个提早走一步,单独去找石碑吧!’周峰肯定马上就答应了。

  “可惜当他一早偷偷来到约好的地点──第一天宿营的地方不远有道山崖还记得吗?我看在那里宿营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白若琳领头,你们这些女孩子们一闹,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周峰到了那里,白若琳当然不会出现,死神却在等着他,于是他就被推下山崖摔死了。这件事本来会被当作一次意外——周峰为了独占石碑天不亮就赶路,失足摔死。可是她在这里。”

  刘地看着还在吃尸体的“白若琳”,继续说道:“她吃了内脏,把剩下的尸体放在你们看得到的地方,结果就如她所愿,恐惶、混乱和杀机就这么在你们中间弥漫开了。不,她也做了一点事,她制造了泥石流把你们困在这里,然后就张着嘴等。

  “第二个是唐诗雅,杀她的人应该是秦长路,所以他看到她变的唐诗雅后那么惊惶。至于原因,应该是杀人灭口吧。不是说唐诗雅是周峰的前女友吗,她大概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怀疑上了陈术,去向秦长路求助时却送羊入虎口了。

  “第三个是白若琳,大概是他们两个合伙杀的。应该死了的唐诗雅没死,白若琳吓坏了,想坦白一切,也被他们除掉了。

  “第四个吴尚立,看来那两个人杀人杀得上了瘾,下面……”

  张倩被他的话弄得神经紧张,牵挂起独自在营地中的宋真来。

  白若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面山壁面前,伸手拔开藤蔓,在原地打个转,笑着问:“我这个样子比前一个怎么样?”

  张倩看到她近在咫尺,慌忙把脸埋进了刘地怀里。刘地笑道:“我看还是上一个好。”

  “是吗?”她抖抖身子,又变成了唐诗雅的样子,“你猜我下面会变成什么样?”

  “真的要我说?”刘地耸耸肩,暗中搂紧了张倩。

  “你随时可以走哦。”她甜甜地笑着,“可是如果你企图带走什么‘食物’的话……”说着她的手穿过石壁按在了张倩的脖子上。张倩觉得仿佛有一条冰冷滑腻的物体卷上了自己的咽喉,恐惧和窒息的感觉一起涌了上来,她只觉得刘地伸出了手,然后便昏迷了过去。

  刘地抓住了唐诗雅的手腕。

  “认识二百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敢主动碰我。”唐诗雅咯咯地笑着,将手从刘地掌握中轻轻抽了出来,“你猜营地里会发生什么事?我很期待喔。”说完转身凭空消失了。

  刘地抱着张倩从山壁中走出来,抬头看着乌云又开始翻滚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别说带着张倩,就算自己想离开也是不易。

  只能等了,等明天……

  当张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了。看见她醒过来,宋真抱着她大哭了起来:“倩,你要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啊!刘地抱你回来时我还以为你会死掉,呜呜……”

  “我……”张倩用手臂撑起身体,努力回忆着昏倒前的事,目光扫过营地,陈术和秦长路并肩坐在一起,稍远一些,唐诗雅依偎在刘地身上,好像已经似乎睡着了。而她自己躺在帐篷边,宋真守在旁边,六个人分成了三组,彼此保持着距离。

  “吴尚立……白若琳……”张倩隐约想起了什么,可是只要想进一步想下去,头就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她呻吟一声,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宋真低低地说:“白若琳一直没有回来,吴尚立也不见了。”

  再加上张倩昏迷着,这就是今天没有赶路的原因。

  刘地带着昏迷中的张倩回来时,谁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就像白若琳和吴尚立没有回来,再也没有谁提议去寻找一样。大家就都那样默默地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沉默和等待之中的时间似乎很慢,又似乎过的特别快,不知不觉中天色又渐渐暗下来。

  “又要下雨了吗?”张倩的神智一直没有恢复,躺在那里仰头看着天喃喃自言。

  “是啊,又要下雨了。”宋真拍拍她的手说,“只要天一黑就会下雨。”

  但是大家谁也没有回帐篷里去避雨的打算,依旧那样坐着。

  “地,我饿了。”唐诗雅娇滴滴地向刘地说。

  刘地伸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笑道:“你吃了我算了。”

  “讨厌。”唐诗雅挥着手站起来。她好像打算自己弄些东西吃,四处翻找着,有意无意地走到了秦长路身边。

  “你要干什么!”秦长路怪叫一声跑开几步,指着唐诗雅叫。

  “做饭,你们不饿我可饿了。”唐诗雅白了他一眼,从他刚才坐在地方拿起了打火机。

  “你倒底是什么?”秦长路忽然叫起来,用力扯着唐诗雅的手臂怪叫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我不怕!我会杀了你的,我要杀了你!”说完恶狠狠地卡住了唐诗雅的脖子,口中还在吼叫着,“杀了你!杀了你!”

  “你干什么样!疯了吗!”陈术忙冲过来,想把他们分开。

  “你别管我!我要杀了她这个妖怪!这次我一定杀了她!”秦长路脸上青筋暴起,恶狠狠地加大了力气。

  “啪!”陈术给了他一个耳光,“冷静点,别闹了。”

  “冷静?哈哈哈哈哈。”秦长路纵声狂笑,推开唐诗雅向陈术冲过去。唐诗雅摔倒在地上,似乎一时挣扎不起来的样子,嘴角却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秦长路向陈术逼去,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叫我冷静?你自己先冷静给我看看啊!你现在不是也在浑身在发抖吗?你难道不是怕得要死吗!”

  “只有冷静下来我们才有希望走出去!”

  “走出去!哈哈哈哈,走不出去了!我们走不出去了!你看,周峰、吴尚立、白若琳、唐诗雅,他们全在这里,他们不会让我们走出去的!”

  “果然是你们杀了他们!”宋真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指着陈术和秦长路。陈术的目光和她遇在一起,几乎碰出火花来。“我早就知道你在和别的女人来往,那个人就是白若琳对不对?你因为职位问题,秦长路因为毕业后预定的工作被周峰用金钱的力量弄走,白若琳因为情感和金钱上的纠葛,所以你们三个一拍即合,一起谋杀了他!”宋真一字一句地说,“然后是白若琳,她大概是碍你们的事了,所以你们要杀她灭口!吴尚立呢?他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也死于非命了!”

  “哈哈哈哈,还有你!还有你!”秦长路像疯了一样,又向唐诗雅扑过去。

  陈术沉着脸,一步步向宋真逼来,宋真毫无惧色,反而迎上了几步。

  “我早说过,女人别太聪明。”

  “我要是聪明,就不会爱过你这样的人渣了!”宋真毫不相让。

  陈术几天来也处于惶恐之中,但他没有像秦长路那样让自己失去理智,而是仔细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使这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如果一个活口都没有的话……他看着宋真、张倩、唐诗雅和刘地,三个女人好处理,唯独刘地……

  一阵风扑过来,陈术及时闪向一旁,不过左臂还是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秦长路手中持着一把瑞士军刀向陈术逼过来,口中还在说着:“去死!你们全部去死!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就够了。”他身后的唐诗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这个想法的原来不止自己,陈术缓缓后退,寻思着怎么对付这个疯子——活下来的人有自己一个就够了。

  “宋真,宋真!”张倩挣扎着站起来想拉回自己的朋友,四肢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刘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轻轻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透过他手心传来了温暖,张倩竟然觉得自己一瞬间好了许多。

  “好些了吗?我们该走了。”刘地握住她的手说。

  “走?”

  一声巨雷,雨顿时盖天铺地地下了起来。雷雨中,陈术和秦长路纠缠在一起,脸上都带着无比狰狞地神色。在闪电中看到他们的神情,张倩的记忆一下子回来了,不由发出了一声尖叫。她同时看到唐诗雅已经爬了起来,满脸笑意地站在一边看着,等待着她所期望的结果。

  一瞬间天空亮了一下,好像厚重的云层被撕了个口子,连唐诗雅也抬头看了几眼。

  “快走!”刘地抓住张倩,拉着她就走。

  张倩跟他跑了几步,忽然喊:“宋真!还有宋真!”猛地挣开刘地的手,转身向呆在雨中的宋真跑去,拉着她一起走。

  刘地跺一下脚,再加上一个人他更加没有把握了,可是他也知道张倩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朋友,只好冲过去一手拉上一个,撒腿向林子中奔去。

  张倩在大雨中奔驰着,雨水让她的眼睛又疼又涩,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在奔向什么地方,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雨幕,耳边只能听见哗哗的雨声和自己呼吸声、心跳声……前面忽然出现了两点灯光,不停地晃动着越来越近,很快张倩就分辨出那是车的两盏前灯。

  车?怎么会有车在这难以举步的山上?

  车是很普通的红色出租车,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

  “上车。”不容张倩多想,刘地就把她和宋真推进了车里,自己也迅速坐到了前座。

  司机按下计价器,接着出租车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在这片山林中用高速行驶着,就像是在高速公路上一样。车窗外,即使有了车灯照亮,仍然只能看见一片雨的世界,天空中闪电不时亮起,滚动的雷声像在追逐着这辆车一样。

  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灯照着前方缓缓走来的女子。

  “唐诗雅!”张倩和宋真都感了透心的寒冷,紧紧抱在了一起。

  刘地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一直走到了唐诗雅面前。急促的雨声中,他那懒洋洋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八个人留下六个,已经不少了,别那么贪心好不好?”

  “我说过你随时可以走啊,不过只有你。”唐诗雅一侧头,撒娇似的看着他。

  那个一直默默开车的司机也走了下去,站在刘地身边,缓缓抬起手,亮出了一把单刀。

  张倩忽然发现车灯把刘地的影子投射在雨幕上,竟然是一个披着长发、手生利爪的形像,而他身边的那个司机却根本没有影子。

  一条红色的影子插进了他们之间,影子是火红色飞鸟的样子,身上燃着熊熊烈火,仿佛连雨水都能蒸发一样,它在刘地和司机之间振动着翅膀,在雨中生出了一片雾气。

  “适刻而止,何必弄到鱼死网破。”刘地不紧不慢地说,“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别一点面子都不给好不好?”

  唐诗雅思忖了一阵子,忽然一笑:“那么十年后再见了,别忘了我啊!”说完挥挥手,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刘地和司机双双回到车上时,张倩听到他们同时松了口气。

  “可以回去了。”刘地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张倩,声音有些沙哑,“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

  张倩睁开眼,低低呻吟了一声。

  “倩,你可算醒了!太好了!”宋真一下子跳过来,伸手摸着张倩的头,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头上,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已经不烧了。”

  “我在哪里?”张倩虚弱地张望着。

  “宿舍啊,不然还能在哪里?”宋真用热毛巾帮她擦汗,“七天假期,你整整昏睡了七天,宿舍里的人都走光了,我又联络不到你家里人,都快急死了!”

  “是吗……”张倩记得自己是在放假前一天发烧倒下的,没想到会一直病了七天,她脑子里昏沉沉的,什么也无法思考,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不是要去登山吗?难道为了我没去成?”

  “登什么山啊,”宋真将手一摊,“我们和陈术散伙了,他和白若琳走到一块去了,我亲眼看见的。我给了他一耳光,让他们去登山去了。”接着她的声音又低下来,“幸好我没去,你知道吗?这几天一直下雨,开明山上发生了泥石流,路都堵死了,也不知道山上的人怎么样,正在组织营救呢。”

  “泥石流。”这个词触动了张倩,她在病中似乎做过一个那样的恶梦,是有泥石流、暴雨、尸体和死亡的梦。梦中还有一个人,张倩只记得他有一双很温暖的手……

  张倩撑着身子坐起来,用力摇了摇昏沉沉的头。窗外的天空布满了乌云,似乎就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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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17 周影的一天

  虽然火儿和刘地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打闹,把家里弄得一团糟,最后连瑰儿也忍不住加入了战团,可是周影还是在火焰、利爪、热油和破碎的家具之间气定神闲地吃完了他的晚饭。七点钟一到,他准时站起来向门口走去,照例问了一句:“火儿,你来不来?”

  “不去不去,我讨厌那个人类。”火儿正一口向刘地啄下,含糊不清地说。刘地也不示弱,举起电视机扔过去。瑰儿大叫着:“我新买的电视!”抓起锅向刘地拍去。

  “那我自己去了。”周影不紧不慢地开门走了出去,不等门关上,一只茶杯就撞到了门上,摔得粉碎。

  “周先生,出去工作啊。”路过五楼,正带着林睿出门的林青萍向他友善的招呼。林睿也乖巧地叫了一声:“周叔叔好。”

  周影支吾着,尽力摆出一副与邻里打招呼的人类的样子,谁知道林睿跟着又问了一句:“周叔叔你是不是又和老婆打架了?我们在楼下都听见了呢。”

  见周影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林青萍忙责备林睿:“小睿,不许乱说。”

  “对了,楼下王奶奶说周叔叔和阿姨是没结婚就住在一起的,所以不应该说是和老婆打架。对不对,妈妈?”林睿又“天真无邪”地加上一句。

  “小睿……”林青萍无法圆场,只好拉着儿子匆匆走了。林睿得意洋洋地带着那副狐狸笑容回头冲周影挤挤眼睛。

  林睿明明年纪比瑰儿大,却叫瑰儿阿姨……周影困惑地摇摇头,觉得如果这件事如果让瑰儿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自己还是不要说的好。看来家里例行的战斗已经影响到了楼下的人类,这可不太好,下次叫火儿他们打架之前先施一个消音的法术吧。周影盘算着,快步走下了楼。

  按照约定的时间,周影七点一刻来到了孙剑家楼下,不过孙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五分钟后,孙剑来了一个电话:“周影,我今天不能去了,你自己忙去吧。记住,别让可疑的人上车,昨天又有一辆出租车出事了!我队上有任务,明天再给你电话。”孙剑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急躁,说完便挂了电话。

  周影看看手中的手机,因为人类都有,所以他也弄了一个。看来对于不会法术的人类来说,它还是挺有用的。

  这阵子立新市抢劫出租车的犯罪忽然又猖狂起来,孙剑和他的同事们自然也就忙碌了起来。孙剑每晚都在周影的出租车上守株待兔,已经坚持好几天了。

  今天孙剑不来,周影自然不必再跑到那些偏僻的街道去,所以他按照老习惯开向了闹市区。

  繁华的闹市中灯光流转,人流彻夜不息,连医院也总是忙碌到深夜。

  等客人下了车,周影想起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南羽了,便停好车走到大门前,却见南羽已经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了。

  “怎么几天都不见人影?”南羽和周影并肩走着,说道。

  “找我有事?”

  “提醒你一句,明天就是十一月十号了。”看周影面无表情,南羽估计他也想不起来,就又加上一句,“是瑰儿的生日。”

  “哦。”周影依旧没什么反应。

  “你该送点儿什么吧?我和火儿、林睿还有刘地他们多少都准备了点儿心意,难道你反而忘了?”南羽双手插在口袋里,“人类过生日,可是都会互送礼物的。”

  “人类都送啊。”周影大悟,他从没送过别人什么礼物,想了半天问道,“你们送什么?”

  南羽嫣然一笑:“这我可不能说,你自己去想吧。我还有病人,先回去了。”她对周影点点头走了回去,走几步回头看见周影还在原地思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周影一晚上都在想买礼物的事,直到后半夜才下定决心跑到商场里买了样东西。一出商场,他就看见有人远远招手叫车,谁知不等他把车开到跟前,那几个人转身就跑。

  周影开车跟了上去,奇怪地问那三个“人”:“刚才是你们叫车吧?”

  那三个“人”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其中一个颤巍巍地取出钱包递进车窗,带着哭腔央求道:“周大爷,是我们瞎了眼,我们不坐了。”

  “人类的出租车不坐不收钱。”周影好心地提醒他们。

  “是,是!那……我们坐就是了。”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着头皮坐进了车里。他们虽然害怕坐进这辆死亡的士,可是更怕招车不坐被周影误会成他们在故意戏弄他,那样下场可能会更惨。

  “请问去哪里?”周影按下计价器。

  “路,路口……”他们看见火儿不在车里,略微松了口气。

  “路口?”从街中段走到路口用不了两分钟,他们也要打辆车,还真是有钱啊。不过顾客就是上帝(不过上帝是谁周影一直没弄明白),周影按客人的话把车停下来,那几个“人”扔下钱包就跳下了车。

  周影道:“只要五元。”

  “不用找了!”那几个“人”跑得更快了。

  打五元的车给五百元小费,真是有钱的妖怪啊!周影感叹着,忽然记起火儿让自己给他带零食回去。不过算了,人家都付过车钱了。周影把钱包塞进口袋,琢磨着如果自己找不到合适的零食,呆会儿就去鹿九那儿买头猪给火儿带回去。

  凌晨三点左右孙剑又打来电话,郑重地告诫周影:“你开夜车小心点!这个城市有太多的危险了!城市大了,什么人都有。你听我的没错!”

  周影放下电话,看刘地拖着刚抓到的猎物下车找地方享用去了,心想孙剑说的真是一点儿也没错,这城市里的危险真多。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刘地分一半猎物给火儿带回去,一个人径直拉开车门坐在了他身边,问道:“走不走?”

  “请问去哪里?”周影问道。

  那个人说了一个地址,周影知道那是城市另一边一个偏僻的居民区,因为拆迁,现在那里的住户已经很少了。他按下计价器发动了车子,想起孙剑的那套理论,他仔细看了看这个客人,发现他是个白净斯文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文质彬彬的,不像个会抢劫的人。不过人类这种生物不是从外表就能看明白的。刘地看人一向八九不离十,周影却没有他这种本事。

  那个人见周影在看他,打个哈哈道:“师傅不愿意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吧?听说最近抢车的事挺多,小心点儿也对。你把我放在××街口上就行,我自己走过去好了。”

  “不要紧。”周影对人类劫匪没什么防范意识。

  “干哪行也不容易啊,那些劫匪也真是缺德,那么多富商高官不去抢,专门对付出租车,也不想想你们辛辛苦苦挣几个钱容易吗?”那个客人似乎不愿意让车厢沉默着,一边感叹一边掏出烟来点上,又递给周影一支。周影摇摇头拒绝了。

  “师傅干这一行几年了?”

  “两年。”周影回答道。碰上这个问题,他都是这么回答的。

  “不容易吧?”

  “还行。”

  那个客人是个健谈的人,和周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周影随口答话,其实一共也没说几个字,只是对方自己在唠叨而已。

  越接近城市的边缘,两侧的高楼大厦便越少,灯光疏落,人也稀少起来。在一条没有路灯的街边,客人忽然叫周影停下了车,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要去路边方便一下。

  周影把车停在一个停工了的工地边上。

  那人匆匆忙忙地下了车,跑进了路边的阴影里,不一会儿他用手帕擦着手回来了,还抱歉地道:“多喝了点儿酒,真不好意思。”他拉开车门坐进来时,忽然猛地把手帕捂在了周影脸上。

  一股奇怪的味道从手帕上传来,周影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一时间愣住了。

  那个人见周影不动了,立刻取出一条绳子,用极为熟练的手法把周影捆了起来,然后把他拖进了后备厢。直到后备厢关上,车子发动起来,周影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抢劫了。

  想想以前从来没被抢劫过,现在可以增加一样做人的经验,周影便安静地在后备厢里呆了下来。他暗自庆幸着今天火儿没跟来,不然自己就不能完整地体验被抢劫的过程了,而且这样一来,火儿的零食也有了着落,真是一举两得。

  这时,周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是孙剑打来的,心想被抢劫的过程中接电话似乎不符合人类的行为,就给孙剑回了个信息,告诉他过会儿再给他回电话,心里又称赞了一番人类的发明的确好用。

  车开了很久才停下来,周影算算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六点钟要回家吃早饭,迟到瑰儿会生气,七点还要陪瑰儿去鲜花市场进货,七点半要交车给朱兵,周影算计着一早上的行程,不知道抢劫还要持续多久,会不会耽误事,又担心自己买的礼物还放在车里,会不会被那个人吃了?

  后备厢打开了,满天星光透了进来,周影似乎好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星空了,眨了眨眼。

  “你竟然醒了。”那个人有点儿意外,但还是把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周影拖出了后备厢,扔在草地上。

  周影静静地看着他。

  “胆子大还是吓傻了?”那个人亲切地抚摸了一下周影的脸,“不用担心,我不抢你的车,也不要你的钱,咱们聊聊天怎么样?”他柔声对周影说,目光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茫。

  “你不打算抢劫?”周影平静地语气中有一丝失望。

  “不是,我干吗要干那么下流恶劣的事!”那人有些愤慨地高声道,又压低声音吃吃地笑起来,趴在周影耳边小声说,“我啊,只是饿了。”他口中吐出的气弄得周影的耳朵很不舒服,便侧侧头看着他。

  “你平时喜欢吃什么?”他面对着周影坐下,笑眯眯地问。

  “没有特别喜欢的。”周影从来不挑食。

  “喜欢肉吗?”那人凑近一些。

  “我吃素。”

  “吃素!哈哈哈哈!”那个人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你为什么要吃素?人是吃肉的,什么肉都吃,一代一代都是靠吃肉活着,吃肉长大!”

  “电视上说现在提倡吃素。”周影一向为自己的饮食习惯符合人类的潮流而自豪。

  “谁说的!人是吃肉的!你爱吃什么肉?”那人把鼻子贴在周影鼻子上问。

  “我吃素。”看来这个人记忆力有问题,自己说了没三分钟他又问一遍,周影只好耐心地又回答了一次。

  “你说人肉好不好吃?”那个人伸出舌头舔舔周影的脸,灿烂地笑着问。

  “人肉……中等吧。”周影综合火儿、刘地、林睿和瑰儿平时的评论,中肯地回答。

  “吃过人肉吗?”那个人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把刀,在星光下闪着寒光。

  周影家的餐桌上虽然隔三差五有人肉出现,周影却真的没吃过,只好摇了摇头。很可惜,这个人找错了对象,他应该和刘地去讨论这个问题,刘地吃的人比较多。

  “我——吃——过——很好吃!我很喜欢!”那个人用刀拍着周影的脸,带着迷恋的神情说道。

  “吃同类不太好。”周影评价道。虽然有些妖怪会吃自己的同类,但这些妖怪都会被其他妖怪被视为没开化的野蛮妖族。人类一向自诩很高,吃同类不太符合他们的地位。

  “那味道……香滑的血、美味的肝……小孩子嫩、女人香,男人吗……筋道……”他一边用刀在周影的脸上蹭着一边评论道。

  “你肯定不是妖怪。”周影本来怀疑这是个伪装得比较好的妖怪,但现在看着不像。

  “你以为只有妖怪才吃人吗?不,你错了,人才吃人。世界上没有妖怪,只有人,人就是妖怪。人什么都吃,也吃人,弱肉强食……”他指指周影,又指指自己。

  “弱肉强食,这我知道,刘地和火儿都喜欢这个法则。”周影觉得妖怪比人类更明白这个法则。

  “你知道所以才不怕是吧?你知道自己该被我吃……可是你为什么不叫啊,惨叫着的人才好吃!给我叫啊!”说着他一刀向周影肩上刺了下去。

  周影淡淡地说道:“说真的,我觉得食物大喊大叫的不太好。”

  那个人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刀像刺在棉团上一样,陷入了周影的肩头。周影站了起来,身体扭曲了几下就摆脱了绳子,看了看表自言自语道:“快五点了,得赶快往回走了。”

  “你,你……”那个人后退了几步,十分吃惊的样子。

  “我是妖怪。”周影向他解释,“我不吃人,可家里的孩子吃,我答应要带零食给他的。”

  “妖怪!妖怪!”那个人似乎恢复了理智,大声惊叫起来。

  “你既然很喜欢吃人,就应该不介意被吃才对,妖怪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很少遇见能接受这个理论的人类,周影觉得这个人比较特殊。

  “救命……救命……”那个人大叫着跑起来。只是他把车停在了极为偏僻的郊外,再大的喊声也很难被听见。

  “食物大叫大闹的不好。”周影静静地对他说。

  周影买完早点,送瑰儿进货,和朱兵交班,哄火儿睡觉……完成了这一切后,才坐在阳光下修炼,这时手机上闪起了孙剑的电话号码,他才想起自己答应过给孙剑回电话的,这时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

  “你睡了没有?”孙剑无精打采的声音传过来。

  “没,我忘了给你回电话。”周影马上认错。

  “忘了就忘了吧,那会儿我也没空接。出来吃早饭吧,我有事告诉你。”

  “早饭?现在已经九点了。”

  “大哥,我刚下班!几点下班几点吃饭,天经地义!来胖胖粥店,我请。”孙剑打着哈欠挂上了电话。

  周影抓抓头,不知道一天吃两次早饭合不合适。

  当周影赶到指定地点时,孙剑已经点了东西稀里呼噜地吃起来,嘴里含着一口饭招呼着他:“坐,吃什么自己要。”

  “我吃过了。”

  “对啊,某人和女朋友同居,有人做饭、洗衣服,真幸福啊。嘿嘿嘿……”孙剑眉开眼笑地瞄着周影。

  “瑰儿住对门。不住一个房子就不叫同居。”周影认为应该这么解释。

  “对门,嘿嘿嘿,租两套房子多浪费,把那套退了吧。这社会多开放啊,不用管别人怎么看。我羡慕你还来不及呢!”孙剑才不相信那一套。

  “你找我什么事?”

  “差点儿忘了正事。”孙剑点点头,四下看看,见周围没人,几个服务员也站得很远,这才说道,“昨天晚上,一个全国通缉的变态杀人狂已经到了本市。”

  “杀人狂?”周影老在电视里听见这个词。

  “我从没见过那么变态的凶手……”回忆起昨天看的案卷,孙剑一阵反胃,扔下了筷子,小声对周影说,“他吃人肉。”

  “哦。”周影面无表情地答应了一声,看来吃人的人还真不少呢,自己家厨房里也有一个。

  “他先用麻醉剂把受害人弄昏,然后弄到没人的地方杀死,然后生吃……别提多恶心了。”孙剑又是一阵反胃。

  周影点着头道:“生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周影!你是不是没神经啊,我在说变态杀人狂吃人的事!”孙剑最受不了周影那副处变不惊、千年不变的面孔了。

  周影忙掩饰:“那是你们警察的事,和我们老百姓距离挺远的,我当在听故事。”

  “立新市人口是不少,可是我老担心你那种态度,一点儿警戒心都没有,不管什么人都让他上车,半夜三更的,不管去多偏僻的地方你都拉,这多危险啊!万一上车的是劫匪,是杀人狂……”孙剑苦口婆心地对周影进行着安全教育。

  “我会小心的。”周影安慰他。

  “我跟你说,那个变态杀人狂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长相文静,皮肤白皙,一般戴着眼镜……最近见这样的人别拉。不过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抓住他的,决不能让他在我们立新市做下案子!”孙剑信誓旦旦地说。

  周影喃喃地重复:“中年、白皙、戴眼镜……”

  “对,记熟了!小心点儿。”孙剑对他的态度表示赞许,“我一定会抓住他的!”孙剑咬紧了牙。

  周影小心翼翼地问:“孙剑,你很想抓他?”

  “不抓住这样的恶魔,我还算什么警察!不把他绳之以法,我誓不为人!”孙剑越说越激动,用手砸着桌子。

  “糟了,也不知道下锅了没有……”周影知道瑰儿有时候会把肉炒好了备用,喃喃自语着。孙剑打着哈欠回去执行公务了,周影则飞奔回家去看自己的厨房。

  中午刚到,刘地就溜达着进了屋子,仰躺在沙发上,问道:“饭好了没有?”

  “我还没做。”周影看看时间,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便站了起来。

  “怎么是你做饭,瑰儿不回来吗?”刘地躺着呻吟起来。

  “瑰儿去店里了,午饭不回来吃。”周影洗洗手,准备去做他最拿手的炖肉、炖菜。

  “那我走了,我宁愿去饭店吃。”刘地向门口晃去。

  “站住!”一声暴喝传来,火儿箭一般从厨房冲了出来,跳上周影的肩头冲着刘地大叫,“那个人哪儿去了?一定是你偷走了!”

  “谁稀罕,我昨天晚上刚吃过。”

  “影刚帮我抓回来的,还新鲜着呢。一定是你偷走了,快还给我!”火儿大叫大嚷,不依不饶。

  “火儿,那个人是我拿走了。”周影忙安慰他,“我给了孙剑。”

  “什么!你明明已经给我了,却又把他送给别人?你这等于是偷我的东西送人!你是怎么给我树立榜样的?你这样会在我的成长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火儿最近学会的时髦词汇越来越多了,反正他知道周影有一半听不懂,先一股脑说出来把周影弄晕了再说。

  刘地耸耸肩:“你要真以周影为榜样,那天下可就太平了。”

  “刘地,你对我的优秀品质有什么意见吗?”火儿眯起眼问。

  “没有,一点儿意见也没有。因为你根本没有可以称得上‘优秀’的品质。”刘地马上笑嘻嘻地回答。

  “死地狼!”火儿扇着翅膀,准备把愤怒发泄在刘地身上。

  “对长辈没大没小,这是什么品质啊?我是周影的朋友,论理你得叫我叔叔吧?”刘地还在火上浇油。

  “你死了我就不用叫了!”

  “哼哼,你没听过祸害活千年吗。我这样的大祸害,再活一千年都没问题。”

  眼见刘地和火儿又要开始饭前战斗,周影忙出来阻止,他刚买回来的电视还没开箱呢,再摔了有些可惜。“对了,南羽说今天瑰儿生日,你们知不知道?”他及时地转移了他们俩的注意力。

  刘地十分失望地道:“南羽告诉你了啊。真没意思,本来想看看你忘记了瑰儿的生日,她会是什么表情。”

  “你心肠真坏!”火儿踢了他一脚,“影,我本想提醒你的,可是后来忘掉了,不过我给瑰儿准备了礼物──我要买齐所有的材料,开盛大的宴会来庆祝,还要摆上鲜花!”

  “就是说瑰儿要为自己的生日宴会做饭,还要用自己店里的花来装饰。她也太可怜了吧?”刘地做深表同情状。

  “你是说瑰儿过生日让影帮她做饭,她就不可怜吗?”火儿反问。

  刘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此刻,厨房里,周影正把大块的肉和大片的白菜叶子扔进清水里,然后放在火上煮。周影记起了瑰儿的嘱咐——做饭要加调味品,便又打开那些瓶子、罐子,把糖、醋、胡椒粉之类的随便倒了些在锅里。

  “火儿,刘地,吃饭了。”

  “我走了,我找地方吃饭去。”刘地捂着嘴穿墙而去。

  “走了正好,乐得我自己吃。”火儿坐在锅上,挑着肉块吃。影做的饭味道虽然比不上瑰儿做的,可没有那么多怪规矩:什么吃饭前要洗手啊,不许上锅子啊,吃完不许在窗帘上擦嘴啊……所以火儿吃得还是很开心的。

  “影,别忘了吃完饭去买菜,准备给瑰儿过生日。”他边吃边吩咐周影。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周影才把几大包东西全搬进屋里。火儿清点了一下,足够五、六十道菜的原料了,这才放周影去修炼。周影刚刚坐回阳光下,手机又响了起来。

  “周影,是我。那个变态杀人狂抓住了,晚上咱们继续去抓劫车的,老地方,不见不散。”孙剑疲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哦。”周影算算,请林睿的鬼使顶着那具尸体在街上跑了也有好几个钟头了,孙剑总算抓住他了。

  “不过抓了个死的。”孙剑多少有点儿遗憾,“他拒捕,我一个同事开了一枪,他吓得从天桥上摔下去了,被好几辆车碾压过去……呃……不说了,再说晚饭也吃不下了。我先回去补个觉,晚上见。”

  火儿一直伸着脖子听,眨眨眼回过了味儿:“那个人是我的,我一口还没吃呢!死警察!还给我!”他抢过电话就叫,幸亏孙剑那边已经挂上了电话。

  “影,你说吧,怎么赔偿我!”火儿在周影头上跳来跳去。他也不是特别喜欢吃人,就是看不得自己的食物给了别人。周影把火儿从头上拿下来,他马上又跳上去,反正它知道周影最后非让步不可。果然,反复了十几次后,周影说:“我今天晚上再给你抓一个。”

  “说定了,我晚上跟你一起去,看着你点儿。呵呼……下午觉都耽误了,现在开始睡。”火儿达到了目的,便收起翅膀,蜷在周影膝盖上呼呼大睡起来。

  周影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偏向西方的太阳,再次开始了修炼。

  “为了瑰儿的生日,干杯!”

  大家一起举杯庆祝,瑰儿兴奋得脸颊红红的,在大家轮番劝酒下大口喝着香槟。她在立新市的妖怪中的人缘特别好,一听说她的生日,大家送来了一大堆千奇百怪的礼物,要不是大多数妖怪害怕火儿和刘地不敢来参加她的生日宴会,周影家的小房子还真装不下。

  现在宴会上只有周影、刘地、南羽、火儿、林睿和瑰儿请来的猫妖黑冰,这么寥寥几个人面对瑰儿做的一大桌子菜,大概要拼尽全力吃才能看出成效。

  “咦,这串项琏很漂亮,终于看见适合女孩子的礼物了,这是谁送的?”刘地一点儿也不客气地乱翻着瑰儿收到的礼物,手里拎着一条贝壳串的项琏问道。

  “是我,刘前辈。”黑冰恭敬地回答。它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上,用爪子捧着酒杯喝饮料,比起又抢又闹的刘地和火儿显得极有教养,“我请九师兄代我买的。”

  “唉,一大群妖怪还不如一只猫懂得送礼。”刘地感叹着,“瑰儿,我送你一样好东西。”他从背后取出一个盒子,打开包装,“最新潮的性感内衣,你可以穿给周影看。”

  瑰儿立刻涨红了脸,把一大块豆腐塞进了刘地嘴里,十分不好意思地偷眼看看南羽。

  南羽笑着站起来:“我绣了几条丝巾,瑰儿出门时可以戴戴。”南羽的刺绣手艺极为精湛,瑰儿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

  “我的。”林睿一边吃一边递了一张游戏光盘过来。

  不等瑰儿开口,火儿先叫起来:“你买到了,让我先玩。瑰儿,你转送给我吧。”

  瑰儿嘟起嘴:“他本来就是给你的。”

  “是吗,那我拿走了。”火儿一把将光盘夺了过去。

  “反正我送过东西了。”林睿满嘴食物,含含糊糊地说着。

  “唉……”瑰儿用手推了推那一大堆礼物。说是生日礼物,其中有的也确实价值不菲,可是除了南羽的丝巾和黑冰的项琏,没几件可以派上用场的,“这是什么?”瑰儿从礼物堆里挖出一个盒子,看着上面的字念道,“脑黄金。不会吧……谁送的这种东西,我有那么老吗?真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脑黄金,谁送的?”

  “哈哈哈哈……瑰儿,你也需要防止衰老吗?”

  大家立刻笑成了一团。

  “是我放在那里的。”周影不明白大家在笑什么。

  屋里的笑声瞬间停止,接着暴发出更大的笑声。

  刘地把那盒脑黄金举到周影面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买的……哈哈哈……不愧是周影,哈哈哈……”

  “我看见广告上人类都在买。”周影还是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看来人类的广告真是做给你这种人看的,只要大张旗鼓地宣传大家都买×××,你就一定会跟着去买的。”刘地拍着周影的肩说。

  周影觉得这是夸奖——这不就说明自己更像人类了吗。

  瑰儿看看周影,一把从刘地手里把盒子抢回去:“还给我,是周影送给我的。”

  “你拿去有什么用啊?”

  “我吃。”

  “那是给老头儿老太太吃的。”

  “等我成了老太婆时再吃。”

  “那时早就臭了。”

  “不用你管!”瑰儿抱着盒子珍而重之地放在柜子里,然后眯起眼睛笑着对周影说,“谢谢,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那就好。南羽不肯告诉我给你买什么才好,我想了半个晚上,本来还以为送菜刀更好。”

  “咕咚”。刘地张着手,仰天倒在了地上。

  瑰儿的生日宴会进行了一半,火儿和林睿就开始与刘地为了最后一块炸肉进行例行的战斗。由于有南羽和黑冰在场,瑰儿开始还表现出“有教养的家庭主妇”的形象,温和地阻止他们,但是当战火蔓延到她收到的礼物之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卷起袖子,抓起锅子向刘地他们砸下去。

  南羽和黑冰聪明地躲进了卧室,周影却依旧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他那一份饭菜。不论是面对火儿的烈焰、刘地的爪子还是满天飞的杯子、盘子,他都稳如磐石,眼都不眨一下。

  “周前辈果然道行高深,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啊。”黑冰无限崇拜地赞叹着。

  周影吃完了饭,从燃烧着的沙上起来,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就问火儿:“火儿,我要出去了,你去不去?”

  “不去,等我赢了再说!”

  “哦,南羽、黑冰,我顺路送你们回去?”

  “好。”

  “多谢周前辈。”

  南羽和黑冰小心地绕过战场,向门口移动。

  瑰儿看到周影和南羽并肩走向门口,咬了咬嘴唇,不过她马上就转过身,举起一个盘子丢向刘地。

  七点三十分,红色出租车停在了孙剑家楼下。

  “你迟到了。”孙剑站在路边,对着周影伸出手表。

  “我去送了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

  “一个女的,一只猫。”

  “重色轻友!”

  车驶入了闹市,路边两名男子伸手拦车。

  “开过去,说不定是劫匪。”孙剑的话中带着兴奋。

  等客人上了车,周影把车开向市郊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万家灯火。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现在越来越习惯这样平静的人类生活了。

  “别动!我们可有枪!把钱拿出来!”身后的客人忽然厉声说道。

  周影平静地回头看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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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18 我爱大明星

  “罗天,我爱你……我爱你……”

  “罗天……我今生今世都属于你……”

  “罗天……”

  ……

  耳边充斥着类似的喊声,罗天充耳不闻地在几个工作人员的护卫冲出演出场馆,象在由人组成的海洋中奋力划水一样的挣扎着破浪而行,几经颠簸才好不容易上了车。车门关紧,窗帘拉上,他才一把从脸上扯下墨镜,瘫倒在座位上长出了一口气:“累死我了……”

  幸亏自己是个妖怪,要是那些人类的明星……罗天有时候还真佩服自己那些人类同行,这样的场面要应付下来,真是非得有非人的体力、耐力才行啊。

  “累死我了……罗天,你还真是魅力无边啊……呵……这次的见面会又是无比的成功……”罗天的经理人许海洋一天下来,也是四肢无力地瘫在了座位上,不过他对于工作的热情使得他的口吻还是兴高采烈的。

  “亏你还笑的出来。”罗天自己拿纸巾擦着脸上的口红印——这是刚才那些女孩子们的杰作,他们的热情还真是让人害怕。“说好了的,明天我可什么也不干了,我得好好休息一天。”

  “行,明天没什么工作,有几个合约的问题我出面就行了。”许海洋爽快地同意。

  “停车。”罗天已经在车上利落地换上了一身朴素的牛仔,加了一顶带檐的帽子,对司机吩咐。车正好走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口,靠边停下,罗天看看四周没人注意跳下车来。

  “明天晚上你可得一定回来!”许海洋隔着车窗叮嘱,罗天向他一挥手,快步走进了黑暗中。

  总是要给自己一些放松的时间的。

  罗天给自己隐身之后,张天双翅伸展肢体,长长吐了口气——一群刚刚从见面会出来的少女叽叽喳喳地从旁边走过,却没有看见她们口中讲座的偶像就站在自己一米开外的地方。这就是许海洋他们百思不解的罗天的奇异化妆术了,虽然他常常出去溜达,却从来没有被粉丝和记者抓住过,其根本原因不过是这位大明星不是使用隐身术,就是干脆变成了别人的样子而已。

  紧张的工作之后在空中飞一圈就是最好的放松。

  罗天在立新市上空转了大半圈,口中哼着小曲,啃着一条从酒店顺手偷来的猪腿,心中无比的舒畅。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肉食性妖怪,平时为了伪装不得不吃下许多蔬菜,面食,实在是十分痛苦的事。

  收缩翅膀停在一栋大厦顶上,他坐在护栏上边啃食物边打算这难得的一天假期要去干点什么才好?是飞到山林中睡上一觉?还是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寻找一个猎物解解馋?算了,今天实在太累了,还是的地方去睡觉吧。对了,前些日子刘地、瑰儿他们从异界回来,似乎带来了厘荔的口信和礼物。当时瑰儿只发了一条模糊不清的短信给当时正在外在演出的自己,正好今天有空,去周影家里看看吧……

  唉,实在不太愿意去那个地方呢,立新市最危险的几大因素,在那里几乎都可以遇见……

  罗天对周影还是很有好感的,就是对他教育孩子、交朋友、找女朋友的方式方法以及眼光颇有微词。

  张开翅膀并且刻意降低高度之后在楼宇之间的飞行,会令罗天恍惚地想起在异界中有些山林生长的那种异常高大的树林之间游荡的日子,不过现在的他已经自己选择了一种与那个时候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虽然有些令人感到劳累,可是更多的时候会很愉快。

  正掠过的一个窗口中,一个没有入睡的少女正播放罗天的歌曲,从窗外飞过的罗天不由露出了笑容。他没有什么成为天皇巨星的野心,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想让更多的人认真地听自己唱歌。

  这些女孩子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罗天对于小女孩们动不动就对着大男人喊“我爱你”很有点看法——他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妖怪,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这些活蹦乱跳的女孩子们,因为正是她们在支持着他的梦想。这也是为什么罗天曾经多次去与借用他的外貌勾引女孩子的妖怪决斗的原因,因为他是真心不愿意这些女孩子们受到伤害,至少不应该因为自己受到伤害。不过自从刘地颁布了“立新市的妖怪不许变成罗天”的法令后(其实刘地是在一个眼看要到手的女人背一个罗天脸的妖怪勾引走之后,把那个妖怪一顿暴打,边打边狂暴地大吼:我看看你们谁敢变得比我帅!谁敢!),这种情形已经基本绝迹了。

  当罗天懒洋洋地拍着翅膀,飞过又一栋大楼的时候,上空突然传来了一阵物体划破空气的声音。

  偷袭?

  罗天下意识的一个翻身闪避,一样东西从他身边急坠而下。不过当他看到那是什么之后,来不及多想的就伸手一把拽住了对方。

  一个女孩子,从大厦上跳下来。

  罗天悬停在空中,一脸愕然。

  他向下方看看,从这个高度看来地面的车辆已经看起来象甲壳虫似的了,如果不是自己刚好飞过,此时这个从楼顶上掉下来的小东西一定已经摔成了一团肉酱了。真是的,人类没事把房子盖得这么高干什么呢,既不美观又不方便,而且还会增加危险性。

  女孩子已经昏迷了过去,不知道是因为高空坠下的原因还是受到了罗天的惊吓。

  “现在的孩子真大胆,在这么高的地方也不小心一点。”罗天叹息一声,救都已经救了,总不能再把她扔下去吧?吃掉她似乎也不合适,还是好事作到底吧。罗天轻易地就把昏迷中的女孩的记忆抹消了五六分钟,然后拎着她飞回到楼顶,正想把她扔在那里离去的时候,一封压在一双鞋子下面的书信引起了他注意。

  脱了鞋子放在这里,留下一封写着“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请你们原谅我这个什么也做不好的孩子吧……”的书信……该不会这个女孩子是自杀?罗天下皱起了眉,早知道她是自己不想活了,还不如不费这个劲救她呢。

  宋玲玲睁开眼的时候,一时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上方是满天的星斗在对她眨着眼睛,一架飞机的五彩灯亮正穿过去层,发出低低地轰鸣声。自己这是在哪里?

