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宁静的海
许多年后，面对时间之主派出的行刑队，打鱼郎将会想起，林师傅那蹦蹦跳跳的摩托三轮带他去见识泸沽湖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的达祖是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落，用木头和青瓦盖的房屋就排列在湖边。冬日温暖的阳光下，天高云阔，疾风呼啸，五色经幡猎猎作响，深蓝深蓝的湖水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一）
先说一下我所认识的你们吧。
我认识33个朋友，她（他）们个个都是自然之子，都是快乐的精灵，都是33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爱心、希望、凝聚——他年花
开，绽放出今生最绚丽的春天。
不要问果实离我们有多远？丰收的果实就埋藏在他们的心里。
请听我慢慢道来：
杨虹，一株清新淡雅的茉莉花，幽幽的花香轻轻叩开记忆的大门，美好往事，灿如彩虹。
杨拉从，你的歌声滴入了大自然，滴入了湖水，也滴进了我的心里。
毛永青，永远年轻！
王紫金花，金花开不败，永留我心间。唉，可惜明年不能再帮你家种玉米，顺便混两顿饭吃了。
小杨卓玛，一只可爱迷人，招人喜欢，却又有点脾气暴躁、倔强的小动物。
杨甲初玛，杨优美，你们的笑声能够感染所有人，让大家觉得生活的美好。不过千万不要一起笑，否则格姆女神山都要被你们笑垮，泸沽湖都要被你们笑漏。
小杨六斤，是个好姐姐。
何梅，水灵灵的小何梅，很想看看你在作文里提到的那个神秘的小花园。
杨六斤，永远的老班长、好班长。
杨直玛，生活会好起来的！
周玉花，天道酬勤，勤奋上进、永不止息的玉花一定会得到上天最丰厚的回报！
杨生格，看到你，总让我想起那年夏天，一片碧绿的玉米地里卓然而立的金色向日葵，以挺拔的身材俯瞰众生。
何生格玛，沉默的绵羊。
拉珠玛，我见到你从一只小毛毛虫到变成一只漂亮蝴蝶的全过程，愿你的身体越来越强壮。
郑小芳，次尔拉从，能相遇就是缘分，虽然一起学习的时间不长。
大杨依佐，大牛，达祖的篮球之星。
何达挖，不公平，就是不公平，老天给了你智慧，又给你俊俏的相貌，还给了你挺拔的身高。
杨龙，笑声走进了树林，走进了童年的回忆。言必行，行必果。千金一诺，说过的话，一定要尽力去做。
杨龙布，付出才有收获，权力是和等量的责任挂钩的，小马王既然做了马群的王，就应该保护马群。
大杨二车，人家说胖子是心宽体胖，男人的心像大海，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小杨八斤，真羡慕你，有这样一个宠爱你的好奶奶、一个照顾你的好姐姐。请珍惜和她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吧。
杨八斤，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你是大鹏，就需要天高云阔，由你飞翔。你是巨鲲，就得要海深水广，任你遨游。
大毛八斤，只要看到你在阅读，我心里总是很高兴，毕竟你在做一件自己喜欢，而且又有意义的事。
杨里玛，最欣赏球场上你这个小个子的迷人风采。
何依珠，只要你穿红色的衣服，我就想起宫崎骏的《红猪》。
小杨依佐，幸好没在晚上遇到你，不然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一定要把我大大地吓一跳。
杨阿康，见到你才知道“慢”字是这样写的，尖尖的下巴，小小的眼。
王宾玛，大大的耳朵，黑黑的眼睛，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杨华，华仔和他的妹妹像是一对龙凤胎。
挖甲边杨八斤，知耻近乎勇，浪子回头，重返正途。多一年时间，多一个全新的开始，好好把握。
邓杨，唉，真可惜，这么多精彩的课堂和电影都错过了。
朋友们，你的样子，你的笑容，你说过的最温暖的、最感动的、最开心的、最幸福话。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哲学家尼采说：未经反思的人生不值得活。
看完郭初阳老师讲《弟子规》的视频之后，大家一起发现了我们和城里学校的孩子们的差距：
在他们那个班里，学生纪律很好，回答问题的时候，即使很紧张，也坚持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不像我们班回答不上就坐下。
我们上课时都很闹，他们却很安静，回答问题也静静地举手了才回答，我们应该学学他们。而且他们提问题和回答问题都很积极，而我们有时却慢得像乌龟。
