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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知音只有天?──罗德远其人其诗

万古知音只有天?──罗德远其人其诗








[ 本帖最后由 5MAO 于 2008-11-24 12:56 PM 编辑 ]
没错,俺就是传说中的网络特工——五毛党!彻头彻尾的“五毛党”,连ID都是!
也就是网上的国家罗汉,专门监视在基地有诬蔑党和国家言论的反动派,上级安排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一定要抓几个“涉嫌颠覆国家政权”的人以儆效尤。

万古知音只有天?──罗德远其人其诗

李元龙 


 

动笔写这篇文章的晚上,看着满书房罗德远绝妙的诗词,想着九泉之
下孤凄的罗德远,悲从中来。我打电话给也很欣赏罗德远诗词的好友
徐君:“你猜,我在做什么?”没等他回答,我就说,“我在喝
酒。”

“喝酒?”徐君颇感吃惊:“你不是不兴一个人喝酒吗?”

我说:“我不是一个人喝酒。你猜,我和谁喝酒?”还是未等他回
答,我就告诉他:“罗德远。”

他口气有些不解:“罗德远?”

“是啊,因贫病而死已经整整七年了,罗德远,这位当代毕节的民间
奇异古典诗人,我面前的桌子为什么还要摆上罗德远的筷子、杯子、
诗词、照片,我要与地下的他‘畅将诗酒话生平’呢?”

惊奇初识

15年前,即1993年11月份的一天下午,一个同事的亲人死了,按照惯
例,我代表单位到毕节城中心南门口的一家花圈店去订做花圈。那天
去做花圈的人很多,等待过程中,无趣的我东张西望,看到花圈店的
墙壁上贴了不少写有毛笔字的白纸,仿佛是佛教徒写的“偈”。我似
懂非懂,直到看到这样一副字:

  不争名利万事灰,生亦如死死如归。
  心无尘劳身无挂,有何欢喜与伤悲。

虽然格调“消沉”,却有真情实感,有些意思。接着我又发现了另一
首:

  养我体者,三餐茹食。
  暖我身者,几层布衣。
  慰我寂者,无知虫子。
  安我心者,丑陋愚妻。
  疲来三杯酒,兴浓数首诗。
  不问兴衰得失事,但关春来早与迟。

  禅理随心,见机即悟,
  玄关在念,事到便知。
  世人笑我假精灵,我笑世人真愚痴。

  呜呼!

  人到百年皆平等,
  谁将万两黄金买得寿几时!

  落款:梦觉居士

好诗啊,好诗,作者的笔力和境界,非同寻常,这让我吃惊不小。

又看了几首,我被这些难得的好诗折服了。谁写的呢?回头看看这间
低矮、杂乱的花圈店,一个40来岁的男人在写毛笔字。头发长而乱,
脸好象有几十天没有洗过,真叫蓬头垢面。他的右眼,也明显地失明
了。如果放下手中的毛笔走到街上,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乞丐。这
样好的诗,竟然出自他的手笔?他就是“梦觉居士”?

我谨慎地问他:“墙上这些诗,是您写的?”

他停下正写挽联的笔:“嗯,是我写的。喜欢吗?”

我不由肃然起敬:“写得太好了!能够给我带回家慢慢欣赏吗?”

“当然可以。不过,看完了还我。”

“自然自然,没问题。哦,对了,请问您叫……”

“罗德远。”

回到家后,匆匆才吃了几口饭,便迫不及待地掏出那些诗词,吟诵开
来。我对妻子说我今天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诗人,我得马上叫来徐君
一起欣赏。徐君来后,我们边吟诵罗德远的好诗好词,边酌饮杯杯佳
酿美酒,兴奋不已的我对徐君说:“毕节有这样的奇人奇诗,而且是
被我发现的,这真是我莫大的荣幸!”