  “我这是……”

  “你醒了……”一个青年男子正在不远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是谁?我,我这是在哪里?”

  “你在楼顶上啊,不是你自己爬上来的吗?还想要跳楼自杀,结果在跳下去前就因为过于激动,昏倒了。”男子带着讥讽的口吻,手中扬着一封信说。

  “你……”宋玲玲顿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对了,自己吃过晚饭之后又跟父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然后就赌气跑了出来,之后自己就来到了这座大厦的顶楼,很久以来就存在的关于“死”的念头又一次在自己的心头打着转。这一次的这种念头来的格外的强烈,于是自己就写了遗书,然后站在天台的栏杆之外,幻想着自己从这里跳下去之后,会不会感受到飞翔的滋味。

  然后……

  可是对于自己怎么会昏了过去,这个男子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怎么把自己的遗书拿走的,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面对一个发现了自己自杀企图的成年人,她有种难言的惊慌,想要马上逃离这个地方,可是又害怕这个男子会把自己的遗书给父母,只好鼓起勇气说:“还,还给我,我那是写着玩的。”

  “是吗?”男子扬扬眉头,“如果你想要的话,就陪我坐一会,聊聊天,不然我就把它送到你的学校去给你的老师!”他知道,学生总是很害怕老师的。

  什么?要自己陪他?这个人该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宋玲玲惊恐地看着他。

  男子摊摊手:“我可不是要欺负你啊,只是一起坐坐聊聊天。”

  宋玲玲仔细打量对方,这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五观俊美又有刚性,一头齐肩的长发,戴了一只耳环,笑容中透着七分的邪气三分的不安分,怎么看也不是个可以让少女放心他说的“只是一起坐坐聊聊天”这句话的人,要不要转身逃走?也许……

  “啊呀,这里还写着希望自己的灵魂可以到罗天的身边去呢,我把这信也拿给罗天看看吧。”男子接着霓虹灯光看着遗书,夸张地叫起来。

  “什么,不行?”宋玲玲尖叫一声冲了过来。如果说让父母、老师、同学看见这封遗书她还可以忍受的话,让罗天看见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不论如何也不可以让罗天看见,因为罗天曾多次公开说过,他最讨厌那种为了偶像自杀、弃学、离家出走的歌迷影迷了。如果被他知道他的歌迷中有这么做的话,他一定会把这个人认作最讨厌的人的。“我不想让罗天讨厌我,求你快还给我吧!你想让我干什么都行!”宋玲玲带着哭腔向男子请求。

  这些女孩子是多么容易为了她们的偶像受伤啊?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作,她似乎并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吧?

  “那么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地想要自杀呢?”男子向宋玲玲笑着,并且拍了拍身边的水泥台要她坐下来。

  “我……”宋玲玲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迟疑着不肯开口。

  “我打电话给罗天,告诉他这件有趣的事吧,他的一个歌迷写了给他的遗书,然后要自杀。”

  “我没有写给罗天的遗书,他最讨厌自然的粉丝了,我只是希望死了之后,灵魂可以去罗天身边保佑他!”

  ——那你会被看到的事实吓死。男子偷偷咕哝一句。

  “好吧,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自杀,我就不告诉罗天这件事,并且帮你要一张他的签名照片怎么样?”男子用狼外婆一样的笑容对宋玲玲说。

  “你,你说你认识罗天,谁相信啊,你一定是在骗我。”他长得是很英俊的,难道也是个演员?所以才会认识同行的罗天?宋玲玲口中说不信,心里却很盼望认识一个认识罗天的人,对于她这样的孩子而言,能与自己的偶像有哪怕多一点的接触,他们也会变得十分高兴的。

  真是容易轻信,要是遇见骗子,保证她哭都不知道去哪里哭!

  男子掏出手机,胡乱拨了个号码,然后对电话那边说:“喂,罗天啊,干什么呢?我有点事对你说……”他的电话的声音调的挺大,罗天那清亮、富有磁力的声音马上从那边响了起来:“刘地啊,你找我有事吗?”

  “呵……,好久不见了,你忙什么呢?有空一起喝个茶不,我跟你说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啊?在这里说不行吗?刚才有个歌迷的父母找上门来,说他们的女儿自杀了,遗书上留下了我的名字,他们居然跑来向我负法律责任。我都快被气死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了,她们根本不配说自己是我的歌迷!要是让我看见她,我就……”

  “你遇见这样种事了吗?我这里正好也……”

  “不要!”宋玲玲尖叫着扑了过去,捂着他的嘴阻止他再往下说下去。

  那是罗天的声音,她是绝对不会听错的,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多少次伤心,绝望的时候,都是只他陪伴着自己度过,那是宋玲玲的心灵支柱,是心中最珍惜的东西,她是不听错了的。电话那边的人,绝对就是罗天。可是万一这个“罗天的朋友”对他说出自己的遗书的事怎么办,罗天正在为同类的事情生气,他一定会很生气,会把自己当作最讨厌的人!不要这样,她宁愿让全世界都不喜欢,也不要让罗天讨厌。

  宋玲玲抱住男子拿电话的手,用满是泪水的目光看着他,男人似乎心软了,打着哈哈对罗天说:“没什么,就是有你的一个小歌迷在我身边,吵着想听你说话,我把电话给她了,你跟她说几句。”说着把电话递给宋玲玲。

  “喂,你好,我是罗天。”

  听到这个声音,宋玲玲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顿时泣不成声,一肚子想对罗天说的话,到了这个时候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谢谢你的支持,我以后会更努力的。”

  罗天的声音充满了朝气与热情,那么真诚地在跟自己说话,宋玲玲哭得一塌糊涂,甚至不知道跟罗天说些什么,也不知道罗天是什么时候挂了电话,男子从她手中抽走那个沾满了泪水、鼻涕的电话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自杀了吧?”

  “我很没用,学习一团糟,长得也不漂亮,体育也不行,更不会讨别人喜欢,所以也没什么朋友……”

  “就为这个去死!”男子头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为了这个就去死?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发烧烧坏了!”

  宋玲玲本来已经认为他是个好人了,肯帮自己掩饰,还让自己跟罗天说话,可是现在被他一吓,立刻又拉开了距离,不敢再坐在他旁边了。

  “学习不好就去学,长得不漂亮就把自己内在气质提升,体育不好就多锻炼,没有朋友就去交朋友,为了这么点事也值得死!”男子越说越生气,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盯着她,亏自己为她忙活了这半天,她说个家庭暴力、被同学欺侮、失恋、失身之类的名目出来也对得起自己,居然是为了这么个愚蠢的理由要去死!早知道就让她死好了!

  “你根本不明白。”宋玲玲哭着说,“我从小一大被人叫笨蛋,没人愿意根我玩,什么游戏分组的时候我也是被挑剩下的那一个。我爸爸天天说我是赔钱货,我妈妈老说我是废物。老师也天天给我白眼。我这种没用的人,活在世界上干什么!”

  “我是不明白……”男子叹了口气,“我小时大概会明白吧,可是长大之后,就把那个时候的有些心情都忘掉了……不过我告诉你,其实如果因为笨就去死,别人说你没用就去死的话,罗天早死了一百回了!他从小就比别人笨。”

  “胡说,罗天才不笨呢!”宋玲玲马上跳出来为自己的偶像争辩。

  男子微笑着回忆说:“他小时候在兄弟姐妹中是挺笨的,他的父母也老是骂他‘笨蛋’什么的,他的兄弟姐妹中也有几个老是叫他废物。长大后一心想唱歌给别人听,却处处碰壁,根本没人喜欢他的歌。好不容易当了明星,又被人家评价说五音不全,只靠脸蛋吃饭。开始学着演电影,却被当红的女主角欺负,声称一定要换掉他、他象个木偶似的之类的话。有了点名气之后,他又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不小心得罪了记者什么的,谣言、徘闻、负面新闻马上就会漫天飞……唉,你说他烦不烦?连好好睡个觉的功夫都没有,他不也好好活着没去死?”

  “你胡说,罗天那么英俊的人,怎么会……”

  “英俊可以当饭吃吗?”男子笑得更加奇怪了,“你知不知道他有时候会想,自己要是长得不这么英俊该多好,那样别人就会更注意自己的演技,而不是自己的长相了,可是开始已经……一开始已经长成那样了,没办法啊……”

  “你说的不是真的。”

  “我说的不是真的?我告诉你啊,以前有一次,罗天他想出演一部电视剧,那个导演一再的挑剔他的演技这样不好,那样不行,他就一直老老实实地去在演技上求突破,结果后来,一个给导演送了‘好处’的男演员得到了那个角色……”

  “不会吧……”

  “还有呢,有一次罗天上一档节目,被那个女主持人看中了,非要作他女朋友,罗天不肯,她就在她的节目中说罗天抛弃了她什么什么的,害得罗天被……”说到这里他及时收口,如果说出厘荔为了那件事大吵大闹的情况,还不等于说了一向以“单身”出现的罗天其实早有了女朋友。“害得罗天被歌迷误会……”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看少女,好在没有使她起疑心。

  男子絮絮叨叨跟宋玲玲说了许多罗天的往事,多半是他怎么怎么不会办事,把事情弄砸了啊,罗天怎么样怎么笨拙,学什么也学不会啊,罗天怎么怎么遇见了一件倒霉的事情啊,反正都是罗天的种种坎坷经历。宋玲玲虽然不术相信,不过抢着听偶像的传闻轶事的心态,她还是听的津津有味,不是也会发出几声笑声来,看来起来起码暂时她是已经没有了那种去死的念头了。

  “所以啊,你说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该成为自杀的理由嘛,同样的事情谁没遇上过?要是都去死的话,没几个人活了。”

  宋玲玲咬着嘴唇不开口。

  “我说你啊,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想,想想你父母不骂你,对你好的时候,同学们在一起开心的时候了,听罗天唱歌的时候了,对了,你们学校中有没罗天的歌迷?”

  “有啊,可多了!罗天是最受欢迎的明星,他人又帅,唱的又好,演得又棒,人品又好,对歌迷又热情……”一说起罗天的优点,宋玲玲立刻变得眉飞色舞。

  “那你就去跟和你一样喜欢她的人交朋友啊,保证你可以交到好朋友的。”

  “真的吗……”也许,自己把今天听来的罗天的故事讲给她们听的话,她们就会愿意和自己来往了吧?可是,也许她们会当自己在说谎,自己总是别人往坏处想的那种人。想到这个可能,她刚刚泛出喜悦的脸色又沉下去。

  “算了,反正谁叫我遇见你了呢,再奉送一个礼物。大后天罗天的歌迷见面会你去不去?”

  那个歌迷见面会的票早就卖光了,黑市价又炒的那么高,自己怎么去的了?难道……宋玲玲看着他,眼睛开始发直。

  “送你三张票,你可以请两个朋友一起去。”本来是要送给瑰儿当带东西的谢礼的,现在给她算了。

  “真,真的……”宋玲玲狂喜地接了过去。

  “另外,演唱结束你们可以去后台找罗天要签名,报我的名字,我叫……刘地,他一定会接待你们的。”男子马上又送给她一更大喜悦。

  “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原来他真的是个好人,自己一开始自己还怀疑他另有图谋,象他这么英俊又这么好的人,将来一定会成为大明星的,怎么会对自己这样的女孩子有企图。

  “因为……”男子邪邪地笑着向她凑近,“你愿不愿意作我的女朋友啊……”

  宋玲玲向后退了一大步,但是马上发现对方似乎只是在开玩笑的意思。

  “现在你再想自杀了吧?”他又凑近了一些。

  宋玲玲有些脸红地向后退去:“谢谢你,太谢谢你了,我保证……不会再那么做了。”说完转身向楼下跑去。

  “喂,你的遗书还在我手中,要是你不说话不算数,我就拿去给罗天看!”男子在后面挥舞着那封遗书喊。

  女孩很快便跑得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进去。

  男子摇摇头,但愿自己费了半夜的口舌,她过几天又自己去想不开,让自己前功尽弃,不过话说回来,不是刘地最擅长哄女孩子吗?怎么自己变成他的样子一点也不起作用,最后还是利用自己的名义才打动她,难道是自己的演技不好,扮演的刘地不象?还是自己比刘地在女孩子面前还要有用?这么想着,他不禁有些得意。

  脱去伪装,张开翅膀,重新飞上天空,在楼顶又盘旋半周,他向着周影家飞去。但愿三天后,在演唱会后可以见到她吧……

  “刘地!”一个少女忽然扑上来,搂住了刘地的胳膊,刘地被弄得一愣。他的女性“朋友”是不少,可是他敢拿周影的脑袋打赌,自己决对没有对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下过手。

  “谢谢你刘地,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宋玲玲看上去开朗了不少,在她身后还有几个同龄的女孩,正在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似乎在讨论宋玲玲为什么会认识这样的帅哥,“她们是我的朋友,你看,就象你说的,我跟她们一起去见罗天,然后就成了朋友……”

  罗天?朋友?刘地一头雾水。

  “谢谢你,刘地!”宋玲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踮起脚给了刘地一个吻,然后捂着脸和朋友一起逃走了。

  “刘地,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下手了。”

  “是啊,你下手的范围也太宽了,想把我们怎办啊?”

  那对因为相互不放心,最后一起和刘地出来约会的姐妹花同时吃起了飞醋,让本来准备好好享受一下齐人之福的刘地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你说啊,那个女孩子是干什么的啊。”

  “你不是说就算是花心,但是每一次的恋爱都是专一而且认真的嘛。”

  “就是啊,你到底同时在跟多少女人交往啊?”

  “我们两个算什么啊……”

  “你说啊,你说啊……”

  “你说啊……”

  “谁?是谁这么大胆,敢用我的样子去骗女人,给我出来!给我出来,给我出来,我要把你撕碎……”在美女的拧掐中,地狼的狂吼在立新市上空回荡,而此时的大明星罗天,正坐在赶往电影外境地飞机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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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19 泉先儿(又名:环境保护神)

  天还没亮,大海在微风中安安静静的。当不远处渔村的人类还没有开始一天的生活时,几个“人影”从空中和水中出现,聚集在海边的礁石上。

  当最后一条人影从天上落下来时,大家都向一个人围了上去,一个老者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白先生,大家都到齐了。”

  “没有被他们发现吧?”从外表看来,这个“白先生”的年纪并不大,但是言行中却透出十分的威严。

  “大家是分头来的,时间也错开了,就算有一两个被看见,也不会引起这里妖怪的注意。我们在人类的城市间来来去去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而且立新市那些厉害的家伙也不是特别爱管闲事。”还是那个老者在回答。

  白先生沉声道:“要做这样的大事,还是小心点好。大家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落脚,徐老、沈兄弟、田兄弟和我,我们四个出去打探消息,其他人暂时不要露面,免得被这里的家伙们盯上。”沉默片刻,他又加上一句,“大家尽力而为,家乡父老还在等我们回去。”

  一个女子说:“这几天我找到了几处偏僻的旅馆,大家可以先去安身。”

  “不好,尽量不要住人类的地方,”另一个女子立刻表示反对,“我发现了一处废墟,我们可以到那里躲起来。”

  “那种地方不是更惹人注意。”第一个女子反驳道。

  “总好过住在人类中。”

  “人类是最好的掩护。”

  ……

  说着说着两个女子就吵了起来,其他人都不做声,大家都知道她们两个都对那个白书天有意思,一有机会就争着在他面前出风头,彼此争吵甚至大打出手也是常事。所以大家也不去劝解,免得给自己惹上麻烦。

  “够了!”白书天怒喝一声,一掌打在身边的礁石上,将坚硬的礁石打出了一个大坑,指着两个女子喝斥道,“什么时候了还吵!如果你们还不能以大局为重,就立刻滚回去,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他一发火,两个女子顿时安静了。

  白书天叹了口气,挥手道:“大家先在附近隐蔽起来,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就通知你们。”

  妖怪们纷纷消失在淡淡的晨曦中,白书天身边只剩下了刚才点到名的那三个人。

  “徐老,你去找你的朋友打听吧,小心别露出马脚。沈兄弟和田兄弟,你们混到城市里,记得要装成刚刚搬来居住的样子,带上些铺盖什么的掩人耳目。”等他说完,那三个人向他行礼,然后就消失了。白书天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碧蓝的海水,迎着海面上跃出的朝阳慢慢闭上了双眼……

  几个清晨出海的渔民已经回到了港口,就在港口卖起收获的鱼虾来,形成了一个很热闹的集市。很多附近的居民提着水桶、端着脸盆来买海蛎子什么的尝鲜,甚至还有人开着车从市区赶来。白书天在人群中转悠着,还买了两条鱼提在手里,一副“我是普通人类”的样子。他发现离海不远就有一座工厂,但是这里的海水和鱼类的样子还算正常,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看来关于立新市的那个传说是真的。

  “唉,又多了一家这么大的工厂,我从那里走亲眼看见黑乎乎的废水哗哗地往海里排,再这么下去,这片海恐怕就快没有鱼喽……”

  白书天听到这些,在船边停下了脚步。

  另一个渔民说:“说来也奇怪,连盖了好几座工厂,我们这里倒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海水很清,鱼虾也不少。”

  “这么大的海一时当然不碍事,天长日久就难说了,也许我们很快就没有饭碗啦……”

  “哈哈,到时候就去工厂里找份差使吧,也许比打鱼挣得多。”

  “听说前两天城里的学生跑到政府门前抗议,说这里的工厂破坏了环境。”

  “学生懂什么,开工厂能挣大钱,谁还管海变什么样!打鱼挣钱多还是人家的企业挣钱多?要是我有钱,也去建一家工厂!”

  “就凭你?下辈子吧!”

  白书天转身默默走开。

  看来每个城市里的人类都差不多,自己要找的东西又会在哪里呢?他想到城市里去,又不想就这样飞过去,正想向路人询问哪里可以坐车时,就看见一个女子迎面走来。

  这是个娇艳可人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漂亮的长裙,笑盈盈地向白书天打招呼:“嗨。”

  白书天警惕地看着她,却发现自己对她根本无法有任何敌意。

  “你是刚来立新市的吧?”女子笑眯眯地问。

  “是啊。”白书天淡淡地回答。

  “路过、定居还是来旅行啊?”她继续问。

  “和你有关系吗?”

  “有啊!”女子睁大了眼睛,“定居的话,介绍住处2000元,不管你要什么环境保证让你满意;旅游的话,导游费一天1500元,包食宿,纪念品7折优惠;路过的话……你要不要买地图?”

  白书天看着这个女子,疑惑地问道:“你……是开旅行社的?”

  “如果你需要,我就是开旅行社的。”女子满怀期待地笑着问,“你需要什么服务啊?”

  白书天看着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却没有说话。女子继续说着:“你需要什么呢?只要你说出来,说不定我就可以做到哦。对了,我叫泉先儿,你呢?”

  泉先?难怪自己对她一点也提不起防范之心。白书天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向泉先儿伸出手:“我是白书天。如果是十人以上的旅行团你能不能接?”

  “当然,有钱怎么不赚!费用按人头算。”泉先儿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四千六百元整,您点好。”珠宝店老板漫不经心地递过钱来,好像这笔交易可有可无似的,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最少可以从这笔交易中赚到一千五百元。

  泉先儿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趴在柜台上,一直盯着对方看。

  珠宝店老板又取出了几张零钱加上去,并且故作感叹地说:“我们都合作这么多次了,连零头也不让我赚,你做生意可真有一套。”

  “那也没见你多给我零头。”泉先儿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没说出来。她仔细地把钱点了两遍:四千六百二十七元,一分不少。她这才把钱塞进口袋里,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走出珠宝店,外面就是立新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天色将暮,一个个装饰精美的橱窗纷纷亮起了七彩的灯火,把里面的商品映得更加眩目。泉先儿最喜欢这条街,每次来这里她都一个橱窗一个橱窗地看,一直走到街的另一头。

  “哇,这件衣服真漂亮,赶快记下这个款式,回去自己做一件。”泉先儿看到新上市的夏装,“啧啧”赞叹起来,然后掏出纸笔,趴在玻璃上照着画,“一件衣服几百上千元,不如自己做来穿合算。”她画完了看中的衣服,在街上旋身打个转,长裙飞舞起来,卓然的身姿顿时吸引了一大片目光。她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也是照着样子自己纺织、自己裁剪的。“怎么样?好看吧!我的手艺可是很好的呢!”她注意到了路人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得意洋洋地想。如果她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在欣赏她的衣服,而是盯着她的身材流口水的话,心里大概就不会那么得意了。

  “这件也不错,这件也很好,这件……”泉先儿一口气画了十几件衣服的样子,再看看还有那么多自己没见过的衣服,也不可能全部画回去,只好叹了口气,再去看展示其他商品的橱窗。

  “这盏灯好漂亮,像大贝壳一样……可惜家里不能用……”

  “这个手镯我戴一定很好看吧?”

  “这个皮包式样真特别。”

  “这个毛绒玩具太可爱了,好想抱着睡觉啊。”

  “这些小摆设真有趣。”

  ……

  她一路走一路贴在橱窗上看,看到什么都要称赞上几句,但是不论是贵是贱,上至几万元的首饰,下至几元的小饰物,她都绝对不会掏钱去买。

  泉先儿用手牢牢按着钱包,生怕自己会一时受不了诱惑胡乱花钱。可是现在看到的这件东西她实在太想要了,甚至忍不住把脸贴在玻璃上,看起来就快要穿过玻璃钻进橱窗里去了。

  搭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小姐,一个人呀?”泉先儿连头都没回。

  “小姐,一个人是不是很无聊啊?我们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

  泉先儿压根没听见,仍然在紧盯着那件东西看,直到搭讪的那个男子不耐烦了,把手放在她肩上时才回过头来,看眼前的三个男人,指着自己问:“你们在跟我说话?”

  “是呀,小姐,我们认识一下吧。”一个男人摆出自以为帅气的姿势向泉先儿抛媚眼。另外两个不怀好意地挡在泉先儿身后,决心不让这个单身的“猎物”跑掉。

  泉先儿忽闪着眼睛看着他们。

  “小姐,一个人逛街多寂寞呀,我们来陪你吧,一定会让你玩得很开心的。”他们见泉先儿没有反抗,语言和动作也开始放肆起来。

  “嗯……”泉先儿考虑着,“可惜我得回家,没有时间了。”家里还有那个所谓的旅行团在呢,虽然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出来旅行过,可是自己收了钱总不能不管他们。

  “偶尔享受一下生活嘛,那么急着回家,是不是家里有人等着你呀?他能比我们几个帅吗?我们请你去喝一杯吧。”说着,那个男人把手搭在泉先儿肩上。

  泉先儿侧着头想了一阵子:“喝酒?你们出钱吗?”

  “当然了,只要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怎么可能不尽力满足美女的‘任何’要求呢?”

  “任何要求?好吧,我想喝酒,还想要那个。”泉先儿毫不客气地指向橱窗里那件自己看了半天的东西。那是一件玻璃工艺品,造型是一位坐在礁石上的美人鱼,只有巴掌大小,标价不过二十块钱而已。

  那几个男人虽然不知道她要这个东西干什么,但他们正为“猎物”到手而高兴,毫不犹豫就为她买了下来。泉先儿把装着雕像的盒子抱在怀里,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三个男人簇拥着她向一家夜总会走去,双方心里都在想:“今天运气真不错啊!”

  周影看着顾客付钱下了车,回头迎上了两双失望的眼睛。孙剑叹了口气,摇头说:“又不是。”火儿也叹息着说:“可惜,不是宵夜啊。”

  孙剑最近接了个抢劫出租车的案子,而周影作为他的朋友,又是个出租车司机,理所当然就被他拉来当诱饵了。孙剑雄心勃勃要破案,火儿则下定了决心,就算吃不好吃的东西也绝对不让这个讨厌的警察成功,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在孙剑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进行了好几天了。

  “回闹市区吧,劫匪通常是从那里上车,以减少司机们的警惕。”孙剑知道这种守株待兔的办法要看运气,所以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

  周影很有耐心,对别人的事更不着急,反正现在警方每天给他补助,算算收入比平时还好。他慢慢掉转车头,向闹市区开去。

  看到胡同边上的群殴时,孙剑立刻就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在扮演出租车司机的助手,不等周影把车停稳就从车上跳了下去,冲着那帮人大喝一声:“警察!都不许动!”

  那帮人一听到警察两个字马上就停住了,等他们看清楚孙剑手里亮出的警员证后,立刻一哄而散,只留下被围殴的那个人躺在地上。

  孙剑走过去,把那个人搀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男子苦笑着回答:“没事,谢谢你,孙警官。”看来他认识孙剑。

  “哦,是你。”孙剑也认出了这个人,“李文柯是吧?这次又怎么了?那些人是哪里的?”

  这名男子叫李文柯,是个环境保护志愿者,因为他专门和那些制造污染的大型工厂作对,所以遭受到了一些人的恶意报复,被一帮人围殴。当时那个案子就是孙剑负责的。李文柯这个人在立新市也算是个名人,他原本是政府公务员,一年前辞职开办了一家苗木场。他的生意好不好不知道,只知道他把大部分时间和金钱都用在了宣传环保知识以及和那些污染企业作对上,很多企业都把他视为眼中钉。但他身边也有为数不少的支持者,而且据说还有一些企业在背后扶持,为他提供资金和人手。他今年刚刚被选为人大代表,在一次会议上拍案而起,与一位认为应该先发展经济再治理环境的副市长争论,这件事经过电视转播,在立新市几乎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他们是……不,没什么了,反正我也没事。”李文柯一边说,一边擦着脸上的血。

  “你又在‘管闲事’了?”孙剑拉他上车,示意周影送他去医院,“这次是哪家厂子?”

  “新园化工厂。”李文柯低声说,“他们把污水直接排到海里,一点净化措施都没有,现在那一带的海水已经开始变质了。我们向有关部门反应了,可是他们的排污口有专人看守,我们根本没办法提取样本。唉,如果没有很确凿的证据,这种事政府根本不愿意管。在某些人眼里,环境的污染和那点所谓的经济利益根本不能比,实在毫无环保意识!”说着,他握紧了拳头,“我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也许会让很多人少挣很多钱甚至失业,可是……总得有人做吧?难道真的任由他们这样胡搞下去?”

  “放心,大多数人知道你是对的。”孙剑拍拍他的肩,“他们只是没有你那样的勇气站出来而已。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我做得到,一定会尽力帮你。”

  李文柯下车时,连周影也和他握了握手。

  车继续行驶,孙剑靠在座位上感慨道:“如果真有一天,地球污染得没有办法住了,人类该怎么办啊……”

  火儿不屑地说:“人类就去死吧!反正我们可以搬家!对不对,影?”

  周影不知道在回答谁的话:“是啊……”就算可以搬家,“背井离乡”又谈何容易,只要可以将就着住下去,谁也不会想要远走他乡吧?

  “哎,周影,拉那两个人,不像好人的那两个!”孙剑的注意力回到了工作上面。

  “看起来不好吃的那两个!”火儿也开始继续他的破坏工作。

  鹿九缩在座位角落里,希望不会碰到身边那个衣着暴露的女郎,更希望对面那个男“人”可以因此忽略自己的存在——可惜依照惯例,这两个愿望都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果然,身边的女郎看着他的样子,反而“咯咯”笑着,更加亲热地凑了上来,贴在他身上说:“干吗不理人家呀?来嘛,我们喝一杯。”一边还在他耳边吹着气。

  扑鼻的香水和化妆品味快把鹿九熏晕了,他手脚并用地向后躲,恨不得钻进墙里去。

  可惜,就算鹿九真的有本事钻进墙里,也只能躲过身边的女郎,那个正笑得阳光灿烂的“人”却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

  “哈哈哈……”那种让鹿九一听到就浑身哆嗦的招牌笑声传了过来,刘地一屁股坐到鹿九身边,使劲拍着他的肩,“怎么样,美酒、美人全是我请客,我对你多好呀,你一定很庆幸交到了我这个朋友吧。”说着抓过了两瓶酒,一瓶塞给鹿九,一瓶自己拿着,“来,干瓶!”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鹿九看着手中价值不菲的名酒都快哭了,他们鹿蜀天生胆小,但是在认识刘地之前,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怕一瓶酒。有时候,他真怀疑自己前生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所以今生才会认识刘地这个“朋友”。

  每过十天半月,不管鹿九躲到哪里,刘地都能找到他,并把他揪出来喝酒,而且每次喝酒的下场都是醉到不醒“妖”事,然后头疼上好几天。鹿九的酒量即使在妖怪当中也算大的,可看着刘地那种以瓶代杯的喝法,他也不禁浑身发冷。

  “喝呀,别客气!”刘地卡着鹿九的脖子“劝酒”。

  “我真的……咕嘟……喝不下……咕嘟……”无论鹿九怎么挣扎,也躲不过刘地手里的酒瓶子。

  “你上次还喝了十一瓶呢,这次总得有点进步吧。来,再干。”刘地酒量超群,在立新市的群妖中颇有独孤求败的感觉,所以他一直用心培养鹿九,希望他将来有一天可以和自己一较高下。

  见鹿九满脸惶恐、极度不情愿的样子,刘地把酒瓶放回到桌子,长叹了一声。

  “鹿九啊,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刘地一脸严肃,双眉紧锁,语重心长地对鹿九说,“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好——不逼你,你能与时俱进吗?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和我在酒量上一较高低,我就算输了也觉得欣慰啊。唉,放眼天下,但求一败的心情,有谁可以理解啊……”他的双眼中闪现出沧桑和忧郁,仰天长叹道,“曲高和寡,天才是注定了如此的寂寞啊!鹿九啊,你真的不明白吗?”

  鹿九明白。他知道刘地说了这么一大串,目的只有一个──捉弄自己。立新市至少有两个妖怪是以欺负弱小为乐的,一个是火儿,另一个就是刘地,这是立新市中妖妖皆知的事实。

  鹿九承认,被火儿和刘地列入“朋友”(其实不过就是欺负对象)的名单后,自己在立新市的生存容易了很多,像他这么弱小的妖怪之所以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生活,主要是因为那些不怀好意的妖怪们没有一个敢和火儿抢“食堂”,敢和刘地抢“玩具”。但鹿九还是怕火儿和刘地怕得要死。火儿的行为至少还有理智的周影可以约束,刘地却是天不管地不束,没有谁可以让他收敛。

  “我受伤的心灵啊……”刘地看鹿九对自己的动情表演如此不配合,失望地感慨着知音难觅,一边又搂着对方灌起酒来。

  当第十二瓶酒被刘地强行倒进肚子里后,鹿九终于醉得不能动弹。他摊着四肢昏倒在沙发上,一边还做着被刘地欺负的噩梦,不住地呻吟着。

  “唉,寂寞啊……”刘地还在装模作样地叹息着,可惜已经没有观众来看他表演了:鹿九和三个陪酒女郎都醉得一塌糊涂,桌子上堆着大大小小三十多个空酒瓶子,服务生一边收拾,一边惊讶地看着他。虽然这些酒有二分之一是刘地自己喝掉的,但他现在仍然十分清醒,还拍着那个吃惊地嘴都合不上的服务生要他“再来十瓶”。

  服务生出去了,刘地心里开始盘算下面干点什么,是找个女人去约会呢?还是去跳舞?再不然去找别人“玩”?这时一阵吵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分辨出其中有女子的声音后,刘地立刻把头从包厢里伸了出去。

  两名服务员拦着正要离去的泉先儿:“小姐,您不能就这么走。”

  泉先儿不快地跺着脚,把那张高达五千余元的账单塞回服务员手里:“我不是说过了吗,是他们要请客的。”

  “可是他们都喝醉了,小姐您看……”服务员为难地看着醉成烂泥的三个男人,又把账单递了过来。

  “难道你们这里喝醉了就可以不付钱啊?”泉先儿再次把账单推回去,就是不接这个烫手山芋,“反正我不管,我要回去了。”

  “小姐……”

  “我要走了,让开啊。”泉先儿生气地嘟起嘴,本来以为今天运气不错,有人送东西还请喝酒,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既然你们是一起来的,请您把钱付了再走吧。”服务员的态度十分客气,但就是不肯放她走。

  “我又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我帮他们付钱。”泉先儿绝不退让。

  刘地好奇地伸着脖子往那边看,当他看清楚那边桌上的空酒瓶数目后,眨了眨眼,自言自语道:“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厉害啊……”

  服务员也知道,夜总会里常常有男人带女子来喝酒玩乐,这些费用当然是由那些男人来支付的,因为吃喝之后他们还想要从那些女子身上得到别的东西。可是这次的情况确实特殊,使他不得不叫住了这个女子。那些男人原本应该是想把这个女子灌醉,然后好为所欲为,所以一上来就尽点了些烈酒。谁知道十几瓶酒下去,那几个男人都倒了,这个女子却一点事都没有,精神反而更好了,意犹未尽地这种酒也要一瓶尝尝,那种酒也要一瓶尝尝——她一样喝一瓶,自己却还说只是“尝尝”。

  这个女子喝了这么多酒,而且瓶瓶价格不菲,所以当她一抹嘴要走的时候,服务员过去拦住了她。酒是她一个喝掉的,那几个没占到什么便宜的男人肯不肯付钱还不一定——即使肯付,这么多钱他们付不付得起又是一回事呀。

  “小姐,如果您不付钱的话,请等我们老板来了再走。”服务员准备回避责任了。

  泉先儿生气地踢了踢那烂泥一样的几个男人。还说请自己喝个痛快呢,谁知道竟然这么没用,每人三瓶酒都没喝完就倒下去了,这下怎么办?难道真要自己付这笔钱?呜呜呜,早知道就不贪小便宜喝这么多了,泉先儿双手捂着钱包,舍不得从里面取出哪怕一个钢镚儿来。

  一只手搭上泉先儿的肩:“喂,小姐,一个人不寂寞吗?”

  又是这样的台词?泉先儿眼睛一亮,心想该不会又有人想请自己喝酒吧?转过头去,她看见了一张带着坏笑容的英俊脸庞。

  “你……”泉先儿和刘地一齐指着对方,相互看着,忽然又一起笑了起来。

  “难得难得,巧遇巧遇,缘分缘分。”刘地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刘地。”

  泉先儿也大方地伸出手来:“我叫泉先儿,很高兴认识你,刘地。”

  听到“刘地”这个名字居然没有反应?“你刚来立新市吧?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一起喝一杯。”他马上熟络地搭着泉先儿的肩,又对还等在一边的服务员说,“这里的账一起结了,再去拿十瓶酒来。”

  “请我喝酒,还帮我付钱?”泉先儿笑得眼睛都眯快没了,用力点着头,“好啊,好啊,我还有好几种没有尝过什么味呢。”马上又遇到请自己喝酒的了,今天运气果然不错。

  “先生,您要的十瓶酒。”服务生把十瓶不同的酒端进来,他和同事们已经在暗中打赌这一男一女两个“酒桶”还可以喝多少了。

  “全开了。”刘地一挥手。

  “等一下。”泉先儿忽然叫住他。

  “没关系,十瓶不算多,喝醉了我会照顾你的。”刘地拍着胸膛安慰她。

  “不是……”泉先儿不好意思地说,“反正你已经说好要请客了,能不能先把钱拿出来再喝醉?”她要避免再次发生让自己付钱的悲剧。

  刘地愕然良久,忽然大笑起来,掏出钱包拍在桌上,对服务生大声道:“再来十瓶!”

  瑰儿一只手抓着电熨斗熨衣服,一只手抓着遥控器选电视节目,嘴里还哼着歌,十分自得其乐。

  她一天到晚要做的工作可真不少:要给火儿和周影做饭,又要购物,洗衣服,打扫房间,还要处理大大小小的各种突发性事件,比如说火儿烧了哪里的房子得伪装成火灾啦;林睿暴打了讨债公司的人要修改记忆弄出去丢掉啦;刘地抛弃的女妖怪上门来讨公道啦(也包括被刘地抢了女人的雄性妖怪或人类男子上门来拼命);周影对人类行为不理解时及时进行解释啦;南羽收拾了新鲜的妖怪要去替火儿拿回来啦……总之她觉得自己是这个城里最忙的妖怪。

  “当……”烤箱蜂鸣起来,瑰儿丢下熨斗正要去把自己烤的“妖排”端出来,门铃忽然“丁丁冬冬”地响了起来。

  “忙死了,忙死了。”瑰儿嘴里咕哝着,冲过去开门。

  周影这个时候在工作,他是个守时的妖怪,绝不会提前下班;火儿回来吃宵夜的话会走窗户;刘地从来不敲门(他眼中根本没有“门”这种物体的存在);林睿要做好孩子,这个时间早按好孩子的作息时间上床睡觉了(他母亲今天在家)……那么会是谁呢?南羽还是鹿九?瑰儿一边猜测着,连问都没问就把门打开了。

  “山南路167号十三号楼601,是这里吗?”外面站着一个看起来和瑰儿年纪相仿的陌生女子,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是啊,这里就是。”瑰儿打量着这个从没见过的女子,猜测着她的来意。

  “你好,我是泉先儿。”泉先儿从身后拖出刘地,向瑰儿递过来,“我把这个给你们送回来了。”刘地满身酒气,双目紧闭,还不时说句胡话,打个酒嗝,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全靠泉先儿提着才没倒在地下。

  瑰儿被吓了一跳,疑惑道:“这、这……是……刘地?他怎么了?”

  “喝醉了呀。”泉先儿奇怪地看着瑰儿,心想她不会连喝醉了都看不出来吧?

  “刘地喝醉了!”瑰儿有一种彗星马上要撞地球了的感觉。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刘地是那种外表疯狂、内心理智的人,他很清楚什么叫适可而止,绝不会轻易喝醉,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出来的——而且以他的酒量,实在很难和喝醉扯上什么关系。

  “这是谁变成了刘地的样子吧?”瑰儿蹲下去研究。

  “你到底要不要啊?这里不是他家吗?”泉先儿不喜欢刘地身上的酒气,一直伸着手离身拎着他,现在胳膊都酸了,催瑰儿快接过去。

  “这里才不是他家呢!”瑰儿立刻大叫起来。不过仔细想想,刘地一天到晚呆在这里,而且这家伙好像没有自己的“家”,除了和女人住酒店、住女人家里,就是睡在酒吧里,或者随便睡在哪里的地上,其他时候就是赖在这里了。

  看瑰儿在那里沉思起来,泉先儿有点不耐烦了,硬把刘地往瑰儿手里一塞,说:“还给你了啊。”

  “好吧,也不能不要他。”瑰儿不情愿地接过去,也学泉先儿的样子伸着手臂拎着,心想以前那些和刘地一起的女子都恨不能独占他,这个怎么不一样,真遗憾啊。

  出于礼貌,瑰儿无精打采地向泉先儿道谢:“谢谢你送他回来。”

  “不用客气。”泉先儿甩着手臂,笑着说,“给我钱吧。”

  “什么?”

  “给钱呀。”泉先儿向她伸出手来。

  “我为什么要给你钱?”瑰儿看着手里的刘地,心想难道是他干了什么好事?

  “因为我打车送他回来的啊,还我十二元出租车费。”泉先儿大大方方地伸手要钱。

  瑰儿撇撇嘴:“要我花十二元买刘地?我才不干呢!我一分也不出,不行你把他拿回去随便丢哪儿吧。”

  “真小气。”泉先儿嘟起了嘴,“我好心送他回来呢。”

  瑰儿在心里说:“也不知道是谁小气呢,十二元还想要回去。再说了,就算你好心送刘地回来十次,我也不会感激你的。”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泉先儿。

  “算了,算了,看在他请我喝了酒的份上。”泉先儿强忍着心痛,放弃了对十二元的追讨,向瑰儿摆摆手,转身走了。

  走出居民楼,迎着灿烂的星空和凉爽的夜风,泉先儿深吸了口气,强自忍住因为那十二元而快要流下来的眼泪。仔细想想,今天运气还算不错:不但有收入,而且有人给自己买想要的东西,还有人请自己喝酒,除了那十二元……唉,不想这个了,明天要更努力才行!家里还有旅行团在等着呢,就算他们哪儿也没去,今天的费用还是要收的,嘻嘻,又有两万元的收入了。她向天空挥了挥手臂,精神十足地走了。

  “天哪,刘地居然会喝成这样……”瑰儿提着刘地左看右看,花了二十分钟,终于确定了他不是在装醉。可是要把他放在哪里呢?床上?不行,火儿绝对不会允许刘地睡他的床;沙发?这倒是刘地日常睡的地方,可是今天瑰儿刚刚洗了沙发套;地板?刚刚擦过还打了蜡……犹豫一会儿之后,瑰儿拎着刘地扔进了浴缸。

  “不过那个叫泉先儿的女子很奇怪呀,不像刘地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们呢……”瑰儿一边继续干家务,一边想着。

  “我喝醉了?”刘地的咆哮声震动了整座楼。他将手按在桌子上,狼视眈眈地盯着对面的瑰儿、周影、火儿以及兴冲冲地跑来看热闹的林睿,“你们说我喝醉了?”

  大家一起点头。

  “砰!”刘地在桌子上重重一拍,眼神变得凶狠无比,“你们敢再给我说一遍!”

  “你喝醉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我,刘地,怎么可能喝醉!”

  “你明明就是喝醉了。”瑰儿指出事实。

  刘地燃烧着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把她吓得躲到了周影身后,只露出头来坚持真理:“你的确就是喝醉了嘛!”

  “就是就是。”火儿得意地说,“用凉水泡你都醒不了,还是我好心把水烧开你才醒过来的呢。”

  “你是想把我煮熟吧!”

  “是又怎么样!你煮熟了还不一定好吃呢!”

  “死鸟!”

  “死狗!”

  刘地和火儿马上偏离了主题,摩拳擦掌准备打一架。

  “火儿,刘地。”周影马上站出来打圆场。屋子里已经够乱了:满地都是被刘地打破的浴缸碎片和水;看到刘地喝醉,林睿大笑着在墙上用爪子抓出的一条条痕迹;瑰儿用来打刘地的锅子倒扣在地上,锅子里的菜和油洒得到处都是……周影觉得自己有义务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周影,你来说,我真的喝醉了吗?”刘地还是不死心,抓着周影问。

  “是。”周影也觉得奇怪,他是第一次看到刘地喝醉。

  “耻辱啊……”刘地颓然地坐下,他知道周影不会骗他,也就是说他真的喝醉了——而且还是被一个女子灌醉的。自己自从学会喝酒以来,一向是纵横四海、独孤求败的啊,怎么能就这样被一个女子打败了呢?

  “快说、快说,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去了哪里?”

  “怎么能找到她?”

  火儿和林睿围着瑰儿问个不停,他们太想看看那个“收拾”刘地的女子了。刘地的酒量就连火儿都对付不了,现在他被打败,他们真是太高兴了,一个劲地催着瑰儿快说。

  “她很漂亮,不像变出来的,大概是原来的模样。”瑰儿用手指在虚空画出泉先儿的样子,“她自称叫泉先儿,不过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泉先儿?”火儿和林睿对视一眼,“这不算是个名字啊。”

  瑰儿想起泉先儿讨要那十二元的样子,道:“对了,她好像很喜欢钱。”

  “泉先和钱有什么关系?”火儿问林睿,林睿耸耸肩,表示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我要把她找出来看看,嘿嘿……”火儿摩擦着翅膀,越想刘地大醉的样子越得意。

  除了火儿以外,其他人都感到屋里的温度正在升高。

  刘地像火儿一样熊熊地燃烧着,看着大家信誓旦旦地说:“我会找到她的!”

