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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的四川学生

康有为的四川学生

冉云飞 @ 2010-11-19 8:10  分类: 阅读巴蜀
冉按:这是我为聂作平、周小华伉俪主政的《精英会》杂志所开的专栏“吾蜀吾民”的开篇文章。此前我曾在《青年作家》开过“另类巴蜀”专栏,其中《吴虞和他生活的民国时代》一书的部分篇章,就发表其上。这次所开“吾蜀吾民”专栏,将发表了许多此前人们未曾得见的人事,如有听说过的人事,则拣其他人所不知晓的部分来谈,总之是人们很少注意到的内容。将来我准备将此专栏的文章和部分其它未刊文章组成一本谈四川历史文化的随笔集,以飨诸位,出版界有兴趣的朋友可联络。下一期刊登的是《民国成都女“武训”》,接下来写《史学家周一良的岳父》、《林山腴1949年的日记》、《博学大才徐无闻》等,请大家垂注。



《精英会》杂志才创刊,诗文均不错的聂作平兄与我是同办公室的同事兼朋友,因此我特地在敝博替他打上广告:地址:成都金牛区抚琴东南路10号1栋2单元401室;电话0128—87772807、87775807、87775095;邮箱[email protected](该杂志需聘特聘编辑、设计、客户经理若干,请应聘者注明姓名、职位、家庭或常住地址、联系电话、邮编、QQ或MSN,可用此邮箱应聘)。此杂志的专栏除我之外,有诗人李亚伟的“品宋词”、聂作平的“聂侃历史”、科学松鼠会每期专供稿谈科学、涂坚毅谈足球(体育)、国航空姐蒋红雨的“空姐手札”。欲购此刊者,可打电话和写信邮购。2010年11月19日8:03分于成都

作为清末明民初的风云人物,康有为的学生遍布全国,不知凡几,盛名如梁启超者,其声名甚至盖过老师。学生一多,不可能都如梁任公一样叱咤风云,藉藉无名者肯定不少。但即便多有藉藉无名者,康有为的四川学生恐怕也不多。这倒不是四川人不想跟大名鼎鼎的康南海取经问学,而是因为他足履所到之地,离四川始终有相当的距离,要想亲承謦欬,在交通不便的年代,自然远非易事。康有为的四川学生本来就稀有,能留下名声,并让我们今天有机会来说道一番的,就可以称之为罕有了,这罕有的人中就有成都温江人官道尊。



官道尊今天能作为康有为的四川学生,被我们提及,并不是他多么有名。事实上,如果不是我们施展一点福尔摩斯的打捞功夫,他一样有可能消息于天壤间,而不能被发掘出土。关于官道尊的生平事迹,翻查《温江县志》等相关书籍并及网络搜索,不得要领,未见半字。倒是在网上一篇题为《钓鱼城摩岩题词及名人题记》的文章里,说《春日登钓鱼城怀古》(二首)系官道尊民国时期游钓鱼城题诗并隶书刻石。诗二首内容倒是一般,隶书想必应有几分功力,因为官道尊的文章里常提到他为寺院题诗书联之类的事情。



经我阅读手中的线装书《西湖消夏录》,大致可以理出:官道尊(1897—1968),本名官俊,字梦兰,四川温江人,曾在军中作事,后从文,其间跟康有为问学。据《西湖消夏录》扉页广告“励志斋丛书目录”十五种,均系自撰自印书籍,其目录如次:《弱冠掷埴集》(四卷)、《励志斋随笔》(四卷)、《读汉隋书笔》(六卷)、《励志斋藏书目录解题》(四卷)、《励志斋书牍》(四卷)、《励志斋友朋书问》(六卷)、《芝兰室唱和集》(二卷)、《武经补注》(十卷)、《军学常识》(四卷)、《军队教育程序谈》(二卷)、《妙香斋诗集》(二卷)、《蜀治刍荛录》(四卷)、《政治方针》(四卷)、《诸葛心书集注》(二卷)、《西湖消夏录》(一卷)。这只是1928年前官道尊开列的自印书目,此后还有没有新书出笼,因没有找到可靠的史料,不得而知。但仅从《西湖消夏录》里就可以看出他还有其它著作,如“予注《心书》,尹硕权已序成,请亮集刻之也。”(7月4日)但作者的书留传下来的似乎并不多,也没有引起研究近现代四川文化者的注意。



官道尊的《西湖消夏录》(1928年5月励志斋自印),是一本十六开的线装铅活字本,四十叶八十页,十年前花五十元钱得于淘书斋。是书用日记体的形式记录了作者在1922年农历6月初二日至11月初七日五个月内,住在西湖龙井寺读书,以及到康有为在西湖的别墅康庄里问学的情形。作者彼时是个军人——“南海师所赐予玉印一方,付镌。文云:‘戎马书生官俊’”(8月3日),但后来弃戎而从文,因为在《西湖消夏录》里他已曾说“今日始悔在杀场上”——因此与四川多位军人包括尹昌衡(硕权),乃至与著名的军阀吴佩孚均有往来,也算是个在民国有点影响的人。若是后来留有回忆录之类的东西,对研究民国四川史定能有所助益。