多舛身世

这个其貌不扬,其诗超凡的民间诗人的多舛身世,叫人唏嘘感叹,叫
人心酸落泪。

1951年农历4月18,罗德远出生于贵州省毕节县一个叫做中屯的乡
下。其父据说当过一段时间和尚,民间呼之为“罗铁嘴”。母亲姓
吕,务农,36岁去世时,罗德远只有几岁。父母都没有什么文化,共
养育了九个子女,但只有三个活了下来。罗德远天生左手、左脚中指
和无名指都是连体“骈指”。儿提时代的罗德远体质很孱弱,据说到
了五岁,才会走路。右眼,也在不到十岁时,因为生病无钱医治而失
明。

到城郊居住后,仍是农业户口的罗德远一家,一直都在极其贫穷的窘
况下过活。除了在六街民校读过半年的书,罗德远再也没有进过学
堂。在读书识字,舞文弄墨方面,罗德远却很有天赋,对文字有着超
人的痴迷和悟性。没有钱买笔墨纸张,他就如《儒林外史》里的王冕
那样,经常用手蘸了水,或用小棍在桌子上,在甑盖上写字。晚上在
被窝里,则用手指在被子上默写白天学到的东西。稍长,在城里捡破
铜烂铁卖,到乡间抬石头,挖土方,编制竹器,做道士,为了买书买
笔,罗德远什么样的苦,都吃过。

青年时代的罗德远,文章和诗词已经写得相当的好。80年代,毛笔字
写得已经不错的罗德远在毕节城里的小横街,南门口等地开起了花圈
店。一边为人做花圈,一边当道士“超度”亡灵,还一边为人写各种
文书,如新婚贺词,丧事诔文,甚至还替人写起诉书,辩护词等法律
文书。

1985年,一个离了婚的,20多岁的少妇因为遭遇骗子,慕名前来找他
写状子。一年后,这位名叫曾维先的女子就成了已经35岁的他的妻
子。

我认识罗德远时,他们已经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大的女孩当时十
来岁,小女儿尚在襁褓中。过了多年才知道,那个大女儿,是他们夫
妇收养的弃婴。

曾经多次请罗先生──我们对他的真诚的尊称──到我家里做客。

虽然嗜酒如命,但他讲究礼数,特别是到他人家里做客,从来没有酒
醉。作为客人的罗先生为什么不那么贪杯?这,也可以从他的《江南
好.春晚》里找到最佳答案:

  杯中物,
  日日喜结缘。
  言欢言狂不言醉,
  每倒床头抱壶眠。
  步尘李谪仙。

即使再落魄,也从没有失却一个文人的傲骨,也坚持着自己做人的尊
严,与他接触的时间越长,你就会越加敬佩他的为人处世之道。想想
此前自己生怕他过于滥酒贪杯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的小人之心,真是
惭愧。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与古代许许多多的骚人墨客那样,青
年时代的罗德远,也曾经有自己的“鸿鹄”之志。这在他青年时期的
一些诗句里可以看出来。如“天既生我非庸才,身业应需成功早”,
“男儿奋发在少年,事愿立身当致早”等。但是,在遭遇了太多的白
眼和坎坷以后,罗先生不再对社会,不再对人生抱幻想。正因为如
此,他的诗词作品,大多数充满了个人遭际,写满了凄风苦雨。《诗
经》有“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之说,宋代陈郁亦云:作诗作
文,非多历贫愁者,决不入胜处。以此观罗德远其人其诗,令人叹为
的论。

这首《自题》,就是他一生贫困潦倒生涯的真实写照:

  山城街头有愁客,后发披肩前覆额。
  蓬头垢面若鬼蜮,仓惶奔走似落魄。
  衣襟褴褛两袖飘,冠污狼狈残破鞋。
  行藏往来世人惊,市人惊如魑魅来。

呜呼!

可叹我行此际时,运何不幸力何拙!