  刚从珠宝店出来,泉先儿就看到刘地站在自己面前,马上迎上去:“嗨,刘地,你还记得我吗?”对于请她喝酒的人她都是很有好感并记得很清楚的。

  刘地上下打量一下泉先儿。那天晚上他根本没有认真看这个女子,毕竟只记住外貌对于他们来说没多大意义。果然如同瑰儿所说的,这个女子不但十分美丽,而且有一种非人的气质,看起来不像对人类世界很熟悉的样子。

  刘地笑了笑:“你还记得我呀?”

  “记得记得。”泉先儿充满期待的点头。

  果然,刘地不负所望地说:“我请你喝一杯,有没有时间?”

  “有、有、有!”泉先儿马上一把抓住刘地的手臂,好像生怕他会跑掉,眼睛眯得都看不到了。运气真不错,她在心里暗自高兴。

  刘地满城找了泉先儿四天,当然不会让她走掉,马上直奔他常去的酒吧。

  “上酒,先来十瓶。”刘地一坐下就大声吆喝着。

  泉先儿舔了舔嘴唇,看起来满怀期待。当酒摆到桌上,刘地把它们一口气全打开时,她却阻止了刘地。

  “这么一点你就打退堂鼓了,十瓶算什么!”

  “不是啊。”泉先儿目光在刘地的口袋上扫来扫去。

  “你又想叫我先把钱付了对吧!”刘地一拍桌子,“上次我是一时大意,你以为这次我还会输给你吗!”

  泉先儿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想说,你可不可以连车钱也先给我?上次送你的时候,我花了十二元呢。”

  “啪!”刘地把钱包掏出来扔在桌子上,“这样够了吧!今天如果我再输给你的话,我一个月不再碰酒!”他一字一句地下着战书。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泉先儿正拿着那个钱包在数钱,根本没听他说话,“三千八、三千九、四千……你真有钱啊!”她兴奋地叫着。

  刘地把钱包从她手中抽了回来:“再数也是我的钱!”泉先儿的视线跟着钱包移动,听了这句话才回过神来。对了,这不是自己的钱……不过可以用来喝酒。想到这里,她拿起酒瓶,把酒倒在杯子里,优雅地一饮而尽。

  “好,再干!”刘地抓起瓶子和她对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下去。

  虽然泉先儿用杯子,但她喝酒的速度绝对不比刘地慢,两人你一瓶我一瓶,用令人咋舌的速度喝了起来。

  “丁冬,丁冬。”

  瑰儿听到敲门声,趴在猫眼上看了一眼,立刻大声叫起来:“刘地又喝醉了!刘地又喝醉了!”一边叫着,一边打开了门。现在是早上七点,不但周影和火儿在家里,连林睿也背着个书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泉先儿又像那天一样把刘地拎了进来递给瑰儿,不解地看着一屋子妖怪,疑惑道:“你们看我干什么?他的手表是我拿给司机当车费了,可不是我偷走了──谁叫他身上没钱了。送他回来车钱理所应当由他来付吧。”大家这才时注意到,刘地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块名表不见了。

  “表不是关键……”反正那是刘地的,这里没人心疼,瑰儿小心地指着刘地,“他又喝醉了?”

  泉先儿点点头,心想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就算用膝盖也可以判断出刘地现在喝醉了吧。

  “他是不是去和一群水缸妖怪喝酒了?”瑰儿又提出一个在心里憋了好几天的疑问。

  “他是和我喝酒──谁是水缸!”泉先儿反应过来,不满地大声道,“喂,山鬼,别以为你比我瘦就可以叫我水缸!”

  林睿一下子跳到她面前,“你只要告诉我,刘地到底是怎么喝醉的就行了。”他怀疑地看着泉先儿——多疑是狐狸的天性。

  “他跟我喝酒喝醉了啊。”这群妖怪怎么纠缠不清?连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也要一问再问。

  大家异口同声道:“你?!”眼前这个女子仅仅是面颊泛红而已,说是她喝酒灌醉了刘地,可信度确实低了一点。

  “你们一共多少人?”

  “是不是你喝水他喝酒?这样赢刘地也很难了。”

  “你在他酒里下了药吧?”

  “刘地……是不是病了?”

  大家七嘴八舌,连周影都不相信泉先儿可以灌醉刘地,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你们真奇怪。”泉先儿觉得这些妖怪大概是脑子有问题,心里有些毛毛的,决定走为上策。她恋恋不舍地看看刘地手上的戒指,心想:这个一定够回去的车钱。可怜,又要走回去了,自己当初怎么不学着飞呢?后悔啊,会飞可以省好多钱呢。

  瑰儿顺着泉先儿的目光,看到刘地手上的戒指,嘟起嘴说:“虽然你拿刘地的东西我没有意见,可你不是真的要把他洗劫一空吧。”

  “我才没有那么贪心,我走回去就是了!”泉先儿转身就走。

  周影忽然站起来:“我送你。”说着拿起了外套。

  “真的?我可不给钱!”泉先儿不相信这个妖怪这么好心。

  “嗯。”周影率先走出门去。泉先儿欢天喜地地跟着他走出门去。

  “喂,真的是一个女妖喝赢了刘地!”林睿捅捅火儿。

  “是啊,是啊。”火儿的眼珠都快蹦出来了,只知道机械地点着头。

  “就算她是泉先也太夸张了。”林睿感叹着,“果然天外有天,妖外有妖啊……”

  “是啊,是啊。”火儿还没回过神来。

  “我去上学了。等我回来,咱们要好好庆祝一下!哈哈,刘地输给了女人!我要把鬼使全派出去向大家宣传!哈哈,输给女人!”林睿兴高采烈地从窗口里飞了出去。

  “我也去宣传!”火儿终于清醒了过来,紧跟着林睿冲出了窗口,心里发誓一定要让城里所有的妖怪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瑰儿觉得周影会主动去送女性有点奇怪,侧着头想了一阵子,然后耸耸肩,去照顾醉成一团烂泥的刘地了。

  “原来你是出租车司机啊,我的运气真好。”泉先儿坐上车,一个劲奉承周影,“你是好心肠的妖怪,一定会生意兴隆的。你、你为什么开计价器?!我可没有钱啊!你说了不用我给钱的!”泉先儿见周影按下了计价器,拉开车门就想往外跳。

  “习惯了。”周影连忙把计价器关上,生怕她就那么从飞驶的车上跳出去,这会把周围的人类吓坏的。

  “吓死我了……”泉先儿吐口气靠回座位,一会儿又好奇地问道,“开出租车挣钱多不多?多的话我也去弄辆来开。”

  “不多。”

  “哦,那就算了。”

  周影一直保持着沉默,照泉先儿说的向海边开去,当车拐上了环城高速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问道:“刘地是自己喝醉的?”

  泉先儿有些奇怪,道:“当然啊,我又没逼他喝。”

  “你是谁?”周影加重了语气。

  “我叫泉先儿啊──对了,我没向你介绍过自己,失礼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周影。”

  泉先儿指着他恍然大悟地叫起来:“哦,你就是周影,刘地喝醉了后说过他自己没有家,要送就送他去你家。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对吧?”

  周影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盯着泉先儿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刘地他从来不会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醉倒,更不会说出‘最好的朋友’这种话!说,你有什么目的,对他做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没说‘最好的朋友’这句,是我猜的。”泉先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颤抖着向座位里缩了缩,结结巴巴地说,“酒是他请我喝的,我真的只拿了他的手表……呜呜呜,大不了我给你车钱,你别吃我……”她越想越害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周影看着她,想分辨她是真害怕还是装出来的。

  泉先儿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脑海里浮现出坐出租车的单身女子被司机吃掉的画面,心想自己还有好多梦想没有实现,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呢,不能就这么被吃掉啊……她偷眼四瞄,见离海已经不远,趁周影不备突然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等周影停车下来,她已经跑到了海边,接着纵身跃了进去。周影只看见水花一闪,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海里。

  周影眉头紧锁,盯着大海看了一阵子,不解地摇了摇头。

  “我又醉了?”这次刘地没有大呼小叫,淡淡地问周影。

  “嗯。”

  “那个泉先好酒量!”刘地边说边竖起大拇指。

  “你居然也会喝醉。”

  “我的一世英名啊……”刘地答非所问,懒洋洋地躺回到沙发上,看他的神情倒不是怎么在乎。

  “那个泉先没有做什么吧?”

  “她能对我做什么!哦,她偷了我的手表。”刘地摸摸手腕。

  周影觉得刘地很反常,这让他有些不安,所以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刘地看。

  刘地抓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你好像一点也不受她的影响。”

  “什么影响?”

  “她是个泉先啊,让其他生物放松警惕是她们一族的本能,你没见瑰儿对她那么熟络吗?还有火儿,你见过他不打算吃哪个第一次见到的妖怪吗?连我都不知不觉在她面前喝醉了,你怎么会一点都不受影响?难道因为你的反应慢半拍?真想不通。”刘地摇着手指。

  周影张大了嘴,他真不知道泉先有这种能力,喃喃道:“我以为她对你做了什么,所以……”

  刘地凑上去满怀期待地问道:“你干了什么?”

  “把她吓跑了。”周影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创意。”刘地失望地摇摇头,跳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好了,该去干正经事了,告诉瑰儿,我晚上还来吃饭啊。”说着向周影挥挥手,穿过墙壁不见了。

  周影又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心想下次见到那个泉先,要向人家道歉才行。

  泉先儿坐在咖啡馆里,摆弄着杯子。她不仅喜欢酒,茶、咖啡、果汁她都喜欢喝,只不过能让她自己掏钱来买饮品、不会有任何收入还要等待这么久的,也只有那个人而已。她隔着玻璃窗看见对方,高兴得向他挥起手来。

  “对不起泉小姐,我迟到了。”李文柯走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手上也缠着纱布,见泉先儿盯着自己的手,他苦笑着解释道,“被人暗算了。”

  “又是上次那些人!”泉先儿气呼呼地说。她第一次见到李文柯的时候,他就是因为提取工厂排放的污水,正被七八个人在海滩上围攻,是泉先儿掀起浪头把那些人卷到海里去,才把他救下来。

  “不是,这次是另一个工厂的人。”李文柯满不在乎地说,看来他早就习惯这样的事了,“对了,上次拜托你的……”

  “我带来了。”泉先儿从身边拿出一个散发着腥气的黑色塑料袋子递给他,“不只有鱼,还有海藻和贝类。”她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可是目光中的愤怒还是无法完全掩盖住。

  李文柯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那些畸形的生物,深吸了口气,兴奋地说:“这下有证据告那些垃圾了!他们一直说自己的工厂没有污染环境,那这些海洋生物怎么变成这样的?!在这些证据面前,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会让他们的工厂停工吗?”泉先儿关切地问。

  “可能不行……”李文柯思索着说道,“但是至少可以让他们不再排放超标的污水。”

  “超标……”泉先儿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人类的标准永远不可能和其他生物相同啊。

  “对了,你的酬劳。”李文柯掏出钱来,虽然认识不久,但他已经知道泉先儿是个很喜欢钱的人,“谢谢你为我们找到这些,这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这是她第二次从海里找到受污染的动植物标本回来,为了这些可以阻止那些工厂污染大海的证据,他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

  泉先儿摇摇头。

  “你不是很需要钱吗?”

  泉先儿眯着眼睛笑:“有事再找我啊,我走了。”也不管李文柯多么诧异,摆摆手径直走了。“如果人类都像你,也许我就不用整天忙着挣钱了……好久没有出去旅游了,真想去看企鹅和袋鼠啊……”她伸了伸懒腰,想起家里还有“旅行团”在等着呢,哪里有时间想别的事啊。她还是没舍得坐车,顺着大街溜达着向海边走去。

  泉先儿蹦蹦跳跳地走在大街上,恰巧碰见了出门购物的瑰儿。瑰儿请她回家喝茶,泉先儿一听有免费的茶喝,马上就跟着瑰儿去了。

  瑰儿给客人端上一杯茶,然后道:“周影要向你道歉。”

  “周影?!不用了,不用了。”泉先儿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千万别让他看见我。他太可怕了,我到昨天还做噩梦被他吃呢!”

  凭着天生的能力,泉先儿遇上的妖怪对她都很不错,虽然这种能力对人类无效,但因为她的样子美丽动人,所以人类对她也很好。周影那种恶形恶状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见,现在想起来还会发抖。她不禁心想,刘地那么和气大方,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对了,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刘地呢?他请客好大方啊……

  “周影吃素!”瑰儿毫不客气地反驳她,她最听不得人家说周影坏话。

  “反正我怕他怕得要死,我不用他道歉,别让他看见我就好了。”泉先儿勇于承认自己胆小。

  瑰儿耸耸肩,这还是第一次有妖怪不怕刘地怕周影的。

  “谢谢你的茶,我要走了。”泉先儿盘算着下一步去哪里弄钱,起身向瑰儿告辞,“还得找地方赚钱去呢!”

  瑰儿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缺钱呀?”

  “是啊,我看中了一样东西,要很多钱才买得起。”说着,泉先儿蹦蹦跳跳地走了。

  “原来世界上还有和周影一样靠工作挣钱的妖怪。”瑰儿看着泉先儿消失在人流中,疑惑地想着。

  刘地向周影做了个手势,两人一个显出原形,一个化作青烟,从面前的高墙中穿了过去。高墙里面是一个宽阔的大院子,生满了蔓草和杂树,一条被乱草和灰尘掩埋起来了的小径曲曲折折地通向一座三层的西洋式小楼。周影和刘地一前一后,向那座小楼走了过去。

  小楼欧式风格十足,大门两边却不伦不类地摆了两尊石狮子。刘地看了那雕工精巧、气势雄伟的狮子一眼,叹了口气:“早知道带你们家火儿一起来。”

  “他和林睿还有好多妖怪一起,庆祝你被女人打败的事去了。”周影如实相告。

  “最好别让我知道是谁跟他们一起去的!”刘地咬着牙诅咒一声,然后向周影摆摆手,示意他后退,自己则向前走去,在离石狮子七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双手捏了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与此同时,两只石狮子眼中亮起红光,尾动爪抬,摆出跃跃欲扑的姿态。

  一条黑影忽然从旁边的树上跳下来,直扑刘地背心,在同一瞬间,两只石狮也狂吼一声向刘地扑来。刘地双手一合,只见地面震动,土石翻起,将石狮子团团围住。石狮向前冲的力量虽大,但还是经不住泥土源源不断地裹上来,终于在距离刘地不到半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再也无法动弹。刘地手指一划,脚下的地面上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两只不能动弹的石狮落了下去。

  刘地弹一下指,地面合拢,土石归位,连那几块残破不堪的青石板也回到了原处,一点也看不出刚才这块地面上有过怎样巨大的变化。

  刘地回过头,看到周影正收回影刀,脚下一只六爪妖怪身首异处。

  “周影站在我身后的时候偷袭我,你真是没脑子。”刘地对着尸体咧咧嘴,抬步走上台阶,伸手推开了大门。

  屋子里和庭院中一样,一派脏乱萧索的样子。残破的家具上积满了灰尘,斑驳的墙上霉痕处处,残破的吊灯挂在塌落了一半的天花板上晃悠着,到处都挂满了蜘蛛网,窗户上厚厚的布帘虽然已经变了色,却依旧严严实实,使得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光线,显得鬼气森森的。周围摆着几尊惨白的西式石膏塑像,和墙上油画中的人物一起冷冷地看着外来客。

  “噗哧!”刘地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脚踢开横在脚下的破椅子,“老王头儿,你要改行当吸血鬼呀,把屋子弄成这样。”

  “呵呵,现在不是流行这个吗?我还不算老,赶赶潮流嘛。”随着苍老的笑声,屋子渐渐变成了传统的中国厅房,三进三间,正堂外还有一座小园林。堂上的八仙桌边坐着一个身穿花T恤、左手扶龙头拐、右手执旱烟袋的老者,热情地招呼道:“刘小子,周贤侄,来里面坐。老婆子,上可乐。”

  一个浓妆艳抹的金发女郎从后堂走出来,一只手提着低胸晚礼服的长摆,一只手托着放了两罐可乐的红木镶银托盘,给刘地和周影上了饮料,还向刘地抛个媚眼。

  刘地向她竖竖大拇指:“大娘,你这个新造型不错。”

  “奴家才九百岁,别这么大娘长大娘短的,折煞奴家了。”女郎莺啼燕语地娇嗔一句,坐在了老者膝上,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周影假装喝水,用瓶子挡住脸。每次看见这对木妖夫妻,他都会全身发冷,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个王老头儿几百年前曾与周筥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了周影与周筥的关系后,就以长辈自居,倚老卖老起来。周影这样的老实人也不会和他计较,只是每次遇见他们夫妻就远远躲开——要不是现在出了事,周影也不会到他们家里来。

  刘地一口把饮料喝光,随手把瓶子捏扁,进入了正题:“你们被困住多久了?”

  王老头儿收敛起嬉笑,正色说:“十九天了……你再不发现,我们两口子就……”

  “十九天?胆子还真不小!”刘地一拍桌子,“你向他们招了没?!”

  “没有,我要是说出来了,早被他们灭口了,还能在这里和你说话吗?”

  “没有就好。”刘地站起来向外走,“这里是你们俩住了上百年的地方,他们一时进不来。你们别妄动,外面的事交给我们吧。”

  “当然,当然。”见刘地把事情揽过去,王老头喜滋滋地送他们到门外,“我们家里储存的东西再用个十年八载没问题,等你们的好消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个’被他们拿去了。”

  “什么‘那个’?”

  “就是跟他们要的东西很像的……那个……”王老头儿见刘地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也小了下去。

  “你胆子比他们还大!”刘地一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我没办法啊,当时他们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不先骗过他们我们就没命了,只有‘那个’很像啊……”

  刘地放开了他,恶狠狠地说道:“我先去找他们,回头找你算账!”说完和周影一前一后走了。王老头抹把汗,和妻子对视着,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他们到底要抢什么?”瑰儿一边给刘地和周影摆碗筷一边问,“他们是从北边过来的吗?这样大张旗鼓,也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难道他们要向立新市的全体妖怪宣战不成?”

  刘地抓起一把点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他们住的地方是个人类所谓的工业城市,环境污染得厉害,连妖怪们都快住不下去了。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听说我们这里有清净宝珠,就想要抢到他们那里去。”

  “那怎么行!”瑰儿忍不住尖叫起来,“王老头儿没交出去吧?”住在人类中的妖怪们最难忍受的就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各种污染,立新市因为王老头儿有一颗 “清净宝珠”,可以不时清洁一下水和空气,所以妖怪们住得还算舒服,万一被抢了去,立新市的妖怪们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用别的东西骗过去了……”对于王老头用自己的东西骗对方这件事,刘地还有点耿耿于怀,“可那些妖怪依旧团团包围着王老头家,估计他们也不信。而且除了王老头儿,别的妖怪也不能使用那颗宝珠,所以我猜他们的目的应该是连王老头儿一起掳走。”

  “那怎么行!”瑰儿只会说这句了,“我去把火儿叫回来,再把小赤小纹找来,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不用。”刘地抬手制止她嚷嚷下去,“他们是有备而来,这次围困了王老头半个多月,而我们竟然刚刚才知道,可见他们平时隐藏得很好。如果我们乱成一团,反而对他们有利。我和周影两个去找他们,另外再请南羽去护住王老头儿的家,这样就够了。”

  一直沉默的周影忽然说:“瑰儿,你平时出入要小心些,我怕他们有更大的举动。”

  瑰儿正为南羽可以帮上忙自己却没什么用而懊恼,听到周影关心的话,立刻又高兴起来,哼着歌去收拾桌子了。

  刘地坐在桌子上,和周影面对面,手中把玩着一个桔子,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偷走了我的东西,我要自己教训他们,才不用一大群人去帮倒忙呢。”

  周影点点头表示明白。

  “强龙压不压得过地头蛇呢……”刘地抓着下巴,眯着眼笑了。

  泉先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着,身边跟着一名男子。这名男子中等身材,相貌平凡,跟在美丽娇媚的泉先儿身后,几乎没有什么视线会落在他身上。他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目光中闪动着和外表不相衬的光芒。

  “这里是热闹的商业街,商店最多,走到尽头是一个大广场──那里原来住着一个槐树精,不过最近她出门旅行了。”泉先儿正在充当导游的角色,“如果你喜欢吃人类的食物,东边有条美食街;如果你喜欢吃人,西边不远就是‘红灯区’,那里捕食最容易。”她尽心地讲解着,但她的顾客根本没在听。

  “这家店的衣服款式新颖,但也很贵;那边那家做裙子的手艺不错,当然比不上我。”对这座城市,泉先儿比较了解的也只是商业区附近,对于旅游景点、名胜古迹是一无所知,因此她只好带着这个自称白书天的“顾客”一个劲地在商业街上转悠,同时心中暗暗祈祷对方千万不要提出购物之外的旅游项目,自己已经装到口袋里的服务费可不想再拿出来。

  “对了。”忽然远远地看到了瑰儿,泉先儿灵机一动,对自己的顾客大声说道,“前面是我们立新市的奇景之一,一位住在城市里的山鬼。人间界只此一位,别处看不到哦!”

  “山鬼?”白书天喃喃自语。泉先儿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上午,这是他惟一听进去的一个词。

  “我认识她,也可以介绍你认识她。不过她变的外表一点也不漂亮,你想看她的真面目就难了。”

  “我们回去。”白书天转身就走。

  “啊?”泉先儿急忙跟上去,还在不停地唠叨着,“是你自己要回去的,不是我服务不好,酬劳我是不会退的!”

  白书天根本不理她,心中思索着:山鬼是山林之“神”,为什么出现在城市中?难道和清净宝珠有什么关系?也许那个老头儿只是个幌子,这个山鬼才是关键……回去和大家好好商量一下吧。他扫了一眼泉先儿,心想幸亏有了这个泉先,大家才可以隐藏起来伺机而动,真没想到,这个妖怪竟然像人一样喜欢钱,只要给了她钱,她就连半点怀疑都没有。

  “走这边。”泉先儿忽然拉着他转向另一个方向,见白书天诧异地看自己,低声说道,“你不希望撞见这城市里的妖怪们吧,刚才有个妖怪在前边走。”

  “你……知道了什么?”白书天声音阴沉下来。

  “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来寻仇也好,来生事也罢,统统与我无关。你说你们是来旅游的,我就当你们是来旅游的——陆上妖怪的纠纷不关我们水族的事。对了,今天的食宿费一位一千二,你要付现金哦。”

  白书天冷笑一声。他这才明白,这个看起来眼里只有钱的泉先儿其实心里明白得很。不过,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大概会后悔莫及吧。

  “嗨,刘地!刘地!”泉先儿一眼在人群中看见刘地,挥动着手臂大叫起来,“刘地,我是泉先儿啊,还记不记得我!”看着刘地向自己走过来,她高兴地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好像生怕他会跑掉,“你在忙什么呀?要去哪里呀?”

  “闲逛,没什么事。”刘地摇摇摆摆地走着,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哦,我也没什么事。”泉先儿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瞄着路边的酒馆。

  刘地斜眼看着她:“要不要再请你喝酒?”

  “要!好,好!”泉先儿的目的就是这个。

  “哈哈哈,难得遇见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一定要喝个痛快!”刘地这几天的寻找并不顺利。按照王老头儿的说法,对方来的人手肯定不少,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几天竟一个都没见着。

  对方一上来就对王老头儿下了手,而且还围住了他的家不让他和外界沟通,可见是经过了周详的计划才行动的。一天找不到他们,自己提着的心就一天放不下来。“烦心的事不想了!”刘地在酒店里坐下,拍着桌子叫了起来,“上酒,上酒,咱们一醉方休!”

  “不要喝醉了……”泉先儿嘟起嘴,“你那么重,坐车还要花钱……”

  “我会连败给你三次吗?”刘地怒气冲冲地看着她,“这次肯定是你先醉!”

  “你不用生气啊,我是说我很怕那个周影,万一送你回去的时候再遇见他怎么办?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吃了我。”

  “那和我理解的有什么错?你还是认为我会喝醉!”

  泉先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服务生,再上十瓶酒,全开了!”刘地卷起了袖子。

  “好啊,好啊。”泉先儿用力点头,舔了舔嘴唇。

  “快来啊,狐狸!快来看啊!”一见泉先儿拎着刘地进来,火儿立刻怪叫着冲了上去。不到十秒,林睿一阵风似的蹿了进来,和火儿一起用充满崇拜的眼神盯着泉先儿,弄得泉先儿很不自在。眼前可是个专吃妖怪的必方啊,而且据说他还是那个可怕的周影的“养子”!她急忙躲到了瑰儿身后。

  “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火儿用翅膀拍着泉先儿的肩膀,“我崇拜你。”

  “来,签个名,签个名。”林睿也拿了纸笔在旁边起哄。

  泉先儿不安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俩要干什么。

  “不要这么小气,介绍介绍收拾刘地的经验嘛!”

  “对啊,对啊!你下了什么药把他弄成这样的?”林睿还是不大信泉先儿真的是喝酒把刘地灌醉的。

  “喝酒。”泉先儿觉得眼前的必方和九尾狐一定跟刘地有深仇大恨,而刘地是自己的“酒友”……想到这里,她回答得更加小心了。

  “怎么个喝法?你喝一口他喝一瓶还是你喝水他喝酒?或者,你用了什么法术?”

  “为什么酒给他喝,让我喝水啊!”泉先儿大为不满。

  火儿和林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她真的是喝酒把刘地灌醉的!”再打量泉先儿一次,他们不禁怀疑这个女子该不会根本不是泉先,而是水库吧?

  瑰儿见泉先儿还不说要离开,而是一直看着自己,忍不住问:“你不是又想要车钱吧?”

  “不用不用,我把他的金笔给那个司机了。”泉先儿说得很客气。刘地的名牌钢笔价值上千,看来她用别人的钱物的时候还是挺大方的。

  瑰儿有些心疼,说道:“我看我给你个电话号码,下次你直接叫周影过去接他吧……”

  “不!”泉先儿怪叫一声,用力摇着头,“我死也不要!他会吃了我的!”看来她对周影是怕到骨子里去了。

  “她在说谁?”火儿好奇地问,心想这个泉先连刘地都能赢,还会怕谁?

  “周影。”瑰儿如实回答。

  “哈哈哈哈……”火儿和林睿双双抱住肚子在地上打滚,“怕周影,哈哈哈哈,她怕周影,哈哈哈哈……”

  “他的确很可怕嘛。”泉先儿嘟哝着。

  泉先一族不能使用强大的法术,他们之所以能和其他妖怪和平共处,完全是因为他们具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只要他们不对对方怀有敌意,不管多么强大的妖怪都无法起伤害他们的念头,甚至无法不信任他们。

  周影是泉先儿遇见的第一个(也许是这世界上惟一一个)不受这种能力干扰的妖怪,这让没有什么自卫能力的泉先儿十分不安。她从来没想到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也不知该怎么防范,只好拼命躲着周影了。

  “糟了!”泉先儿跳起来,想到躲着周影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就在周影家里啊!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她拔腿就要往外跑。

  林睿慢悠悠地说:“周影现在不会回来的,他去南羽那里了。你出门坐车的时候,说不定正好碰到他回来,就可以坐到他的车了。”

  泉先儿使劲摇头:“我不坐车,走回去就行了。”

  “别吓唬人家。”瑰儿白了林睿一眼,“你放心好了,城里有好几万辆出租车呢,不会那么巧的。”

  “我自己从来不坐车,太浪费钱了。”泉先儿定下心来,笑眯眯地回答。

  瑰儿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是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要攒钱买东西吗,还差很多啊,所以要节省。”她挥着手表示决心。

  “还差多少?也许我们可以帮忙。”瑰儿好心地问。

  “对,你教训了刘地,我们帮你。”林睿和火儿也支持。

  “那我给你看一下啊。”泉先儿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存折来,紧紧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打开给瑰儿看。

  “一亿五千三百二十万六千六百五十元……”瑰儿脑子一晕向后倒去。

  火儿立刻从后面用翅膀撑住瑰儿,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么多钱的话,可以买多少故事书和零食呀?”他打量着泉先儿,心想这个泉先连飞都不会,从她那里抢东西应该不难,可是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觉得没法向她动手。

  “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到处弄钱?”瑰儿难以相信地指着泉先儿。

  “我要买的东西很贵啊,还差好多呢……”说着,泉先儿小心翼翼地把存折收起来。

  “你想买航天飞机吗,还是航空母舰?”火儿对这两样东西很好奇,满心希望地问。

  “才不是呢。我要买的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东西。”泉先儿得意地说。

  “到底是什么呀?这么多钱了还差好多?”瑰儿崇拜地看着泉先儿——她应该是立新市最有钱的妖怪了。

  “不告诉你们,免得你们跟我抢着买。”泉先儿转身准备离开,火儿和林睿夹道欢送。

  “喂,站住……”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从大家身后传来,“别想逃走……”刘地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滚下来,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一步步向泉先儿走来,浑身散发着扑鼻的酒气。

  “输了想杀人灭口了。”林睿小声对火儿说。

  刘地醉眼朦胧地走过去,伸手搭住了泉先儿的肩,嬉皮笑脸地说道:“不错,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有酒量,合我的胃口,怎么样,成没成亲啊?成了也没关系,甩了他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没成过亲。”

  “那更好办,我们现在就是情侣了。”刘地笑得十二分不怀好意。

  “不是杀人灭口,他是想摧残人家的心灵。”林睿立刻收回自己刚才的话,接着提出了一个新的设想。

  “人家怎么可能看上他。”火儿不屑地说。在他心目中女妖怪分为两等:讨他喜欢的和不讨他喜欢的,讨他喜欢的当然是瑰儿、南羽,她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喜欢周影(别小看火儿,他看的言情片可多了),另一种他不喜欢的则几乎都喜欢刘地。他挺喜欢这个泉先,所以理所当然认为她不可能喜欢刘地,应该去喜欢周影才对。

  正在盘算着,却听泉先说:“反正也没有结婚,没有情人,做你的女朋友……也不是不行。”火儿一下子从空中跌到了林睿头上。

  刘地亲密地搂住泉先儿的肩,一副“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的得意样。

  “不过男朋友应该送定情信物给我才对吧?你拿来我想要的东西,我就做你的女朋友。”泉先儿说。

  “你要什么,我买给你!”刘地拍着胸口保证。

  “真的?”泉先儿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拉着刘地跑了出去。

  火儿好不容易站起来,望着泉先儿的背影,艰难地说:“她疯了……”

  瑰儿若无其事,悠然自得地说:“放心好了,她要的东西刘地肯定买不起,你们没看见吗?一亿多都还差得远。”

  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平静的海面上,天空中不时掠过一两只海鸟。

  泉先儿在礁石上跳来跳去,一直跑到海边,刘地紧跟在她后面。

  “会飞真好,一下子就到家了。”泉先儿喜滋滋地称赞。

  “你自己为什么不学?”刘地想不到除了瑰儿竟还有不会飞的妖怪──就连瑰儿还会扑腾几下子,飞个十几米远呢。

  “我是水族,学不会。”泉先儿理直气壮。

  “龙也是水族,你见过不会飞的龙吗?”

  “龙?你也……”泉先儿差点说走了嘴,马上改口说,“已经到了,你说你会买给我,对吗?”

  “当然!”刘地东张西望,“你要买什么?渔船?游艇?还是快艇?”

  “当然不是,我要船来干什么用?”泉先儿伸开手臂画了个圈,“就是这个……”

  刘地莫名其妙:“哪个?”

  泉先儿指着前方:“往前看!”

  刘地还是没看到什么,疑惑道:“海水?没别的了。”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泉先儿睁大了眼,“就是这个啊,你送给我,我就做你女朋友!”

  “海水?”刘地做了个捧水的手势。

  “海!”

  “海?”刘地有点明白了,“国有资产你也想霸占!要判刑的!”

  “我花钱买东西有什么不对!”

  “这种东西不能买卖吧……你以为人类会卖吗?”

  “当然能!”泉先儿指着远处,大声说道,“那边就是被‘买’下来成了海水浴场的,那边被‘买’了去做珍珠养殖场,那边有家工厂,整天排放污水,他们也出了钱──人类社会有什么是用钱买不到的!?”

  “你攒了这么多钱,就是要用来买这个的?”

  泉先儿毫不犹豫地说:“对啊,这里是我生长的故乡,一旦我把这里买下来,马上就把人类全赶走!”

  刘地好心提醒她:“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就算你有钱,人类也不一定卖的。”

  “嘿嘿,我早打听明白了,人类的国家是由一部分人说了算的,只要他们说可以就行了。”泉先儿胸有成竹。

  “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让那些人类改变政策?”刘地惊异于她的大胆设想,“法术的话,人类的法师们不会坐视不管的;武力的话,你会用武力吗?难道……你要用美人计?”

  “我给他们钱。”泉先儿自信地说。

  “钱的话……”刘地摸着下巴,心想这倒是个可行的主意。为了钱,人类真的会做很多不该做的事。

  “他们开工厂是为了钱,开海水浴场是为了钱,开珍珠养殖场是为了钱……我给他们钱,他们也一定会把海卖给我。”泉先儿握着拳头说,“到时候这片海就改名叫泉先海,我的族人就会回来了。”

  “小心,如果人类知道你是妖怪,恐怕马上就会毁约……对了,你的族人都不在这里了吗?”

  “开了海水浴场后走了一半,开了养殖场后又走了一半,开了工厂后,剩下的几个也走了。现在就只剩下我自己了。”泉先儿在礁石上迎着风坐下来,托着腮说。

  “你们泉先一族很少和人类或者陆上的妖怪来往,我在这里这么久,也只见过你一个,住处被人类破坏了马上搬走也是泉先一般会选择的方式。那么,你为什么留下来了呢?”

  “我为什么要走,这里是我的家!”泉先儿气呼呼地说。

  刘地坐在她旁边,微笑道:“看来你也是个族中的怪物。”

  泉先儿奇怪地反问:“我‘也’是族中的怪物?”

  “还有我啊,我是地狼,但从来不住地下;瑰儿宁愿不修炼也不回山里去,因为那里没有浴室和明星;南羽呢,从来不吸活物的血……立新市的怪物还真不少。”

  “呵呵,你也算怪物?我觉得你很好啊。”

  “因为你也是怪物,才会看我特别顺眼啊!”

  “呵呵,说的有道理。”

  “看来我们成不了情人了──我买不起这片海啊……这样,我们以后做个酒友吧!”

  “酒友!你会常常请喝酒!好,好!”泉先儿伸出手,“一言为定!”刘地和她连击三掌,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哎,酒友,我跟你说。”泉先儿要回海里去时,刘地又叫住了她,“最近要小心陌生妖怪啊。”

  “我知道,我知道。”泉先儿随口答应着跃入了海中,却半点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因为她认为不管什么妖怪都不会伤害自己──除了那个周影。

  刘地含笑看着她消失,自言自语地说:“只剩下水里了……”

  白书天拿着一颗光芒流转的大珠子,反复打量了一阵子,叹口气说:“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说着递给了身边一个男子,“你最擅长使用法宝了,再仔细看一次,这到底是不是清净宝珠。”

  男子摇摇头:“没什么奇特之处,这根本就是一颗普通的夜明珠。”

  “也许那个老家伙骗了我们。”

  “当时我们太大意了,问出东西的下落就只防着他逃走,却没想到他会把房子封起来。”

  白书天恨恨地说:“也许是他捣了鬼,也许是这颗珠子只有他可以用。无论如何,咱们先围住他的屋子,看看他可以撑多久!”

  这群妖怪正围坐在海底的一艘沉船中。船舱里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摆着桌椅茶具,而且一点水都没有。海水被某种力量挡在了船外,荡漾着层层的水波。光线从海面射下来,朦朦胧胧地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海底的珊瑚丛、鱼群、各色的贝壳和摇曳的水草,如梦如幻的景色让人仿佛置身在一座华丽的水晶宫中。

  这里原本是泉先一族的住处,后来他们纷纷离开,就只剩下泉先儿自己了。这次她为了接待白书天他们这个“旅行团”,就把他们安置在了这里。

  这个地方不但隐秘,而且深在海底,陆地上的妖怪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里来。这几天白书天他们虽然足不出户,但只要每天费用到手,泉先儿就一句都不多问。

  白书天暗中打听清楚立新市的清净宝珠是在一个名叫“王老头”的妖怪手中后,立刻带着手下乘其不备包围了他的住处,并且抓住了那对夫妻。王老头为求活命,马上就说出了宝珠的下落。白书天几经磨难从一座古墓中拿到了宝珠,却发现它和一颗普通夜明珠一样,根本没有什么法力。后来他从泉先儿口中知道清净宝珠只有王老头可以使用后,又打算回去准备把他们夫妻一起掳走。

  之前为了不让王老头夫妻去向立新市其他妖怪求助,白书天安排了手下日夜监视他们的住处,让王老头一步也没能走出家门。可是他们却没想到,王老头夫妻用了自己的全部法力封住了房子,使他们再也没法进去。抓不到王老头就没法知道这颗珠子是真是假,白书天他们只好围住王老头家,就这样和他耗上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书天他们越来越心焦。现在他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最怕的就是无限期的拖延。万一被这里的妖怪们知道了,事情可就糟糕了。而且住在泉先儿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她也是立新市的妖怪,一旦知道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她肯定会立刻反过来对付他们。

  白书天和大伙商量了好一阵子,终究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大家各执己见,乱成了一团。

  白书天领导这些妖怪靠的是自己强大的实力,却并没有什么出色的领导才能,甚至还不如刘地会软硬兼施,能让别的妖怪从心里害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既想不出什么好的计划,也约束不了众人的口舌,心里不由烦躁起来,几乎就要发作。

  “白先生、白先生!”一个妖怪叫着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不会避水法,硬是潜水冲了下来,全身湿淋淋地滴着水,踉踉跄跄地扑到了白书天面前,抓住白书天的手臂叫道,“白先生,不好了!那座房子被立新市的妖怪闯进去,庄兄弟和那对石狮子全被……”

  “什么!”白书天一下子站起来,“对方有多少?”

  “两个。”

  “只有两个?”

  “是两个,一个地狼,另一个……另一个看不出来……”周影毫无预兆突然出手时那既快又狠的一刀,比地狼强大的法术留给这个妖怪的印象更深,但他却分辨不出周影是什么种族的妖怪。

  “立新市的妖怪们开始行动了。”听完他的述说,白书天握紧了拳头。

  “那个地狼应该是刘地,立新市的地头蛇,在这里说一不二的恶霸。”一个负责出去打听消息的妖怪说,“另一个的话……刘地肯在战斗时把后背放心对着的妖怪只有一个──周影,一个影魅。”

  “影魅?那种低级的东西也算妖怪?”立刻有妖怪笑出声来。

  “他大概是个异数,据说有几百年道行了。记得我上次说过这里有只必方吧,他就是这个影魅的养子,比刘地还横行霸道三分,这个影魅也不能小瞧,好像他家里还养了一只九尾狐和一个山鬼呢。”

  “必方、九尾狐、山鬼……听起来这个影魅像个饲养员。不管他本身的力量怎样,只他养的这些妖物就够我们忙活的了。”

  “白先生,您看我们能不能先回去,从长计议?”一听到必方、九尾狐、山鬼的名字,就开始有妖怪打起了退堂鼓。

  立刻有人反驳道:“懦夫!到了这一步,我们怎么可以逃跑!”

  一个年长的妖怪耐心地说道:“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意气用事不会有好结果的。白先生,我也觉得我们不如先把这颗宝珠带回去,一来可以慢慢研究,二来休整一下,等这里的妖怪警惕放松了,我们再卷土重来。”

  白书天知道这个建议很有道理,但他是个直性子又死要面子的人,实在不愿意只带一颗不知真伪的珠子回去,所以沉吟着没有说话。这时其他妖怪又乱糟糟地争论起来,其中几个老成一些的都望着白书天,等着他下命令,却不知道他自己心里也是在举棋不定。

  “大家别吵了,那个泉先回来了。”一个妖怪叫了出来。大家看向船外,果然见泉先儿摇头摆尾地从海面上游了下来,似乎还在哼着歌。她在水中的速度之快无“鱼”能及,不一会就到了船舱门口,轻轻飘了进来。

  “白先生,许先生,王小姐,田先生……”泉先儿笑盈盈地打着招呼,也亏她只听了一次就把这么多妖怪的姓名(当然大多是假的)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也没有叫错。她拿出一张收据,双手递给白书天,笑眯眯地等着他看清楚。

  “这是今天的费用。”白书天马上掏出二万元现金递过去。

  “谢谢惠顾。”泉先儿笑得都快看不见眼睛了。这个“旅行团”的钱真好赚啊,这让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白先生,您今天想吃点什么?要不要我陪你们去看看海景,游游海沟,沉船探宝什么的?”她是因为钱挣得太容易,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才殷勤几句,但在别人眼中看来,她围着白书天“先生”长“先生”短的,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哼。”两个爱慕白书天的女子同时冷冷地哼了一声。白书天冷傲自负,对于女性一向不屑一顾,这两个女妖怪在他身边献媚讨好、你争我斗了上百年,白书天连个笑脸都没给过她们,所以谁都不信这个贪财、无脑、风骚、讨厌的泉先会让他动心。

  泉先儿今天心情很好,一来收入不错,二来和刘地这个酒友聊得开心,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所以她的话也多起来,虽然周围根本没人在听,她还是说个不休:“前面有个珊瑚群很漂亮,南边有条沉船是明朝时候的,在东边那个礁石群里有上古时候龙斗的遗迹……”

  白书天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泉先,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贪钱财又喋喋不休的女人,正想制止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生出了一个念头。

  泉先儿正在吹嘘着海面上的夕阳看来多么好看,白书天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跟你去看。”

  “什么?”泉先儿被打断了话头,眨着眼看着他。

  “我们去海面吧。”

  不会吧,夕阳有什么好看的?早知道自己不多嘴就好了,这下得付出额外的劳动了。泉先儿心中叹息起来,不过脸上还是带着一副甜美的笑容:“那么请排好队,我召鲨鱼群来载大家上去,时间是二十分钟,地点是海面,大家可以听我讲解,也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二十分钟后一定回来集合,我们先对一下表。”

  “不用了,就我们两个去。”白书天打断了她。

  “我们两个?他们不去看?”

  “我们都是水族,方便些,其他人在这里等我回来,不可妄动!”说完,他拉着泉先儿径直出了船舱。

  “她,她!”两个女妖见泉先儿和白书天并肩亲密地离去,气得说不出话来。

  浮上水面之后,泉先儿和白书天都显出了原形。白书天是一条银白色的蛟龙,在水中翻腾而过,水中的生物们纷纷逃避。泉先儿甩动着淡粉色的尾巴,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不停地讲解着:“如果现在往这边看的话可以看见一只海龟,哦,它现在游走了,是被您吓跑的……前面的海岛上有一处山崖,人类很喜欢在那里欣赏落日,如果您喜欢的话……”

  “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白书天忽然问。

  “不可以。”泉先儿马上拒绝,一秒钟都没考虑。

  “我付钱。”白书天误会了她的意思,“一万,两万,不,我出一百万,你只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白书天刚才忽然想到,凭借那种奇特的本能,泉先儿一定可以轻易走进王老头家,这就是他找泉先儿单独出来的原因。

  泉先儿用尾巴拍着水,一言不发,看着远处的夕阳发呆。

  “一千万。”白书天还是想用钱打动泉先儿。

  “你……”泉先儿舔舔嘴唇,“请你们回去吧。我不会帮你做这种事的,而且……总之请你们离开立新市好吗?”