他们发言时会举手，不像我们一直叫“我”，同学发言时，下面都很安静。我们不尊重发言的同学，而他们互相尊重。
记得以前有同学说，城里的孩子比我们优秀，那是因为他们比我们有钱。我说，错，大错特错！
第一，他们难道就真的什么都比我们强吗？难道我们就真的处处都比别人差吗？
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听听已经过世的，在诗歌衰败、堕落的九十年代捍卫诗歌尊严的“最后的浪漫主义诗人苇岸是怎么说的：
现代的孩子穿漂亮衣服，卫生的观念将他们隔绝于孕育万物的风雨和泥土；
现代的孩子在高楼里居住，远离童年游戏，远离儿童天然的集体主义；
现代的孩子每天听机械的声音，听不到鸟儿的啼叫，林子大籁响；
现代的孩子懂得哪个级别的官大，哪种牌子的产品好，不懂什么是蒲公英，什么是布谷鸟；
现代的孩子每天能看到汽车，看到钱，看不到日出与日落，看不到地平线；
现代的孩子得到什么都很容易，因而他们无法理解“简朴”和“珍惜”的含义。
——苇岸《大地上的事情》
看看泸沽湖的孩子们吧：
泸沽湖的孩子是自然之子，我们亲近孕育万物的风雨和泥土；
泸沽湖的孩子，享受精彩的丰富多样的童年游戏，自然形成儿童天然的集体主义；
泸沽湖的孩子每天听到波浪的呼喊，听到鸟儿的歌唱，风儿带来的阵阵松涛；
泸沽湖的孩子是快乐的精灵，我们上山会放马，我们下湖能游泳；
泸沽湖的孩子懂得地里有什么庄稼，懂得什么是蒲公英，什么是布谷鸟；
泸沽湖的孩子每天能看到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看到日出与日落
，让夕阳的余晖给自己镀上一层金黄的皮肤；
泸沽湖的孩子得到什么都很艰难，因而他们能够深刻理解“简朴
”和“珍惜”的含义，懂得尊重自己、尊重别人。
你说，从这个角度来比较，谁更优秀？谁更幸福？
第二、我们在别的方面比他们差，果真是因为他们比我们有钱吗？
我认为，也不是的。
首先，这个同学把“钱”这个简单的字都写错了，把“钱”字写正确，恐怕不需要有很多钱吧。需要的只是认真、细致的学习态度。其次，有钱就必定带来成功、优秀和幸福吗？那为什么城市里这么多年轻人在一个物质丰富、生活优裕的环境里迷失了自己，误入歧途，葬送了自己的美好青春？
那他们在学业上比我们更成功，究竟原因何在？
听听王紫金花是怎么说的吧：
我本以为我们永远比城里的孩子差，永远都赶不上他们。可是，老师让我懂得了，不仅他们有优点，我们也有优点。我们可以赶上他们，而他们却有永远也无法弥补的缺点，因为我们——有一双最美的，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装饰的眼睛。
有信心才有动力，我们要学最好的学生，老师要学最好的老师！
（二）
说说我这个人吧。
我希望多年以后，曾经和打鱼郎一起共事的同仁们在一个秋雨连绵、寒风萧瑟的午后，围坐在温暖的火塘边，喝着咣当酒聊天，这时，突然有人若有所思地感慨道：唉，好久不见老熊了，老熊硬是个好人啊。”
我希望那时的大家记忆中的老熊，除了书多、电影多、吃得多，喝不醉、劝不服、脾气犟、头发亮，爱划船、爱在十五的月光下悄悄溜到到岛上住帐篷之外，还是个勤劳的人、一个有想法、有行动的人，一个，好人。
我从来这边的第一天起，就尽量避免使用“支教”这个词，因为这个词除了给我道德上的满足感之外，还会给我带来种种错觉：
嗯，我是在支持他们的，来奉献的，来做好事的。于是，失去了提高自身素质、增强教学能力和充实生命意义的强烈意愿和上进心，甚至会让我给自己所看到觉得不好的一切都贴上“落后”的标签。
所以我暗暗告诉我自己：我不是来做好事的，我是来把事情做好的。我来这里，仅仅是因为我喜欢教育。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我会尽全力打好这份工。
我曾经是一个空洞。
鸟儿纷纷离我而去，
黑夜就断然侵占了我的身子。
为了活下去我像武器一样地锻造着自己，
如同我那弓上的箭，我那弹弓里的石子。
——智利 聂鲁达《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尽管我有懒惰的时候，有懈怠的时候，不过还好，总算没有长时
间地停止对自己的锻造。
各位同仁，在这离别的时刻，我向大家致以最真挚的感谢，谢谢大家一路来对我的支持、帮助和包容！
（三）
再来说一下语文课吧。
我第一天就说过：我不是来教语文的，我是来学语文的。那就好好分享一下我从学习中得到的启示。
第一，阅读。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