不仅街市上的人们视之如“魑魅”,就连他的妻子,后来也与他分手
了。

  现代古人

  前生原是庄子休,曾悟蝴蝶梦中游。
  参彻老子真三昧,识透人间假春秋。
  有缘得遇仙家化,无心却结田氏仇。
  岂知循环数千载,又到人间看潮流。

意境深远,想象奇谲,用典贴切而自然,韵脚更是有如天成。这是我
十分欣赏的,罗先生题为《自嘲》的一首诗。罗先生的方方面面,的
确是一个“又到人间看潮流”的“古人”。扎花圈、当道士,卖文、
卖字,罗德远的生活手段真叫古为今用;吟古诗,诵古词,对新诗嗤
之以鼻,罗德远从骨子里厚古非今;用毛笔,写繁体字,行文走向都
是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不用标点符号,罗德远的墨宝真是古色古
香;哀怜天下苍生,超度地底亡灵,罗德远的处世为人,堪称古道热
肠。

穿越时空,几千年前的古人来到了早已经不仅仅是“礼崩乐坏”,而
是物欲横流、道德沦丧殆尽的现代中国社会,“看不惯”现代人的生
活方式,这,才是理所当然的。请看如下这首词:

  〔天仙子〕观舞

  灯红酒绿家家唱,艳调新曲,万紫千红醉人狂。
  看意不足,别人正欢我正愁,怕听高楼歌断续。
  白面玉郎轻薄态,红粉娇娃风流骨。
  音靡靡,舞翩翩,扶腰交胯若相扑。
  我醉未酣自作痴,空学宋玉笑登徒。
  不识时代新风尚,文明音乐无时无。

将“白面玉郎”、“红粉娇娃”之间的交际舞比作肥胖的日本相扑的
摔跤,想到二者之间的身形,实在没有可比之处。但是,想到交际舞
和摔跤同样都有需要相互“拉扯”着对方身子,然后腿脚相交,“敌
进我退、敌退我进”(我借毛语录对交际舞步法的精练总结)等,你
不能不为这样的比喻哑然失笑。

有趣的是,罗德远这样一个看不惯交际舞,听不惯“靡靡之音”的再
世“庄周”,不仅会写爱情诗,而且还写得很有情调,很值一读。

  春日即景

  日丽风和晴朗天,青山寂静白云闲。
  枝头蝴蝶双双舞,水上凫鸥对对眠。

这一首,把春色、春景,尤其是春心,描写得清清朗朗、荡荡漾漾,
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下面一词一诗,体裁不同名目相同,各有
千秋,互为补充,然都可谓写得情绵绵、意切切,令人回肠荡气。

  〔前唱蝶恋花〕相思

  从前不识相思味,总笑他人爱流相思泪。
  恨作儿女双幽会,但知鸳鸯不觉愧。
  而今自受相思累,竟为相思磨教情痴醉。
  愿为比翼终成对,半日不见心如碎。

  相思

  身隔南北境,心随一处连。
  相思不共地,想望但同天。
  风至别时寒,月向寂寞圆。
  去唯三五日,意念若经年。
  无言窥鸿影,有泪落灯前。
  知伊魂无伴,飞梦到郎边。

“异议”诗人

有脱俗的生活情趣,坚守自己的是非标准,罗先生对事物的判断,往
往都十分个性化。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篇为秦桧翻案,把矛头指向
大宋皇帝,引来不少喝彩的文章。但是,罗先生很多年前就为秦桧
“平反昭雪”了:

  千载人称秦桧奸,千载谁知秦桧冤。
  从来伴君羊伴虎,万古知音只有天。

罗先生诗文中对现实社会的批判和抨击,是讳疾忌医的政客、党官僚
所十分嫉恨的。如“黑夜茫茫千重浪,魔影重重舞蹁跹”,“凭空布
下千张网,为饱我食陷他身”,“可叹而今世俗上,正道不通邪路
平”,等等,在政客、官僚眼里都是些“抹黑”、“诽谤”的内容。

还在那一家党报混饭碗时,曾经写过一篇长文,准备在当地好好地推
介一下罗德远其人其诗。尽管我文中涉及的罗先生诗词都是些很生活
化,很情趣化的“卫生”作品,但是,那位总编一句“看不过我的
眼,也不会看得过别人的眼”,就把我那篇文章打进废纸篓了。