  白书天愕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啊。”泉先儿说,“我今天没有跟刘地说你们的事,因为他没有直接问出来,但如果他问的话,我是不会骗朋友的。你们还是走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白书天没想到她会认识刘地,不禁吃了一惊,不过他立刻就冷静下来,冷冷地警告道:“别多管闲事!”

  “谁管你们的事了,是你想利用我才对!”说完,泉先儿一头扎进水中,翻起几朵水花后不见了。

  白书天愣在了水面上,良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声,他知道立新市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就这样带走清净宝珠,然后故意在泉先儿那里留点线索的话,这里的妖怪们应该会跟踪到自己的城市去吧?到时候反客为主,或许还有胜算,他这么盘算着,缓缓向回游去。

  “砰!”

  白书天觉得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听到了一声人类的惊呼:“龙!一条龙!”

  这是一条小船,上面没有点灯,在黑暗中很难被发现。白书天心中有事,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不留神就把它碰翻了。船上的人掉进了水里,却惊讶地几乎连游泳都忘了,指着白书天大叫着:“龙!龙!龙!活的!”

  白书天一甩尾,把那个人从水中击飞上了半空,那人在空中翻滚几圈又重重摔进了水中,顿时昏了过去,一直向海底沉下去。白书天一向不爱吃人,但今天他心情不好,这个人类刚好在这时出现,理所当然地就成了他的出气筒。见那人还没“全死”,白书天在海面上一个翻身,猛地潜进水里,张开大口向他咬了下去,准备一口把他咬成两段。

  “住手!”

  随着一声惊叫,一条长线飘来拴住了白书天的脖子,把他拉开了半米。白书天一口将一簇珊瑚咬得粉啐,等他吐着粉末抬起头来时,正看见泉先儿抱着那个人类奋力向海面上游去。

  “李文柯,李文柯!”泉先儿一边游一边呼叫着怀里的人,对方的回应却只是口中吐出的一串串气泡。在海中遨游对泉先来说是件愉快的事,对于人类却是致命的,泉先儿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带着李文柯用最快的速度向上游去。

  白书天眯起眼看着泉先儿的身影,因为她先向自己出手,所以她的特殊能力现在对自己无效了。一个泉先竟然敢向他出手,简直是不知死活!白书天心中的无名火气一下子全爆发出来,晃动身体向泉先儿扑过去。

  蛟龙暴怒,海上顿时波涛汹涌,同时天色骤变,狂风呼啸,乌云翻滚。泉先儿咬着牙冲开波浪,尽量把李文柯的头托在水面上,让他可以呼吸。她的手臂碰到了李文柯腰上挂的一个小壶,泉先儿知道,李文柯又趁着夜色来海上提取水样了。看着他苍白的脸庞和紧闭的双眼,泉先儿有种想哭的感觉。

  白书天卷起的风浪一波一波地压下来,几道闪电过后,雷声轰鸣,大雨从天而降。泉先儿在波涛中挣扎着,忽然觉得原本近在咫尺的海岸现在看起来竟然那么远。

  “是你先向我挑衅的。”白书天在海面上高高竖起身体,昂着头,挺着身体,阴森森地说。

  李文柯的头在泉先儿手臂中垂了下去。泉先儿一下子哭了出来:“李文柯,你别死啊!别死啊!你不是要为了这片海去和那个工厂打官司吗?千万别死啊!”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李文柯身上,根本没听见白书天的吼叫。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波浪,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海上的风暴,手中的李文柯好像越来越重,要拉着她一起坠到海底去似的。

  记得很久以前,她看过一个人类的故事,讲的是一个西方的泉先(西方这种地方也有泉先吗?)为了救一位人类的王子,把自己的尾巴变成了人腿,最后变成了海中的泡沫终于救了对方的事(好像是这样吧?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变成腿游得不就更慢了吗?变成泡沫?呜呜呜……这样连他的人都托不起来,那个故事是骗人的!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救他啊?至少先把他送到岸上去,到岸上去。泉先儿喃喃自语着,拼命地划着水。

  白书天看着泉先儿一会变成人类,一会儿又变成一团泡沫,不知道她在捣什么鬼,但还是在她接近岸边时向她扑了下去。

  泉先儿手一扬,一道银光从她手中向白书天射去。白书天挥爪挡开,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织布的银梭,上面穿着银色的丝线。泉先儿轻抖手腕,银梭便像长了眼睛一样回转过来,又向白书天射过来。

  “有点门道。”白书天随口称赞一句,不过泉先儿这些雕虫小技在他眼中自然不值一提,他吐出一口气,便将银梭吹入了海中。

  “海如我身,我如海心,疾!”泉先儿念念有词,猛地向白书天一指。海水突然沸腾,海浪层层叠叠地向白书天扑了上去,转眼间就把白书天庞大的身形卷入了海浪中。使出这个法术之后,泉先儿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把李文柯抱到岸上,自己也跌倒在了他旁边。“不行,得送他去医院,去医院……”她一边咕哝着一边挣扎,却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白书天从海浪的包围中冲出来,心中的烦躁已经化成了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自己身为蛟龙,居然被一只泉先用水系法术困住了数分钟,这简直是此生最大的耻辱!他长吼了一声,挟着疾风和闪电向泉先儿扑了下来。

  这一瞬间,吼叫声和雷击声几乎要撕破天地。

  泉先儿挣扎着抬起头,看见白书天像凝固了一样停在了自己上方。发生了什么事?她甩开挡住视线的头发,这才发现刘地站在自己身前。和一条龙相比,地狼的身躯显得很渺小,但刘地却只用一条手臂架住了白书天的两只前爪,另一只手则托住了白书天的嘴。

  “刘地?你怎么在这里?”泉先儿难以置信地问。

  “我猜就是这样!陆地上找不到,就是在水里!”就在刘地分神说话的一瞬间,白书天向他放出了一道闪电。

  刘地一挥手,地上的沙子升起来形成一道屏障,挡开了白书天的攻击。

  白书天和刘地同时念念有词,两个虚空划出的咒符同时飞向对方,在空中撞在一起,把沙滩炸了个大坑。

  “带那个人走!”刘地头也不回地吩咐泉先儿,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白书天,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吓人。

  泉先儿咬着牙抱起李文柯,向前面的公路跑去,她不会飞行,只好寄希望于人类的车辆了。

  刘地也知道泉先儿不会飞,但他现在没有余力去帮助她。眼前这条龙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让他不得不用全部精神对抗。

  白书天身形暴缩,恢复了人形,但他身上的杀机一点也没有减少,一步步向刘地逼过去,眼睛中像有两团白色的火在跳动。

  “如果你能烧得像只必方一样的话,也许我会怕一下。”刘地耸耸肩,接着又装模作样的用手挡着额头看天,“刚才还又打雷又下雨呢,怎么一下子月亮就出来了?这天气也太出奇了──而且还只有这一带这样,不寻常,不寻常。”

  白书天皱起了眉头,心里明白因为自己的鲁莽和急躁,这次行动不得不终止了。刘地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因为自己的这一闹,立新市的妖怪们很快就会来察看究竟,而且其中还有一只必方。好在清净宝珠还在手中,回去后还可以从长计议,白书天这么想着,举步要走时刘地缓缓伸出手臂拦住了他,两个人冷着脸对峙了片刻,白书天一伸手,手中忽然出现了一双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刘地刺去。刘地向后滑出了数米,躲过这一击,随即挥爪向白书天抓来。

  周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木然地看着窗外。瑰儿试图安慰他:“刘地又不是小孩子,他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周影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进去,仍旧是一言不发。

  瑰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五天了,刘地到底能去哪里?”

  火儿蜷在茶几上打着哈欠:“那个家伙不在多清静啊,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这次连林睿也没支持他的观点。

  林睿坐在沙发上,手中玩着杯子,皱着眉头说:“会不会是他发现了敌人,被灭口了?”

  “他会被灭口吗?”瑰儿反驳。

  “谁知道……”林睿咕哝一句,不说话了。

  平时别说刘地失踪个五天,就算他失踪五十天,大家也不会担心。可这一次不同,大家都知道他在查找那群外来妖怪的下落,也知道这些外来者存心不良。刘地行事相当谨慎,这次忽然一连五天都没有声息,让大家不由得担心起来。

  沉默了良久,周影忽然说:“我去找他。”

  “我也去,这么守株待兔不是办法。”林睿也站了起来。

  “那我也去好了。”火儿用一种施恩的口气懒洋洋地说,虽然嘴里不承认,不过他心里确实也不愿意刘地就这么不见了。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刚打开门,泉先儿就猛地冲了进来,差点撞进周影怀里,吓得她尖叫着跳向一旁,总算及时躲开了。周影看她一眼,径直向外走去。

  “刘地!刘地和白书天打起来了!”泉先儿喘了口气叫出来。

  “什么?在哪里?”周影猛地转过身,抓住了泉先儿的肩膀。

  “白书天是谁?”

  “他在哪里?”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白书天是别处来的妖怪,他是一条龙!我想……他就是那些想夺清净宝珠的妖怪的首领。”泉先儿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他们在哪里?”

  “在……”泉先儿把李文柯送进了人类的医院,李文柯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但一直昏迷着,直到今天上午才清醒过来。泉先儿一直守在他身边,等知道他没事了,她总算松了口气以后,这才才想起刘地和白书天的战斗来。她本来以为他们之间早该分出胜负了,心里还在为刘地捏一把汗,谁知到了海边远远地一看,发现他们两个竟然还在打。泉先儿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匆匆跑来周影这里报信了。

  “在哪里?”

  周影“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泉先儿闭上了眼,慌忙说出了一个地址。

  不等她说完,周影道了声谢,疾步冲了出去。火儿紧跟在周影后面,林睿叫着:“我也去!”现出原形跳到了火儿的背上,他们飞上天空,一黑一红两团身影转瞬消失在了天边。

  “我是帮不上什么忙,那就……”瑰儿自言自语着抓起了电话。

  “你要干什么?”泉先儿好奇地问。

  瑰儿自信地冲她笑了笑。

  “白先生已经出去五天了,难道我们就这么一直耗着?”

  “白先生临走时交待过,在他回来之前,咱们不可妄动!”

  “那要到什么时候!”

  泉先儿家里,那群和白书天一起来的妖怪之间又发生了争论,白书天出去了五天四夜毫无消息,和他一起走的泉先也没有回来,这让让他们十分不安。

  “不行,我要去找白先生!”

  “不能去,你敢不遵守白先生的命令吗!”

  “可是……”

  妖怪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想出去寻找白书天下落,一派则要遵守白书天“不可妄动”的命令,一直等下去。

  “我受不了了!”一直爱慕白书天的那两个女妖怪中的一个忽然叫起来,“我去找他,有什么惩罚我也认了!你们爱来不来!”她冲出了船舱,其他妖怪都没有动,只有她的情敌追了上去,和她并肩向海面游去。

  刘地和白书天激斗了五天四夜,强大的法术和力量的碰撞几乎将脚下的荒岛夷为平地。现在他们都已经没有力气再使用法术了,只是逞着一口气肉搏,双方身上都是鲜血淋淋,不知道有多少大小伤口。

  一阵激烈的搏斗之后,两人同时退后两步,各自调理着呼吸,嘴上也不闲着。

  “地狼,你很厉害啊,竟然能和我打成平手。”

  “当然了,你以为你是龙就了不起啊。”

  就在这时,海中跃出两名女子,各执兵器向刘地扑来。

  “白先生,我来了!”

  “敢和先生为敌!受死!”

  “你们……”看到自己的同伴赶来支援,白书天心中一喜,但他和刘地斗了这么多天,心中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杀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阻止她们下杀手,就听“铮,铮”两声脆响,两个女子刺向刘地的兵器都被挡开了。一个面目平凡的男子手中执刀,从空中落下来挡在刘地身前。

  “周影,你怎么来了。”这次轮到刘地惊喜了。

  “哈,三个食物,其中一个看起来可以吃好几顿!”火儿从空中飞下来,落在周影肩头,林睿从他背上跳下来。

  “必方……”白书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眼前这只必方还是只幼兽,倒不是不能战胜的,可是自己现在是筋疲力尽了,只凭己方的两个女妖怪,连眼前的影魅都不一定对付得了,何况还有只九尾狐。

  “白先生,白先生!”

  随着乱哄哄的喊叫,白书天的同伙匆匆从海中钻了出来。刚才左思右想了半天,他们终于下定决心,一起离开沉船,找到了这里。在火儿“来了好多食物”的欢呼声中,双方虎视眈眈地对峙着,眼看就要开打。

  “周影!刘地!”瑰儿的声音传来,大声叫着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一大群立新市的妖怪,“我们来帮忙了!”

  “是谁想夺走我们的清净宝珠!”

  “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和你们拼了!”

  “打倒强盗!保卫家园!”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立新市的妖怪们大喊大叫着冲过来,数量上立刻占了上风。白书天他们的神色都凝重起来,看来这次不但行动失败,连性命也要丢在这里了。

  立新市的妖怪们看来是在瑰儿的召集下紧急集合的,公务员提着提包,养猪的还拎着饲料,偶像明星脸上画得白一块黑一块——也不知道他原来是在演什么角色,职业流氓嘴里还叼着烟,开小店的手里抓着零钱,两个本来在决斗的妖怪其中一个身上还带着另一个的牙印……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眼看着就要向敌人发起进攻。

  白书天他们聚在一起,紧张地戒备着,心里都有了“今天要命丧此处”的念头。

  “哈哈哈哈哈哈……”刘地忽然大笑起来,一下在坐在地上,看着大家摇着头笑个不停。双方的妖怪都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瑰儿扯扯火儿,低声道:“刘地是不是疯了?”

  火儿兴高采烈地说道:“哇,那我们得庆祝一下才行!”

  “你想得美!”刘地扔了块石头过来。

  “完了,没疯……”火儿失望地对瑰儿说。

  瑰儿小心地问:“刘地,你在笑什么啊?”

  “哈哈哈哈,我在笑人类真是好厉害,随便破坏一下环境,就可以让我们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刘地的目光从大家的脸上掠过去,最后落在白书天的脸上,“你说对不对?”

  白书天冷着脸没有说话。

  “你们都明白吧,其实大家的处境都差不多。人间界是人类的,咱们都是寄居在这里的螃蟹,说不定哪一天,这层壳子就要褪下来还给人家。所以说,咱们在这里为了人类做的事拼命算什么啊!”刘地的声音高起来。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我们输了,你们要怎么处置我,我都认了。”白书天把剑扔在地上,“事情是我挑起的,我一力承担,请不要难为他们——他们也是被我胁迫,才不得不来到这里的。”

  “自身难保了还有空关心她们,难怪能带着两个女朋友,果然有一套。”刘地毫不犹豫地把别人说得和他自己一样。

  听了刘地的话,白书天暗中松口气,知道刘地并没有动杀机,却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想抛弃住了半辈子的家园,你们不想,我们也不想啊……”刘地挥挥手,“算了,你们走吧,别再来立新市。”旁边有几个立新市的妖怪们看起来不太甘心,可是也没谁敢对刘地的意见表示不满。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这里当然也有,火儿对着刘地的头就是一脚,“谁说要放他们走!至少要把这个、这个和那两个留下来给我吃!”

  “周影……”刘地呻吟一声,“你为什么要把他带来……”

  周影马上把火儿的嘴捂住了,火儿刚要挣扎,瑰儿适时地在旁边说:“要是你不听话,今后一个星期都没有妖排吃,只有青菜炖豆腐。”火儿这才十分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不去看这些吃不到嘴的食物。

  白书天看了刘地一眼,把那个珠子丢给他,然后带着他的人就要离开。

  “等一下。”刘地叫住了他们,“你们还不死心吧?放你们回去后,你们还会来吧?”

  白书天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

  刘地微微一笑,手上一用力,那颗珠子顿时成了齑粉,一阵轻风吹过,粉末随风飘散了。周围妖怪们同时发出了一阵凄厉地惊呼:“清净宝珠!”

  “这是我平时看书用的夜明珠,根本不是什么清净宝珠!”刘地冷笑道,“王老头儿一开始就是在骗你们的!我看,不和你们说清楚的话,你们永远也不会死心。来吧,跟我走,我让你们看看所谓的清净宝珠。”他站起来,示意白书天他们跟他走,接着挥手制止也要跟上来的立新市的妖怪们:“你们不用过来。”他领着和白书天一起的那些妖怪离开了,只有周影跟在他身边。

  ※※※※

  南羽从山边转出来,淡淡地看着刘地带来的这群妖怪。

  “让他们看看吧。”刘地说。

  南羽凝视了他们一会儿,退开了一步让他们过去。白书天手下的几个妖怪去袭击王老头儿夫妇时吃过她的大亏,现在看见她还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后面是一个山谷,一条河从谷中奔流而出。河边的草地上,两株参天大树遮挡了半个天空,它们一株扎根在地上,一株扎根在水里,树身上冒出蒸腾的水汽,浓重的雾一样,久久不散。

  白书天想近前看个清楚,却被刘地伸臂拦住,忍不住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你不是看到了吗,”刘地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立新市的清净宝珠。”

  “是他们……”水雾被风吹开了一些,白书天看见其中一棵树上的树疤结成一张人脸,正是他见过的王老头儿。

  “王老头儿最喜欢吹牛,明明是用自己的生命力在清洁这方水土,非要说他有什么法宝。如果不是这些年他们两口子的力量都用在了这里,修行无法再有进步的话,你们想对付他们也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原来是这样。”白书天的声音有点沙哑。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两棵树正在不断地从空气中、水中吸取有毒的物质到自己身体中,再释放出干净的水和空气。白书天很清楚对一个妖怪来说,这是多么大的牺牲。

  “我们没有任何法宝,我们靠的是自己。他们夫妇不这么做,也许我就会这么做,也许刘地就会这么做,也许是别人……”南羽轻轻地说,“这个世界是人类的,他们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但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人类。对,不得已时我们可以一走了之,去别的空间,可是说来容易,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开这里。我想诸位也是一样吧?既然大家处境相似,与其彼此争斗,倒不如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

  听了南羽的话,白书天和他的同伴都不做声。当他们默默离去时,其中一个木妖握紧了拳,脸上露出决绝的神情。

  看着他们走远,刘地才出了口气:“真是些麻烦的家伙啊,总算把他们打发走了……”他向周影招招手,“我们也走吧。王老头脸皮薄,被拆穿了牛皮可不得了,就让他以后还有牛可吹吧。”周影点点头,和南羽并肩跟着刘地向外走。

  “站住!不许跑!还钱来!”泉先儿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刘地,拽着他的领子大声叫道,“说!他们哪去了?那些赖账的家伙哪去了?”

  “你说的是白书天他们?”

  “就是他们!在哪里?别把他们想藏起来!”泉先儿气愤地大声道。

  “你找他们干什么?”

  “他们没有付我今天的服务费就不见了!2万块啊!”泉先儿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没办法,他们已经走了。”

  “去哪里了?”

  “回去了。”

  “逃跑了?!”

  “嗯,看来你的钱是讨不回来了。”

  “呜呜……”

  “就算你可怜兮兮地看我,我也不会替他们付钱的!”

  这时周影和南羽已经走远了,刘地怪叫道:“喂,你别指望我再请你喝酒,我永远都不会再跟你一起喝了!”

  “为什么啊?刘地,我们是酒友啊,你再请我一次吧!”

  “我死也不和你一起喝,我宁愿戒酒!”

  “为什么啊?酒很好喝的,我们去喝一百年的特曲好不好?”

  “我绝对不去……”

  夕阳的映照下,两株老树的影子铺在了整个大地上,归鸟的鸣叫充满了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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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20 夜话

  几个少年少女忙着把茶几和矮桌拼在一起,摆上水果、零食,又从冰箱里取出下午就冰好的啤酒,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好了,关灯,点蜡烛。”其中一个少年把几支白蜡烛点燃,立在桌上倒扣的茶杯上,另一个人跳起来把灯熄灭,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几分神秘了。少年少女们在围成一圈的沙发上坐下来,其中一个兴奋地清一下嗓子问:“那么开始了,谁先讲?”

  “我!”一个看起来最兴奋的少年抢着举起了手,“我先讲……”他故作神秘地环视一圈,确定同伴们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自己身上后,说道:“我讲一个我亲身经历的故事。很吓人的故事,但是先声明,信不信由你们啊。”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天晚上我像今天一样溜出宿舍去参加个聚会,那是在一个同学家里举办的,大家玩得很疯,结果我想起时间来的时候已经11:30了,当时有两个选择,一是在同学那里住一夜,二是冒着被逮住的危险回宿舍去。想到自己明天一早还有课,我就决定赶回去。

  我一个人告辞出来,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阴了天,空气也湿呼呼的,仿佛随时都会下场大雨,所以我扔下我的自行车,伸手叫住了一辆出租车。我还记得,那是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当它从黑暗中缓缓向我驶来时,不知为什么,一股微微的寒意从我的脖子后袭来,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感到了不安,事后回想,当时大概是我的第六感在警告我,不要坐上那辆车吧。可是当时我却没有想那么多,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

  我坐上车的一瞬间,就见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几声闷雷就象在耳后一样响起……

  像配合他的讲述一样,房间里突然亮了起来,光芒一下打在他们脸上,几个女孩子一下子惊叫起来,还夸张地相互抱在一起,几名少年则惊讶地跳起来,四下观望。等他们稳住了神才发现,这只不过是这时房间里的灯被打开了而已。

  站在电灯开关前的是一名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正一脸不快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小睿……”这次聚会的发起人林立文看清楚是自己的表弟林睿后,抚着胸口呼出一口气,“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干什么?”男孩子撇撇嘴,“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吧,你们在我家里干吗?”

  “挺无聊的,找同学来聚聚嘛,哈哈。”林立文摸着头,打着哈哈说。

  林睿抱着手臂,一副大人的模样说:“我记得我妈妈找你来,是为了让你在她出差的时候‘照顾’我的,现在你在做什么?还关了灯妨碍我学习。”

  “哈哈哈哈……”不知怎么的,林立文总觉得自己这个小表弟年纪虽然小,却十分难对付,忙赔着笑脸哄他:“来,这里有水果和点心,吃一点嘛,别总学习,会把脑子学坏了的。”

  林睿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食品,目光停在啤酒罐上说:“你们还在喝酒?”

  屋子里的少男少女们面面相觑,心中都在想这次难得的聚会要毁在这个孩子手里了……

  “来,来,小弟弟,这里还有巧克力、饼干、牛肉干喔。”

  “还有可乐,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我给你这个掌上游戏机玩好不好?”

  大家开始一起讨好林睿,一个少女取出一包食品说:“我还买了汉堡和薯条、炸鸡喔,你吃不吃?”

  “炸鸡……”本来一副坚决不受诱惑样子的林睿闻到炸鸡的香气,忍不住斜着眼看过去。

  他的样子立刻被那个少女发现了,急忙把他拉过去,把一包炸鸡都放在他手上,又帮他开了一桶可乐:“来,姐姐请你吃啊。”

  “好吧。”林睿一下子换上一副天真可爱的笑容,“谢谢姐姐,那我就不客气了。”

  少年少女们不由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又把电灯关上,重新围坐下来,培养那种神秘的气氛。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林睿边吃边问。

  一个少年把脸贴近他,充满阴森地说:“我们在讲鬼故事喔,很……吓……人……的……鬼……故……事……喔……”

  “哼!”林睿不屑地笑,“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我们见过鬼的喔,宋刚他还见过妖怪,你想不想听我们的亲身经历啊。”

  “你想吓坏小孩子啊!”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打了他一下。

  林立文也瞪他:“别吓唬我弟弟!”他拍着林睿的头说:“小睿,吃完了东西就回房间睡觉吧,我们待会儿要讲的故事真得很吓人的,你听了一定会睡不着觉的。”

  “我不怕。”林睿咪着眼睛笑着说,“因为妈妈和老师都说世界上没有鬼和妖怪。”

  “喂,立文,”一个少年扯扯林立文的衣角问,“你这个弟弟是优等生吧?”

  林立文耸耸肩:“而且是很‘优’的那种,年年考第一。”

  大家一起点头,那个少年又说:“那就难怪了,所以才把老师和家长的话当真理啊,就让他听听我们的故事,改变一下那错误的人生观怎么样?”

  大家一起哄起来,林立文虽然很反对,但是他的声音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林睿自己更是一点都没有走的打算,一边吃鸡眼睛一边盯着鱼干。

  于是少男少女们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让林睿加入了他们的“鬼故事”会,而吃得眉开眼笑的林睿同样怀着不可告人目的,继续留下来听听他们到底讲什么故事。

  “好了,好了,现在单龙继续讲。”

  那个叫单龙的少年清一下喉咙,继续讲起了刚才被打断的故事:

  ……闷雷响过,雨立刻飘泼般地下了起来,我当时什么都没想,一下子跳到了车上。对司机说出了学校的地址后,车子立刻开动了。其实我虽然听过文新街的传闻,也知道那里是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但是我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要是知道自己竟然会遇到的话,我死也不回学校去……

  这时一个少女插嘴问:“文新街的传闻?什么传闻啊?”

  “你没听过?”单龙惊诧地问,“鬼车的传说啊。”

  “鬼车?”林睿目光一闪。(注:林睿在这里误以为单龙所说的“鬼车”是一种名叫鬼车的妖怪,那种妖怪又名姑荻鸟,又叫九头鸟或天帝少女,白天隐藏晚上飞行。白天脱下羽毛化作女人,晚上披上羽毛又成为飞鸟,那是一种很强大的妖怪。)

  “就是鬼车啊,”单龙丢下自己的故事,先讲鬼车的事,“有一个男人,是个公共汽车司机,他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愿意和他交往,但是她也爱另一个男人,于是就一直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后来有一件事让她下定了决心,就是她爱的另一个男人得到了一大笔财产。本来在她心目中不相伯仲的两个男人这一下子就分出了上下,于是她毫不留恋地把那个司机一脚踹开,跟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去了。

  那个司机因此耿耿于怀,一直想要报复。有一天,他驾车走在固定的工作线路上,正好看见了他爱的女人和那个夺走她的男人开着一辆车行驶在傍边,十分亲热地边开车边嬉戏,他一时怒火中烧,开着公交车向那辆车撞过去。

  两辆车相撞后,那对男女开的车被撞得滚了一周,摔到了路边的沟里,但是那对男女竟奇迹般的捡了一条命。而那辆公共汽车则一直冲进了路边的加油站……”他停了一下,看着大家又说,“大爆炸,那辆公车的司机,十三名乘客和四名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全部死亡。”

  “啊……”不论是听过的还是没听过的人都发出了叹息,只有林睿还在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单龙接着说:“从那以后,每当有红色的轿车——那对男女当时开的车是红色的——在夜里经过那场悲剧发生的地点时,那个司机就会开着那辆炸得不成样子的公交车出现,追逐它、挤撞它,直到对方车毁人亡为止。”他向前倾着身子说,“那天晚上我一时不慎上了那辆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又走了那条路,结果就遇见那辆鬼车了。”

  “啊……”一片惊叫声响起来。

  “喔,鬼车。”林睿还在继续吃。

  “当时雨下得很大,车窗外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闷雷一个接一个的打,闪电乱舞,我对那个鬼车的故事只是听说过,那时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个故事就是一直浮现在心里,加上那个司机又不说话,也不开车上的音响,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所以我心里更觉得发毛了。

  当车行驶到那个加油站的旧址附近,迎面忽然有辆车亮起了大灯驶来,灯光一时刺得人睁不开眼。当时我就咕哝了一句‘怎么这么没有公德心,也不为对面的车想想!’载我的那个出租车司机看起来倒是个好脾气的人,什么也没说,反而把车往右侧让了让。

  那一时我也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可是当两辆车会车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是一辆已经变形了的公交车,车身上的铁皮都扭曲了,熏得漆黑,而且开车的那个人浑身血淋淋的,只剩下半个头,右臂仅有一块皮肉连着身体——他就用那样的手握着方向盘,和我坐的车擦身而过,我忍不住惨叫了起来:“鬼车!’

  谁知道那名出租车司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一边开车一边看了我一眼说:“你做恶梦了吗?’

  我回头一看,刚才开过去的鬼车已经掉转了车头,向我们这辆车追上来了。我慌忙抓住司机的手臂,‘快逃,鬼车追上来了!’

  ‘什么鬼车?’司机却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我。

  这时鬼车已经从后面撞了过来,但是因为刚好那里有一个小转弯,出租车向里让了一下,鬼车从旁边冲了过去,又没撞上我们的车。

  ——这一次我看得更清楚了,那辆鬼车上不只有那个司机,车上还有很多人。他们有的浑身是血,有的肌体不全,有的烧得焦黑,一起在拼命地拍打那辆鬼车上现在已经不存在了的玻璃窗,哭喊着‘救命啊!’‘让我们下车!’

  ‘救命!’我也忍不住这样哭叫出来,因为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鬼车又转过车头,再次冲过来。

  迎面撞过来的鬼车越来越近,这一次我甚至看得见那个鬼车的司机半边头上不住淌下来的血和白色的脑浆……”

  “唔……好可怕!”

  “好恶心……”

  “后来怎么样了?”

  听故事的人再次叫起来。

  “喔,脑浆啊……”林睿在脑海里自动描绘成豆腐脑,因此拿起奶油冰淇淋吃了一口,“好久没有吃人了啊,都怪妈妈有那么多规定,作好孩子牺牲真大啊。”他在心里感叹着。

  “……这一次鬼车迎面撞上了我们,当那庞大的车头向出租车压下来的时候,我不由得闭上了眼,心想这下子完了,谁知道等了一会,竟然什么也没发生,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出租车还是老样子往前开着,而那辆鬼车却越过我们,又到了后面,正在掉转车头再次追上来。

  我再看看那个出租车司机,还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这时路上又驶过了几辆车,其中一辆还和那辆鬼车擦肩而过,可是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反应——这时我有点明白了,原来只有我看得见那辆鬼车。

  鬼车跟在我坐的出租车旁边,来来去去的几个过往(这时我的胆子也大些了),因为发现这辆鬼车虽然在追逐我们,但是并不能伤害到我们,我在鬼车一次次地接近中更加仔细地看了它一下,那真是越看越可怕——

  那辆车明明已经炸飞了三个轮子,偏偏还能跑得飞快。那个鬼司机半片脸已经没了,另外半边上的一只眼珠垂在眼眶外面晃悠着,却又在骨碌碌地转动……那真是要多瘆人有多瘆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地继续说:“即使它不会伤害到我们,总这么来来去去地看见他的样子,又听见后面车厢里那些鬼魂拼命地敲打声、抓挠玻璃声、呼救声、哀叫声……任谁也会受不了,我觉得自己都快发疯了,不住地在车上叫着‘救命!救命!妈妈……’喂!你们别笑我,换成你们不怕吗?只怕你们比我还没出息!”他指着窃窃地取笑他的朋友叫起来。

  “行了,行了,快说下面,你后来怎么样了?那辆鬼车怎么样了?”急着听下文的人催促着。

  “怎么样了?”林睿自言自语地嘀咕,“结果还不是火儿一直抱怨,鬼魂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好吃……”

  “什么?”

  “没事。”林睿甜甜地向问他的少女笑,“姐姐,我可以再吃一块吗?”

  “别客气啊,你吃吧!”

  “谢谢姐姐。”继续向鸡块进攻。

  “……我吓得惊叫着,甚至想推开车门逃下车去,幸亏那个司机很冷静,他一边开车一边抓着我,把我按在座位上。而我就不停地大喊大叫,并且挣扎着,每一次鬼车撞过来之时我都试图拉开车门跳下车去。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像个疯子,那位出租车司机用安全带捆住我,不停地加着油门。

  当那辆鬼车又一次冲上来,我大叫着闭上眼,过了一阵子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眼前一片灯火通明。我们的车终于离开文新街,来到了繁华的华兴路上。那位司机见我安静下来了,一边开车一问:“现在我们去哪里?’

  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以为自己遇见神经病了,连忙说:“还是去学校,去学校。’一面回头看,文新街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依旧是亮着昏暗的街灯,风雨后黑鸦鸦的树影像藏了什么东西,偶尔才会有辆车经过,但是那辆鬼车已经不见了。

  幸亏那位出租车司机没有多管闲事,依照我的话把我送回了学校,而不是精神病医院。

  我下了车之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了宿舍,连宿舍管理员责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来我都没有理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自己住的屋里,打开了所有的灯,吵醒了所有的同住人,扑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发抖,谁叫我也不答应。只要一闭上眼,那辆车和那个不似人形的司机就出现在面前,所以一整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我就发起了高烧,一连五天都躺在病床上,那个学期的考试也一塌糊涂。事后我分析,那辆鬼车虽然样子可怖,但是没有实体,是不能伤害我们的。以前那些因为遇见鬼车而出事了的司机,可能是因为看见鬼车可怖的样子,慌乱躲闪的时候出了车祸。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是再也不敢过文新街了,如果坐出租车,我也是宁愿多付车钱让司机绕路。”他用一连串的叹息,结束了这个故事。

  “你运气不错。”林睿忍不住评价说。

  “这样还运气不错?”单龙大叫大嚷着说,“活见鬼!大病一场!还连带的考试考砸了!这样还叫运气不错?”

  “你幸亏坐上那辆车,不然连命都没了,这就叫运气好啊。”林睿撇着嘴说。

  “小睿说的也是!”林立之插嘴说,“幸亏你坐的那辆车司机看不见那些东西,要是他也看得见,和你一样吓得惊慌失措,那还不车毁人亡!你的确算是捡了条命!”

  顿时大家议论纷纷,有说他倒霉的,有说他运气好的,总之品评了一阵子后,大家又推出了另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开始讲她的故事。

  “前一阵子我患病住院的事你们还记得吗?”这个名叫蒋凤的女孩问大家。

  “记得,不就是孙倩倩生日那天请自助餐你吃得太多,结果犯了急性胃炎,就住进了医院那回吗。”另一个女孩笑着说,大家一起笑起来。

  蒋凤抓起瓜子丢她,“你也不用说的这么清楚吧!”

  “哈哈哈!”大家还是笑,可见那次的自助餐会上,蒋凤吃得还不是一般的多,所以大家记忆由新。

  “人家可是住院的时候遇见了鬼!你们还笑!”

  “遇见鬼?”

  “真的!”

  “这是医院里的鬼故事吧!”

  “快讲,快讲!”

  大家的注意力总算又回到了鬼的主题上面。

  “住院的第二天夜里,我的胃又开始疼,那时有半夜11:00了吧,我也不好意思叫值班的护士,只好自己强忍着,看能不能忍过去。因为疼痛当然睡不着,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疼痛渐渐减弱了,于是我也就开始迷迷糊糊地入睡,这时,我听到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什么?”

  “鬼,一定是……”

  “鬼怎么会有脚步声。”

  少年少女们议论起来。林睿嘴里塞着东西,抬头问:“哪家医院?”

  蒋凤不解地反问:“什么?市立医院,你问这个干吗?”

  “因为我妈妈也在那里住过院,我认得那家医院喔。”林睿甜甜地笑着说。

  “闹鬼不分是哪家医院的,快讲是什么鬼?”男孩子不着边际的发问虽然短暂地打乱了鬼故事会的气氛,但是执着的少男少女们很快又利落地把话题引导了回去。

  蒋凤接着说:“脚步声是从走廊的西头传来的,越走越近,虽然我半睡半醒的,但我还是听见声音停在了我的病房门口,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进了门,向床边走来……”

  少男少女们都睁大了眼,紧张地看着她。

  “……又过了一会儿──我好像睡着了,不确定过了多久──病房的灯被打开了,我这一下子完全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是一位姓南的医生走了进来,她站在门口向我笑着点点头,又向房间中看了看,便关灯闭门出去了。‘原来是巡房。’我心里这么想,也就睡着了……”

  “这算什么鬼故事啊!”

  “鬼在什么地方?你到底知不知道鬼故事的定义?”

  “你真是白住了一回院了!”

  原本满怀期待的大家七嘴八舌地叫起来,纷纷指责蒋凤的故事滥竽充数。

  “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蒋凤不满地扫视大家,“你们还想不想听下去呀?”

  “讲吧,讲吧,好听再说。”大家一起不抱信心地说。

  “一点儿耐心都没有,还想听好故事?”蒋凤先埋怨了一句才开始接着讲,“第二天早上我醒了回忆起晚上的事,才开始觉得有点儿奇怪,我当时明明听见脚步声到了床边的,可是开灯的时候南医生是在门口──灯的开关也在门口,难道她是先悄悄走进来在我床边站了一阵子又到门口去开灯的吗?以前医生巡房可不是这样的啊。

  等到了上午的医生巡房时间,南医生又来了,她是个很尽责的医生,对每一个病人都很好,我看到她有些疲倦的样子就忍不住说:“南医生,昨天刚值了夜班今天又上早班,很累吧?你要注意休息啊。’

  南医生有点奇怪地看着我说:“我昨天晚上没有值夜班啊。’

  过了好半天,巡房的医生护士都走了我才回过神来,我昨晚确实看见南医生了,她站在门边打开了灯看着屋里,手扶在门上,头发不像平时那样盘着而是有一半放下来了,垂在肩膀上,发觉我在看她就对我微笑一下,然后她关上灯轻轻关上门走开……

  这一切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怎么会变成了她昨天没有值夜班呢,虽然当时心里十分惊诧,但是心想也许是自己做了个梦,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就把这件事放下了,谁知道到了晚上,怪事又发生了。”

  这时大家都被她的故事吸引住了,屋里烛光摇曳,只听见大家的呼吸声和林睿嚼东西的声音,讲到兴头上的蒋凤看了这个忙着大嚼的孩子一眼,觉得他实在是破坏了气氛。

  林睿却满不在乎,放下鸡块拿起瓜子继续吃,“咔嚓”“咔嚓”的咂瓜子声更努力的破坏着鬼故事会的氛围。(明明在听诡的鬼故事,这个小孩偏偏一点儿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反而满脸兴高采烈,在烛光下,少年少女们紧张、神秘的神情衬托下,他看起来才比较古怪。)

  “你继续讲,后来怎么样了?”

  “晚上鬼出来了吧?”

  “女鬼?”

  大家索性尽力忽略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蒋凤接着讲:“……那天晚上我的病情已经好了许多,所以睡得很熟,可是到了半夜里却不知怎么又醒了,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走动,有了前一天的事,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疑惑,很想去看个明白,可是因为睡得很舒服,一时醒不来,耳朵里听着那个脚步声徘徊了一会儿,来到了我的病房门前,接着又进了了屋子里──这次我听得很清楚,根本没有开门的声音,脚步声是直接进到屋里来的──这下子我可完全醒过来了,紧紧闭着眼,别说去看是什么‘东西’,就是大气都不敢出。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到我的床边站了一会儿,又走开了,我听到它在我旁边的病床边停下来,当时那间病房中只有我一个人住,另一张病床空着,那个‘东西’就在空的病床边走了一阵子,我的心吓得怦怦直跳,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时我听到了开门声,然后灯亮了,我一下子坐起来,看见巡房的一位护士走了进来,她和我说了几句话,问我怎么不睡,然后便走了。我求她给我亮着灯,并且借着灯光看看旁边的病床那里,当然什么都没有,那一夜我一直坐在床上,再也没睡着。

  天亮之后,我把这件事跟来看我的母亲说,她当然是认为我做了个梦,只安慰我几句就走了。

  到了下午,我隔壁的病床上住进了一个病人。这是位三十多岁姓张的妇女,她行了很重的胃病,人又黄又瘦,躺在床上很消沉,也不怎么说话。论理说屋里有了病友我应当安心一点,但是看着这个人,我总觉得让我心里更加不安,觉得她是个难以相处的人。

  到了晚上,我还是不由害怕起来,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也不敢睡着,就等着那件事再发生。时间一点儿一点儿熬过去,我终于还是撑不住打起了瞌睡。

  在半睡半醒的时候,脚步声果然又响了起来,先是在走廊上徘徊,然后走到门口,最后在病房内响了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像前一个晚上一样,但这次没再在临床边上停留,而是一直走到了我身边,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动不动地躺着,脚步声停下,我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摸上了我的脸……”

  “啊……”随着蒋凤阴森地叙述,一个少女惊叫起来,桌子上的蜡烛连连晃动,人影摇曳,连男孩子们也不由得心里发毛,屋里充满了紧张的呼吸声,鬼故事会的气氛终于渐入佳境。

  “吱啦。”林睿用力扯开一包牛肉干,客气地向大家问:“谁吃?……都不要我自己吃了。”

  大家这下可气极了,一起向林立文使眼色,要他把林睿弄走。林立文踌躇了一会儿,在大家目光的逼迫下不得不向林睿说:“小睿,十点了,该睡觉了吧?”

  “我打电话给大舅(林立文的父亲)。”林睿马上伸手去抓电话。

  “不要啊……”林立文连忙阻止他,哄劝道,“不告状有好处,一顿肯德基。”

  林睿看着他,伸出五个指头。

  “两顿。”

  林睿伸出十个指头。

  “三顿,再也不涨了,不然你打电话吧!”