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说：真正的教育是自我教育。
他又接着说：
当一个年轻人，和好书结下了缘分，不管白天的工作多么的疲倦，宁静的夜晚、工作的间隙、灯光下，独自打开一本好书，在好书里迷失了自己，这便意味着这个人具备了自我教育的能力。您的儿子、您的女儿，您的学生，做博士和做清道夫，是一样的有尊严。
美国教育畅销书，已经出到第5版的《朗读手册》中有这样一段话：
学校的教育目标应该是培养终身阅读者——在毕业后的人生中仍坚持阅读和学习。但事实真相是，我们只培养出学生阅读者——只为了应付毕业而阅读。如此一来，大多数人几乎很早就不再读书了。
我认为，理想的语文教学结构应该是一个两头尖、中间大的枣核型：
一头是课堂教学，要让学生学到他一个人单独学习时无法得到的东西，追求问题闪光、思想激荡的开放式课堂。一头是为应对升学而进行的试题练习和考试。而中间部分，就是长期、大量、优质、高效的阅读。
现在的语文课本，无论是生词量、背诵的内容，还是课本的难度，都远远超过当初我上小学的时候。任何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学过的东西，如果不经常应用，就会慢慢地遗忘，像是阳光下的冰块，消失无踪。忽略阅读的语文教学，虽能通过大量反复的字词练习，让学生在短时间内记住，但时间一长，不去管它，就遗忘了，因而效率很低。
而且大家在生活中大多数时候都是用纳西话交流，书本上学来的这些书面词语和句子根本就不会使用。
阅读就是使用学到的语文知识的最重要的方式。阅读的时候，那些你学过的词语会一遍又一遍地在你的脑子里走过，直到踩出一条永远也擦不去的痕迹来。而且，你会学到更多的、更好的词句，会不知不觉地培养出你自己的语感和写作风格来。如果是一本极为优秀的好书，更是功德无量，将在知识结构、思考能力、价值观和精神境界上给你最宝贵的财富。
低年级的时候，每天就认几个拼音、记几个字，还能应付得过来。到了高年级，学习的内容成倍成倍地增加，如果此时没有阅读，你就成了一个掰玉米的猴子，掰一根、丢一根，尽管看到你在不停地抄啊、写啊、记啊、背啊，可到头来，你手里还是只有一根玉米。
我们从五年级下期开始电影欣赏和评论写作，六年级上学期开始了有计划的阅读学习，六年级下期进一步提高图书馆的开放程度。我们欣赏、评论了几十部最优秀的电影作品，和宫崎骏、吴念真、卡梅隆、马吉德·马吉地、凯文·斯科特纳、彼得·杰克逊面对面。
大家围在一起交流分享的读书会，一开始战战兢兢、结结巴巴、手抖脚抖，声音恐怕连自己都听不见，到后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潇潇洒洒。从一开始的吵吵嚷嚷，到后来的侧耳倾听，学会对公共秩序的遵守、互相的尊重和成全。
一次读书会，32个人读书，32次精彩的表演，每个人都能听到32个故事，品尝到32颗味道独特的巧克力。
朋友，你们读故事的声音、你们早读课读补充的文章和诗歌的声音，是我听过的，最美的天籁。
古人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意思是学海无涯，一个人孤独地学习，看到的，学到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就会学识浅陋，见闻不广。必须要朋友之间互相交流切磋，才能学得更好。
你们读中学的时候，几个好朋友也可以组成读书小组，定期互相分享、交流和讨论，几个小组之间再定期见面读书，日久天长，必成让你们受益无穷。
朋友，无论走到哪里，永远不要放弃阅读、思考和学习。
第二，课堂。
教育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教出会识字的文盲、有文化的流氓、高智商的罪犯、假正经的伪君子。
教育，应该尽一切努力，帮助教育者和受教育者激活内在的生命能量，培养生命的元气，学会认知、学会做事、学会共同生活、学会生存。让生命成为一个健康的个体，培养出个人的自治能力，进而组成一个文明、充满凝聚力的集体，过一种完整而幸福的生活。
语文，在追求这种生活的道路上，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人和集体。
听听，这是《史记》中最好的两句话：
千人之诺诺，
不如一士之谔谔。
——《史记·商君列传》
诺诺：答应的声音，无原则地顺从附和。
谔谔：形容大胆直言。
一千个人都不敢大胆地使用自己的大脑，进行独立思考，而是毫
无原则地随声附和、人云亦云。只有一个真正的“士”，敢于大胆直言，说真话，说经过思考的话。
国有道，即顺命；
国无道，即衡命。
——《史记·管晏列传》
道：正道。
衡：斟酌，考虑是否可行或者适当。