没有受到“帮忙”文化、帮闲毒奶的侵染和毒害,从罗德远写作的出
发点来看,他的诗文写作态度很象陶渊明等古代文人,不是为了“干
谒”,甚至不是为了稻粱谋,恰恰相反,文章憎命达,他们都因为只
会,只愿意写这样的诗文,从而只能一生穷愁潦倒。写作是作者“自
说自话”,“他人可听可不听,可读可不读”,罗德远写作的态度,
很接近高行健所践行的自由写作的精髓。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知音难求,古今皆然。这一点,不识时务的罗
先生也在诗里反复吟咏过,颇为辛酸。

  归真吟

  黑夜茫茫千重浪,魔影重重舞蹁跹。
  孽界大千谁识我,万古知音只有天。

一方面痛感知音难求,另一方面,也绝不和与世俗同流合污,坚守着
自己的生活方式,坚守着自己做人的底线。

  七哀.三

  生死人常理,花落总是空。
  但存清白性,何必寿如松。

  愤感

  禽鸟蝼蚁惜同群,草木荣枯亦相亲。
  可怜最灵无情类,我着衣冠愧为人。

《鼠年有感》是鞭挞贪官污吏和黑暗现实的代表作:

  肥猪掌岁才辞去,硕鼠当春又新年。
  雪压万山草木折,云弥四维不见天。
  万物待苏期日暖,元宵节近望月圆。
  相逢休问时与世,莫校鹦鹉浪开言。

1996年大年初一那天,罗先生,我,徐君等在冰雪天里登上毕节近郊
文笔山。回来后,我试写了一首“诗”,请罗先生过目。谁知罗先生
看了后,说,“你这个东西,严格的说,还不叫诗。”我说,“那你
就今天的经历,写首诗给我们学习学习啊!”罗先生一挥而就,写下
了这首寓情于景,含沙射影,深为我们折服的佳作。

诗酒隐士

大凡诗人都爱酒,罗先生也不例外。大隐隐于市,罗德远正是这样的
一个贫居闹市无人问的隐者。《隐士生涯》是他“心远地自偏”(陶
渊明诗)的写照:

  绿水青山景色幽,清风明月常自在。
  心随白云无竞争,意如流水不相赛。
  日往月催任往还,寒暑翻覆由常态。
  汉兴楚亡世序移,休关得失与成败。
  陶然空性悟玄机,静中闲乐观懈怠。
  他梦欢狂我梦安,他自惊觉我自怠。
  有时把酒一醉休,黑甜乡里超世外。

呜呼!

借问古今名利客,谁不是戏必曲终空遗身后害!

借酒浇愁,假诗抒情,这是罗先生诗词作品的一大特点。除了前面提
到的以外,再试举二首如下。

  伤酒

  吾为好诗方爱酒,欲将酒兴助诗情。
  总缘俗世知音少,负才徒伤诗酒心。

  自伤

  半似酒徒半似仙,如醉如痴如疯癫。
  三分猖狂类阮籍,七倍穷形若颜渊。
  才怀金吕无世用,衣悬冯苏有人嫌。
  不求处世能逢人,但求赤心可对天。
  风雨年年愁相度,饥寒朝朝苦颠连。
  乘鲸久已垂心念,何日归梦旧云烟。

说到罗先生的“诗中有酒,酒中有诗”,就不能不提到他的两首《西
江月.生活小调》。这是两首很有生活情调,也很能反映诗人精神境
界的佳作。

  消遣三杯淡酒,解渴一盏清茶。
  下饭豆腐煮豆芽,茄子萝卜黄瓜。
  味美不在荤素,讲究何必奢华。
  五味调和要有法,冷热参半最佳。

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有连用四个名词的诗句:“即从巴峡穿
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用得的确自然贴切,一点堆砌滞涩的感觉
也没有,深为方家所称道。但是“下饭豆腐煮豆芽,茄子萝卜黄瓜”
这两句,却连用五个名词,也是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真叫人赏心
悦目。加上“味美不在荤素,讲究何必奢华”这句充满生活哲理的佳
句,更叫人击节叫好、拍手称绝。杜甫还以善用俗字著称,其“楼头
吃酒楼下卧”,其中“吃酒”二字甚为批评家所称道。但是,罗德远
的“下饭”二字,显然比杜诗还俗得到家,俗得掉渣。