  “成交!”林睿一拍手,爬回沙发上继续吃东西。

  大家面面相觑,眼看林立文不但赶不走他反而被他敲诈了三顿肯德基,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只好任由他在那里继续吃大家买来的零食,而鬼故事会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氛围经这么一折腾后,当然也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

  远离那个鬼故事会的街道上,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正奔驰着,周影听到后座上的响动回头看了一眼,见火儿正抓着一大袋牛肉干往嘴里丢,它看周影回头便说:“小狐狸给我送来的,他说待会还有更好吃得的。”

  周影摇摇头,猜不透火儿又和林睿在捣什么鬼,路边有人在招手,他便把注意力放回了工作上。

  ※※※

  “……那只手又冷又滑,在我脸上来回动着……”蒋凤好不容易又开始顺着故事讲下去,“我都快吓死了,正想拼命大叫隔床的人救命,这时却听到一个声音叫道:“姐姐,姐姐……’‘谁?’我大着胆子睁开眼去看,床边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虽然没有开灯,但是借着走廊上透进来的光还是足以看清楚这是个小女孩。

  ‘姐姐……’她又开口叫了一声,这次我便听出来了,这是住在隔壁病房的孩子,我曾经和她说过几次话,记得她叫‘佳佳’,是个乖巧讨人喜欢的孩子(说到这里她有意地扫了林睿一眼,林睿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看佳佳脸上挂着泪珠,忙起来问她:“佳佳怎么了?’‘我回不去……姐姐……呜呜……’佳佳啜泣着拽住我的衣角。

  ‘回不去?’我琢磨一下,心想她大慨去洗手间回来,忘了自己住在哪一间病房吧,见她还在不停地哭,便安慰她:“佳佳不哭了,乖,你就住在隔壁,来,姐姐送你回来。’我穿上鞋,准备把佳佳送回去,刚牵着她走了两步,旁边病床上的那个病人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我吓得大叫了一声,扭头看见那个病人坐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指着佳佳说:“别理那个孩子。’‘你说佳佳啊?’我有点生气她这样吓唬人,但是还是心平气和地跟她说, ‘她走迷路了,我送她过去,就在隔壁。’‘你答应要送她回去了?’‘是啊。’张阿姨显得很害怕,连忙说:“你快回床上去躺下睡觉,别管她,别管她!’我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同时也感到佳佳抓住我手指的手又冷又滑,而且她那么用力,一点也不像是小孩子的力量。我连连想挣开她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佳佳一个劲地哭着,口中一再要我带她回去,用很大的力气拉着我往外走,而病床上的张阿姨就拉住我另一只手,不让我走。

  佳佳的力气大得出奇,我身不由己地被她拉出了好几步,因为张阿姨不肯放开我,也被拉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向前倾着身体。我心里越来越怕,用力甩着手向佳佳说:“佳佳,你就住在隔壁,自己回去吧!你自己回去啊!’‘姐姐带我回去!’佳佳大声哭了起来,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拉我,这时她一直盯着我的脸,那神色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我喜欢的那个小女孩,而是泛着凶狠。

  ‘放开我!我不去!我不去!’我吓坏了,拼命向后退,但是佳佳力气那么大,加上张阿姨我们两个人都拉不过她,张阿姨双手拉住我左臂,佳佳双手拉住我右臂,我们三个就这么拔起了河。

  ‘不好好休息,你们半夜在干什么啊!’我听到呵斥声一回头,见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接着灯也亮了,南医生站在站口,皱着眉头看着我们。

  ‘南医生……’佳佳哇的一声又哭起来,‘我回不去,姐姐不肯送我……’她放开了我的手向南医生跑去,委屈地叫着,‘我很害怕……’‘别怕,来,我送你回去。’南医生轻轻抱起佳佳,向门外走去。

  ‘南医生!’我忙叫她,想把今天佳佳的奇怪之处告诉她,可是张阿姨又用力握我的手,向我拼命摇头。我把话咽了下去,眼看着南医生牵着佳佳走了,临走前她还向我们嘱咐‘早点休息,你们是病人,知道吗。’‘好险啊……’她们离开后,张阿姨长出了口气,无力地躺回床上。

  我虽然心里很害怕,可还是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坐下连连询问,张阿姨喘了一会儿气才说:“你有没有听说过鬼找替身?’我点点头。

  ‘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找替身?’张阿姨看着屋顶说,‘因为死后灵魂想要去那个世界,而那个世界的门只为一个人打开一次,有些人死后意识不到自己死了或者不愿意就此死了的话,往往会错过开门的时间,门一关上,死人就不得不在这个世上徘徊,无法得到解脱和安宁了。所以有些鬼魂为了去那个世界就千方百计地害死活着的人,然后趁着门开的时候跑在新死的这个人前面进去……’‘你是说刚才的佳佳是……坏了,南医生她……’我一下子着急起来。

  ‘刚才那个叫佳佳的女孩怎么走的?’张阿姨抓着我的手问。

  ‘南医生把她领走的啊,您没看见吗?’张阿姨摇摇头:“我本来就很奇怪灯怎么突然开了,你又在和谁说话──我看见的是那个小女孩自己走了出去,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当时便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再问下去了,爬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一直发抖到天明。

  第二天,我悄悄向护士打听昨晚南医生有没有值班,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南医生那天不值夜班,也不可能到医院里来,我又打听佳佳的消息,本来以为她一定是出事了,结果护士却说佳佳好好的,而且她的切片做出来了,是良性的,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只是她今天早上哭得很厉害,说是晚上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下午我又跟张阿姨说起这件事,张阿姨却很不解地一直摇头,并且说她像是吃了安眠药入睡的,半夜里根本不会醒,而且她是无神论者,更不可能对我说那些话。

  我完全糊涂了,不知道自己经历的到底是什么,后来我又住了一个多星期才出院,也没有再发生什么怪事,出院时佳佳的病已经好了,张阿姨也有了好转,南医生依旧每天很尽责的为人治病,只是那个很像南医生,一连帮了我两次的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过我心里一直很感激她。”

  蒋凤的故事讲完了,大家讨论了一阵子,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事来,都觉得用蒋凤做了奇怪的梦来解释反而更说的过去,这让她大为不高兴。

  “我讲一个别人的故事,”现在轮到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儿讲故事,“这个故事是我邻居的姐姐讲给我听的,是发生在她同学身上的一件事。”

  “邻居的同学的故事?扯这么远,许琳,你能保证故事的真实性吗?”蒋凤刚才受了怀疑,现在忍不住这么说。

  林睿撇撇嘴:“鬼故事还有真实性?”

  许琳受了刺激似的叫起来:“我当然可以保证故事的真实性!琴姐姐不会骗我的!”

  “好了,讲出来听听就知道了。”别人忙出来打圆场。

  许琳又撅了半天嘴才开始讲:

  “故事里的主角叫张倩,她和琴姐是同学,她是个作家,曾经出过一本散文集,笔名叫‘孩子’──什么?你们不知道她!”平日喜欢舞文弄墨的许琳因为朋友们的无知又生了一阵子气,可是最后终于还是开始讲了下去。

  “张倩和我琴姐一样是H大学的学生,而且她们还住在同一间宿舍里。可是从去年开始,张倩忽然变得很奇怪,她开始常常看着宿舍里的一个空床铺发呆,并且对别人问:“薛瞳去哪里了?’

  当别人问她‘薛瞳是谁?’时,她自己会皱着眉头说:“薛瞳?应该没有这个人啊。’

  这样反复了好多次,最后琴姐终于忍不住悄悄问她,她才说出来,原来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潜意识中觉得自己身边应该有个名叫薛瞳的同学,而且这个女孩还该是她的好朋友,就住在这个宿舍里。可是她自己又很清楚这个人并不存在,无论宿舍里、学校里,还是她认识的人中也都没有这样一个人,所以她常常感到很迷惑。

  当时琴姐还觉得好笑,认为像她那样的作家太喜欢幻想了,连虚构的人物都能造得当真了。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才让人真的怀疑,这个薛瞳究竟存不存在了。”

  “张倩?薛瞳?薛瞳?”林睿用手拍拍自己的头,“这两个名字我绝对听说过,可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许琳正接着问大家:“去年九月份那次大楼倒塌事件你们总该都知道吧?”

  少年少女们一起点头。

  去年九月份,立新市一栋楼房因为质量原因忽然倒塌,造成了十七人死亡六十多人受伤,也把十多名不法奸商和政府官员送上了刑场,只要是立新市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忘掉这场事故呢?

  “当时张倩也在那栋楼中,”许琳说,“她是事故后从废墟中被抢救出的幸存者之一,也是在地下被埋得最久的一个。张倩事后说,她在地底下遇上了薛瞳。”

  “怎么可能?”

  “那个人不是原本不存在吗?”

  少年少女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所以才叫鬼故事啊!如果是两个朋友因为大楼倒塌被困在地下而重聚,那就叫奇遇故事了!”许琳因为朋友们的理解能力而生气地拧着手。

  “也对,也对,你接着讲。”朋友们都知道她的个性,一起向她说。

  “张倩的签约出版社就在那座楼上办公,那一天她正好去和编辑们讨论稿子,下楼的时候便发生了那次事故。张倩因为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所以她平时很少坐电梯,那天也是慢慢地走楼梯下去的。

  事情发生时她正走到三楼,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声巨响,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时,跟前一片漆黑,她伸手四处去摸,发现周围全是砖块、墙体、水泥,这时她才有点明白可能是楼塌了,自己被困在了废墟里面。

  也许是地震,也许是爆炸,总之一定有什么灾难发生才会导至了这件不幸──如果她当时知道倒塌的原因是因为楼本身质量问题的话,即使像她这样斯文有教养的人也会想把那些奸商的祖宗十八辈骂个遍吧──

  前面说过了,张倩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被困在那样的环境中她有多害怕我们外人难以想象,她开始学着书上写的被困者那样敲打墙壁,大声呼救,坚持了一会儿后想到这也许是一次毁灭性的大地震,也许是发生了战争,外面根本没有人会来救自己的,这样越想越绝望,终于呼救变成了号淘大哭,就这样哭累了,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朦朦胧胧的,她感到一只手在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

  ‘得救了!’她这么想,一下子坐了起来,可是头撞上了上方的墙壁,她还是被困在那片废墟中。

  刚才那只手的温暖在冰冷的地下那么清晰,张倩知道自己决对没有弄错,她四处摸索,但是这个废墟中的小空间仅够她蜷着身子呆在里面而已,怎么也不可能再有一个人。

  四面触到的全是断墙残砖,张倩快在疯了,扯着嗓子叫:“谁来救救我!谁在那里,来救救我啊!’她一边叫一边乱敲乱打墙壁,突然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哇!”听故事的少年少女们一起惊叫起来,“真的有人在!”

  “不,一定不是人!”

  “鬼魂,薛瞳的鬼魂!”

  林睿冷笑了一下,咕哝着:“他又没死,哪来的什么鬼魂──猜也知道是谁了!”

  “你在嘀咕什么?”

  “没有什么,我说世界上不会有鬼魂的──这是老师说的,错不了!”

  “小睿,我知道你是好学生,可是你在这样把老师的话当作圣旨的话,你的前途就完了。”林立文不由对表弟的将来大表担忧。

  “我将来要做老师。”林睿笑着说──其实他将来是想吞并德州扒鸡、肯德基等企业,自己做老板。

  “那你的学生没前途了。”林立文不由感叹。

  “你们还听不听?”许琳生气了,往沙发上一靠,“我不讲了。”

  “讲,讲,刚到精彩的地方呢!都怪立文不好,捣什么乱!”大家不敢指责林睿,纷纷把矛头对准了无辜的林立文,把他一顿数落,许琳才肯讲下去。

  “……那只手轻轻抓着张倩的手,引导她去轻触她刚才要砸的地方,张倩发现那里有一块碎钢片夹在砖块中,如果用手打上去现在自己已经受伤了。

  ‘你是谁?’张倩伸出另一只手去摸那只手的主人,却也被对方握住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吗?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对方一声不出,只是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她安静下来,靠着墙壁坐下来才想把手缩回去。

  张倩反而一把拉住了那只手,她摸到了对方手指上戴的一枚铸成狗形的大戒指,忍不住脱口叫道:‘瞳!’──她记忆中薛瞳手指上就常戴这样一只造型奇特的戒指,所以一摸到就不由这么叫了。

  对方快速缩回了手,再也没有声息。张倩摸索着去找,这个小小的空隙仅够她容身,哪里又有旁人。

  张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神经错乱了,又开始哭泣,一面又清楚地记起关于薛瞳的事来,一起上课,一起聊天,一起看书……她现在觉得这些都是发生过的,只是自己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她哭一会儿睡一会儿,口渴得要命,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当她想到自己也许要死在这里时,手里忽然被塞进一个热呼呼的东西。

  ‘包子?’张倩有点吃惊,那个包子热腾腾香喷喷的,像刚出笼,她试着咬了一口,竟然是她最爱吃的狗不理包子。

  吃了一个,对方又在她手里放了一个,还放了一个杯子在她手里,杯子里是她最爱的清茶,而且对方泡的茶清香适口,比张倩自己的手艺好多了,对方好像知道张倩的喜好,吃了两个包子,又给了她一个玉米棒。

  ‘你能弄来吃的,一定可以出去,救我出去吧,求求你!’张倩哭着央求。

  对方用一条湿手帕给她擦擦脸,然后轻轻敲打起墙壁来,一时敲墙,一时敲钢板,过了一会儿张倩才听出来,对方敲的节奏竟然是一首名叫《木兰小铁匠》的自己很喜欢的歌曲,虽然在这种时候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方的敲打声停了,张倩却听见头上方传来‘沙沙’的声音。‘难道……’她凝神细听了一会,果然是有极轻的响动传来,这才明白对方敲打是为了告诉自己救援的人马上就到了,不用求他救自己了,才敲打的。

  ‘你是谁?是不是薛瞳?’张倩定下神来问。

  对方不出声。

  张倩又追问几声,对方突然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个‘不’字。

  ‘那你是谁?是人还是鬼?为什么要帮我?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的?’

  对方又不出声了。

  ‘你就是薛瞳,我记得那个狗头戒指,那种东西只有她有,是买不到的!’

  对方这次抓过她的手写‘是狼头!’

  ‘薛瞳也这么说,说那不是狗是狼!你一是她!’

  对方停了停写‘没有这个人’。

  ‘那你是谁?是谁?’

  对方不动,直到张倩又伸手去摸索,才又在她手心中写‘我是你的爱慕者。’

  ‘男人!’张倩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手掌宽大有力,手指修长,不是一双女人的手,自己竟然一直把手让一个男人握着,她慌乱地把手从对方那里抽了回来。

  这下不管她再问什么对方都不回答了。但是她依旧可以感到对方就在自己对面,依然在看着自己。张倩已经摸索过无数遍了,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墙之间的空隙绝对坐不下一个人,可是又明白地感到对方就在那里。

  ‘你是鬼魂吗?可是你的手又是暖的……’张倩反复这么问着,慢慢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时已经在救护车上了。”许琳说,“可奇怪的是,她在医院里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在地底下的事,直到出院后一个多月,一天晚上做梦时才突然把那一切想了起来。到现在她还不敢和男性握手,就是怕会一下子握到一双那样的手自己会受不了。而薛瞳竟究存不存在?地下的那个帮她的是什么?她一直都不知道,不过她对琴姐说过,她不打算去追根究底,就让事情那样好了。”

  “她是个作家,这一切一定是她自己编出来的。”

  “就是,一定不是真的。”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事故是假的,这一下惹恼了许琳,她和大家大吵了起来,一口咬定故事是真的。

  “真假不重要啊,重要的是故事好听,”林立文说,“许琳又不是会说谎的人。”

  许琳扬着眉头一笑,道:“当然啊,我要是编故事的话怎么可能是这么简单的故事,更不会让你们觉得是假的啊。”

  大家这才没有话说了。

  大家一致认为前面两个故事不够刺激,于是一个男孩便自告奋勇地要讲个刺激的故事。

  这个男孩叫袁吉,他嗓门很大,一上来讲嚷着:“我先声明,这件事也不是亲身经厉的而是听来的,但是很吓人,不敢听的可以先回避!”来开鬼故事会的少男少女们想听的本来就是这种故事,一起叫着好,鼓励他讲下去。

  “我家开了一间修车厂,厂里雇了很多工人,其中有一个叫戴有溪的青年,他二十三、四岁,是从我老家山东来的打工者,人很敦厚老实,非常能干,又有点文化,不象别的工人那么粗俗,加上大家是老乡,所以我爸爸特别重用他,因为他孤身在这里,还常常让他到我们家里吃饭,我和他也相处的很好,这个故事就是他为我讲的,他亲身经历的故事。

  戴有溪最初来立新市打工并不在我家的厂里,也不是在市区,而是在下面东乡镇的一家小型砖厂里。那砖厂工作十分劳累不说,老板还很刻薄,扣着他们好几个月的工资不发放,戴有溪就蒙生了离开的打算,这时有几个老乡听说临市一家工厂招人,待遇也很丰厚,便拉他一起去应聘,戴有溪心想着试试也好,就和同乡们一起上路了,谁知道到了那里几个同乡都录用了,唯独戴有溪因为双眼视力不好而被拒之门外,他也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重头丧气地回来。

  回程他乘坐了一辆客车。

  因为已经很晚了,车上的乘客只有七八个人,全是象他那样的打工者,大家都在车上闭目养神,戴有溪虽然很沮丧,但是奔波了一天,过了一会也开始随着车的摇晃打盹。可是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车走了一会儿竟然抛了锚,怎么也发动不起来了。司机央求大伙帮忙把车推到路边,然后打电话求助,可是过了一个多小时维修车辆也没有来,有人等不及了,吵着要司机退钱,并且指着看起来很近了的立新市的灯火说要走过去打出租车进市区。一个人挑头,大家就都这么嚷起来,司机只好退了钱,大家就吵吵闹闹地下了车,仗着自己年轻,都说要走回去。戴有溪其实并不想走,但想想走回去总比在车上过一夜好,也跟着下了车。

  一群人都是外来的打工者,边走边聊,很快就相互熟悉起来,步子快的人走到了前面,而戴有溪和一个姓宋的,一个姓周的,一个姓陆的落在了后面,和前面的五个人相距越来越远。宋、周二人都是南方人,说的方言戴有溪听不太懂,他就只好和那个姓陆的男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姓陆的青年年纪和戴有溪相仿,话很少,人老实到有些结巴,只说自己也是打工者,在立新市为生计奔波而已。戴有溪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两人说了一会便没的说了,默默地走路,只听那两个南方人指手划脚谈的高兴。“

  原本明明在眼前的立新市的灯火还是在很远的地方,戴有溪抬手看看表,已经走了两个小时了,怎么还这么远?他在心中嘀咕着。抬头去看,发现前面走的五个人不见了。“陆哥,他们前面的走的真快啊。”只顾着走路太沉闷了,戴有溪很想找点话来说,姓陆的青年却不回应,只是低着头走,过了好半天才说:“我们走快点。”他加快了步子,戴有溪也加快了步子,不一会他们把两个南方人拉在了后面,可是还是没有看见前面那五个人的影子。

  “你千万别离我远了。”姓陆的青年又说了一句。

  “什么?”戴有溪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反问一句。

  “两个人一起走壮胆。”姓陆的青年这么说。

  “这里是市郊又不是荒效野外,你怕什么!”戴有溪忍不住笑起来。虽然是在郊外,但是路两边不时有饭馆,商铺和工厂出现,路上的车辆也来往不绝,这是一条比较热闹的国道,也不知姓陆的青年怎么会需要人壮胆。

  “我胆子小。”姓陆的青年很老实地说。

  “别怕,我一直陪你走到城里。”戴有溪拍着胸脯担保。

  又走了大约一个钟头,城市的灯火还是在那个地方,一点都没有变近,戴有溪的腿脚疲劳,有些后悔下车来了,看看姓陆的青年却还是走的很带劲。“我们找个小店住一下吧?”戴有溪忍不住提议。

  “不行!”姓陆的青年猛抬起头大声拒绝,“继续走!”

  “吓我一跳,”戴有溪没料到他突然高声,不由埋怨了一句,“我随口说说,你不用这么大声吧。”

  姓陆的青年不好意思地笑笑,两个人又向前走,戴有溪心想也许这个姓陆的青年身上没有钱住宿,他担心自己坚持住下的话也许姓陆的青年会向自己借钱,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两个人走出几步,在路边一拐弯的地方出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小旅店。这时已接近半夜2点钟,路边的店铺也都关门熄灯了,这家店却还开着在门,门里门外的灯都开着,依稀可以看见人影来去。

  “都怪你说要住宿。”姓陆的青年气呼呼地咕哝着。

  戴有溪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他已经十分累了,不由自主地向那里走去。姓陆的青年一把拽住他,拉着他向前走。这时小旅店中走出几个人站在门口向他们挥手,灯光下看的很清楚,正是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五个人,过了一会那两南方人也出来了,其中一个向他们挥手叫着,好象是在说一起住下吧,前边还很远什么的。

  “我们也住下吧,我请你。”戴有溪下定决心对姓陆的青年说。

  “不行!”姓陆的青年声音坚决而严厉,拉着他走的更快了。戴有溪有点生气了,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象把老虎钳子一样紧紧夹在自己手腕上,要本甩不开,他生气地叫起来:“我走不动了,你自己走吧。”

  “走不动了我背你,总之别停下!”姓陆的青年拉着他几乎是跑了起来。戴有溪心中诧异极了,又听这个青年说:“别去看他们,快走!”他们正好经过那个旅店门口,戴有溪还是向那边看了一眼,他一看过去,那几个民工叫他们叫的更急了,门里又走出了两个妙龄女郎,向他们抛着媚眼。戴有溪这才隐隐觉得这家店不对劲,要拉客也不用这么卖力,而且从自己这样的打工者身上又能挣到多少钱?”该不会是黑店吧?”他这么想着,也就下定了决心不过去,跟着姓陆的青年跑起来。

  “油头!”

  “啊。”有人在后面叫了戴有溪的小名一声,他随口答应着,尽中一面奇怪这里有谁知道自己的小名,一边回头看,后面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家旅店的人还在呼叫他们。

  “别回答!”姓陆的青年很生气地踩踩脚,索性撒开腿飞奔,他跑的非常的快,开始几步戴有溪还能跟上他,再后就完全成姓陆的青年在拖着他跑。一边跑还一边叮嘱:“千万别回头看。”他不这么说还好些,他这么一说戴有溪不由自主就向后看过去──也不是戴有溪这个人别扭,非要和别人拧着干,而是姓陆的青年说出的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反而增添了别人的好奇心。

  戴有溪回过头,看见前面那几个打工者和两个南方人还在对喊什么,而且神情变得很焦急凶狠,他心里正奇怪自己和姓陆的青年已经跑出这么远了,又跑的这么快,怎么还看的这么清楚时,眼睛里也看清楚了,那些人是在后面用和他们差不多的速度在追过来。“他们为什么追我们!”戴有溪不解。

  “没有他们。”

  “什么?”

  “他们都死了,是尸体在追。”

  开什么玩笑!戴有溪脑子里马上这么想。可是当他又回头去看了一眼之后,却立刻吓得魂飞魄散:他这次看到那几个“人”为了追得快些,竟然扔了自己的身体,先是胳膊,然后是腿、躯干,最后只剩下一个头在空中飞行,气势汹汹地向他们扑来,面目狰狞的已经变形了,露出口中的尖牙。

  “他们,他们原来是鬼……”戴有溪会仗有姓陆的青年拉着才没有摔倒,但吓得语不成调了。

  “他们不是鬼,是被妖怪吃了。”姓陆的青年也声音发抖,“我们一直走不到立新市,就是因为有妖怪在作崇。但是你不说要停下,不答应他们叫你的话他们看不见你,那样一一直走到天亮,太阳出来就好了。可你一答应他们,他们就不会放弃到口的肉了。”他听起来怕的比戴有溪还厉害,一边说话牙齿一边碰的直响。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戴有溪不住回头看,见那些人头已经越追越近了,忽然想起什么,颤抖着对姓陆的青年说:“你没有说要住下,也没答应他们的话,他们是看不见你的,你快点逃吧,我,我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这里了,”姓陆的青年叹了口气,“我也快吓死了,可你都这么说了,我更不能丢下你不管了,我们家族可没有不讲道义的成员。逃到立新市就有办法求救了。来,你到我背上来,我背你吧。”

  戴有溪又气又急,他再背上一个人还能跑吗!正要拒绝他,却感到自己身子腾空而起,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骑在了一匹“马”背上。这匹马白色的脑袋,一条红尾巴,身上尽是老虎一样的斑纹,四蹄生风,转眼把那些人头甩开了。怎么会多出一匹马来?戴有溪摸摸了马,真的是匹活马。

  “抓住我的鬃毛,他们又追上来了!”姓陆的青年的声音又响起来。

  戴有溪惊讶地发现,他的声音是从那匹马口中传来的,他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慌乱中抓住马鬃问:“你,你,你……”

  “我也是妖怪。”姓陆的青年直率地回答,“这只妖怪在这条路上吃过往的人已经一年多了,它原本从来不侵害妖怪,所以和我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今天看我坚持要救你,又欺负我弱小,它是想要把我一吃了。”他边说戴有溪边感到他浑身在发抖,显然是十分的害怕。

  “那怎么办?”他是个妖怪都没有办法,自己不就更死定了。

  姓陆的青年飞奔着,半晌才说:“逃吧,逃到城市里我就有办法求救了。”

  姓陆的青年发力狂奔,戴有溪也不知道他跑的究竟有多快,只知道耳边风声呼啸,如果不俯着身的话就会被风顶的喘不上气来。而他偷偷往后看时,那些追着他们的人头已经不见了而变成了一团血红的光在追逐他们,姓陆的青年跑得快,那光的速度更快,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救命!救命!“姓陆的青年突然乱喊乱叫起来。戴有溪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立新市的市区,正穿过那道“立新市欢迎您”的标语下面。后的光团更快了,和他们相差了不到十步的距离。

  “救命啊……”姓陆的青年也不知在向谁带着哭腔求救。

  这短短一瞬间的团光又追上了他们几步。

  “快救命啊!一百头猪就一百头猪!二百也行!救命啊!”姓陆的青年不知所云地狂叫乱喊着,不知道这是什么咒语。

  那团红光只差一线就碰到戴有溪的后背了,这时前方城市的城市中忽然升起一道金黄色的光茫,迎着他们一眨眼间便到了他们身前,姓陆的青年长长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皮毛上汗水淋淋。戴有溪从他身上滚上来,趴在旁边的地上喘气。再抬头看时,那团红光在前面逃,金光在后面追,在前面不远处已经追上,转瞬间两团光已经一起消失了。

  姓陆的青年喘了半天气才恢复了人形,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张了好一会儿嘴都说不出话来,突然举起手拍了一下戴有溪的头,戴有溪立即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戴有溪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那辆客车上,客车司机睡在离他几步的座位上,如雷般的打着呼噜,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戴有溪跳起来推醒了司机,急着问其他人呢?

  司机揉揉睡眼:“不是都走着回去了吧?就你不肯退票!”

  “我……没下过车?”戴有溪摸着头坐起来,原来自己是作了个恶梦。可是一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有五个通红的清楚的指印,那里正是“梦中”姓陆的青年抓过的地方,然后他又从衣服上拈下一根长长的,不知什么动物的毛来,不由开始发呆。

  袁吉见大家听得入神,有几分得意地说:“然后维修车赶来了,那正好是我家厂的维修车,戴有溪和工人谈起来,知道我家厂里招人,就索性跟着维修车回了厂里,我爸爸雇了他,他就这么在我家厂里待下来了。不过还有一点,他坐的客车抛锚的地方距离市区其实只剩五分钟车程,步行的话最多二十分钟!”他讲完了,看着大家,似乎在问他的故事怎么样。

  大家七八舌地议论着,这个说这里不合理,那个说那里没有罗辑,只有林睿什么也不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坐在一边,呆呆地出神。难得他让大家安安静地听完了一个故事,大家心里正庆幸着,他却突然站起来。桌脚边堆着几个西瓜,原本是林立文买来给大家吃的,他用手掂掂这个,摸摸那个,挑了一个最重的,一言不发地抱着它走回了自己的卧室,“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终于想睡觉了吧。”一个少年充满希望的假设。

  “不管怎么说他走了就好!下一个是谁了,继续讲。”

  “鬼故事会正式开始喽!”少年少女们兴高采烈地叫着,庆幸林睿这个捣蛋鬼终于从眼前消失。谁知道话刚说完林睿就又推开门走了出来,只是手空着,不知他把那个西瓜弄到哪里去了。他又露出那种天真可爱的笑容向大家问:“下面是什么故事啊,我还想听呢。”

  肉干、薯片、炸鸡、汉堡、苹果、松籽,正惬意地张着嘴等下一样,不一会林睿派来的鬼使就扛了一样很大的东西摇摇晃晃的飞过来,火儿刚要高兴地去接,谁知鬼使飞过来后手一扬,重重地把手里的东西砸在了火儿头上,然后完成了这么危险的任务后鬼使箭一样的逃走了,只剩下火儿勃然大怒,身上的火儿焰呼呼地燃烧起来。

  “竟敢拿东西打我,我要吃了它!”它把砸在头上的西瓜一丢就要去追那只鬼使,却一眼瞥见西瓜皮上刻着几行字:

  “死火儿:

  贪吃!没义气!小气鬼!我什么都分给你一半,你从鹿蜀那里弄的一百头猪却连猪尾巴都有没有给我一条,我生气了!限你半小时之内来给我道歉!

  很生气的狐狸”

  “哇!糟了,他是怎么知道的!”火儿叫起来。它可没有独吞那一百头猪的打算,只是因为平时敲诈别人的东西太多,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而已,没想到林睿却知道了。它匆匆忙忙地飞出车窗,向周影扔下一句:“我去拿猪。”便飞远了。

  周影摇摇头,不知道它和林睿又在玩什么游戏,“反正不闯大祸就行了。”他这么想着,又开始认真工作。

  “宋刚,下一个是你,你不是说自己见过妖怪吗,说来听听啊。”少年少女们催促下一个讲故事的人。

  “是啊是啊,他说自己见过狐狸精。”许琳作证说。

  “什么狐狸精!”宋刚很不高兴地说,“是狐仙!狐狸精狐狸精的叫,大仙会生气的!”

  “哈!”大家一起笑起来,“什么年代了还狐仙啊!”只有林睿笑眯眯地看着宋刚,对他真是很有好感。

  宋刚这么说其实只是为了营造气氛,他对于狐狸精还是狐仙可不是真的计较,于是开始讲他的故事:“我奶奶在老家的时候很信奉狐仙,今年因为她的年纪大了,我爸爸把她接来家里一起住,可是奶奶在乡下自由惯了,城市的生活令她感到很拘谨不适应,为这个整天唉声叹气,使我爸爸妈妈很担心,后来我妈妈就帮她买来一只猫作宠物,让它和奶奶做做伴。”

  “猫?”林睿的耳朵竖了起来。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波斯猫,雪白的毛,琉璃似的眼睛,而且乖巧听话,我奶奶很喜欢它,没事就逗它玩,和它说话。那一阵子我爸爸妈妈出差,我又住校,陪着奶奶的就是这只叫雪雪的猫。后来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我们才知道,这只猫可是不一般啊。

  “发生了什么事?”

  “这只猫怎么了?是妖怪吗?”

  “笨,当然是狐狸变的猫啊,对不对宋刚?”

  “狐狸为什么要变成猫!”

  “行了行了,你们别瞎猜了,听宋刚讲!”

  这只猫是不是成了精我就不知道,但是它确实带着一只狐狸来救了我奶奶的命。

  那一阵子我奶奶身体很不好,总是生病,她一病那只猫也不吃东西了,整天趴在她床头上。大家都很担心。我说过的,奶奶在乡下时很信奉狐仙,她去了好多家医院病都没有治好,就不肯再去医院,开始又是烧香又是磕头的,求狐仙帮她医治起来,为了她这样我妈妈甚至和她吵了起来。

  “神经病的老太婆。”林睿低声嘟哝着,“我被那只死猫骗了!”

  宋刚和其他的少年少女们都没有留意他在嘟哝什么,继续讲着故事:

  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我们一家人都急坏了,这时那只猫却反常起来,它不但开始努力吃东西,而且不再整天跟着我奶奶了,一出去就三、五天不回来,家里人都感叹:“畜生就是畜生,无情无意啊。”再到了后来它甚至开始偷东西吃,我奶奶喜欢喝鸡汤,我妈妈常为她准备着鸡,可是那时鸡老是少,家里人观察了一下,发现是那只猫成人不注意,竟然能拖着那么大的鸡跑,而且它身手敏捷,屡屡得手,三番两次后,家人把它关起来,它竟然咬断绳子再跑出去。后来我妈妈忍无可忍了,不让它回家,它就晚上撕开纱窗进来偷。爸爸气的要打死它,奶奶却硬是拦着不让。

  后来奶奶的病情加重,终于住了院,医生对于她的病不抱希望,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住院后的第三天,奶奶就陷入了昏迷。

  少男少女们中很多最近还见过宋刚的奶奶,知道这位老人精神矍铄,身体健康着呢,但是听宋刚的讲述他们还是紧张起来,宋刚讲到这里,声音也开始哽咽:奶奶一直最疼爱我,她这么一病我难过的不知道怎么好,只好天天到医院去探望她,那一天去医院,我遇见了怪事。

  那天我去的晚了,已经过了医院探病的时间,我就趁门卫不注意溜了进去。来到奶奶的病房门口,我怕里面有巡房的医生护士,就先在门外偷偷一看,结果你们猜我看到什么?我看到那只猫趴在我奶奶的床头上,就象在家时一样,她靠着我奶奶的头,还惬意地晃着尾巴。可是这里不是我家啊,它是怎么知道我奶奶在这里的,又是怎么进来的?我正在奇怪时,又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从窗口跳进来——要知道我奶奶的病房可是在十七楼啊——那个东西在地上停下,我看清楚了,那是只狐狸,而且是只雪白的,有九条尾巴的狐狸。狐狸一进来猫就爬起来,咪咪地叫着,象是在讨好它一样,那只狐狸架子很大,看都不看猫一眼径直走到了我奶奶床前,它跳到床上坐在我奶奶胸口看着我奶奶的脸。我觉得事情太诡异了,又怕它伤害了我奶奶,急忙推开门冲了进去。

  等我进去后,狐狸和猫都不见了,我从床底下到窗台上都检查了一遍,那里都没有,正要到走廊上去找,忽然听见奶奶在叫我:“小刚……”

  宋刚看着大家说:“就这样我奶奶的病全好了,她出院了以后那只猫自己回到了家里,又变的听话可爱,再也不偷东西了。我把看见的事告诉家人,虽然大家都半信半疑,但是奶奶从此后更疼爱那只猫,对狐仙也更虔诚了,她的身体也一直结结实实的,再也没有生过什么病。”

  “不信!”少男少女们一起叫。

  “你说那只猫认识狐仙,那不成了猫精了!不可能啊!”

  “行了,行了,真的假的都没关系,故事好听最重要,”又是林立文出来打圆场。结果大家却又把目标定在了他身上,一至指责起他来“你身主人,到现在一个故事也没有讲,只会在那里听!”“就是!”“你不讲点什么吗!”

  “讲什么呢?”林立文思忖着,“讲什么呢?我想想……”他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讲的,临时又编不出来,就干脆指着林睿说:“我讲个我弟弟的故事吧。”

  “这个小家伙也有故事?”

  “他不是不信鬼怪吗?怎么会有那样的故事?”

  林睿斜眼盯着林立文,准备他要是讲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故事来就马上把他打昏。

  “我弟弟去年得过一场重病,别看他现在生龙活虎的,当时他可是差点死掉,而且医院也诊断了他是癌症,一度大家都认为他不行了,后来有一天他昏迷了很久,呼吸、心跳都没有,我二姨认为他死了时他又醒了过来,从那以后他就一天天好了起来,医院方面也证实了癌的事是误诊,总之他是完全没事了”他爱怜地拍拍林睿的头,“不过大家有没有听说过,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的人都能看见鬼?”

  “对啊,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大家点头,都看着林睿问,“难道他能……”

  “谁能看见鬼啊!”林睿叫起来,他可不愿意和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扯上边,谁叫他自己就是妖怪呢。

  “我有证据!”林立文说,“去年我们回老家,有一间闹鬼的房子,住过的人都说夜里会听见有人哭,可是他和我二姨住了一晚,什么事都没有。”

  “本来就没有鬼!”

  “可你为什么睡前从那屋里拿出一条绳子丢进水塘里!我可亲眼看见了!大家都说那个屋里吊死过人,可是上吊用的绳子没有找到!”

  “我没有!”──怎么会被他看见?林睿皱眉头。

  “还有上次大姨买飞机票,是你故意把票弄到马桶里,结果大姨没有坐那趟飞机,而那架飞机出了事!”

  “我不是故意弄坏票的!我还挨了妈妈骂!”──看来事后非得给他洗脑不行了。

  “还有……”

  “行了!”林睿一下子站起来,“再说我的事我可要生气了,我要把你们赶出去!”他威胁着,“还告诉我妈妈和你们的老师。”

  “你真是不讨人喜欢!”林立文动不动就被他威胁,快气死了。

  “我为什么要讨你喜欢。”林睿对他不屑一顾。

  大家忙制止这两兄弟斗嘴,单龙问:“谁还有故事,继续啊。”

  出租车上,火儿吃完了林睿给它送来的牛

  “我讲一个吧。”一直没有开口的一个少年说,“讲个关于鬼故事会的故事。”

  “方海,不是那个讲故事的人都讲完了,最后一个人讲了一个关于鬼故事会上的人都被鬼吃了的故事,大家不信,然后他就变成鬼把大家吃了的故事吧?是的话你别讲了,我们都听过了。”单龙说。

  “不是,”方海说,“吃人的不是鬼,鬼怎么会吃人呢,”他抬头看着大家,双目炯炯有神,“吃人的是妖怪。”

  “好俗气的故事了,别讲了,日本漫画上尽是这种东西。”林立文摇着头。

  方海却执着的非往下讲:“去年,也是有一帮学生在一座废弃的大楼中讲鬼故事,结果他们被恬怪吃了。然后他们的灵魂变成了伥鬼,被那个吃他们的妖怪支使着到处去找和他们一样的少年少女给妖怪吃。”

  “哈,”蒋凤笑起来,“这不合罗辑啊,即然是妖怪,不是应该有的是办法吃人吗?为什么非要吃讲鬼故事的人?又为什么要用伥鬼?伥鬼是被妖怪吃了的人,为什么反而为吃自己的妖怪服务?根本讲不通吗!”

  方海一笑说:“为妖怪服务是没有办法的事,死了灵魂还被他束缚着,不听他的不行啊,所以才叫伥鬼啊。”

  “我知道为什么那个妖怪要利用伥鬼来吃人!”林睿象上课回答问题时一样举起了手说,“因为那是一个无能的妖怪,他没有本事扑食其他妖怪,想吃人吧又所人类反抗,所以挑讲鬼故事的孩子来吃,那些沉浸在鬼故事中的孩子脑里本来就装满了怪力乱神的东西了,一看见妖怪出现自然就吓晕了,也就任由他去吃了,是这样吧!”他向方海问。

  方海冷笑着说:“妖怪为什么吃人我怎么知道,我就知道自己运气不错,他说我能找九个人给他吃就给我自由,本来还差六个,你们五个开鬼故事会,刚好又有一个小孩子在这里,给我凑齐了。”

  “说的跟真的一样,”袁吉向他摆着手,“表演的好也没用,你的故事最烂!评一个末等奖!现在发奖品罗。”他从书包里掏出几张CD,“讲的好的可先选,大家说谁是第一,咦,怎么少了一张?”他拿出了六张CD,又伸手在书包里翻找着。

  “CD没有少,是人多了一个吧。”林睿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

  “不错,多了一个人。”方海站起来说,“我可不是你们的同学啊。”屋子里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阴风,蜡烛都晃动起来,显得鬼气森森。方海咯咯地笑起来。

  “对,你不是我们的同学,我根本不认识你!”林立文皱起眉头说。

  “对,对!我们学校里没有这个人!”

  少年少女们一起醒悟过来,厉害慌张地叫嚷,屋子里一阵桌翻凳倒的声音。

  烛光映在方海脸上,青黑的颜色,毫无生气,他看着大家冷笑:“有了你们我就自由了,等一下吧,他马上就来了。”

  林立文跳过去想打开电灯,灯都怎么也不亮,风一扑,蜡烛也熄灭了,借着窗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勉强可以看见大家拥成一团,女孩子已经哭了起来,只有方海的脸象被一团青光包围着,在那里冷笑着。忽然屋里一下子又亮了起来,一双黄色的眼睛从空中出现,接着出现了血口,獠牙……几团鬼火围绕着他上下飞舞。

  “啊……”少男少女们一起怪叫起来。

  “真是的,你看鬼片看多了吧?这么没有创意的出场,难怪专门捡鬼故事会下手,因为你的理解能力就只到那个水平吧。”林睿还是坐在那里,对于这个他等了一晚上出场失望极了。他一弹手指,电灯立刻亮起来,屋子里那个名叫方海的鬼魂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妖怪和少男少女们以及林睿对恃着,“你们应该感激我,” 林睿对少年少女们说,“我不一个劲打乱你们的故事,你们现在脑袋里装满了鬼啊怪啊的话,一见他那些阵式恐怕就吓晕了──昏倒也会死很多脑细胞的,你们已经够笨了,再笨的话多可怜。”

  “原来你也是……也是……”那个妖怪看清楚林睿后开始惶恐,“你竟然把妖气藏的这么好!”

  林睿撇撇嘴:“别拿我和你这样的低等妖怪比!”他的外形渐渐有了变化,眼睛中射出奇异的光茫,身后九条尾巴舒展开来。

  “九,九尾狐……”

  林睿一把抓住他防止他逃走,露出可爱的笑容来:“看到那个伥鬼之后我可是等了你半晚上了,你不能让我白等啊,我还要招待朋友吃宵夜呢。”

  林睿的话音刚落,火儿及时的扛着一个大麻袋冲了进来,它连看周围有什么人没有就忙着把麻袋往桌上一倒说:“来,我把猪尾巴全给你!你不生气不吧!”麻袋里一百条猪尾巴滚了出来。

  “必方!”那个妖怪看见火儿,腿一软跌在地上。林睿一只脚踩着他,看看那些猪尾巴眯着眼睛笑起来──对他来说吃不吃得到不重要,火儿有这个心就够了。

  “你不生气了吧?”火儿小心地问。

  “不生气,我还请你吃饭呢。”林睿笑着说,他抓住的妖怪照例是由火儿来吃的。

  火儿贪心地扫了屋子里的生物们一眼问:“这些全是?”

  “只有他。”林睿用脚点点那个妖怪,“人类不行。”

  “狐狸,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火儿给了林睿一个拥抱──用一麻袋猪尾巴换一个妖怪,实在太划算了──它飞上前去,一翅膀把试图逃走的“宵夜”击昏。

  天色大亮,林立文敲着自己的头从沙发上爬起来,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发呆,林睿端着一个盛了两个荷包蛋的盘子从厨房出来,往他眼前一放:“早餐,吃吧。”

  “他们呢?”林立文想起了朋友们。

  “我都赶走了啊!”林睿挥挥手。

  林立文看着他,昨晚的事慢慢回忆起来,那些鬼故事,实然暗下来的房间,那双黄色的眼睛、獠牙、血口……他不由惊叫一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林睿撇着嘴说:“这么大人了还喜欢听什么鬼故事,胆子还那么小,一直大喊大叫的做恶梦。你不知道妖怪这种东西是根本不存在吗!我要上学去了,房间是你们弄乱的,你最好在我妈妈回来之前收拾好,不然我可不帮你撒谎。”说完拎起书包出门去了。

  “小睿,我送你啊!”

  林睿头也没回:“我自己认得路!”门嘭的关上,他“噔噔”的跑下楼去了。

  林立文拍拍头:“原来是做梦啊……就是吗,世界上哪来什么妖怪!”他失笑起来,一边吃着荷包蛋一边想,“现在的小孩不得了,连鬼故事都吓不住他们了──不过他的手艺还真不错。”

  明媚的清早阳光下,林立文开心地吃着早餐把自己昨晚的经历全部归于梦境。一只他看不见的必方从他头上飞过去,因为吃的太饱了打着饱嗝,懒洋洋地飞向自己楼上的家里,几条不知什么野兽的毛被它的翅膀扇动,飘落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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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21 为君歌一曲(又名:是谁在唱歌)

  嘹亮的歌声随着晨雾在林间荡漾开来,在林间出没的野兽和妖怪们纷纷停下匆忙的脚步,侧耳倾听起来。

  灌灌坐在最高的树枝上微闭双眼,忘情地歌唱着,似乎正沉醉在自己的歌声之中。当他唱完歌睁开眼的时候,树下已经聚集了几十个妖怪和数不清的动物,它们都安静地俯在地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灌灌用气愤的目光看着这些妖怪和野兽,忽然从树上跳下来,抬脚重重地把离他最近的一个妖怪踢倒,又抓起另一个妖怪当头就是一拳,大吼道:“滚,你们这群不懂得欣赏的家伙,全都给我滚!滚!”

  随着他的拳打脚踢、大吼大叫,那些本来看起来懵懵懂懂的妖怪和野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野兽们嚎叫着各自夹着尾巴逃走了,妖怪们则怒视着灌灌,想找他 “报仇雪恨”,可是看见灌灌那副比他们还生气的样子,反而谁也不敢开口,更别说冲上去报仇了。仔细想想,妖怪们觉得今天也是捡了一条命,于是各自擦着汗散了。

  “可恶,没有一个懂艺术的!”灌灌自己还在那里叫嚷。

  灌灌的歌声可以迷惑生灵,使生灵们自己闻声而来俯首受吃,可是这个灌灌显然对歌声招来的这些“食物”十分不满,一直气呼呼地。他飞回树上,又生了半天气,自言自语地说:“我就是不信没有人懂得欣赏我的歌!”