为什么1922年的读书及问学日记,要到1928年才印出呢?作者有自序里说道:“予也何人,敢云立说?又讵敢以此居诸笔记而问于世耶?复思南中讲学,为予弃戎衣而就道之上元纪念。既得南海先生诱掖,诲以天人之智,书绅可慕,述记奚忘?爰以岁月之蹉跎,略记当时之演说。先生之政事难议矣,先生之学问文章则无论海内外识与不识,亦莫不钦服,仰企靡已也。今先生逝矣,缅怀遗范,慨痛何如,则予之此记,胡可以不曝于世,而为研究先生学问文章之一助!予虽获庸识之诮,不恤也。”出书纪念康有为并且作为对研究他之一助,这说法当然正确无比,但未始不曾藏一点生以师传之类“皮袍下面的小”吧。倒是自序里接下来的一段话更加纯粹:“惟予刊此记而有恨焉者三:论学问难逢南海其师,论读书则难逢西湖其地,论遨游则难逢清净其时。今泰山崩颓于前,而江浙兵燹之余,疮痍满目,每开斯卷,不禁今昔之感矣。”官道尊的“三恨”实在是“三美”集于一身的“盛事”,人生得此一遭,亦算不枉来世间一趟吧。



从《西湖消夏录》中得知,官道尊善书好作楹联亦作诗,书法未曾见过,但联和诗均属一般。官道尊虽爱读书——如7月23日“南海师至寺中用早膳毕,予陪游风篁岭上,谈甚久。予请以近人谓《礼运》一篇系出于老家(《吴虞文录》)。师曰:此朱子之说也。”彼时《吴虞文录》才出,官道尊即已读过,不可谓不好学也——但读书似乎得法时不多,虽有“吾每读书注意之余,半夜思及而惧遗忘,即起识之者甚夥”(8月26日)之法,但总体来说不算得法,见解亦不太高明(如其曾说读经救国云云)。但对一位25岁的年轻军人来说,如此酷爱读书,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



官道尊在西湖龙井寺里读书,除了见其师康有为外,还会过不少人,如遇到过曾宦蜀十二年的孙锵。“晤孙玉仙先生锵,先生今年六十有七,精神矍铄,潜修内典。清季曾官吾蜀十二年,其治越巂也,政通人和,民歌麦穗。又手纂修《越巂厅志》,迄今见重于蜀,称为良史。先生博极群书,富藏篇帙,手不释卷,无间寒暑。谈次始知其戊戍之际,曾助吾师南海先生变法维新。”(7月28日)研究吾蜀历史文化,像孙锵这样的人岂能忘记不提?官道尊在勤读的同时,闲时曾“作白话体文一篇,投稿于杭报,题为《越俎代庖》”(8月14日),涉及1922年浙江大水。官道尊偶作白话,这就像终身写文言文,却在1921年也学着写两首白话诗的吴虞一样,说明彼时学写白话文(诗)是一种时代潮流。而这潮流,在1922年教育部济南会议定下中小学教材改为白话文后,就更是如此。



官道尊不仅在西湖读康有为的力作《孟子微》,也问康有为许多问题,其中康有为两次说到基督教教义来自佛经,不特此也,还说耶稣曾读过佛经。腹俭如我未曾听闻过这样的说法,但甚有趣,兹录一次。“予请师以耶苏与佛教何如?师曰:耶苏全出佛教之天道一部,予游印度时,考佛典及耶苏所出地,始知耶苏曾读佛经,多不知也。”(7月26日)我虽然对佛教和基督教都没有较深的研究,但我想这种说法恐怕于理无据,只有像电影《这个男人来自地球》里才有这样的“创作”。问学之余,官道尊也参与了康有为的人际交往。“下午赴康庄,侍南海师游谈,值送菊花于省长公署,代拟一启云:‘菊花之隐逸者也,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敝园百花盛开,惟菊差悦目,我念君子亦同好之欤?兹特饬园丁赠八盆,以供彭泽公余之一醉,谨启’”(9月23日)。康有为这样从波峰浪谷“隐居”到康庄的“隐逸者”, 用菊花这样的“隐逸者”,来作为与达官贵人往还的赠物,总免不了让人感到有一点淡淡的讽刺意味在里面。



虽说官道尊是康有为的四川学生,但使康有为暴得大名的《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在一定程度上受四川学者廖平《辟刘篇》、《知圣篇》的启发,是毋容置疑的。这种启发之深,甚至聚讼成康有为抄袭廖平的说法在坊间流传——著名学者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一书中也说康抄廖——但是深研究二人的学说,还是有不少差别,廖平亦曾亲自否认康有为的抄袭。1913年廖平《与康长素书》里对康有为极尽推崇之能事:“忆昔广雅过从,谈言微中,把臂入林。弹指之顷,七级宝塔,法相庄严,得未曾有。巍然大国,逼压弹丸,鄙人志欲图存,别构营垒,太岁再周,学途四变。”去掉书信里免不了的客套,要是康有为真是剿袭廖说而不承认,那么廖平即便坚持“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也犯不着给他戴如此空前绝后的高帽。顺言之,官道尊受惠于康有为,但也受惠于清末民初的蜀学,其源头当然是开创清末民初蜀学风气的湘中学者、诗人王闿运,他在四川的行迹,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2010年10月11至13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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