有一天,在罗先生处陪他喝酒言谈时,徐君戏言道:“老罗,你的这
首《西江月》好是好,但就是太素了。我是个‘食肉动物’,长此以
往我可受不了,你能不能写首‘带荤’的给我解解馋?”

当时,正在兴头上的罗先生毛笔一蘸,写下了第二首也让我们欣赏不
已、感佩不已的《西江月.生活小调》:

  斟上茅台名酒,泡好龙井香茶。
  满桌摆得乱杂杂,尽是时新果瓜。
  菜列山珍海品,味调酸甜麻辣。
  大家坐下把拳划,醉个头昏眼花!

最后一句一出,立即得到我们的齐声喝彩:大家坐下把拳划,醉个头
昏眼花,好词!好词!罗先生真天人也,真性情中人也!我等何幸,
能够认识罗先生这样的人,能够读到这样的绝妙好词!

况周颐《惠风词话》曰:“词外求词之道,当谨避俗。”俗者,词之
贼也!然以此观罗德远之诗词,显然谬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
心。下饭,划拳,在饭馆酒肆,何雅之有,在罗德远的词里,又是何
雅之至!

天纵诗才

自小,罗德远的记忆力就非常出众。自从1993年认识他以来,每年临
近大年三十那几天,我都要到毕节大街上看罗德远为人们写春联。其
他人写春联,全都有样本放在桌子上,供人拣选。唯有罗德远,他的
“样本”全在胸中,你喜欢什么内容,说一声,他立马一挥而就。

古人论诗词写作,有“由浅入深易,由深入浅难”,以及“炼句精巧
则易,平淡入调者难”之说。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附会到白居易身上
的,写好诗后要文盲老婆婆看,“问解则录”的佳话。但是,罗德远
不仅仅是以上这两首词,他的好多诗词,都是这样的:词句浅显如白
话,意韵悠长若美酒。言有尽而意无穷之要旨,就在这里吧。非大手
笔,非真雅士,岂能为之!

都是平常的事物,都是平常的景致,遇到一个诗人,也就有了诗情;
遇到一个画家,也就有了画意!

“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王国维此语,真专为罗德远之词而说
也;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彭孙遹之论,亦特为罗德远之诗而发
也!

余香绕口,余音绕梁,以我的看法,仅仅就这两首词而言,如果罗德
远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没有一个永远的席位,那就是一个天大的缺
憾;如果罗德远在中国文学史上,没有一个名字,就是一部不完整的
文学史。

能够奠定罗德远在中国古典诗词中一个永久席位的佳作,我个人认
为,起码还有以下几首是当之无愧的。

  题虎

  白日潜迹在山林,黄昏得志便纵横。
  未出丛林声先震,初张爪牙物已惊。
  饥寻狐兔供甘饱,闲逐獐鹿怡神情。
  遍体文章皆锦绣,灵通天地号山君。

不孕而生从意生,不胎而成由笔成(化用白居易《画竹歌》“不根而
生从意生,不笋而成由笔成”),这首诗,可谓出于老虎,高于老
虎,传神而贴切,寓意高远,让人玩味无穷,令人叹为观止。作者的
精神气度,更是藉虎得到展现,抒发。称之为状写老虎的最佳诗作之
一,恐也不为过啊。