  于是他清清嗓子,又开始歌唱。这次他没有加入法力,只是低声吟唱,所以声音也没有传出多远。不一会,四周就有了动静,只见树动草响,附近觅食、居住的动物们纷纷跑了出来,不过它们这次不是向灌灌围过来,而是惨叫着四散奔逃,一时间森林里鬼哭狼嚎,好不热闹。一个妇人从山洞中冲出来,怀里的婴儿正在“哇哇”大哭,她卡着腰站在树下,向灌灌大吼道:“死鸭子,你嚎什么嚎!老老实实地捕食我不怪你,反正你那一套我们胡家也不怕,可你这么鬼叫,吓坏了我的心肝宝贝,我决不饶你!”说着俯身拾起石头大块向树上丢来,一边丢一边还骂个不停,“叫你再鬼叫,叫你再鬼叫!”

  灌灌在树枝上左右闪躲,口中分辩着:“我唱歌而已,与你有什么相干,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唱歌,你那也叫唱歌,你那是在哭丧,打死你个丧门星!打死你!”洞里又跑出来几个半大孩子,也学着母亲的样向灌灌丢石头。灌灌见他们胡氏人多势众,也不敢和他们争论,张开翅膀匆匆飞走了。

  灌灌心情郁闷,懒洋洋漫无目的地飞着,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飞到了山林的边缘,下面可以看见人类的村庄。最近附近的人类流行什么“大炼钢铁”,因此砍掉了不少树木,有不少妖怪为了清静都迁到更深的山里了。

  灌灌从空中落下来,化作人形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桩上,心想在这里唱歌该不会有谁出来反对了吧?

  他放声歌唱,沉醉其中,不一会就把周围的世界抛在了脑后,当身后的树丛中传来呼声时他都没回头。

  “你唱得真好听……”

  听到这句话,灌灌惊喜交加地回过头来,看到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类少女,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

  “罗天,我爱你……”

  “罗天,永远爱你,为了你什么都愿意!”

  “罗天,你是我们的一切……”

  “罗天……”

  四周嘈杂而混乱的声波一浪高过一浪。周影停下车,皱了皱眉,他简直难以想象,眼前这一群十几二十岁、平时看来又可爱又文静的少女们,聚在一起竟然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在眼前攒动的人头中,他根本看不见自己要找的目标,于是跳上了一个稍高一点的石阶想张望一下,却马上被几个女孩子毫不客气地推到了一边,那个位置也被她们理所当然地占去。周影看看周围,不论台阶、栏杆、还是树上、水池边沿上,只要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全都站满了女孩子。就在他一回头的功夫,有几个女孩正在奋力想爬上他停在旁边的出租车。周影忙上前抢救爱车,也顾不上找人了。火儿硬着头皮,自己冲向了黑压压的人群。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人群忽然又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花束、彩带什么的漫天乱飞,火儿差点被一个抛上来的背包当头打中。

  “吵死了!烦死了!”火儿不满地嘟囔着,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上空转了几圈,这才看见瑰儿的身影。

  瑰儿正和周围的人类女孩们一样又叫又跳,手里还举着一个大标语牌,双眼死死盯着舞台上,根本没看见飞来的火儿。

  “瑰儿,立刻回家给我做饭!”火儿气势汹汹地叫着。

  “罗天,不要走,罗天,我们爱你……”舞台上的男子刚好唱完一曲,瑰儿和那群女孩子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欢呼,不知道谁手上的标语牌挥了过来,差点拍到火儿。

  “瑰儿,瑰儿!”火儿又叫又跳,却没有办法叫住瑰儿,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其他人一起潮水般地向舞台涌去。

  “罗天、罗天、罗天……”整个公园里全是这样的喊叫声,而且还有更多的女孩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赶来,声势越来越惊人。看着那些声嘶力竭叫着的女孩,就连火儿都感到有些胆怯,竟然不敢照常例一翅膀全打倒在地。

  “瑰儿,回去做饭!瑰儿……”

  “罗天,再唱一首,罗天,笑一笑……”

  不管火儿怎么努力,他的声音还是大不过这群人类女子。终于,他放弃了寻找瑰儿的努力,抬头想看看站在那个临时搭起的舞台上表演的是何方神圣,也幸亏他是飞在空中,才能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男子。

  这个名叫罗天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身上的穿着打扮和周影差不多,显得很是普通。他随意地站在舞台上,拿着麦克风正在唱歌,脸上一副冷冰冰的神情,对台下正为他疯狂喊叫的女孩子们瞄都不瞄一眼。

  火儿飞近过去,上瞅瞅,下瞅瞅,忽然一脚蹬在罗天头上,愤怒道:“死灌灌,敢耽误瑰儿回家给我做饭,你活腻了!”罗天一个跟头从舞台上滚了下去。火儿不依不饶,还要追上去再打,却只见那些女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排山倒海般地向地上还没有爬起来的罗天扑了上去,转瞬间就把他淹没了。火儿缩缩脖子,吐吐舌头,心想看这阵势那家伙多半死定了吧……

  “火儿……”瑰儿阴森森地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终于回魂了,快回家给我做饭。”火儿大模大样地吩咐。

  “火儿!你竟然敢打我们的罗天!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站在火儿背后的可不是瑰儿一个人,而是十几个和瑰儿年纪相仿的女妖怪,其中有几个火儿也认识,现在她们正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地向火儿包围过来。

  火儿倒不怕她们,只是这种气势太古怪了,不由得后退几步:“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决不放过伤害罗天的人。”

  “对,我们和你拼了!”

  “火儿,从现在起一周内你都准备吃青菜吧!”

  看着这些平时躲他还来不及的妖怪们气势汹汹地围上来,火儿忽然有些害怕,竟然没有生出全部吃掉的念头,口中叫着:“影,她们威胁我!”说着一挥翅膀,整个舞台顿时垮了下去,连带把那几个女妖也压在了下面。火儿用爪子勾住了瑰儿的衣领,带着她向周影飞去,一边十分委屈地叫着:“影,我被她们欺负了……她们竟敢吓唬我!”

  看见周影后,瑰儿一下子就清醒了,随手把写着“罗天,我最爱的人”的大牌子正面向下往地上一丢,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接着去哄火儿:“好火儿,好火儿,今天咱们吃全套妖怪大餐好不好?吃了饭我就给你念故事书。”

  “真的?”火儿斜眼看着她。

  “真的,真的!忘了做饭是我不好!我保证再也不会了!”瑰儿举着手发誓。

  火儿歪着头想了想,道:“算了,我一向心胸宽大,不过你得讲两本事故书。”

  “好,好,三本都行。”现在瑰儿的认错态度好极了,简直是有求必应。

  罗天瘫倒在沙发中,张嘴喘着粗气。

  他身上衣服全破了,钮扣被拽得一个不剩,脖子上的项链、手腕上的手表、腰上的腰带、脚上的皮鞋、袜子……都被洗劫一空。他的脸上、手臂上、肩膀上、背上……全身看得见的地方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除了被撞的、被碰的、被扯的、被抓的、被踩的痕迹之外,还附带了几个完整、鲜红的唇印,看起来比刚打完仗的士兵还要狼狈几分。

  罗天抓起一块手巾,气呼呼地开始擦脸上一处唇印,几个助理围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又是抹又是抹拭。

  罗天的经纪人许海洋的样子也挺狼狈,眼镜片少了一个,嘴角也青了一块,正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口中埋怨着:“罗天啊,你说你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唱着唱着就从台上滚下去了?而且你是在对口型,又不是真唱,至于那么投入吗?现在连舞台都垮了,公园方面一直吵着让我们赔他们损失,幸亏没有歌迷受伤,不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罗天冷笑一声。他总不能跟许海洋说自己根本不是自己掉下去的,而是被个什么妖怪一脚踢下去的吧?何况当时他假唱“假”得自己都快睡着了,根本没看见谁在踢他。

  “好好一张脸弄成这样,明天还有工作啊,这可怎么办?”许海洋看着罗天那张脸叹气。

  “你能不能少提我的脸?还有,你不要总让我去拍什么偶像剧,当什么产品代言人,我是个歌手,你能不能让我踏踏实实地唱歌?我是为什么才和你签约的,我是想发挥我在音乐上的才华,不是想做个小白脸偶像!”罗天一肚子火气,把那些照顾他的人全赶开,自己用毛巾胡乱抹脸,弄得脸上五颜六色的。

  “音乐上的才华?”许海洋怀疑地看着他,“你有这种东西吗?”

  “我怎么没有?”

  “我的罗大哥哎,你唱的那歌不经过处理我都听不了十分钟,你就别去用它毒害那些祖国的花朵了行不行?你说说,你的长相明明比嗓子好一百倍,干吗不好好利用呢?对了,下个月有部新电影开拍,导演想请你去客串个角色呢。如果观众反应好我们下一步就可以向大荧幕发展了,唱歌的事就别去想了吧。”许海毫不客气地说。

  罗天叹口气,可怜兮兮地看着屋子里的工作人员:“我唱得真的那么差劲吗?”

  众人一致点头——那么不切实际的梦想早点丢掉才不会浪费宝贵的生命,早点让他清醒过来也是朋友的责任。

  罗天抓过外衣,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外走去,虽然知道他受到的打击沉重,但是许海洋还是在后面嘱咐:“别忘了明天下午要拍广告,中午前一定要回来。”

  罗天连答应的力气都没有了,无精打采地推门走了出去。

  许海洋在后面苦笑着摇头。罗天常常会自己跑出去,有时工作清闲,他甚至会几天不见人影,公司里面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和这个圈子里的某些人不同,从来不乱来,也不借用自己的名气和长相干些龌龊的事情。而且他好像有本事把自己化妆得很好,还从来没有过他被那些崇拜者们当街捉住或被记者偷拍的事件,所以许海洋也乐得忙别的工作不用管他。

  “唉,累啊,大明星就是麻烦多……”许海洋一边嘟囔着,一边干劲十足地去为今天的事情善后,接着去安排明天工作。对他而言,能够“挖掘”出罗天简直就像捡到了宝贝一样,更何况罗天不仅是个可以使他成为一流经纪人的明星,还是一个很值得交往的朋友。为了朋友,许海洋很乐意多干一些分内分外的事情。

  罗天的相貌英俊,气质一流,特别是站在闪光镜和摄像机前,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明星特有的气质。罗天很聪明,无论多难的剧本,他只看一遍就能记住。虽然他的演技现在还嫌稚嫩,被人称为偶像派明星,可是和他合作过的演员和导演们都说,他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实力派巨星。罗天多才多艺,能说三十多种语言,可以演奏七八种古典、现代乐器,而且骑马打球、攀岩潜水、南拳北腿样样精通,甚至连飞机都会开,武打片演出时连替身都可以省略。最终重要的是,罗天脾气非常好,上至导演明星,下至一般工人从来没人能对他提出什么疑议,人缘好的一塌糊涂,而且他在金钱方面也很大方,从来不介意多分利润给许海洋和其他的工作人员,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讲,和他一起工作都是件十分令人愉快的事。

  如果对音乐没有那样执着的追求的话,罗天几乎可以说是个完美的人了吧?

  许海洋在心里感叹,一个五音中连一个半都找不全的人,却对唱歌有这样的梦想,算不算命运在捉弄人呢?罗天弹奏的乐曲虽然说不上高明,却也相当不错,可他唱的歌却差不多可以让聋子捂着耳朵逃走。罗天的现场演出全是假唱,可是却很少受到这方面的指责——谁会假唱还跑调呢?所以罗天受到的只是唱功不佳的指责,不过批评他的人却不知道那已经是在录音室里不知道经过多少次处理的声音了。许海洋在心里暗暗感慨,也许罗天自己不想承认,可是他恐怕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歌星了。

  刚走出公司大门,罗天还来不及找个没人的地方变成另外的样子,就被守在门口的几个女孩发现了。她们一起尖叫着向罗天冲过来,将他簇拥在中间。

  “又是你们?”罗天有些无可奈何。这几个女孩在罗天刚刚来到立新市开始演艺生涯时就老是出现在他面前,那时候他还没有经验,对她们太亲切了一点,有时候她们赶去看罗天拍外景,罗天还把自己的盒饭分给她们吃(他是肉食性妖怪,对白米饭实在难以下咽,倒是这些白白嫩嫩的女孩子让他直流口水,努力克制着才没有吃上一两个)。罗天那和蔼的态度给了这些女孩子鼓励和其他的幻想,她们开始疯狂地追逐罗天。

  这些女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神通,她们不仅知道罗天的住址和公司地址,还清楚地知道罗天每一天的行程,包括他几点工作,几点休息,在哪里吃饭,在哪里住宿……总之,只要她们有空,罗天只要一抬头就一定可以看见她们。

  罗天实在受不了这种纠缠,而且这些女孩子总在那里喊“罗天好帅”“罗天好酷”“罗天演技一流”什么的,从来也没称赞过他歌唱得好,这对他的打击更重。于是他听从了许海洋的建议,故意对这些女孩子冷冰冰的,不理睬她们。他觉得如果一个人没有出名时自己就追随他、捧着他,他也对自己十分和气,但是他出名后却对自己爱搭不理的话,自己一定拂袖而去不再理他了,他也希望这几个女孩子也这么对待自己。谁知道女孩子们的想法和他完全不一样,反而追得更紧了,还一直安慰罗天:“我们知道你一直都对我们很好,是公司逼你这么做的,放心,我们都理解,我们永远爱你!”

  “罗天,你果然受伤了!”(罗天:不就是你们干的!)

  “天啊,手都被抓破了!”(罗天:你们抓的!)

  “来,这是治伤药和跌打酒,很有效的。”(罗天:猫哭耗子!)

  “还有天气变冷了,我们给你织了毛衣,围巾和手套。”(罗天:我早换了过冬的羽毛了!)

  “我给你做了早点。”(罗天:我想吃人!)

  她们围着罗天一场叽叽喳喳,大约半个多钟头才让他脱身,正当罗天出了口气时,其中一个女孩又转了回来,眼睛中含着泪水,良久地凝视着罗天。

  罗天依稀是记得她的名字,不安地问:“许黛,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罗天,我再也不能来见你了……”许黛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对我来说是好事!罗天总算没这么欢呼出来,压抑着心里的高兴,淡淡地问:“是吗?”

  “我妈逼我全力以赴复习准备考大学,再也不许我追星了。罗天,呜呜呜……”

  “学习重要,学习重要……”罗天太喜欢人类的高考制度了。

  “罗天,我永远爱你,别忘了我!”许黛突然搂住罗天,用力在他脸上吻了几下,猛地转身,大哭着跑了。

  罗天看着她的背影,一边用衣袖用力擦着脸,心想今天怎么尽碰上这种事!不过想想今后也许就永远摆脱了许黛这块膏药了,心情又稍稍好了起来。

  “说是在人类中生活,原来是在勾引人类女孩子啊!我们的罗天什么时候对人类感兴趣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罗天抬起头,上方的电线上正晃悠悠地坐着一个女子,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面容娇美可人,笑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穿着一身奇怪的服饰,肩膀和和长腿都裸露着,赤着脚,手臂和脚腕上戴了十几个各种种样的镯子,晃动间轻轻响动。她正低头看着罗天,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同时悠闲地扇动着身后一双彩色的翅膀。

  罗天呆呆地看了她一会,才脱口问道:“厘荔!你怎么到人间界来了?”

  “嘻嘻,我来送信啊。”厘荔拍了拍自己肩上背着一个大口袋,十分自豪地说,“我大伯前年受了点伤,不做这一行了,所以我接了他的班。这是我第一次来人间界,接了好多生意呢!”

  罗天叹了口气,有些担心地说道:“这种行当太危险了,你那点道行行不行?小心让人吃了,别人的信也泡了汤。”

  “乌鸦嘴!”厘荔一甩头,“你不尽点地主之谊,请我吃点什么?”

  经过了一天的混乱后,能够展开翅膀飞到云层上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身边还有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这对罗天来说真是件惬意的事。

  厘荔翻出一大堆信件问罗天核:“这个妖怪还在不在立新市?这个住哪里?这个死了没有?”罗天把自己知道的,一一做了回答。

  妖怪、神民和修炼者们遍居各界,彼此间通信很不方便,给远方的亲戚朋友送件五百岁大寿的贺礼,对方五百零一岁才收到那是常事。更何况有很多旅居的妖怪行踪不定,要找他们更是困难,于是“信差”这个行业便应运而生。

  做这个行业的一般是那些喜欢东游西逛的妖怪,他们替别人送信一般先收足酬劳,等于是拿了别人的钱四处旅行,而且再残忍的妖怪对信差也会手下留情,因为碰到的那个信差身上说不定就带着什么大有来头的信件呢(曾有个妖怪该吃了夸父族雇的信差,被几十个夸父巨人每人一脚,踩得连一根毛都没剩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信差都是个舒服的职业,惟一的要求就是信件必须及时、准确地到达,在规定的时间之内,不论上天入地都得把收件人找出来,不然失去了信誉,就再也接不到生意了。

  厘荔不是妖怪,她是一个苗民(异界神民的一支)。苗民是瑞顼帝的后裔,在妖怪、神民中地位很高,大多数苗民自视很高,不屑于和妖怪来往,更不屑于去干信差这种行当。厘荔与她的伯父算是这个种族里的怪胎了。

  罗天第一次见到厘荔时,她还是个小姑娘,翅膀上只有细细的绒毛,根本不能飞翔,只能坐在她的伯父肩上。当时厘荔的伯父给罗天带来了一封家书,就在他看信的时候,小厘荔突然一把从他身上拔了七根长翎毛,痛得他几乎蹦起来。后来罗天才知道,这个小丫头因为自己不会飞(苗民虽然天生有翅膀,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翅膀飞行,其中有百分之七十的人终其一生翅膀上只有绒毛,只能把翅膀当成平衡身体的拐杖用而已),所以对所有可以用翅膀飞的神民或妖怪都很嫉妒,一见到就非要拔对方的毛不可。

  后来罗天一直在各界游荡,厘荔的伯父也总能找到他,为他传递家书,小厘荔也总是和他一起出现。不管罗天怎么防范,每次总会被她拔去一些羽毛。

  罗天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厘荔已经长出了真正的羽毛,正在跌跌撞撞地学飞行。那次之后,罗天来了人间界,再也没过这两个苗民。听别的信差说,厘荔的伯父在一次送信的过程中受了重伤,因而对这份工作心灰意冷,已经洗手不干了。罗天没想到今天会看见厘荔,更没想到她又干上了这一行。

  “你已经飞得很好了。”罗天看着厘荔飞翔的姿态,由衷地称赞。

  厘荔骄傲地噘着嘴:“为了当个好信差,我可是拼命地练习飞行呢!倒是你,是不是因为在凡人中住得太久了,怎么飞得这么慢?”

  罗天耸耸肩。看着长大成人了的厘荔,他有种看到了自己故乡的妹妹已经长成人的感觉。

  厘荔继续说道:“我这次没经过你的老家,所以没有你的信。如果你有信要带回去的话,我可以算你半价。”

  “好啊。”罗天随口答应着,指着下面一座楼房说,“那里住着一个收信人,我们下去吧。”

  “火儿,好不好吃?要不要再加一道菜?”瑰儿笑嘻嘻地端着锅子问。

  “要,要!”火儿的嘴几乎被食物塞满了,还在忙不迭地答应着。

  “火儿,你想喝什么饮料?”

  “火儿,吃不吃点心?”

  因为被周影看见了那个“罗天,我最爱的人”的样子,瑰儿有些心虚,所以现在认错的态度好极了,对火儿简直是千依百顺。火儿的晚饭一直吃了三个钟头,还有新的菜式不停地端上来。火儿仔细想想,发现瑰儿跑出去追星也不错,自己还是赚到了。他开始心满意足地计划着晚上想吃什么饭,叫瑰儿念哪本故事书。

  “砰砰,砰砰砰。”

  窗户上传来了敲击声。

  瑰儿拉开窗帘,见外面飞着一个女孩子,正甜美地笑着问道:“我是信差,请问您知道隔壁住的山鬼小姐去了哪?什么时间在家?”

  “啊,找我的。”瑰儿在周影家呆久了,用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隔壁的山鬼小姐”就是指自己,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开窗户说道,“快请进,进来喝杯水。”

  周影和火儿都没什么亲戚朋友,当然也不会有信件麻烦信差来送,但瑰儿在各界还有几个远房亲戚,彼此之间偶尔有书信往来,所以她对信差挺熟悉的。

  瑰儿接过信一看,是母亲的一位远房堂姐写来的,内容无非是问问瑰儿最近好不好,在人类中住得惯不惯之类。瑰儿翻出纸笔,准备顺便写一封回信请信差捎回去。

  “在人类中大家聚在一起住会方便很多吧?这家的主人是哪位?有没有什么信件寄出去?我保证准确迅速送达。”厘荔飞进来,一边好奇地张望,一边试图拓展业务。

  火儿颇有兴趣地说:“信啊?说起来我还没写过信呢!我现在写一封,你帮我送给楼下狐狸。”

  “火儿,不许乱写,要花钱的!”瑰儿大声警告道。信差们只收十界通用货币──黄金,而且那种用法术变出来的、三五十年就会恢复原样的“黄金”,见多识广的信差们是不会收的,瑰儿可不愿意为了从六楼往五楼送封信而出钱。

  “哼,我自己送!”火儿忿忿不平。

  “你写吧,只是送到楼下的话,我不收你钱。不过如果以后有生意,记得找我啊。”厘荔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火儿。

  “那我写两封!”火儿奋笔疾书。

  瑰儿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的目光在跟着厘荔后面飞进来的那个人身上凝固了,“罗、罗、罗天……”

  “你好。”听到有女子这么叫,罗天马上露出了职业笑容,接着想起来自己现在是来帮厘荔送信的,不用这样表演啊,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

  “罗天,你,你怎么会来我家……你坐、坐,我给你倒水。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做!”瑰儿激动得全身发抖,声音都有些发颤。

  “不用,我们马上走。”罗天断然拒绝。

  “你可不可以和我握握手?”

  “可以。”罗天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我买了所有报道你的杂志,你可不要以帮我签个名?”

  “可以。”罗天在最上边一本杂志上飞快地写下了自己名字。

  当厘荔和罗天离开之后,瑰儿还处在离魂的状态,呆呆地看着窗外嘟囔着:“罗天、罗天……”

  火儿跳到她肩上问道:“瑰儿,下一道菜呢?”

  瑰儿忽然把他紧紧抱进怀里:“火儿,你看见了吗?罗天刚才来我们家了!他还给我签名!和我握手!喔喔喔,我太激动了!罗天好帅啊,喔喔喔……”

  “你耍赖皮!瑰儿大骗子,骗子、骗子、骗子!”火儿从她怀里挣扎出来,在屋子里来回飞行,夹着熊熊烈焰,不停地大叫着,想引瑰儿抬起头来,结果瑰儿还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电视上,理都不理他。电视中正在播放一部充满俊男美女的偶像剧,其中最出众的当然就是饰演男主角的罗天。瑰儿盯着荧屏,双眼放光,不时跟着剧情大笑几声,感叹几句。

  “瑰儿,念故事!快念!不讲信用!”火儿把一大撂故事书推到瑰儿怀里。

  见到了罗天本人,瑰儿的头脑再次陷入了狂热,心里只剩下罗天、罗天、罗天了。火儿一上来,她就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去去去,你自己又不是不识字。”看来现在只有周影可以让她醒过来了。

  “瑰儿,你自己答应的!”

  “走开,挡着我了!”

  “瑰儿,你说话不算数!”

  “不算怎么样?你吃我啊!再叫明天没早饭!”

  “瑰儿,嘿嘿嘿……”火儿真的生气了,他准备用最狠毒的方式报复。

  当瑰儿闻到东西烧糊的味道抬起头来时,只见火儿正抱一堆罗天的海报、CD、签名照片什么的凑在自己的翅膀上点燃。等瑰儿尖叫着冲过去,那些东西早已经在烈火中化作灰烬了。

  “哼,这就是某人说话不算数的下场。”说着,火儿得意洋洋地飞走了。

  “火儿,你等着瞧……”瑰儿的惨叫声在屋里回荡起来……

  今天,罗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一早起来,就有一家报纸刊登了他和女人在街上拥吻的照片,还用显眼的标题说明他是在和未成年少女交往。罗天认出那是许黛向他“告别”时的照片,看着那篇充满了暗示自己利用名气引诱少女欲行不轨的文章,他真是哭笑不得,那些偷拍的记者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是在不情愿地被人硬搂着吗?自己再怎么不成器,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女孩子(对于两百岁“高龄”的他来说,十几岁的人类少女确实是个小孩子)干什么吧……

  一个上午接了几百个要求就此事采访他的电话,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电视上又播出了那条新闻的后续内容:有个女孩子跑出来声称自己是罗天的情人,和他同居过很久,罗天成名之后,却被无情地抛弃了。

  人类真厉害,明明没影的事还能说得跟真的一样。厘荔在旁边不停地添油加醋:“罗天,你的爱好很奇怪呀,这人类长得这么难看你也喜欢?记得你以前总收到好多情书的,难道现在没有妖怪要你了?”

  罗天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好不容易把厘荔打发出去送信,一群歌迷又涌进了公司。她们都大声表示不相信媒体的造谣,百分之百地相信他。虽然被她们吵得头昏眼花,可也算得到了一点安慰。可是接下来,许海洋的攻击又到了。

  “罗天,你怎么给我搞出这种事来!你交女朋友,出去玩玩我都没意见,可你也不能冲未成年人下手啊!就算你有这爱好,也别被记者拍到啊……”

  “我没有!是她自己扑过来抱我!”

  “那你也不该让她抱。”

  “……”

  “现在怎么办?你最好开个记者会澄清一下,再不然……罗天?罗天人呢?”许海洋正说得口沫横飞,一回头却发现罗天不见了,“快把他给我找回来!这种时候他还敢乱跑!”

  罗天隐身走出公司大门,长吐了口气,仰天大叫:“我要吃了那个该死的记者!”

  由于火儿烧毁了瑰儿的“偶像”,其中还包括她刚弄来的那张亲笔签名,所以瑰儿与他开始了冷战,不给他做饭,也不和他说话。火儿认为是瑰儿不守信用,坚持要瑰儿先向他道歉。火儿老是故意弄坏瑰儿的宝贝毛绒玩具,瑰儿则借口整理冰箱,把火儿储存的妖怪肉全扔掉了。

  “所以,这个家就变成这样了?”刘地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里看周影做饭,他本来是跑来吃白食的,现在看来这个计划落空了,“瑰儿因此离家出走,跟那个歌星私奔了?”

  “不是,听说今天有见面会——和那个灌灌见面!”火儿气呼呼地说。

  “灌灌啊,他跑城里干什么来了?瑰儿被他的歌声迷惑了吧?”刘地抓着下巴,思路按照这样的路线运行着:灌灌的歌声能迷人——他跑到立新市来唱歌——引诱了立新市的女人和女妖——立新市的女人和女妖本来是属于刘地的。“咔嚓!”刘地手中的杯子被捏碎了。他眯起眼睛看着报纸上罗天的照片:“这个家伙也变得太帅了吧?他不知道这个城里的妖怪不允许比我帅吗?看来我得好好跟他谈谈才行。”

  “走,去揍他一顿。”火儿摩拳擦掌,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刘地意见相同。

  “小孩子别掺和。”刘地眯着眼打坏主意,“我会让他知道,在这里生存就不能和刘地抢女人。”

  “还不能打搅火儿吃饭!”火儿振翅高呼。

  罗天坐在立新市最高的建筑顶上,看着下面的灯火发呆。

  为了能在人类中作一名歌星,他曾经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准备,在好几个国家留过学,学习人类的各种技能,拥有从经济、考古到航天力学的十几个学位,从管弦乐、交响乐到非洲土着的鼓样样精通。他认为自己现在知识丰富,外形英俊,举止得当,气质出尘……应该很符合人类对明星的要求了,为什么自己却无法获得成功呢?

  罗天现在确实拥有不小的名气,可那不是他所争取的东西——他想听见有人说:“罗天你唱得真好!”可是没有一个人那么说,即使是那些为他疯狂的女孩子们。为什么大家不接受自己的歌声,难道真的是曲高和寡?

  和人类相处好难啊,这样那样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就会贴上来,就好像今天……罗天又长长叹了口气。

  不想这些了,想也没什么用,反正人类就是那个样子……

  他只是想唱歌,想唱歌……

  罗天仰望着星空,享受着拂过脸颊的夜风,放声高歌起来,许海洋最近总逼他假唱,所以他好久没有这样纵情歌唱了。他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张开双手在天空中旋转,让歌声和心情一起随风飞扬。当他停止歌声,从空中落下时,发现这里站的不再是他一个人了。

  一个人类外形的男子站在几步外,正静静地看着他,肩头站着一只正在捂着耳朵打滚哀嚎的必方。罗天紧张地看着对方,他已经猜到对方是谁了。

  “罗天?”对方迟疑地询问。

  “是的,你是……周影?”

  周影笑了一下,表示罗天猜对了,然后他拿出纸和笔,问:“可不可以请你签个名?瑰儿好像很想要你的签名,为这个一直在和火儿闹别扭。”

  罗天松了口气。周影好像没什么恶意,不过听说他这个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刘地:谁这么没大脑!那叫表情麻木!),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总是小心为妙。

  罗天小心地避开火儿(火儿正捂着耳朵在叫:“太难听了,我快死了,救命!”),接过纸笔,飞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小心地一步步后退,离开一段距离后快速飞走了。

  “受不了了,太难听了,太难听了……”火儿还在那里闭着眼叫。

  “火儿,他已经走了。”

  “走了?”火儿睁开眼看了一下,这才把翅膀放下来,松了口气,“不愧是灌灌啊,这歌声太有杀伤力了,连我都受不了,太可怕了。”

  周影回忆着以前听过的灌灌的歌声,不解地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看看罗天那个签名。这字还真是草得可以,如果周影不知道他叫“罗天”,说不定会念成“三了”,也不知道他写的时候省略了多少笔划。不过瑰儿偏偏十分喜欢这样的东西。为了这个还和火儿大打了一架,又花钱去买罗天的签名照片(那签名还是印上去的),自己帮她要这个回去,她大概就可以与火儿和好了吧?

  火儿把那个签名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在烧掉和留下这两个选择之间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咂咂嘴:“我拿去给瑰儿。”

  周影拍了拍火儿的头表示称赞。

  “对了,瑰儿说今天晚上去听那个家伙唱歌的,那个家伙怎么在这里?不过听不到比较幸运,他唱得太吓人了。”火儿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周影又摇摇头,现在他对自己的欣赏水平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刚才,他甚至认为刘地那被大家誉为“鬼哭狼嚎”的歌声都比这位大名鼎鼎的明星强,看来自己距离真正的人类还差很远啊,以后要多习惯一下这样的歌声才行。

  罗天飞回家中,连灯也没开就一头栽在床上。

  “唉……”他叹着气,把脸埋进枕头里,接着,他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一个陌生男子坐在窗台上,冷冷地看着他。

  对于一个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生长的妖怪来说,让别人无声无息地进入了自己的休息地域,这绝对是个致命的失误。罗天戒备地看着对方,问道:“你是谁?”

  “刘地。”

  他们的身高相仿,但刘地比罗天健壮得多。相形之下,罗天显得文弱而不安,紧张地看着这个立新市出了名的妖怪步步逼近。

  刘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罗天觉得他像是在挑肥捡瘦一样,暗中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刘地忽然弹了个指响,说:“我现在宣布,你违犯了立新市妖怪管理条例。”

  罗天莫名其妙:“什么?”

  “住在这座城里妖怪不允许变得比我帅,你不知道吗?当然也不是说你现在就比我帅,不过……”

  “我、我天生就这样,你要我怎么样?”罗天怀疑刘地正在罗织吃掉自己的借口。

  “天生就跟我差不多帅,这更可恨了!”刘地像老朋友一样拍拍罗天的肩,“有没有酒?”

  罗天摇摇头:“没有,我不喝酒。”难道他打定主意把自己当下酒菜了?

  “不懂享受生活……对了,火儿要揍你一顿。”刘地东拉西扯,也不知他到底想什么。

  “火儿?”

  “就是那只必方,你害得他和瑰儿吵了架,他正到处打听你住哪儿呢——我可没告诉他啊,难得周影有情敌出现,我乐得看热闹。来,说说你和瑰儿是什么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刘地凑上来,一脸的不怀好意,“如果你肯对瑰儿下手,让我的朋友周影明白什么叫恋爱的话,我可以考虑在火儿的魔爪下保护你。”

  “周影……他刚刚为瑰儿要了我的签名。”罗天连忙说道,他可不想再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一场纠纷中去。

  刘地瞪大了眼:“周影为瑰儿要签名?这家伙有进步了啊!这是你的功劳,我会给你记一功的!”

  罗天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功绩。

  刘地毫不客气地坐在罗天床上,一边吃着女孩子们送来的糖果一边招呼罗天:“坐呀,咱们来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什么下一步?”罗天茫然。

  “你怎么勾引瑰儿啊。”刘地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要进一步地对周影施加压力,让他明白自己身处危险之中,随时有失去瑰儿的危险,然后,他就会明白爱情是不可能轻易获得的,一定要付出自己的努力。当然,能逼得他和你大打出手,争风吃醋最好……”

  “我为什么要去和周影大打出手!”罗天尖叫起来──那等于把自己放在了烤架上等着必方一样,“而且我对那个瑰儿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如果敢对瑰儿有意思,不用周影做什么,火儿就先把你烤来吃了。”刘地冲他翻翻白眼,“我只是要你假装一下,引起周影的危机感就行了,骗周影很容易的,我跟你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罗天双手捧着自己那好像已经胀大了无数倍的脑袋,一点也不想听。

  “……如果你送给瑰儿鲜花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周影根本不知道花这种东西天生就是用来送女人的。一开始你最好一天送一束花给瑰儿,接下来就在月夜中抱着琴去她窗前唱歌,再然后……”刘地兴高采烈地说着他的计划,当然要去执行这个计划的是罗天。

  “罗天,你有客人啊?我回来了,有没有东西吃!”又一个连窗户也不敲的“客人”飞进了屋子里,“我只剩一封信就完成立新市的工作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叫‘色狗刘地’的妖怪在哪里?大家都说他老在周影家,我去却没找到。”厘荔嚷嚷着捧起杯子,大口喝水。

  罗天闭上了眼。

  “谁是色狗!”刘地凑过去阴森森地问。

  “一个叫刘地的妖怪,你认识吗?”厘荔大大方方地问。

  对方是美女,所以不能咬……刘地忍着气,问道:“我就是刘地──谁说我是色狗的?”

  “唔,你就是?”厘荔马上换上了职业化的笑容,掏出一封信说,“这里有你的信,请签收。你看,信封上写的就是‘色狗刘地收’,我没认错吧!”

  看清楚寄信人后,刘地把指节捏得“咔嚓”直响。

  “那个吉吊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仇人吧?”确定一下刘地的种族,厘荔不由怀疑起寄件人的身份来。

  “那个大王八(吉吊是种龙头龟身的妖怪——所以刘地并不是在骂人)!”刘地忿忿地咕哝着,但还是把朋友的来信小心地收了起来,然后就把心思转到了厘荔身上,“小姐贵姓啊?”

  “我叫厘荔。”

  “厘小姐,嗯,苗民是吧?常来人间界吗?我怎么从来没见你。”

  “我第一次当信差啊,可是信全部送到了,我很厉害吧!”

  “当然,当然,才貌双全嘛。刚来人间界,有很多东西没见过吧?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我在这里住几百年了。”

  “真的!那这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那可就多了……”

  刘地和厘荔马上就聊得火热。罗天缩在一边,连提醒一下厘荔刘地是个有名色狼的力气都没有,等到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刘地和厘荔已经从自己家里消失了之后,才手脚并用地爬到柜子边,取出药膏在太阳穴上用力涂抹着。

  今天可是倒霉到了极点,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安静地睡上一觉。谁知道药还没抹完门铃就响了起来。罗天深深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一边,实在不想再去开门了。谁知道门外的人十分执着,一遍遍地按着门铃,过了一会又开始“呯呯”地拍门,弄出惊天动地的声响。罗天怕惊动了邻居,只好呻吟一声,爬起来去开门。

  从猫眼向外看了一眼,罗天发现门外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妇女,他害怕又是哪里的记者上门来,于是隔门问:“谁呀?”

  “开门!”门外的人火气不小,口气比他还冲。

  罗天提高声音:“你到底是谁?哪个电视台、杂志社的?再纠缠的话,我可报警了!”

  “检察院的!”门外的中年妇女拿出一个证件在猫眼上一晃。

  “天啊……就算要逮我也是派出所来啊……”罗天也豁出去了,索性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这位妇女大概五十出头,腰挺得笔直,带着不怒而威的庄严气质,虽然她比罗天矮上一个头,却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审视着罗天,看得他心里直发毛。看了足有一刻钟,她才缓步走进屋里,四面扫了一下,问道:“你就是罗天?”

  “我就是罗天,您是……”罗天小心地问。

  “我是许黛的妈妈!”妇女重重地把一份报纸扔在桌子上,怒视着罗天。

  罗天低头一看,那报纸上印着的正是自己和许黛“拥吻”的照片,急忙解释道:“等一下,许黛的妈妈,女士,检察官大人,冷静一点,请听我解释,我和许黛之间绝对没什么,那都是记者们随意捏造的。”

  “这照片也是造出来的吗?”对方的目光越来越凌厉。

  “不、不,其实您仔细看看,这是许黛她突然扑过来抱着我,我是无辜的啊!”

  妇女又抬起头来上下看看罗天,目光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你是说我女儿纠缠你?”

  罗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她说要考大学,专心学习,所以来和我告别。其实那只是很平常的礼节,在欧美人不都这样的?您别信那些记者造谣……”

  “现在的年轻人,开口什么欧美,什么时尚,什么流行,学人家为什么不学点好的,看看你们都学了些什么?下流、无耻、龌龊,冠上个什么明星的名号,就逃税吸毒,欺骗未成年少女……”她步步向罗天逼近,双手紧握成拳。

  “喂,你不要随便给别人扣罪名,我什么时候逃税、吸毒了?”罗天逃到桌子另一边,继续抗议着。

  “就是说诱骗未成年少女是真的,对吧!”她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拍,好像正在审问案子一样,“你竟敢对我女儿……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上法庭吧!”

  “我什么也没做,难道还怕你不成!”罗天也火了。

  “说的倒是好听,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妇女用那种吓人的目光打量了罗天一番,然后摔门而去。

  “我怎么这么倒霉……”罗天发出一声呻吟,瘫倒在沙发上祈祷这个倒霉的晚上快点过去,却不知道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罗天,糟了糟了。”罗天一进门,许海洋和公司的律师便向他围了过来。罗天现在对坏消息已经麻木了,冷静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等他们说。

  “这个女孩……”许海洋把那张有罗天和许黛照片的报纸平摊在桌子上,“她的母亲打过来电话,威胁说要控告你引诱未成年少女。”

  “那个女人……”罗天呻吟一声,“她还跑到我家去了呢……反正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随她便吧。”

  “罗天……”许海洋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没有那样吧?”

  “我没有!”罗天咆哮起来。

  “没有就好,你别生气,我不是信不过你的为人,只是那个女人的来头实在不小,惹上她的话麻烦得很。我特意把孙律师请过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我没有做亏心事,没有对她女儿怎么样,她要找麻烦,就让她去找那些胡说八道的报纸吧!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罗天重重拍在桌子上。要是他真的生起气了,大不了把那些讨厌的人类整个吃掉,让肉体上消灭他们。

  许海洋和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见过好脾气的罗天这么大的火气,其实以前也遇见过更气人的事:敌对的公司捏造罗天有过犯罪前科,想出名的女艺人宣称有了罗天的孩子,某家报纸透露罗天之所以快速走红是和某位著名女导演有不正当关系……当时每一次罗天都是一笑置之,而且因为他的镇定,所有的事件都顺利的解决了,反而对他的名气有很大的帮助。现在他对这件相对较小的事这么在意,难道是因为……大家看罗天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怀疑。

  罗天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他生气不是为了这一件事,而是昨天所有的不顺利积压在一起,刚才一下子爆发出来了。但是那些事当然不能对这些人类说,于是他叹了口气:“我看这件事由她去闹,用不了多久连记者都会失去兴趣的。”

  “罗天,这个女人不简单呢。”许海洋担忧地说,“她是咱们立新市的检察长。”

  “检察长?”罗天对于人类的官职总是弄不很清楚。

  许海洋以为他的意思是听过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点头说:“就是她!记得咱们的前任市长吧?就是因为受贿栽在她手里的。那个女人厉害得很,不管有什么的背景,只要有证据她抓住,就没有她办不了的案子,有多少大人物都被她送进牢房里了啊……”他一边叹息一边看着罗天摇头,一副“何况是你”的神情。

  听起来真的很可怕,罗天心里想着,这样的人类就算吃下去估计都不能消化吧?