国家、上级安排的事情符合正道，那你尽管照着去做就是。如果整个国家、集体都陷入疯狂、在干坏事，那你就要仔细斟酌，考虑是否可行或者适当。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中国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完成了黄河三门峡大坝的修建。结果，大坝导致了可怕的灾难，最富庶的关中平原被淹没，上百万农民被赶到荒凉、贫瘠的西北，成为生态难民。后来，渭河成为地上河，2003年，不算太大的雨就导致了损失惨重的洪灾。水利工程变成水害工程。
当年，水利专家黄万里据理力争、坚决反对。
九十年代，中国又花费更大的投资进行长江三峡工程的建设。黄
万里凭借早年在长江上游河段实地考察的经验和精深的专业知识，再次预言了三峡工程的弊端，并坚决反对。
不过，他的意见没有被采纳，1994年，三峡工程开工。
2001年8月27日，黄万里以九十高龄，在清华大学校医院的一张普通的病床上万分遗憾地与世长辞。
2008年，三峡工程主体工程将基本结束，全面转入运行期。弊端渐渐展现：万吨船队通航重庆成了一句空话；加剧了上游的洪水灾害；引发地震、泥石流、滑坡；还加剧了今年下游的旱灾。
黄万里的预言，开始应验了。
当所有人都干同一件蠢事的时候，并不因为人多而改变蠢事的性质，并不因为谁的权力大，就能改变自然界运行的规律。
君令，或不可违；父命，或不可逆。人仍可自主行动。那样的人才能开创自己的事业。
记住：即使处于王权之下、霸者之前，人不可不问一己良知。当你面对上帝，你不可推说迫于无奈，不可推说当时是权宜之计，推度不得！切记！
——电影《天国王朝》
人和自己
活着是一种偶然。
如果真的没有人知道，灾难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降临，如果它又注定要降临，那么那些不幸的罹难者，只是我们的替身而已，因为他们被选中，所以我们还活着。
或者说，我们为自己活着的同时，也在替他们活着。
——长平：《生者的自白》 （原载《南都周刊》）
我所荒废的今天，即为昨日殒身之人祈求的明日。
地震中死去的这么多小朋友，哪个不希望自己有个快乐的明天？那些年轻人，哪个不希望自己有个灿烂的前程？那些死去的人，哪个不想再，哪怕，多活一天？
可他们没有机会了，永远没有了。
可我们还有，今天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每个人都还能活几十年，还有上万个日日夜夜。
你怎么安排这些别人求之不得的时间呢？
拉珠玛，你还会付出你的爱心，还会像只有最后一天生命一样，决定把自己的零花钱，还有你的衣服、鞋子捐给需要帮助的人吗？
杨阿康，你还会好好珍惜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吗？
杨生格，你还会去尽可能地弥补一生中做过的错事吗？
生命是一种偶然。真的没有人知道，灾难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一何种方式降临。
我曾两次亲身和死亡擦肩而过，深刻地体会到生命是何等的脆弱。
所以。
朋友，当我们有了一个能使我们幸福和快乐的注意，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主意，就立刻行动吧！千万别等待！
朋友，把每一天都当作你生命的最后一天来生活吧，毕竟那一天总要到来。
朋友，勇敢地发现你自己、认识你自己、建设你自己，做你自己。
不要怕这冰冷的世界难改变，中国最成功的英语教师罗永浩是这样告诉你们的：
如果你走进社会，为了生存或是什么不要脸的理由，变成了一个恶心的成年人社会中的一员，那你就把这个社会变得恶心了一点点。如果你一生耿直、刚正不阿，没做任何恶心的事，没有做任何对别人造成伤害的事情，一辈子拼了老命勉强把老婆、孩子、老娘，把身边的这些人照顾好了，没有成名，没有发财，没有成就伟大的事业，一生正直，最后梗着脖子到了七八十岁死掉了，你这一生是不是没有改变世界？你还是改变世界了，你把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了一点点。因为你，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好人。
——罗永浩《我的奋斗》
不要怕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听听中国优秀的女学者崔卫平女士是怎么鼓励你们这三十二位即将出门上路远行的孩子吧：
你所站立的那个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