  登灵峰寺

  闲爱白云静爱禅,寻觅仙踪到宝山。
  远离闹市尘心静,步上高峰眼界宽。
  目从八极神怡朗,心飞四海性陶然。
  此身何日脱羁绊,一卷灵文悟禅关。

如果说,我对《题虎》的说法有人会不以为然的话,但是,称这一首
为状写毕节最高峰灵峰寺的历代最佳诗作,甚至是中国状写登高眺远
的最佳诗作之一,总不为过吧。

  闲暇有感

  逢良友谈若对月,有好书读似看花。
  闷将谑语欺拙妇,闲把谎话戏蠢娃。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
格,自有名句。”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一“欺”一“拙”,境界毕
现,令人叹服。

罗德远的诗词,韵脚用得极好。如《自嘲》中休,游,秋,仇,流,
尤其是“休”,这个庄子之名入韵,简直象是庄子的父母为千年后的
罗德远写这首诗预设的“伏笔”。如此自然,如此贴切,真如大匠运
斧,了无痕迹。但是,有人指出,我也知道,罗德远诗词的所谓“硬
伤”,就是没有很好遵守律诗的平仄格律。就此,我也曾经与罗德远
交换过看法。他的回答是:

  “我为什么要那样讲究平仄格律?我又没有望靠他们承认或出版
  发行我的诗。我对此的基本态度是:平仄能讲究,固然更好。但
  那毕竟只是诗词的一个外在形式,一首诗词平仄格律再好,内在
  内容不好,没有神韵,也不叫好诗好词。九方皋相马,连牝牡也
  没看出来,何以伯乐却称赞九方皋比自己还善于相马?因为,九
  方皋只注重千里马的特质,而没有在意它的公母。是千里马就得
  了,你管它是公马还是母马。是好诗好词就得了,你管它平仄不
  平仄!”

这,不就还是王国维那句话:“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

死不瞑目

1997年10月,罗先生搬到东关坡自己花几千元买下的一间路边小屋
里,还是以卖花圈为生。但是,这里接近郊区了,花圈远远地没有城
中心好卖,罗先生的生活,由此步入了一个更加贫穷,更加艰难,更
加凄苦的境地。

作为一个有大才气,也曾经有非凡抱负的残疾人,所谓“政府”的任
何好处,从来没有得到过;所谓的人间温暖,也几乎没有人给过他。
他来了,象一根小草,受尽了人世间凄风苦雨的蹂躏;他走了,更象
一根小草,没有谁,为他惋惜。罗先生生命的最后几年,对这个社
会,对人世间绝望到了极点。47岁那年,他写了首《蝶恋花.哭》:

  四十七年孽海梦,肠断梦中,心石千斤重。
  自悼长歌悲自恸,天生我材原无用。
  少年雄心巍巍动,诸子百家,过目皆成诵。
  文章负我成空洞,白首悔将笔墨弄。

一个在青年时代写有“舞文弄墨几十年,不知书海无极边。初入深处
方觉浅,始信读书似采莲”诗句的人,后来却写出了“白首悔将笔墨
弄”的激愤之词,其内心的酸楚和绝望,可想而之。

大约是2001年8月的一天,罗先生前妻曾维先打电话给我,说什么罗
德远病得很厉害,快要“不行”了,想和我说几句话。赶到他当时居
住的东关坡破屋中,才知道了原委:因为酒后失足路边排水沟,将右
胯骨打断,他卧床不起,已经几个月了。别说请医抓药,连一日三
餐,也难以为继了。妻子走了,孩子尚小,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尿骚
味,罗先生真的山穷水尽,面临饥寒、面临死亡的威胁了。我不听罗
先生“在劫难逃”的昏话,给他一些钱,坚持让曾维先请医生来给罗
先生医治。

大约月把之后,罗先生的脸色,精神都有了明显的起色,尤其让我感
到宽慰的是,他不仅能起来,还能下床自己解手了。我当时还因此宽
慰他:“不要再往死路上想,安心治病,等你好了,我想办法给你另
觅生路,比如开个旧书店之类。”

2001年阴历10月11日早上10点来钟,正在聚精会神编辑稿件时,手机
突然了。曾维先打来的,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在电话里告诉
我,罗德远今天凌晨去世了。不是正在好起来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猛然,我想起了凌晨做的梦:梦里,处于弥留状
态,已经被装进棺材的罗先生嘴唇微微动着,手轻轻地招呼着,想对
我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男儿不遂平生愿,死化厉鬼鸣泉台”,罗先生死的时刻,他竟然进
入我的梦里来了,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确实有只操控命运的手
安排的?死不瞑目的罗先生,他想告诉我什么?是不放心他年幼的子
女,还是不甘心他的诗词就这样永远默默无闻?