  “总之想什么办法也不能让她真的起诉,孙律师,干脆我们先起诉那家报社怎么样?”大家聚在一起开始商量事情解决的办法,罗天插不上嘴,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只能独自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发呆,心里盘算着这场闹剧什么时候才能落幕。

  闹剧在有心人的推动下,顺利地演变成了风暴。把一干记者都扔给经纪人和工作人员应付,罗天自己从窗户跳了出来。

  这几天立新市的电视、电台和报刊全都在讨论青年人偶像崇拜的问题,而且对于某些所谓偶像的品行提出了质疑(这个“某些青春偶像”指谁就不用说了,那些报道的字里行间都在暗示那是谁)。这样的品行不端,毫无才能,又做出令人发指行为(罗天,我做什么了?不就是吃过几个记者吗!)的人有没有资格被称为偶像?现在的年轻人疯狂地崇拜、追捧他们,又会学到些什么?我们的社会应该怎样去引导年轻人建立正确的爱好?对这一类问题的争论热火朝天。还有一些小报不失时机地把罗天以前那些真的、假的、半真不假的绯闻轶闻全翻出来回一遍锅。

  罗天近来的日子可以说是过得一团混乱,他常常想,如果自己不是个妖怪而是个真的人类,说不定已经精神错乱了。

  他那群热情疯狂的崇拜者还是依旧热情地支持他,坚决相信那些报道不是真的。她们用在各大网站发帖子,给电台报刊写抗议信,天天聚在门口喊“罗天!我们支持你!”之类的行为表示对自己偶像的支持。

  虽然知道即使自己真的做了那些事,这群头脑发热的女孩子还是依旧会坚信那不是自己干的,但对她们这次的行为,罗天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感激的。

  在人类当中的生活一团混乱不说,最近罗天和妖怪们的摩擦也在加剧。

  正常的妖怪们总是隐藏在人类当中,不显山不露水地过日子,不过有些妖怪也许是在人类中住得久了,学了一身人类的毛病。有几个妖怪女子就以比人类女孩尤有过之的气势,天天追着罗天跑,她们某方面的热情当然远远大于人类,于是立新市的妖怪们之间开始风传罗天有多少多少情人了,他追女性的手段一点也不输给刘地了,想讨女性喜欢还是变得帅一点到人类中唱歌跳舞当戏子算了……

  为了自己的情人、女儿、姐妹……上门来要求决斗的妖怪每天都有好几个,还有些妖怪变成罗天样子在酒吧之类的地方勾引人类的女子。

  刘地最近三天两头出现在罗天附近,脸上总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听说变成罗天的样子的妖怪被他吃了好几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一劳永逸,干脆把罗天这个“样板”吃掉算了。

  厘荔明明已经送完了信,却偏偏还不走。她好像对罗天现在的职业很感兴趣,和整天跟着罗天的那群女妖打得火热,天天混在一起——现在她就和一群女妖一起聚在罗天家里。厘荔不但摆出主人的样子热情地招呼她们,还用“大家都不是人类,你怎么这么小气”的理由来应付罗天。

  她们乱翻罗天的东西,毫不客气地拿走他的杯子,坐垫什么的当纪念品,还拍着胸脯表示会帮他把那些乱说话的女人和记者统统吃掉。

  罗天真想扑过去,把她们都咬死算了。

  不过他可不敢这么干,因为瑰儿也掺和在这些妖怪里面。

  “喂,瑰儿虽然是我们当中最漂亮的一个,但你可千万别打她的主意喔。她是周影的女朋友──你不想被必方吃了吧?”一进门,其中一个女妖怪就这么警告过他。

  即使没有这个警告,罗天也依旧记得在影魅和必方的监视下写的那个“给瑰儿”的签名,他可不愿意自己找上更多的麻烦了。

  在罗天的屋子里折腾了半天,那些女妖怪们丢下了一句“我们明天再来玩”的可怕预言,这才纷纷走了。厘荔似乎和瑰儿十分要好,也跟着她走了,似乎是要去她家里吃饭。屋里总算清静下来,罗天摸过杯子喝了几口冷水,仰面躺在了地板上。

  “起来!”一只脚踢在他的肚子上,“没见过你这么没礼貌的主人,客人来了自己还睡觉。”刘地不知什么时候晃了进来,自己动手在桌上柜里翻了起来,一边还在咕哝着,“你还不如周影,家里连瓶酒也没有。小荔呢?”他和厘荔之间的关系发展神速,已经开始彼此称呼“小荔”和“刘哥”了。

  “她跟那一群女妖怪走了。”罗天有气无力地回答。

  “不在家啊。”刘地马上失去了留下来的兴致,把一大堆零食塞进自己口袋,走到窗口时才又回头问,“你和小荔是什么关系?”脸上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神情。

  “朋友……”看着刘地的神色,罗天马上改口,“我和她伯父是朋友。”他虽然担心厘荔落入魔掌,可是也不敢明目张胆和刘地作对。在立新市,谁都知道和刘地抢女人会有什么下场,罗天最多敢从侧面提醒一下厘荔而已。

  “是吗?”刘地似乎将信将疑,上上下下看了罗天几眼,忽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上次说的计划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约瑰儿出去玩?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罗天呻吟一声,无力地坐倒在地。

  罗天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唱歌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坐在树枝上对着故乡莽莽的山林歌唱,并且因此不知道和家人吵了多少次。灌灌的歌声是与生俱来的法术,是一种生存的手段。对这种法术没有抵抗力的动物、人类和妖怪会在灌灌的歌声中迷失心神,聚集到灌灌面前任由他挑选着吃,这就是灌灌们的捕食方式。

  可罗天却不想吃那些“食物”,反而希望对方能认真地听完他的歌,并且为他鼓掌叫好。这种怪僻使他成了家族里的怪胎,也引来了种种非议,可不管是父母苦心相劝也好,兄弟姐妹冷嘲热讽也罢,总不能叫他改变。

  罗天曾经赌气不加入任何法力,用自己真实的声音唱歌给别人听,结果却是以一场混乱结束。在一次他的歌唱扰乱了哥哥的捕食,两兄弟大打出手之后,他赌气离家出走,离开了故乡。

  之后的很多年,罗天一直在各界中游荡,却一直没有找到可以安心居住下来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他无意来到了人间界。

  对于在各界中过惯了自由自在生活的妖怪而言,人间界并不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这里有太多为了保护人类而为妖怪们制定的规则,而且罗天对于住在人间界的凡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只打算在人间界稍作停留,然后就去有百鸟国之称的少昊之国,可是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类女孩。

  “你唱得真好听。”

  就是这句话把罗天一直留在了人间界。

  出现在罗天身后的少女身上脏兮兮的,脸上带着疲倦的神情。她显然把变成了人的罗天当成了自己的同类,径直走到了罗天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并且用手肘捅了罗天一下:“你的胆子真大啊,敢唱这些歌,不怕被拖出去挨批斗!”

  罗天耸耸肩,不太明白这个人类的意思,不过现在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所以很想和身边这个长相平凡、举止粗俗的女孩子聊聊天。

  “他们不许我们读书,不许我们说真话,甚至不许我们唱自己喜欢的歌、看自己喜欢的书,可是我们不会认输的!”少女像个战士一样带着坚决的神色,“我不会让他们打败的,你也不会,对吗?”

  罗天觉得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无畏,更像是在寻求支持和肯定,所以就向她点点头,他把这个少女当成了受了同类欺负的孩子。罗天知道,人类是特别善于欺压同类的。

  “再唱一首歌吧。现在这个时候,这里大概没人来。我好久没有好好听过一首值得听的歌了。”

  这是罗天平生第一次有听过他唱歌的人请他再唱一首,这令他心花怒放。在他眼中,这个人类女孩的形象立刻变得光彩夺目起来。他马上引吭高歌,准备把自己会的曲子全唱上一遍。

  少女侧着头听着。

  她倒不是听不出罗天的嗓子有问题,但是对于像她的人而言,敢于开口唱这样的歌曲,已经代表了一种勇气。她在罗天的歌声中感受着那股力量,心中有了拥有并肩战斗的伙伴的喜悦。

  对罗天来说,认识那个女孩是最幸运的事,他现在天天变成人类到那个地方去等着,就是为了尽情地歌唱给她听。

  女孩不像罗天那样无所事事,有时候她甚至十几天才会出现一次。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单独出现,偶尔与会和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人类男子一起来。那个人类男子对罗天的歌声不太欣赏,在罗天唱歌的时候老是皱着眉头。他们两人有时也给罗天唱几首歌,当然他们唱的歌曲和罗天平时唱的大不相同,就像他们不理解罗天为什么总唱些晦涩的古曲词一样,罗天也奇怪这些直白的歌曲很古怪,不过罗天学习得很快,不久就把这些曲子记得滚瓜烂熟,还能模仿它们编几首新歌出来。

  那个男子脸上总是带着担忧的神情,很少露出笑容。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他们偷偷聚在一起唱歌是一件“不被允许”的事,如果被其他人类发现了,很可能要受到惩罚。

  罗天对这些人类的习俗不置可否。他现在对人类总算有了些好感,虽然他们做的食物不怎么可口,可是却能欣赏罗天的歌声,而且人间界居住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渐渐的,罗天已经满足于这种可以唱歌给别人听的生活了,他正计划着要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听众队伍——到人类的村子中去唱。

  罗天知道人间界的人类是很怕妖怪的,见到妖怪的真面目不是四散奔逃,就是被吓得昏死过去,这样的情形肯定会破坏自己演唱的气氛,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变成人类时变得更像,一点破绽也不能露。

  于是女孩他们不来听歌的时候,罗天就飞到人类的林子里四处乱看,努力观察人类的举止。

  附近几座人类的林子中都来了许多年青人。这些据说是“城里”来的青年在村子里过着显然他们并不习惯的生活,每天进行着他们并不熟练的劳动,并且把这种生活方式称之为“锻炼”。

  罗天虽然并没有找到那个女孩在哪里,却能感觉到在那些青年人中,很多人都有着像她那样的情绪。“整天除了干活就是喊口号,这样的日子一定很无聊,他们劳动之余一定需要点娱乐吧?我可以去唱歌给他们听。”罗天对自己的计划更加信心十足。

  “你听说了吗?四队有个女孩跳井自杀了。”女孩今天来了之后一直在沉默着,好半天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罗天摇摇头,人类总是在死,这对他来说没什么稀奇,而且他也不喜欢吃死透了的食物。

  “她是最美的,那么动人,那么有才华……她才十九岁,还那么年轻……”说着说着,她便落下泪来,“也许接下来死的就是我们了吧?这个世道总要毁了我们才甘心!”

  “别哭了……”罗天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别哭,我唱歌给你听。”

  女孩看看手中绣工精巧的手帕,却不好意思往自己脸上抹,随手用衣袖擦擦脸,然后将手帕还给罗天,嘴里说:“你这个人真奇怪,不但敢尽情唱这些歌,还敢用这样的手帕,也不怕人家看见给你扣个什么帽子。”

  “这个我有很多啊,你喜欢就送你。”凭罗天的相貌和性情,在他不开口唱歌的时候,还是有很多的女妖青睐的,她们赠给他的小饰物、小针线多得数不清。东西多了,罗天也就不去珍惜,随用随丢,半点也没把别人的心意放在心上,听女孩这么一说,立刻掏出好几条手帕递给她,有点讨好地问:“我们唱歌吧?”

  女孩怔怔地看看手上的东西,又看着罗天,忽然发现这个男子脸上、手上一丝劳动过的痕迹都没有,虽然身上穿的和大家一样,衣领中却有什么闪着光,显然有不是金的就是银的链子挂在脖子上。她忍不住问道:“你这个人太怪了,真的是下乡的学生吗?”

  罗天摸着头撒谎:“是啊,是啊。”

  “你到底是哪个队的?平时从来没见你身上沾过土(罗天:避尘诀,小法术),又整天这样……小心下次斗的就是你!”

  “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吗?哪里?”罗天有点紧张地问,他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很好了,正准备去村子里演唱呢,听她这么说,好像还有什么破绽,便慌忙追问。

  “你怎么看都像个没干过活的。”女孩心里也认为劳动者是最光荣的。

  “我不喜欢干活,我就喜欢唱歌。”罗天过惯了自由自在无人约束的日子,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

  “你……太怪了。”女孩实在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只好一个劲地说他怪。

  “怪?那倒是,大家都这么说我。不过怪也有怪的好处,我怪你才能在这里听我唱歌(而不是被我吃掉)啊。”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罗天正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再把话题转到唱歌上去,却看见那男子远远跑过来,挥着手臂好像正在吆喝什么。女孩神色郑重,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两个在那里急切地交谈着,说的全是一些罗天听不懂的话,罗天侧头看着他们惊惶不定的神色,虽然不明白原委,可也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果然轮到我们头上了。”

  “总之你不要承认,有什么都往我身上推,我一个人承担就行了。”男子喘着气,神色坚定地说。

  “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承担。”女孩苦笑了一下,神色反而镇定下来,挥手道,“走,去看看他们要怎么摆布咱们,反正不论怎么样,咱们总在一起。”

  男子听了她的话也是一笑,下定决心之后反而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了。他大着胆子挽起女孩的手,准备一起走。

  “你……不听我唱歌了?”罗天轻轻地问。

  女孩这才想起罗天还在旁边,回头看着他,苦笑一下:“谢谢你一直唱歌给我听,我真的希望还有机会来听……你要保重……”

  看着他们手牵手走远,罗天摸摸头苦笑一下,人类真奇怪,听她说的,好像再也不来了似的。

  罗天今天变成人类,自己对着河水照了半天,觉得完美极了,便摇摇晃晃地走进了人类的村子。村子里静悄悄的,到处都看不见人影,直到村里挂的大喇叭响起来,他这才发现原来村里人和那些来“锻炼”的青年们全聚集在村子里的大场院里。罗天见所有的人都凑在一起,前面还有一个舞台,欢天喜地地跑了进去。

  场院中间搭了一座台子,台上有个臂套红袖套的青年正在用力挥着手,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神情亢奋,唾沫乱飞。罗天虽然很眼红那个位置,可也不好上去把人家拖下来,便坐在一个磨盘上等他说完。

  那个人一点也不体谅罗天的心情,长篇大论地说着,不时还振臂高呼,大喊口号,全场人也都随他喊起来。为了装成人类,罗天也跟着他们举举胳膊动动嘴唇,心里却十二分的不耐烦。

  “把他们带上来!”那个人好像终于说到了最后,拍着桌子大吼。

  “完了吗?”罗天开心地穿过人群向台上挤过去,先清清嗓子,准备开唱。

  当罗天一脚踏上台子,却看见五六个青年推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上台来,那两个人不但被绑得牢牢的,背上还插了一面白幡似的东西,上面好像还写着什么字。后面押送他们的人一直按着他们,要他们低下头,他们却倔强地摇着头,一定要把头昂起来。

  “咦?是你!”

  罗天认出是那个女孩,高兴地迎了上去,“好久没见你,还在猜你干什么去了呢?你怎么弄得这么奇怪?这是什么呀?”他边说边顺手拨下那面幡丢到一边,“你今天会听我唱歌吧?”

  “你……”

  不仅女孩愣住了,全场的人也都呆住了,傻乎乎地看着这个人的“可怕”举动。

  还是那个主持大会的青年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握住罗天听胳膊厉声问:“你干什么!”

  “你啰嗦了半天了,该换别人了!”罗天早就觉得他很烦,随便把手臂一挥,把他扔下台去。另外几个青年也想阻止他,但是普通人类再强壮也不可能是妖怪的对手,转眼间就被罗天一个个推倒在地上。

  “现在我来为大家唱歌。”罗天先扯断了女孩他们身上的绳子,站在台子正中央宣布。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也不由有点紧张,清清喉咙,松松衣领,抓过那个青年丢在一边的喇叭,高声唱了起来。

  一曲终了,罗天从陶醉中睁开眼,发现台下的听众全呆滞地看着他,虽然没有预想中的掌声,但也没出现山林中那样的奔逃景象。见大家听得这么认真,罗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搔着头说:“大家想听什么歌尽管说,我都会唱。我再给大家演唱一首《四季歌》。”想起这首歌还是女孩教给他的,罗天冲她微笑一下,这才开口歌唱。

  这时台下的人总算醒过神来,顿时议论纷纷,几个头头跺着脚吩咐:“快,快把这个疯子拖下来!”几个年轻人抡着胳膊向罗天扑了上来。

  歌没唱完便被打断,罗天当然十分恼火,按住那些冲上来的人就是一顿好打。

  “你疯了,还不快逃!”女孩好不容易才弄明白眼前的情形,颤着声音叫道。

  “我为又没做错事,什么要逃?”罗天一边对着一群那群人拳打脚踢,一边对那个女孩说道,“我只是想给大家唱歌而已,谁叫他们打断我!”

  “这个世道还能说谁对谁错吗?不是你疯了,就是这个社会疯了!你快跑啊,他们拿枪来了!跑啊……”

  随着女孩凄厉的喊叫,“呯”的一声巨响,一颗子弹打在离罗天不远的地面上。台下一个男人端着枪,正在瞄准罗天。

  “枪!”人类用猎枪打鸟的情形立刻出现在罗天脑海中。作为飞禽类的妖怪,他最恨的就是这种火器。他眯起眼,瞳孔的颜色渐渐改变,目光也变得凶狠起来。当他张开翅膀飞到半空中时,口中响起了和刚才完全不同的两种声音,现在他的歌声是如此动听,在场所有的人从听到第一个音符开始目光就开始变得痴迷,缓缓地向他脚下围了过去。随着歌声的流转,人们的神色也开始迷乱,目光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等罗天停止歌唱,人们全跪在他脚下,等待他从中挑选最可口的来吃。

  “真想干脆吃了你!”罗天一脚下把那个拿枪的人踢倒,接着几脚把枪踩成了碎片。

  他看看周围的人,叹了口气,好好的演唱机会就这么失去了,现在这些人醒过来再看到自己多半会吓死吧。他施展了一个法术,把在场的人的记忆修改掉,最后在女孩面前呆了好久,不管怎么说,看来人类是可以接受自己的歌声的,以后就留在人间界唱歌给人类听吧。不过自己会的人类歌曲太少,看来去多学一点才行。他低声向自己的第一个听众说了再见,满怀信心地离开了这个小村庄,向人类的城市飞去。

  “是吗,他以前是那样的啊……他现在真的变了好多啊!”瑰儿感叹着。

  “改变?有吗?我觉得他和原来一样啊。”厘荔一边往嘴里扔瑰儿做的点心,一边说。她正在向好奇的瑰儿讲叙罗天过去的事,当她说到罗天原来是个内向、阴沉、喜怒无常,除了唱歌什么也不管的人时,瑰儿连连说罗天现在不一样了,可厘荔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罗天有什么地方变了。

  “他是变了,你看他现在多么和蔼、大方,对人多亲切,还热心公益事业,而且多才多艺……”瑰儿眼中闪烁着光芒,掰着手指数罗天的优点。

  厘荔手托着腮想了想,摇摇头:“看不出来,罗天才不会去关心、帮助别人呢,他从半死的人身上踩过去都不多看一眼的。”

  “才不对,罗天怎么可能那么冷血!”

  “他是很冷血啊!”自从看见过罗天当着快饿死的人大吃大喝后,厘荔就认定了这一点了。

  “罗天明明是个善良、忠厚、可靠、上进的人!不许诬蔑他!”

  “我听你怎么像在说你们家周影啊,罗天善良可靠?哈哈哈哈哈,不可能的……”厘荔笑起来,“我认识他一百年了,相信我吧。”

  “谁会变的!而且说不定你一开始就误会他了!”瑰儿据理力争。

  她们两个说得高兴,火儿肚子里的火气却越来越大。上次和瑰儿的冷战因为周影为瑰儿要来的那张签名而宣告结束,这几天瑰儿一直表现不错,而火儿也难得地表示了让步。只是好景不长,瑰儿认识了厘荔以后,对罗天的喜爱和对火儿的冷淡都有反弹的趋势。

  火儿实在不想继续听那没完没了的罗天、罗天,向瑰儿扔了个苹果过去:“喂,做饭!”

  “别吵……刚才我们说哪儿了?对了,罗天为了慈善事业,向来是不遗余力的。”瑰儿头都没回,继续和厘荔聊着。

  “做饭!”

  “吵死了,吃饼干!”

  “我为什么要吃饼干!我凭什么要吃饼干!”

  “那就等会儿!”

  “不等!现在就要吃!”

  “那就自己去做!”

  “瑰儿!”火儿生气了,一下子扑了过来。

  “你别费心找了,这次我把东西藏得好好的,你找不到的!”瑰儿洋洋得意地说。

  火儿又蹦又跳,却无计可施,身上的火焰越烧越旺:“你就知道那个灌灌!到底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瑰儿白了他一眼:“当然是罗天重要!乖乖等着,过一会就给你做饭!”

  “气死我了!我要告诉影,我要让你们聊不成!呱呱呱,吱吱吱……”火儿在瑰儿和厘荔上空大喊大叫着,一个劲地使性子。

  “火儿好孩子,来,看这个。”厘荔露出甜美的笑容,向火儿伸出手,“看,这个是视肉脯,很好吃的哦,人间界是吃不到的。”

  火儿目光被厘荔手中那袋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吸引了过去,停止了吵闹。

  “好孩子,这个给你吃。”厘荔把肉脯向外一扔,火儿连忙扑上去接住,却没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窗外。厘荔冲过去猛地把窗户都关上,取出一张符重重贴上去,拍拍手得意地说:“赶出去了!”

  火儿回过神来,生气地拍着窗子:“竟敢骗我!看我不吃了你!”但是窗户纹丝不动,以他的法力,竟然闯不过那张符。

  厘荔得意洋洋地说:“哼哼,这可是我那个修成正果的老爹给的符,别说是你,就算成年必方一时三刻也进不来!”

  “瑰儿,给我开门!”火儿气急败坏地撞着玻璃。

  瑰儿伸手去揭那张符咒,却被厘荔拦住了:“你不能这么娇惯小孩子啊,小时候不好好管教的话,长大了会就更麻烦了。”

  “可是也不能把他关在外面啊。”

  “让他反省反省!”

  “可是……”瑰儿正在犹豫,一回头却发现窗外的火儿不见了,她脸色大变,慌忙抓过电话来拨通了周影的手机,“周影,不好了,火儿他……”

  罗天头疼欲裂,抱着脑袋坐在地上,连在那里絮叨了半天的刘地最后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找到了!”随着一声暴喝,窗户“哗啦”一下子被撞碎,接着一连串冷笑响起,“罗天,嘿嘿嘿嘿嘿……”

  罗天发现来的是那只名叫“火儿”的可怕必方冲了进来,大惊之下一个劲地向后退缩:“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火儿摩擦着翅膀,火星四溅,“你是想烘烤呢,还是想干炸?”

  “我们无冤无仇……”

  “你勾引瑰儿,让她不给我做饭!色狼、骗子、小白脸!”火儿一口气把他从电视上听来的词全给罗天扣上了,边说边扑了上去,按住罗天一阵狂啄狂打。罗天奋力反抗,可他怎么是火儿的对手,不几招就被打倒在地,双手捂着头在地上翻滚。难道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必方打死了?他实在死不瞑目。

  “死灌灌,敢和我做对!看我怎么收拾你!”火儿把一腔怒火全倾泻在了罗天头上,边打边嚷着,大有把对方置于死地,先杀后烤的架式。罗天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待成为宵夜的命运降临。

  就在这时,周影及时出现救了他一命。

  “火儿,住手,你快打死他了,快住手!瑰儿会很生气,火儿……”周影把还要扑上去的火儿死死地抱在怀里,一边不停地哄着他。

  “周影……”罗天刚刚松了口气,却又想起刚才刘地的计划,又想起那个叫瑰儿的女妖怪是周影的女朋友,而且现在她整天跟着自己……他不会也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周影好不容易安抚了火儿,转头问鼻青脸肿的罗天:“你还好吧?”

  罗天胡乱点点头。

  周影一笑:“瑰儿打电话说火儿气冲冲地来找你了,要我快来救你,幸亏赶得及。火儿太任性了(火儿:谁任性!谁任性!放开我!)。”

  “没关系,我没事。”罗天抹着嘴角的血,“一点事也没有。”

  周影向他点点头,拽着不情愿的火儿走了(火儿:让我烤他!让我烤他!)。

  罗天自己取出药抹了几下,忽然苦笑起来。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何苦跑到人间界来?他不能不怀念在故乡时,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兄弟姐妹众多,大家天天打架吵闹,但是一旦有谁心情不好或者受伤生病,大家总是围在一起互相照顾。现在罗天真想回到那种生活中去,而且父母年纪也大了,几次捎信来,也总是说希望自己这个儿子早点安顿下来,成家立室好让他们安心。可是在人类中唱歌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罗天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为了这个梦想,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拼命学习人类的知识,百般的适应人类那种并不适合妖怪的生活方式,甚至收起翅膀不再随意飞翔……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就得不到回报呢?

  “罗天,罗天!你没事吧?”厘荔大呼小叫着,和瑰儿一前一后地冲进来,“天啊,你受伤了!怎么样?痛不痛?”

  她们两个围着罗天叽叽喳喳个没完。厘荔越想越生气,卷起袖子说:“都怪那只死必方,我去为罗天报仇!”

  “怎么可以怪火儿!是你把他关在窗外,他才生气的!”在这种时刻,瑰儿倒是站在火儿一边说话。

  “是我关的他,他干吗打罗天!这根本是两回事!”

  “你和罗天住在一起,当然就是一回事。”

  “瑰儿,你究竟帮谁?”

  “我是讲道理!”

  在她们的争吵声中,罗天双手捂着头,跌跌撞撞地走向了窗口。厘荔忙叫:“罗天,你干什么?”

  “我出去吹吹风……”罗天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们陪你!”

  “不用……求求你们谁也别来陪我……求你们了……”罗天咕哝着,从窗口用倒栽葱这个一点也不潇洒的动作翻滚了出去。

  “罗天好可怜,看起来伤得挺重的……”瑰儿喃喃地说。

  “还不都是你们家火儿害的!”

  “怎么可以全怪火儿!你明明也有错!”

  “你还怪我!”

  “本来就是!”

  ……

  罗天不会卜算,不过他猜也猜得到,自己最近几天一定是大凶的运数,那些人类和妖怪好像串通好了一样,连一分钟的安生日子也不让他过。

  一路胡思乱想着,他慢慢地顺着连路灯都没有的小路溜达。他现在真想不出自己可以到哪里去,回家的话总有一群记者堵在门口,不把百叶窗关得严不透风就会有人偷拍。到处飞一飞散散心吧,又怕遇见其他妖怪——他已经厌倦了莫名其妙就和人打上一架了。

  罗天习惯地坐在高楼上,张开口轻轻唱歌,一首接一首,他不停地唱着自己会的歌。只要开始唱歌,他就可以忘了痛,忘了难过,忘了烦恼,对他来说在什么世界生存都无所谓,只要可以唱歌就行了。随着歌声,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从高处看去,整个城市灯火流转,异样的美丽。不管在人类中往了多少年,罗天依旧保有喜欢从高处鸟瞰大地的习惯,有时候他也想回到那种在山林间自由飞翔、自由来去的生活,但来到人类当中是他自己的选择,虽然一切并不能尽如人意,但他还是没有打退堂鼓的念头,不管现在的生活有多少烦恼,与在山林中时,一个妖怪都不愿意听他唱的时候,已经好太多了。罗天还有要举行个人演唱会的梦想,还想去全世界巡回演唱,他是个一向努力惯了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他深呼吸几次,站了起来,明天还要拍电视,今天去找个猎物,吃了早点休息吧。

  手机响起,罗天看是许海洋的号码,随手接了起来。

  “罗天你在啊里?”对方焦急地叫。

  “吹风。”罗天踩着摩天大楼的护栏走来走去,迎着夜风信口说。

  “出事了!你快回来!”

  “什么?”罗天现在真怕听见“出事”这个词。

  “总之,你快回来,回来我们再商量!”

  “好,我马上回去。”罗天挂上电话,叹口气,看来自己今天流年不利,不但又挨打又挨骂,到现在还得空着肚子去接受新的问题。他落到了地面后东张西望,如果飞着回去虽然节省时间,但是到时候走着进去太不合理,也许会被怀疑,今天诸事不顺,还是小心些好,既然出来的时候没开车,干脆叫出租车吧。

  罗天向着远远驶来的“出租”灯火扬起了手。

  拉开车门的一瞬间,罗天、周影和正往嘴里塞着什么的火儿全愣住了。

  “请问你去哪里?”周影只是停了一下,马上一如往常地问。

  周影都这么问了,罗天也没法不上车,他害怕自己拦车不坐会被当成戏弄他们,那样下场可就惨了。他小心地斜着身体坐进车里,报出了要去的地方。

  周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跟不熟的人更是难得开口,罗天心提得老高,想的全是万一他们要对自己动手自己要怎么抵抗,怎么逃走。火儿又不知躺在后座上吃什么,香味扑鼻,钻进罗天空空的胃里,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灌灌,你饿了啊?”火儿忽然过来,用翅膀拍着他的头问。

  罗天现在自己不被吃就庆幸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喏,我把这个给你。”火儿递过一条不知是什么妖怪的腿来,打着饱嗝说:“记住,我可好心分东西给你吃了,如果你敢再把我刚才打过你的事告诉瑰儿,哼、哼……”他本来是从不和别人分享食物的,可是刚才打了罗天,又怕瑰儿借此为理由更加抗拒做饭。吃人灭口吧,又怕瑰儿一下子就猜到是自己干的,于是想来想去,他准备采用林睿惯用的“胡萝卜加大棒”战术。

  罗天捧着那条腿,不知怎么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手都发抖了。

  “你不吃?是不是不想跟我和好啊?”火儿瞪起眼睛问。

  “不,不,我吃。”罗天马上拿起来,使劲咬了一口。瑰儿的烹调手段确实高明得没话说,罗天虽然不敢吃火儿给的东西,但吃了一口还是忍不住三口两口地大嚼起来,越吃越快,不一会就把这条腊腿吞了下去。

  “嗯……”火儿满意地点着头,“仔细想想你也挺不错的,可以哄瑰儿给我弄吃的,也可以用来气刘地……嗯,下一步你就去帮我把刘地骗的女人全骗过来,气死他!想想你比那个只会养猪的鹿九有用多了,我怎么才想到……”他冷静下来之后,经过一番盘算,确定了对罗天全新的看法,心目中已经把他和鹿九一样,列为自己的欺负对象了。

  听了他的话,罗天反而放了心。看来这只必方孩子气十足,对自己倒没有动杀机。他实在是饿了,大口大口地吃着。看他吃得香甜,周影随手把瑰儿准备的茶水倒了一杯给他。罗天开怀大嚼,狼吞虎咽地连吃带喝,不一会就把火儿给的食物和一壶茶水全解决掉了,这才意犹未尽地出了口气。火儿立刻跳到后座剩下的零食上,警告说:“别看了,我不会再给你的!”

  罗天怎么敢再向他要,慌忙把手里的水壶还给周影并道了谢。

  “瑰儿老准备茶水,火儿不喜欢,我也从来不喝,你喜欢就多喝点。”周影客气地说。

  “已经喝光了,已经喝光了。”罗天不好意思地解释,“整天唱歌,就特别爱喝水。”

  火儿热情地用翅膀拍着罗天的肩:“你唱歌竟然不为了弄食物,倒真是有点意思。我以前吃过的灌灌全是靠唱歌抓猎物的。不过,他们唱得也比你好听。”

  “我不想吃他们,只想让他们认真听我唱。”

  “认真听你唱?那要好高的修行才行吧?”火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我明白了,你这样唱出来的歌比普通灌灌还厉害,一次可以打到更多食物,你现在正在修炼这种本事!”

  罗天又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到了,车费十一元,谢谢。”周影打断了罗天的沮丧,当罗天垂着头拖着步子付钱下车之后,周影又冲他点点头,“加油。”

  罗天一下车,火儿就急着讨论起来:“我还以为那些大明星们都很有钱呢,原来连饭都吃不上,挺可怜的……唉,还不如去学鹿九养猪呢,至少能吃饱。”

  周影想了想,觉得那种整天被别人包围着又唱又跳,还要被着迷的女人(瑰儿等)纠缠,被生气的男人(刘地等)打,却吃不饱的生活也确实可怜。罗天身为一个妖怪,却要在人类中过这种生活,一定是因为他很喜欢“唱歌”的缘故。想到这里,周影心里对罗天倒多了几分佩服。

  “出了什么事?”

  罗天走进公司,迎面先看见几名警察坐在最显眼的地方,不由愣了一下。

  许海洋一脸慌张地凑过来说:“出了些事,这几位警官有事问你。”

  “什么事?”罗天对人类的警察并不害怕,可是想到“出事=麻烦”这个公式,脑袋里又开始“嗡嗡”作响。他按着太阳穴在警察对面坐下,等着他们开始讯问。

  “罗先生,按照程序本来我们是该请你回去问话的,可是考虑到你的特殊身份,为了不给你添更多麻烦,我们才到这里来,你能明白吧?所以,希望你能好好与我们合作。”

  罗天苦笑着。他才不信这套,要是真有证据,他们早抓自己了,还管给不给自己添麻烦?不过许海洋在旁边拼命向他使眼色,罗天知道为了不让自己进警局,许海洋一定花了不少的心思,他不忍心让朋友的好心白费,胡乱点着头道:“我知道了。”

  “好,你看看认不认识这几个人?”其中一个警察将一叠照片扔在桌上。

  罗天用手指拨动着那些照片,上面是几个男性人类,个个都似乎见过,又似乎没见过。看了一阵子,他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个似乎是个记者,其他的没印象了。”

  “他们全是记者,你再仔细想想,最近几天有没有看见过他们?”

  罗天这几天都快烦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去注意那些整天粘在自己后面的记者,听他这么问马上摇了摇头。

  “这几个记者最近一直在关注你的事……”警察婉转地说,(罗天暗暗在心里加上一句:是在‘制造’我的事吧!)“但是他们失踪了。”说这句的时候,那个警察紧紧地盯着罗天的眼睛。

  “失踪?”

  “对从前天开始,首先是他,然后是他,然后……”警员逐一指着桌上的照片,“他们全都失踪了。”

  在世间失踪几个人类还不是正常的事。罗天耸耸肩,满不在乎地问:“那又怎么样?”

  “他们的同事和家人说,和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时,他们都说正在跟踪访问你或者准备去跟踪访问你。”

  “跟踪访问?别加那个访问,直接说跟踪就行了。”罗天愤愤地说。

  “但是他们在‘跟踪访问’你的过程中都失踪了。”警员强调重点。

  “和我有什么关系?少这么几个记者,我的窗户外面也清静不了多少,值得高兴。”

  “高兴?你是说,他们失踪了你很高兴?”警察想抓他话柄。

  罗天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我是很高兴。如果有人天天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还偷窥你的私生活,他消失了你高不高兴?”

  “他们不只是从你的面前消失了,而是彻底失去了音讯。我们接到报案后已经多方寻找,可是一个都没找到。我们在离你住所不远的巷子里找到了一个手机,是其中一个失踪者的,上面沾满了鲜血。”

  “喔……”罗天明白那个倒霉的家伙哪去了,这几天进出自己家的妖怪不少,大概不知谁饿了,或者谁不小心叫记者看到了、拍到了,一气之下就吃人灭口也是正常的。

  警察顶着罗天问道:“听了这些,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事不关己,我为什么要吃惊?”

  “罗先生,你这几天真的没有看见过这几个人?”

  “没有,其实我早就习惯当他们不存在了,不然早就气死了。”罗天感叹着自己的忍耐力,要吃应该自己吃才对,怎么叫别人先吃了?

  “罗先生,你这几天一般在做什么?”

  “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家里,最多出去吹吹风。”罗天如实说。

  “有没有人可以证明?”

  “在公司证人很多,在家里的话就没‘人’能证明了。”罗天终于明白了,这些警察怀疑是他吃了,不对,是怀疑是他杀了那些记者。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反正没吃过,所以一点也不在意地回答。

  “罗先生,这几个人是在你的住所附近失踪的,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尽量提供一些线索。”

  罗天连连摇头:“那不只是我的住所,那大楼里住了几百上千人呢。”

  “可他们失踪前在观察你。”

  “对啊,是他们在跟踪我,又不是我在跟踪他们,你叫我怎么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罗天开始失去耐心了。

  警察们又问了几句,终于告辞而去,不过从他们临走时的神情看来,罗天可以肯定自己的门外不但会有跟踪的记者,接下来又要多几个跟踪的警察了。

  “唉……倒霉的事全凑一块了!”罗天长吁一声,抬头却看见许海洋正直直地看着他,“干吗?你看我干吗?”

  “罗天,不是你被跟烦了,一气之下杀了他们吧?”许海洋半开玩笑地问。

  罗天抓了个杯子丢向他:“你也来给我搅和!喂,赶快帮忙给我找套房子,我要搬家,再住下去受不了了!”

  “没问题,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早帮你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收拾好了东西,我找人帮你搬。”

  “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明天下午吧,我真在这里住够了。”

  许海洋拍拍他的肩:“别太钻牛角尖了,你一向不是都很冷静吗?事情总会过去的,这也是出名的代价。”

  罗天点点头:“我知道。”

  许海洋笑道:“别只是嘴上说知道,看看你那张苦瓜脸。”

  罗天苦笑。现在他忽然发现,呆在这些熟悉的人类中比呆在妖怪中间更让他舒服。不管许海洋算不算一个朋友,他至少是在真心地关心自己。

  “罗天,你说那些记者怎么会不见了?”许海洋开始开发想象力,“会不会是相互看不顺眼,自相残杀死光了?不对,那样也该有尸体啊,还是……”

  “大概被妖怪吃了吧……”罗天笑起来,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小巷中,一个纤细的人影正在努力拖拽手中的猎物,嘴里还在咕哝着:“看起来皮挺厚,一副难吃的样子,这次怕是卖不出去了,谁买这种东西吃啊……”

  “卖不掉不如送给我。”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刘地,你怎么在这里?看到了还不下来帮忙!”厘荔白了那个趴在电线上的男子一眼。

  “送给我就帮。”

  “好,送你,不过不许在这里吃!不许留下痕迹!”厘荔放开那个沉重的人体,甩着发酸的手臂。

  “唔,这个相机不错,归我了!“刘地只用一只手就轻松地把那个人抓了起来,同时把对方的相机挂在了自己脖子上,“难怪这一阵老是有人类被卖给妖怪吃,原来是你干的。你不是信差吗?难道准备该行开肉铺了?”

  “谁说的,我只是看他们不顺眼。”厘荔嘟着嘴说。

  刘地嘻嘻一笑:“你不是看他们不顺眼,是看罗天不顺眼吧?这摆明了是在害他。”

  “我害罗天?别开玩笑了!”厘荔叫起来。

  刘地看着她,笑道:“反正我知道,四处挑拨女孩子来他家里是你干的,抓了跟踪他的记者卖掉,让警察怀疑他也是你干的。”

  “那又怎么样!”厘荔知道这个刘地一肚子坏心眼,戒备地看着他。

  “做我女朋友就不告诉罗天。”刘地果然不怀好意。

  “你休想!”厘荔让他接近自己只是为了快速掌握立新市的情况,真让自己做他的女朋友,那厘荔宁愿出家。白了刘地一眼,她展翅飞走了。

  “等一等,别走啊,这个条件还可以打折啊。你不就想让罗天离开人间界跟你回去吗,这种事请教我准没错,喂,做我女朋友不用终身制的……”刘地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

  即使搬了家,厄运依旧紧紧跟着罗天。

  记者依旧在门外徘徊,警察一点也不掩饰地监视着他,女孩子们和女妖怪们依旧可以准确找到他的住址,许黛的检查官母亲在电视、报刊上几次露面,对“这种人”的存在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只差没加上一句“除之而后快”,各种媒体对他的报道天天都出新花样,妖怪们的骚扰依旧,火儿一日七餐的菜单现在由他每日向瑰儿呈报,瑰儿炒糊一根菜叶火儿都把责任推到他头上来……更重要的是,记者们的失踪还在持续,一天一个,不多不少,而且在他搬家之后,失踪案还在围绕着他发生,警察几乎已经认定了他是凶手了,瞪大了眼等着抓住他的把柄,把他逮捕归案。

  罗天不得不将所有工作全部取消,每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看着外面发呆。

  “别老叹气啊,我陪你出去玩玩吧,去游乐场?”厘荔托着腮坐在他旁边。

  “不去……”

  “去看电影?”

  “不去……”

  “去玩游戏?”

  “不去……”

  “去……”

  “不去……”

  “我还没说去干什么呢!”

  “不去……”

  厘担心地上下打量罗天,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双手抱住了脸:“不是生病还这么不正常,你的情况很严重了!”

  “不去……”

  “天啊……罗天,看着我!我们一起离开人间界怎么样?你可以和我一起做信差,走到哪里唱到哪里,别人不听不要紧,我听啊!”

  罗天眼睛一亮,一下子抓住厘荔:“你觉得我的歌好听吗?”

  “……反正我会听的……就算……就算听一辈子也没关系……”厘荔把目光移向窗外。

  “唉……”罗天叹口气,也开始看着窗外。

  “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呢?在人类当中连飞翔的自由也没有──有翅膀就是为了飞翔,这不是你对我说的吗?罗天,我们离开人间界,去可以自由自在飞翔的地方,好不好?”

  “我想唱歌。”

  “歌在哪里都可以唱啊!”

  “可是这里有人会说我唱得好听。”

  “那些女孩子?她们说的话你也当真!”厘荔有点着急了。

  “不是她们……”

  罗天闭上眼,那个声音又在他的记忆中轻轻响起:“你唱得真好听……”

  厘荔扭着手指,想鼓起勇气问一个问题:“罗天,你该不会,该不会……”

  罗天突然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

  “啊?罗天,我还有话……”不等厘荔说完,罗天已经飞出了窗口。

  厘荔坐在伯父的肩头上,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罗天比自己矮很多,可是他那长着华美羽毛的有力翅膀使厘荔看了觉得刺眼,就好像在讽刺她自己那仅覆盖着细绒毛的小翅膀一样。所以趁着罗天在看信,她瞄准了罗天最长最漂亮的羽毛,狠狠地抓下去。

  “啊!”

  罗天捂着翅膀跳起来。

  厘荔手里抓着好几根长翎──其中一根上还沾着血丝,得意地笑了起来。

  罗天握着拳头望着她,可是总不能真的和一个小女孩生气,何况她那个令人怀疑有夸父血统的伯父还站在旁边,笑嘻嘻地解释着:“小孩子不懂事,她是看你的羽毛太漂亮了!”

  厘荔兴高采烈地找来浆糊,把罗天的羽毛往自己翅膀上沾,把原本毛绒绒很可爱的翅膀弄得一片狼籍,自己还很得意地走来走去。

  罗天看到她这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用手点着厘荔的头说:“小东西,你想飞的话,去学个飞行的法术不是更快些?”

  “我要自己飞!”厘荔奋力鼓动着小翅膀。

  “哈哈哈……”罗天看她那个样子,笑得打滚。

  “你以为你有羽毛了不起吗!”厘荔尖叫着向罗天扑过来,伸出“魔爪”又去拔他的羽毛。

  罗天当然不用几下就把她丢到了一边,接着灵机一动,附在厘荔耳边说:“我告诉你一个可以飞起来的办法,怎么样?”

  “真的!是什么?是什么?”厘荔立刻收住了泪水,也打消了要向伯父告状的打算,紧张地盯着罗天问。

  “你每天拍打一千次翅膀,时间长了就能飞了。”罗天一本正经地说。

  “一天一千次就够了?让我拍两千次都可以!”厘荔连连点头。

  从那天起,厘荔开始每天坚持拍打翅膀。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她开始对罗天产生怀疑时,翅膀上的绒毛忽然开始大片大片地脱落,长出了稀疏的羽毛来。

  “罗天,你看!我会飞了!我在飞!”厘荔兴奋地喊着,却一头撞在了树上。虽然她现在有的羽毛不足以使她飞起来,可是十几年间天天进行的拍翅膀运动还是让她的翅膀十分有力,飞个一两丈不成问题了。“罗天,这都是你的功劳!”厘荔抱着自己的肩,把头贴在翅膀上,看起来很是得意。

  “会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有几个妖怪不会飞?”罗天坐在一边,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而泼别人冷水。

  “可是我是用自己的翅膀在飞!用自己的翅膀!”厘荔趴在罗天耳边强调道,“我就是比他们了不起!”

  “是吗……”罗天懒洋洋地不想理她,刚才他唱歌时又受到了大家的冷遇,正在沮丧之中。

  “我会飞了!我会飞了!罗天,唱歌啊!唱歌庆祝一下啊!”厘荔在旁边继续“飞行”。

  “你想听我唱歌?!”罗天又惊又喜。

  “不想听!可是你喜欢唱歌,我喜欢飞行,咱们凑在一起才有趣啊!”厘荔又开始建议,“我想好了,将来我也要像伯父那样做个信差,你要不要来和我合伙,我们可以到处飞,也可以到处唱歌,自由自在的,多好!”

  到处飞,到处唱歌……是不错……罗天也只是有一瞬间的动心而已,当他再看见厘荔不停撞树的飞姿,忍不住又笑起来,拍拍她的小脑瓜:“等你能当一个信差再说吧!”

  现在我是一个信差了,他却要“毁约”!

  厘荔气呼呼地把桌上的水果乱丢。

  人间界有什么好?人类有什么好?厘荔不认为罗天会喜欢人间的繁华热闹,也不认为他会迷恋人类的女性……他迷恋这里的妖怪?那些女妖当中,瑰儿应该是最美丽的(虽然她现在外表平平,可是厘荔从自己所见过山鬼的美艳外貌推测,她的本来面目也必定是足以颠倒众生的),可是瑰儿有了周影那个怪里怪气的男人了,似乎短期内不会移情别恋,而罗天对她更像是在害怕……

  厘荔掰着手指头把罗天身边比较接近的所有女性无论人妖全排列了一遍,依旧毫无头绪,自己的头反而痛了起来。

  不想那么多了,先去看看罗天干什么去了要紧……

  “罗天?罗天,是你吗?”在小路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呼叫。

  罗天的眼力比人类好得多,一看见对方就皱起了眉头:“怎么是你?”