罗德远,这位毕节山区的奇异古体诗词作家,他在一个错误的时间,
错误的地点,以一个错误的身分,来到这个错误的国度,又以自己错
误的方式,写了些错误的诗词,看了50年又173天的错误“潮流”
后,还是以错误的方式回到了那个唯一“正确”的万古长夜去了。

平生为人扎了千万个花圈,自己去世的时候,只有我,徐君及跟了我
们来为罗先生送行的另外两人送来的四个花圈,好不寒酸地在寒风中
不停地飒飒颤抖;一生为许多人题写过无数碑文,到了今天,已经死
去七年多的他,坟头上片石也无,只有荒草,好不辛酸地在冷雨中瑟
瑟俯仰,似在重复罗先生生前《有感》中的天问:

  我问天道,天道何在?
  若有天道,我何至此?

我的天问加人问是:

  毕节,贵州,中国,
  再也不会有罗德远,再也不会有罗德远的诗词了!
  苍苍青天,你知道吗?沉沉大地,你听到了吗?
  熙来攘往的人们,我们愧对罗德远,
  我们愧对斯文二字,你们知道吗???

(2008年10月27~1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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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关于募捐出版罗德远先生诗词的呼吁书


已经散佚的,不好说了,仅就我手上而言,罗先生的作品,有近千
首、篇之多。除了各种体裁的诗词之外,还有一些骈文、诔文。其中
数量最大的,是咏叹历史事件和人物,以及读了四大奇书等后有感而
发的诗。

我不是文学批评家,更不是专业的古典诗词鉴赏专家。我的这篇文
章,全是凭着我个人的感受写的。其中,难免有不当、不确之处。这
就有待罗德远的诗词正式面世,由古典诗词的行家里手作出内行、精
辟评论。我很有信心,罗德远在这片国土上会有自己众多的读者的,
罗德远的诗词必将在中国古典诗词大海中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即使
不是现在。

在党国犬儒文化独霸的大陆,罗先生的诗文,当然不符合他们所谓
“鼓舞人,教育人,引导人”的狗屁主旋律。对于党棍官僚,对于被
党棍、官僚们施行了思想阉割术或包养下来的伪文人、伪作家、伪编
辑们来说,罗德远的诗文,就如猪狗嘴下的碧玉,鸡鸭眼中的珍珠,
不仅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反而是会嗑掉他们牙齿,撑破他们嗉子的渣
滓。因此,想让罗德远的诗词在党国的势力范围得以登堂入室,走进
千家万户,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自认识罗先生以来,我就一直期望通
过自己的努力,能够将他的诗词集结成书,让人更多的人知道罗德远
其人其诗,从而使得罗德远的诗词,这株现代开起来的古典诗词奇
葩,能够拥有自己的读者,能够给更多的真正的文人雅士带来美好的
享受。

果能如此,相信地下有知的罗德远会欣然命笔,将在世时“前路休问
谁知己,万古知音只有天”的千古浩叹,改为在天后“前路休问谁知
己,万古知音岂只天”的喜出望外。

野有遗贤,朕之过也。“朕”指望不了的,我们只能诚望海内外有志
之士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这个深深地对不住罗德远的国度和人们
做一点亡羊补牢的事(有此诚意者,请与我联系:133-6867-
6023)。否则,罗德远更加死不瞑目,而面对“文学艺术”的我们,
也就更加惭愧了。

这,就是我写作《万古知音只有天?──罗德远其人其诗》的根本目
的。

地下的罗德远和地上的李元龙,先给各位鞠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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