  “罗天,真的是你!”对方一下子哭了出来,“我不知道你搬了家,在你的老房子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他们拦着不让进楼门,我在这里转了好几个钟头了,想从后面管道爬上去,又担心爬不到十二楼,没想竟然能看到你……”她又哭又说,张开手向罗天跑过来。

  罗天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没好气地问:“你又来干什么?”

  “罗天,我知道是我连累了你,我一看到那篇报道就想出来为你澄清的,可是我妈妈把我关在家里,根本不准我出门。”那个女孩越哭越厉害,拉着罗天不放手。

  “许……许黛是吧?”罗天想起了她的名字,“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还想怎么样?”

  许黛哭得唏哩哗啦,死死拽住罗天的衣袖:“大家全在骂我给你惹麻烦,罗天,你千万不要不理我啊,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别闹了!”罗天用力甩开她,“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本来就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你这么纠缠我,对你对我都是麻烦!你离我远点,这对大家都好!”

  “罗天……”许黛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看着罗天,“可是我爱你啊……”

  罗天差点趴在地上,他的脑子被许黛弄得迷迷糊糊的,只想着怎么挣开许黛。许黛就是拉着他不放,非要他原谅自己,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相互拉扯着。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暴喝传来。

  “妈……”许黛抬起头一看,怯怯地叫。

  许黛的母亲怒视着他们,大步走了过来:“我说你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原来又来跟这种人鬼混!”说着伸手指着罗天,杀气腾腾地说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了,如果你再缠着我的女儿我就不客气了。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罗天一直是很怕这个女人的,虽然他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可就是莫名地畏惧她,被她一瞪就心虚。可是现在她说出了那么难听的话,罗天真的有点生气了,他重重一拳打在墙上,厉声说:“你不要得寸进尺!难道你们人类都是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吗?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女儿,究竟是谁纠缠谁!”

  许黛的母亲没有听出罗天话中那明显的漏洞,向女儿说:“你听听这个男人,还在推卸责任,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妈……”许黛怯生生地叫。

  “别说了,跟我回去。”

  “妈,本来就是我在缠着罗天。”许黛轻轻地说。

  “什么!”她的母亲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是我一直缠着罗天,从他一出道我就喜欢他,所以我一直缠着他。那天是我因为你要把我关起来全力复习考大学,才来跟他告别,是我趁他不注意抱住他的!今天也是我想来向他道歉。罗天根本什么也没做,是你们在冤枉了他!”许黛鼓足了勇气向她母亲叫起来。罗天心里很佩服她——敢向那个女人大喊大叫,是要有不小的胆量的。

  “什么,你,你竟然干出这种事来……那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干了这种事还撒谎?”母亲一扬手,给了女儿一个耳光。

  “你肯听我说话吗?你除了把我关起来,数落我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之外,还会做什么?我敢跟你说吗?我说了你能相信我吗?”许黛的口气比母亲还要冲,看来这两个人不愧是母女。

  “你做了这种好事还敢顶嘴!”母亲被气得浑身发抖。

  “我做了什么?我又没有做不好的事,我只是喜欢他有什么不对!”

  “你才多大就敢谈恋爱(罗天:谁跟她谈恋爱啊,不关我的事吧)还喜欢这种人!你简直……”

  “妈。”许黛一扬头,“你喜欢我爸爸的时候,不也像我这么大吗?那时候姥姥姥爷不是也反对你们在一起吗?即使爸爸坐了牢,你不也顶住压力,一直等到他出狱结婚吗?我一直好崇拜你,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女人,可为什么你却不允许你的女儿像你一样恋爱?!”

  “我和你爸爸是相互了解之后才相爱的,你对这个男人又知道多少!”

  “我就知道我爱他!”

  “我不许你这么小就淡恋爱!不许你喜欢娱乐圈的人!”

  “娱乐圈怎么了,总比囚犯强!”

  “你、你竟然拿你爸爸和他比!”

  “为什么不能比,我喜欢他!”

  “你敢再说一遍喜欢这种人!”

  “我喜欢,我喜欢、喜欢!”许黛直视着母亲,寸步不让地说。

  她那种坚定勇敢的神情到让罗天十分怀念,不过他可受不了再这么被卷进她们的家庭纠纷中去了,所以当许黛的母亲再看向他时,他急忙高举双手表态:“我对令嫒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喜欢比我小太多的女人。(小了几百岁呢,有代沟啊)”

  许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难以置信地看了他几眼,忽然转身向她母亲大吼:“一定是你威胁他了,我不会放弃的!我要去住学校宿舍,你不用来接我!”说完一路哭着跑出小巷,跳上一辆出租车走了。

  罗天看看那个气的脸色煞白的母亲,发现她正在流泪,不由得有点可怜她——自己要是有这样女儿也得气死。于是他好心地安慰道:“其实这些女孩子都是这样的,你越说她们,她们越是不会听,只要过上一阵子她们就明白自己多幼稚了,到那时候不用你说她们一句,她们早把什么偶像明星忘得一干二净,没什么好担心的。”

  许黛的母亲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人反而会这样来安慰自己,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想拭泪,却发现拿出的不是平常用的那一条,便又放了回去,拿另一条抹了眼泪,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恢复了那种高傲的神气,转身向巷子外面走去。

  罗天松口气,心想这场风波算过去了吧?

  他目光略过那女人掉落在地上的一样东西,顺手拎了起来,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那是一条绣工精美的手帕,那绢的质地,那染色的材料,那压边的纯金丝线,都不是人类的产品。那帕子上用细致的手法绣出一只似鸠非鸠的飞禽,那羽毛、双眼、爪子……那分明就是自己的肖像。罗天皱起眉头,依稀记起以前,一个胡家的姑娘为自己绣过这样一条手帕,后来自己把它弄到哪里去了呢?好像是在那时候……

  “那是我的。”许黛的母亲转了回来,看着他手中的手帕。

  “它是我的呀!”罗天肯定地说。

  “那是我先生以前送给我的,请还给我。”

  罗天抬头看着她,虽然她的年龄、外貌变化了很多,虽然她的神情变得那么严厉骄傲,可是……“李婷?是你吗?我们还有许立帆在一起唱歌,在那个小村外面的树林里,我还给了你两个荷包,一个扇坠……”他忽然遇到自己找了很久的人,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

  李婷看着他,眼中闪出惊愕,罗天知道她的名字她不奇怪,毕竟她在这城市里也算是名人,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丈夫姓名的?难道是听许黛说起过?他在胡言乱语什么?自己可不记得在这件事之前认识他。

  “我找了你们很久啊,一回到中国就在找。许立帆现在好吗?他还是老板着一张脸吗?对了,你女儿叫许黛,你们结婚了啊!也是,已经好多好多年了,你们女儿都这么大了,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想当年许立帆还偷偷警告过我,不许我和你太好呢。”说着他热情地拍着李婷的肩,“什么时候叫他一起再聚聚吧,我再唱歌给你们听,还记得那时候咱们都喜欢的歌吗?”

  李婷推开他的手,一把夺回手帕,有些害怕地摇摇头:“你、你的精神不太正常吧?”说完慌张地向灯火通明的大街走去。

  “李婷,你仔细看看我,我的样子没变啊。当然这是有原因的,我以后再向你解释。你看看我应该认得出来啊,难道你连罗天这名字也想不起来吗?”罗天追上去,张开双手拦在她前面。

  “我从来不认识你,也不知道罗天这个名字!”即使是李婷这样的女强人,面对一个疑似疯子的人还是会感到有点害怕。

  “怎么会……我长得很显眼啊,名字也不多见……”罗天一向对自己长相很有信心,现在有点受到打击。对了,在那时候……罗天猛得想起分别的那一天(就是他在村子里大闹了一场不得不逃走的那一天),他为了消除村人们的记忆而用了一个法术,当时李婷和许立帆也在场,难道连他们也中那个法术?自己当时十分生气,说不定没有控制好法术的范围……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十几年前就把自己忘了。

  不过罗天不想放弃,想了想之后说道:“李婷,你等一下,再等一下就行,让我唱支歌给你听,李婷,这是你教我的歌,虽然我一直在到处学音乐,可是你教给我的歌我从来没有忘记,也许你听一听就能记起我是谁了。”罗天拦在李婷面前,认真地唱起了当年他们三个人都很喜欢的歌。他相信听完这首歌,李婷一定会想起自己,想起自己的歌声。

  李婷愣在那里,张大眼睛看着陶醉在自己歌声中的罗天。

  “李婷,你记起来了,对吗?”罗天看她在发呆,欢喜地问。

  李婷用力晃晃头,使劲拍拍耳朵,看着罗天颤声问:“你、你是歌星?”

  “是啊。”罗天对此很自豪。

  “天,现在什么样的人也能当歌星,这样的歌声怎么有人能听下去。”李婷露出做了噩梦一样的神情。

  “怎么会,明明是你说我唱得好,以前你一直这么说!”罗天急了。

  “我说你唱得好?”李婷冷笑一下,“我虽然没有什么艺术修养,可是判断力还是有一点的,不至于迟钝得连这样的声音都说好吧?凭你这样的嗓子,还是只凭长相做明星吧,不唱歌的话也算造福大众了。”

  “我的歌难听……”罗天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你以前明明……”

  “如果我以前说过你唱得好听,那也一定是为了安慰你,不过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听过这种声音了,如果我听过,应该不会忘的……”李婷决定不再和这个半疯子纠缠下去,“这次的事是我女儿不好,我应该向你道歉,其他事我会解决的。”说完转身走了。

  “我的歌最难听……”

  “我的歌最难听……”

  罗天刚从见到李婷的喜悦中坠入深渊,愣在喃喃自语着。

  “咔嚓。”

  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失落。

  罗天的目光穿过黑暗,清楚地看到了一个正匆匆离开的人影。

  “呵呵呵!这下可是大收获!”记者一上车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不但和未成年少女有不正常关系,而且和她那个名人妈妈也纠缠不清,这个罗天真是最丰富的消息来源啊,这个月的奖金又到手了。”他得意地拍了一下相机,正想开车,却发现车前站了一个人——不对,是车头上站了一个人。

  “罗天,你想干什么?”见他只有一个人,记者先把胶卷贴身藏好,这才推开车门大步冲过去,能再闹一出“罗天殴打记者”的新闻,自己才是赚到了呢。

  罗天站在车头下,低头冷冷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快下来!踩坏了你赔吗?”

  “你跟踪我?”

  “我是记者,有新闻报道的权力!怕记者跟就别做见不得人的事啊。”他故意想要激怒罗天。

  “只会一味捏造,从来不管什么是真实,人类就是这样,恶劣、自私、虚伪,居然一直都是在骗我,一开始就是在骗我。人类果然只配做食物而已,根本不能信任,我讨厌人类,讨厌……”

  “什么人类,人类的,难道你……不是人……”记者忽然发现罗天不是站在他的车头上,而是悬空在车上方,在他的背上,一双宽大的翅膀正在缓缓地扇动着,他的眼睛像猫一样发出诡异的光芒,正死死盯着自己,“妖怪,妖怪啊……”

  罗天一把卡住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另一只手掏出那个胶卷,随手捏成了粉末。记者见罗天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凶恶,好像准备扭断了自己的脖子一样,本能地拼命挣扎起来,用力蹬动着双腿。他的行为更加激怒了罗天,手握得更紧了。

  “喂,帅哥,没有你这样当街打食的吧!”一个轻浮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辆出租车在旁边停了下来,刘地半个身子从车窗中探出来,正向罗天挥着手:“帅哥,我好几天没吃人了,分一半怎么样?”

  罗天看看刘地,又看看驾车的周影,手一松把记者扔在地上。

  “不要了?那归我。”罗天一抬头,火儿正飞在他头顶上。罗天刚才一直神情恍惚,居然没发现这么危险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火儿上下把记者闻了一遍,呸了一声,放弃了这个不好吃的人类,回到周影口袋里的火柴盒里睡觉去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没去骗女孩子,我告诉你,现在瑰儿一个人在家里呢。”刘地不怀好意地说。

  罗天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跟着刘地上了“贼船”——周影的出租车,然后被拉到了一个灯红酒绿的喧闹地方——除了拍戏,罗天还真没进过这种场合。不过似乎别的妖怪很喜欢这里,除了刘地、周影外,罗天还看见了好几个显然不是人类的男男女女,正和人类厮混在一块。

  “来,一人先五瓶。”刘地在罗天和周影面前分别放了五瓶白酒。

  罗天摇摇头。为了保护嗓子,他一向不抽烟不喝酒。周影不解地问:“刘地,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还在工作呢。”

  “工作要紧还是瑰儿要紧!”刘地一拍桌子,“现在引诱瑰儿的情敌就在面前,你没有感到怒发冲冠、热血沸腾吗?我这是好心为你们两个提供一个不用见血的决斗舞台啊。来,喝,看谁先喝死!”

  周影和罗天对视一眼,一起站起来向外走去。

  刘地耍赖地叫起来:“今天你们不决斗,谁也别想走。”

  “我已经打算离开这里,不会再见瑰儿了,你们放心吧。”罗天垂头丧气地说。

  “离开!”刘地怪声怪气地叫了起来,“为什么离开?我的计划!我让周影学习争风吃醋的剧本还没开演呢!还有厘荔,你是不是准备拐着她一起走!”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许跟厘荔儿一起走。”罗天心情郁闷,连和他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周影什么表示都没有,有的妖怪走了,有的妖怪来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也许罗天走了不用几天,周影就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刘地硬拧着周影的脖子给罗天看:“你看周影一听你要走,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为什么让他高兴?”

  “人类全是骗子,我再也不想呆在他们之中了。我要回家去,再也不唱歌了!”罗天咬着嘴唇说。

  “什么?”火儿从周影口袋里伸出头,“你不唱歌了?太好了,万岁!”他欢呼着在空中飞了几圈,然后拍着罗天说,“如果你不再发出那种可怕声音的话,我批准你在立新市继续呆下去。”

  罗天再一次受到了无情的伤害,忍往眼泪强笑着说:“不了,我还是要走。”

  “看起来像被人类女人甩了,受了不小的打击啊。”

  “不对,我看是没饭吃饿的——你知道吗,当明星好可怜,连饭都吃不饱。”

  “不会吧,他饿了总会吃人吧?这城里人多着呢!我看是食物中毒。”

  “精神分裂。”

  “抑郁症。”

  刘地和火儿在那里大声“窃窃私语”着,罗天颓然地坐下来,抓过一瓶酒仰头向嘴中灌去。

  “哈哈哈哈,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大口喝酒!女人算什么,天底下有的是!唱歌难听算什么,乌鸦不也都活得挺好?”刘地还在拼命捣人家的伤口。

  罗天一瓶喝尽,又抓过了一瓶。

  “干,干,周影你也别走,就当送别情敌也该喝一杯啊!”刘地一边叫服务生上酒,一边热情地搂着罗天的肩不住劝酒。

  罗天的心情一塌糊涂,但求一醉方休,根本没注意到酒吧里的其他妖怪在刘地大叫上酒的时候已经一个个脸色大变,悄悄地溜走了。罗天也不管是白酒红酒,抓过来就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

  罗天本来就没有什么酒量,现在又是酒入愁肠,喝着刘地不停劝的烈酒,不一会就脸红头昏,话也多了起来。刘地东一句西一句,简简单单就他的来历目的,生平经历,亲戚朋友祖宗十八代等全套了个明明白白。

  “唔,不会吧,虽然你这长相比我差一点,可也算不错了,竟然一个情人都没有!你怎么做妖怪的?太丢人了!”

  “人类全是骗子!全是骗子……说什么我唱得好,全是骗子……”罗天反复叨念着,又大口灌下一杯酒。

  “明白了,你是被人类女人骗了,感情受伤,多么痴情的妖怪啊……”刘地装模作样地感叹着,“来,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我帮你弄回来,相信我的魅力吧。”

  “李婷,你这个大骗子,亏我还辛辛苦苦找了你这么久……呜呜……”罗天越想越伤心,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呜呜呜,人类都是大骗子……”

  “对,对,人类全是骗子,专骗纯情的妖怪,再干一瓶!”

  “骗子,李婷……呜呜呜……还说我唱得好……呜呜呜……我这么认真唱歌,大家为什么都不听……”

  刘地继续给他灌酒,问道:“来,说说那个女人,那个李婷的,漂不漂亮?年龄?三围?电话……”

  “李婷……她变了好多……她都不会笑了,还有了女儿……那个讨厌的女孩是她女儿……”

  “都有女儿了,多大了?你什么爱好……等等,”刘地眯着眼抓着下巴,“我记得前一阵子对付你的那个人类检察长就叫李婷吧?李婷,五十一岁,已婚,有个十六岁的女儿,出名的女强人,文革期她的恋人入狱,她竟然能顶住整个社会和家庭的压力等了他十几年,直到他出狱结婚,是个很吓人的女人啊,不管站在哪里都气势逼人……你不会因为她的气势看上她了吧?嗯,年龄不是问题,你比她还大一百多岁呢,变个老头去破坏她的婚姻就行了。一般来说,我是很支持这种做法的,偏偏这个李婷又对我很重要……矛盾啊……”

  “你,你好像,好像,和她挺熟,你,你说,她为什么骗我?”罗天舌头打着转问。

  “当然啊,她可是我最大的收入来源,不然的话我哪来这么多钱请你。”刘地感叹着,“我可是个善良的妖怪,从来只吃人不抢劫的。”

  “你,你偷她的钱……”罗天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好几个头的刘地,用手在眼前晃晃。

  “她那几个工资,养女儿和老公还不够呢。”刘地看起来对李婷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他靠近罗天小声说,“我只告诉你,可别传出去让别的妖怪跟我抢生意啊。她不是个检察长吗?总会查很多和贪官有关的案子,贪官就是有很多很多钱的人类,哈哈哈哈,我就盯着她,等她去贪官家去抄家时先下手为强,去那里捞上一笔。贪官挥霍、转移财产很正常吧?少个几十万没人会注意那些钱财归了我的。这么干一次怎么也有十几二十万,一年下来几百万啊!而且这样弄钱比抢银行容易多了,李婷可是我的财神婆,我会好好看着她的,你可不要因为失恋了去报复人家啊。”

  “李婷她骗我……因为她说我唱歌好听,我才留在人间界的……骗我……呜呜呜,我再也不唱歌了……”

  “说你唱歌好听?世界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啊……”刘地仰天长叹。

  在刘地的不懈努力下,罗天终于醉倒了,只是不管刘地怎么引诱,从罗天的口中也没吐露出关于瑰儿的片字只句,看来在罗天心目中根本没有瑰儿存在,当然刘地所期待的“周影痛殴情敌”的剧情也就没能上演。刘地见罗天已经醉倒,周影又不肯喝酒,感到有些无聊,双眼开始四处乱瞄起来,他的目光和一个独坐在吧台边的女郎相遇,两秒钟之后,他们的身影便双双消失在了酒吧门外。

  周影看着刘地消失,呆了一会问火儿:“他没付钱?”

  火儿点头:“绝对没付!”

  因为从罗天身上翻出了信用卡,周影才避免了带火儿“杀”出酒吧的命运,也因为这样,他不好意思照原计划把罗天留在酒吧里不管,拖着他一起走了出来。“火儿,他住哪?我送他回去。”周影问最近总去找罗天的火儿。

  火儿用翅膀指着说道:“那边,那座很高的楼。”

  周影看看距离,拖着罗天向自己的车走去。

  晚风让罗天清醒了一些,含糊地问:“你干吗?”

  “我送你回家。”

  “不回,我要喝酒……”罗天用力一甩头,差点把自己摔倒。

  周影冷静地说出事实:“你已经喝醉了。”

  “我没醉,我没醉!我还能唱歌!我给你唱歌!”他忽然跳上周影的车顶,摆了个架式,甩掉外衣,眼看就准备开唱。

  “哇……”火儿发出一声怪叫,“救命啊!我不要听!”

  罗天一抬手抓住火儿,醉眼朦胧地问:“你说什么?你不想听我唱歌!”

  “当然不想听!你唱得难听之极!无比难听!比破锣还难听!”火儿斜眼看着他──竟敢伸手抓自己,是不是该奖励他一个五成熟?

  “我唱得难听!你竟然让说我唱难听……呜呜呜……李婷,你为什么这样……”罗天抱住火儿,放声大哭。不管火儿怎么挣扎,他就是越抱越紧,越哭越伤心,“呜呜呜,李婷,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

  “不许抱我!不许把口水弄到我身上!不许……哇,不许亲我……影,救命啊……”火儿吓得连法术都忘了,大叫起救命来。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火儿!”周影也冲上来想从罗天手中抱回火儿。罗天一边哭着一边死命抱住火儿,经过一番拉踞战,周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火儿夺了过来。

  “呜呜呜,你们全是骗子!为什么不听我唱歌!”罗天坐在周影的车顶上哭个不停,“我喜欢唱歌有什么不对……”

  周影看着他,慢慢舒展了原本皱起的眉头,火儿惊魂稍定,大叫起来:“太过分了,吃了你!影放手,让我去吃!”火儿使劲在周影身上擦着罗天的口水、泪水,怒火冲天。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亏呢!

  罗天在醉中,根本留意不到身边的空气温度在直线升高,他站在车顶,张开双臂,向着天空引吭高歌。

  刚要冲上来的火儿发出一声怪叫,捂着耳朵躲回了周影怀里。旁边一对手牵着手正在散步的情侣失足跌倒;一个婴儿在母亲的怀里大哭起来;两辆车撞在了一起;一个老人捂着胸口在袋中翻急救药……惊慌的人群四散奔逃着,有人在大声叫:“拔110,拔110!”街道一片混乱。

  周影是惟一一个可以不用捂住耳朵就站在罗天面前的人,他听见警笛的声音由远而近,正在驶来,对罗天说道:“下来吧,警察来了!你太引人类注意了!”

  “人类全是骗子……骗子……”罗天从车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的背后张开一双宽大的翅膀,向空中飞去。站在地面上的周影一扭脸,四周已经传来一片喧哗:“天使,天使!”“飞人!”“鸟人!”“外星人!”

  周影急忙先用隐身法遮住了罗天,又追赶着街上的目击者一一消除他们的记忆,这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歌声。

  这次罗天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可是所有听到这歌声的人还是都停止了步伐,呆呆仰望着传来歌声的天空。婉转的歌声在空中随着夜风飘荡,使听到的人都沉醉其中,混乱的街道渐渐安静了下来。

  周影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天空。

  歌声消失之后,当人们正在咤异地四处寻找那神秘的歌者时,周影费力地扛起沉睡的罗天向家中飞去。

  罗天捂着像被什么砸过的头,呻吟着想爬起来,却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上,然后他才发现不是在自己家里。

  “哐啷!”

  从一间像厨房的屋里飞出了一只锅子,接着是一个高分贝的女声尖叫:“火儿,刘地偷吃了你的炖肉。”然后一条红色的影子从卧室里冲出来扑进厨房,里面顿时传来一片嚎叫和砸锅摔碗的声音。

  罗天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听到有人淡淡地说:“你醒了?桌上有水。”

  罗天抓过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这才看见周影正盘坐在窗下的阳光中看着自己。“请问,这里是……”他环视着这间似曾相识的屋子。

  “我家,你昨天喝醉了,我把你弄回来的。”周影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防止火儿直接把罗天烤熟吃掉。

  罗天依稀回忆起自己昨天的行为,出了一身冷汗,连宿醉后的头痛都好了一半,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瑰儿已经在做饭了,她说请你一起吃。”

  罗天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大家一起吃的对象。

  火儿和刘地一直在厨房里打斗,幸亏厨师是瑰儿,才能在这种环境中也从容地做出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来。罗天小心地坐在火儿与刘地之间,虽然肉香扑鼻,他却基本上不敢伸筷子。

  “罗天,你快开演唱会了对不对,一定要送最前排的票位给我啊。”瑰儿一边把大块的肉给罗天夹进碗里,一边热情地问。

  “我开演唱会?没,我要准备走了。”这句话还没说完,刘地扯了一张报纸递到了罗天脸上,只见报纸的娱乐版头条就是关于罗天要举办演唱会的消息,还刊登了罗天在新闻发布会上亲自向记者宣布的照片。

  “我没有,这不是我。”罗天叫起来。

  刘地慢悠悠地说:“我知道那不是你,因为那是我。”

  “什么?”罗天睁大了眼睛。

  火儿拽着罗天耳朵大叫:“这只死地狼变成你去开了新闻发布会,明白了吧!”

  “为什么?”罗天不解地问刘地,难道他想趁自己离开的机会接收自己的事业,变成自己的样子去当明星?

  “就是大明星罗天要开演唱会啊,多正常的事,你不用这么奇怪吧?”

  “我不想开什么演唱会!”罗天一句话还没说完,手机便响了起来,许海洋在那边大叫大嚷着,对罗天自己擅自宣布这么大的事十分不满。

  “总之你快给我回来!”说完,许海洋重重地挂了电话。

  罗天果断地跳起来,准备收拾一下行李,立刻逃回故乡去。

  “喂,你开演唱会我们都会去听的,记得免费送我票。”刘地这个制造了事端的家伙还在那里提要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不开,我这就回家去,再也不来人间界了。”罗天打开窗子就往外跳。刘地扑上去拖着他的脚脖子把他拉回来。

  “喂,我先给你听一段歌曲怎么样?”刘地手指一弹,歌声在屋里响起来。这是罗天酒后唱的那首歌,被刘地用法术重放了出来。瑰儿陶醉得两眼冒着星星,连火儿也在随着节奏摇晃身子。

  “这,这是……”

  “你呀,就是你,昨天你喝醉了之后唱的。”

  “我唱的?”罗天一下子坐在了窗台上。

  “罗天!罗天!我来救你了!”厘荔尖叫着从窗子外飞进来,手中拎着一把大砍刀,向屋里的刘地、周影他们叫嚷,“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把罗天怎么了!”

  坐在窗台上的罗天被她撞到了沙发后面,好不容易爬出来,不解地问:“你在干什么?”

  “罗天……你还活着?你没被吃掉!”厘荔丢掉刀,大哭着抱住罗天的脖子,“我见你一夜没回去,就出来找你。有妖怪说看见你被周影拖回家喂必方了……呜呜……我用最快的速度赶来救你,幸亏来得及……你没被吃掉什么吧?没受伤吧……”

  “没有,我好好的呢!”罗天拍拍她的头,在这个城市里只有厘荔这么关心他,这让他十分感动。

  刘地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过来,向厘荔张开手:“来,到我怀里哭个痛快吧!我随时可以让你依靠!”

  “讨厌,走开!”厘荔马上推开他躲进罗天怀里。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啊,是你自己没有遵守约定在先的,不应该怪我啊,没道理要我单方面付出。”刘地摊摊手,理直气壮地说,“不就是把你抓的那几个记者放了吗?我又没吃他们。大不了再抓几个来还你,这城里记者多着呢!”

  大家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罗天有点紧张地拉拉厘荔:“你别和他走得太近,小心被他骗了。这个地狼花心得很……”

  “我花心?我刘地花心?你听谁说的!”刘地一把拽住罗天的衣领,“我有你花心吗?上至五十岁的老女人,下至十三四的小姑娘,你勾引的人类还少吗?”

  “我什么时候勾引人类了?我堂堂一个妖怪干吗喜欢人类!”罗天高声反驳着。

  “你昨天还抱着我叫一个女人的名字呢!还敢对我又亲又舔!”火儿被勾起了沉痛的记忆,也冲上去讨伐罗天。一时间,屋子里一片混乱。

  厘荔拉着罗天的手,低声说:“罗天,我们走吧!你跟我离开人间界好不好?我们可以一起作信差,走遍天下,说不定可以找到喜欢听你歌的地方呢!你看这里这么混乱,这么危险,凡人又这么讨厌,还是别在这里呆下去了!我们一起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千里迢迢来到人间界,就是为了对罗天说这句话,现在终于说出了口,她的心里一阵轻松,凝视着罗到等待一个答复。

  “我再想想……”罗天双手捂着头用力晃了晃,从窗口飞了出去。

  厘荔看着他的背影失望地垂下了头。几秒钟之后,她把矛头对准了刘地:“你不是很希望他离开吗?为什么又跟我捣乱!”

  刘地耸耸肩:“我改变主意了——怎么能让你这么美的女孩落入他的手中呢?让他陪着你还不如让他留在这里,这样你怎么办?也留下来?还是专门送这条路线的信?”他一脸色眯眯地问。

  “你……我才不会让他留下呢!罗天是我的,我一定要带他走!”

  “不行!罗天是大家的,怎么可以让你随便带走。”瑰儿立刻表示反对。

  “不,带走吧,快带走!我讨厌那只灌灌,连吃他都觉得恶心。”火儿也跳上厘荔肩头,举起翅膀支持她。

  “好,现在二比二,周影,你说你支持哪一边?”刘地问站在一边的周影。

  “影,快赶他走!”

  “周影,你不可以帮他们做这种事!”

  “周影,以后我可以免费帮你送信!”

  大家都开始向周影拉起选票。

  周影看看大家愣了几秒,然后问道:“你们在问我什么啊?”

  “周影?”罗天没什么地方好去,自己坐在高楼上胡思乱想,抬头看周影正走过来。

  “火儿和厘荔要我赶你走,刘地和瑰儿要我劝你留下。”周影老实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那你呢?”

  “我不知道。”

  罗天苦笑着摇摇头,他现在才明白谣言的威力有多大──连周影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危险的妖怪,在流言中也可以成为立新市最可怕的怪物之一。

  周影在他不远处坐下,罗天反而感到一种安心。两人沉默了很久,罗天问:“你说我该走还是该留?”

  “我不知道。”周影不明白,他自己的事为什么反而要问别人。

  “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明明别人一直说我唱得难听,我却偏偏醒不过来。为什么那写没脑子的小女孩一叫什么‘罗天我爱你’,我就认为她们真的喜欢我在台上唱歌……”

  “瑰儿不是没有脑子!”周影的语气中难得有了一点怒意。

  “可是她们在撒谎!”罗天站了起来,“她们说的全是假话,什么‘爱你’,‘你是最好的’,全是假的,回头连她们自己都会忘掉!”

  “是吗……”

  “她们只是在做她们想做的事,不管是‘罗天’也好‘周天’‘刘天’也好,她们只是想那么做,我在不在那里,唱得好不好,对她们一点不重要!”

  “是吗……”对于他不明白的事,周影只会说这一句话。

  “我只是想唱歌而已。可是不行,我偏偏就是不会唱歌。”直到昨天,罗天才彻底明白了这一点。

  “你不会唱歌?你不是一直在唱吗?”周影不解。

  “可我到底在唱什么!大家都知道唱得难听,只有我自己……我自己……”罗天双手捂住了脸,“大家说得对,我根本不能唱歌,我早该明白了。”

  “我不知道你唱得好不好听,不过既然有那么多人听,就应该是好听吧。”周影是绝对追随人类潮流的妖怪,不管是不是没有原则的表现,也不管他自己内心深处喜不喜欢,对于人类奉为流行的事物他一律不会说不好,罗天当然也包括在内。顿了顿,他继续道,“所有的人都说我不应该追求修成正果,如果听他们的,我不就永远也修不成了吗?”

  “修成正果?”罗天惊讶地张大了嘴,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词了,“可是那种事……天,那太难了!”

  “只要我在修炼就有可能,如果听了别人的话而放弃,就永远不可能。”周影的想法只是这么简单。

  罗天看着远处的灯火,半晌才长出一口气,说:“我想你是对的。”

  “我要唱!你们不同意我也要开这场演唱会,我要让你们听听我真实的实力。”罗天坚定地看着许海洋和公司的老板,一点也不肯让步。

  “开演唱会?你?”老板连话都说不连贯了,“难道你对自己的歌唱水平一点数都没有?现在外面本来就有那么多对你不利的消息,你再这样一唱,不是雪上加霜吗?我看你还是好好把手上的片约拍完,如果能成为今年的影帝,有多少负面新闻也没关系了。”

  “我是为了唱歌才到这里来的,不是为了做什么影帝。”

  “你的演技确实还是不错,可是唱功根本不值一提,我劝你还是好好演戏吧。”

  “不,我要唱歌。”罗天起身走了出去。许海洋忙追了上去。

  “罗天,你冷静点,有事慢慢商量。”

  “商量什么,反正演唱会我开定了。我没为这公司少挣钱,他们承诺我的事却一条也不兑现。这一次让我自己出钱开演唱会也行,付违约金给他们也行,反正我铁了心,一定得开这场演唱会!”罗天已经打定主意再唱这一次,如果还是不行就要离开了,哪里还管这些人类想什么。

  “你说的也对,你一个人给他们的收益比他们其他所有收入加在一起还高,相比之下,他们对你也太刻薄了。”许海洋忽然笑了,“你的脾气太好,难得这次这么坚持。好,我支持你。他们不出钱,我去帮你找赞助,就怕他们真告你违约。”

  罗天倒没想到他会支持自己,放松心情笑起来:“没关系,违约金我付就是。”想起刘地的收入来源,又加上一句,“大不了去偷。我刚学会偷钱的好办法。”

  许海洋的下巴掉了下来。

  罗天充满自信地筹备着自己的第一个演唱会,浑身都洋溢着对唱歌的热情。他的经纪人确实有才能,替他包办了所有杂务,所以他这段日子只是专心的练歌、排舞,渐渐从失望中爬出来,又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

  这些日子一直纠缠着他的厄运也在渐渐消失。先是那些失踪的记者不知从什么地方又一个个冒了出来,对于自己的失踪,他们只说去外地散心、躲债、追情人……不管警方信不信这些刘地式的记忆,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的“失踪”与罗天有关,所以警方撤走了监视罗天的人。另外,那些负面新闻也在渐渐消失中,人类总是健忘的,又喜欢不断寻找新的流言,等到暗中推波助澜的人罢休之后,一切就像突然而来,那样突然而去了。罗天的崇拜者本来就多,三万张票在演唱会举行前几天就卖了十之八九。连原来一直声称要告他违约的公司边也摆出希望和解的姿态。不过罗天倒是不在意这些,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才可以唱出那天晚上那样动听的歌来。

  罗天的动人歌喉只出现了那一次,之后不管他怎么练习,唱出来的歌都是老样子。刘地为他想很多办法:喝醉了唱,飞在空中唱想着失恋唱……可是都没有作用。

  厘荔绑架记者的行为被刘地“不小心”透露给了罗天之后,她心虚了好几天,不过很快她就发现罗天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一副很解恨的样子,于是又得意起来,天天在罗天身边转悠,美其名曰要帮忙准备演唱会,心里却希望罗天演唱会彻底失败。

  罗天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唱歌上。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举行演唱会的这一天。

  会场里人山人海,几乎疯狂的女孩子们发出一阵阵天崩地裂一般的呼叫声,在椭圆形的会场里奔腾回荡,荧光棒编成的各色标语和横幅闪烁着,还有人抱着大把大把的鲜花准备随时扔上舞台。

  刘地、周影、瑰儿和很不情愿的火儿坐在最前排,手里都拿着荧光棒之类的东西,和那些看演唱会的普通人类一模一样。在会场各处分散的大约二百多名妖怪也是如此,他们按照刘地的吩咐,变得比人类还像人类。他们是刘地组建的救灾队,准备在罗天的歌声造成恐慌时保护这里的人类逃走过程中不会被踩死。总之,刘地为了把罗天这个周影的“情敌”留在立新市,可以说已经尽了全力了。

  厘荔从后台飞出来,焦急地问:“你们有没有看见罗天?快到时间了,他怎么还没来?”

  “不会吧?他还没来?”瑰儿张大了嘴。

  “万岁,不唱了!影,咱们回家看动画片吧!”火儿欢呼起来。

  许立帆由妻子扶着坐起来,用力拍拍自己一点知觉都没有的双腿。十年冤狱毁了他的前程,也毁了他的健康,但是却没能夺走和他真心相爱的女人。李婷给他端了杯牛奶过来,坐在他身边,夫妇俩目光相对,脸上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女儿呢?”

  “正在准备出门去看演唱会。”李婷叹了口气。

  许立帆拍拍她的手:“女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别老管着她!想想咱们年轻时候,不也这样吗?”

  “可是她偏偏……”一想起那个罗天,李婷就一肚子不舒服,那种白面小生、绣花枕头,还疯疯癫癫的人怎么会成为现在年轻人的“偶像”呢?这社会真是变了。

  许黛从外面探头进来,嘴里喊着:“爸妈,我走了。”接着在母亲阻止之前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黛黛……”

  “行了,让她去吧!”许立帆阻止妻子追出去。

  李婷不甘心地叹口气:“她喜欢明星倒没什么,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罗天,那个人简直……”

  “唉,李婷,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一声叹息从窗口传来。

  夫妇俩急忙抬起来,看见罗天正坐在那里看着李婷,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你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你,你怎么进来的!”李婷一下子跳起来。

  罗天走向他们,答非所问地说:“你的腿怎么了,立帆?”

  “你是谁,想干什么?!”面对闯入家里的陌生人,许立帆却无力起来挡在妻子面前,只能徒劳地喝问道。

  “是我啊,罗天!”罗天叹了口气,“唉,你也不记得我了,这是我的错,我不该用那个法术的……”他伸手在他们夫妇面前一拂,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罗、罗天?你……”消失已久的记忆回到了脑海中,两个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天,“你怎么会……”

  罗天拖了张椅子过来,在他们对面坐下:“你们变了好多啊,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其实我回国以后一直在找你们,这些年你们还好吗?”

  “我们还好……可是你的样子——你到底是什么人?”看着眼前这个一点也没变的故人,夫妇俩都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是人,是妖怪。对我而言,几十年的光阴算不了什么。”罗天坦然道。他简单地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后苦笑道,“是你说我唱得好听,我才留下来的,可是现在你又说我唱得难听……”

  李婷勉强一笑。失去的记忆、故人、妖怪……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她一时还没能完全消化。许立帆却笑着说:“其实你知道,她当年说你唱得好,指的是你敢于唱出那个时代不允许、而我们心中又在渴望的东西,所以……”

  罗天耸耸肩:“我现在知道了。当时的你们就像现在你们的女儿,每个时代年轻人都这样……所以我唱给他们听就好了。对了,我今天开演会你们知道吗?”

  “黛黛刚才就出门了,说是去听。”说完,许立帆和罗天一起笑起来。

  罗天站起来走到许立帆身边,仔细摸摸他的腿,又搭搭他的脉,然后从自己口中吐出一个闪闪发亮的珠子递给许立帆,道:“含着它!”说着把手按在许立帆腿上。

  许立帆感到一阵炙热地感觉从里到外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呻吟起来。

  一刻钟后,罗天收回自己的内丹,抹抹汗站起来:“现在走路已经没问题了,想跑的话可能要再过个三、五个月。”

  李婷惊喜地抓住罗天的肩:“你、你治好了他的腿?”

  “我好歹也是个妖怪啊,这种事还做得到。”罗天笑起来。看了李婷片刻,他终于没再说什么,向窗口走了几步,这才回头问道:“我让你们再忘了我可好?”说到这里,罗天眼中泛起了泪光……

  七点三十分,罗天终于在演唱会开始之前赶到了会场,接着顾不上看厘荔失望的目光,马上冲向了舞台。

  演唱会终于开始了。

  罗天在音乐声中缓缓飞上舞台(用钢丝吊着飞的),开始引吭高歌,三万人的会场立刻骚动了起来。

  火儿捂住耳朵在周影身上打着滚忙叫:“救命啊,魔音贯耳啊,生物兵器啊!谁说他唱歌进步了!刘地,你是故意把我骗来的吧!救命啊……”

  周影对于歌声的好坏没什么分辨能力,看着火儿夸张的样子,似乎罗天的歌声很糟,可是再看瑰儿和周围女孩子陶醉的样子,好像又不是那么糟。困惑之下,他只好问刘地:“刘地,你说呢?”

  刘地坐在旁边,面带微笑看着舞台,一动也不动。

  “死地狼,你的耳朵不是最好使吗,怎么不怕这声音?”火儿在刘地耳边大声叫着。刘地依旧没什么反应,面带微笑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似乎很专心地欣赏着。

  “刘地,我要带火儿先走了。”周影伸手从刘地耳朵上拿下一个耳塞来,然后向他告辞。

  “哇……”刘地捂住耳朵发出一声怪叫,“快还给我。”

  “原来你早准备了这东西,把它给我用!”火儿扑上去,想把耳塞抢过来。

  “你哪有耳朵可以塞呀,还给我!”

  “你还说他可以唱得好听,现在呢?早叫他滚蛋就好了!”

  “他唱得不好?你看看周围。”刘地挤挤眼说,又把耳塞塞了回去。

  罗天已经一连演唱了好几首歌,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女孩子们的尖叫声甚至盖过了罗天的歌声。她们拼命大叫着“罗天我爱你”“罗天最棒”之类的话,并不认为罗天唱得有什么点不好。至于那些妖怪救灾预备队的成员,早就已经跑得干干净净了。

  “这些人类好高的道行啊……”火儿感叹。

  “不管罗天唱什么,唱得怎么样,她们都会这样的。”刘地脸上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色。

  演唱会顺利进行着,罗天沉浸在歌唱的快乐和人们的欢呼中。面对着这么多叫好的声音,他知道这次不是谎言和欺骗,这些人类真的为自己喝彩,他们是真的喜欢自己唱的歌。幸好没有就这么放弃,幸好自己开了这个演唱会,他想。

  两个小时以后,除了那些狂热的崇拜者,会场里只剩下了周影、刘地、火儿(抢来了刘地的耳塞,正戴着在睡觉)和那些心里打好了真实报道腹稿的记者们,就连厘荔也不知躲到哪去了。

  在狂热的欢呼声中,罗天又一次走上了舞台。

  “我一直喜欢唱歌,非常喜欢。为此我离家出走,跑到国外留学,甚至没有什么朋友,连恋爱也没有谈过……总是有人说,我的嗓子天生唱不了歌,我也一度打过退堂鼓,可是今天是你们说我可以唱,而且你们喜欢听我唱,对不对?”

  “对!”

  “罗天,我们永远支持你!”

  “你是最好的!”

  “再唱一首……”

  台下一片喧哗,女孩们流着泪叫着。

  “我再为大家唱一首歌。很久以前,我就是在唱这首歌的时候,遇到了第一个说我唱得好的人。虽然和现在的流行歌相差很远,可还是希望大家能喜欢。”

  罗天摘掉了耳机和话筒,甩掉了华丽的外衣,走到舞台边坐下来,开始轻轻唱起来。这次他的歌声没有引来狂热的尖叫,全场逐渐安静下来,直到他的歌声清晰传进了每一个人耳中。

  所有的人都沉醉在他的歌声中,连那些记者们也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和笔。

  厘荔从会场外面飞了进来,凝视着舞台上的罗天,泪水淌了下来……

  “那我走了。”厘荔又说了一遍,不过还是没有张开翅膀飞走。

  罗天在她旁边,心情还沉浸在刚才演唱会的兴奋中,没有开口。厘荔又等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双手抓住罗天的衣领大叫:“我说要走了,你听见没!”

  罗天瞪着眼:“我听见了。你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再不走信就不能按时送到了,快走吧。”

  厘荔无力地松开了手。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这句话使厘荔又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还来这里?”

  “我在这里啊,你怎么会不来?你还要帮我送信呢!”罗天理直气壮地说。

  “哼,可只有这一次免费,下次我就收钱了!”

  “我知道……”

  厘荔飞上了天空,忽然回头大声叫:“罗天,你刚才唱得真的很好听!”

  罗天笑着追上几步,用力向她挥动着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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