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腐败”限定为狭义的“贪腐”,那么国民政府在“党”这个方面,因其地方各级党部力量异常薄弱、地位异常低下,其实并不具备大规模“贪腐”的条件;但若把“腐败”的定义扩大到“不作为”、“反作为”的程度,那么,国民政府在“党”这个方面,因其地方各级党部几乎毫无作为,可以说是非常“腐败”的。
1939年前:党员数量很少,地方党部“毫无实权,绝不能过问当地任何政务”
虽然国民党于1927年开启“训政”,自命为中国唯一的执政党,但其党员数量,却并未因其对政权的掌控而高速膨胀。就国民党国内普通党员数量而言,1927年4月的统计数据是约60万;稍后经血腥“清党”,1928年3月的统计数据是约22万,到1937年1月的数据统计,仍不过是52万余人。1935年,国民党党员与全国人口的比例为1:990;与之可以形成对比的是,1958年,同样建政8年有余的中共,其党员与全国人口比例为1:52。国民党大陆统治时期其“党力”之薄弱,由此可见一斑。地方党部建设层面的数据也能说明国民党“党力”之薄弱——1934年,南京国民政府已成立了7个年头,但仍只有不足40%的省份建立了国民党省党部,只有不足17%的县,成立了国民党县党部。直到1936年全面抗战爆发前夕,豫、皖、闽、云、贵、川、陕、甘、宁、青、新等省区,连正式的省党部都没能建立起来;其余如山西省党部受阎锡山排挤,直到抗战中期才恢复;山东省党部被韩复榘迫入地下活动,直到韩被处死才得以恢复;东北、华北地区公开的国民党组织活动则几乎销声匿迹;两广地区党务,则在桂系及胡汉民等人的操控下自成体系,完全独立于南京政府之外。至于县以下的农村基层社会,则几乎见不到国民党党组织和党员的身影。这样的数据,除了说明国民党在大陆统治时期“党力”非常薄弱,国民党对民众严重缺乏吸引力之外,从腐败问题的角度,还说明国民政府在“党”这个层面,“腐败能力”相当有限。
党政分开原则,进一步削弱了国民政府在“党”的层面的“腐败能力”。按照国民党训政制度设计者胡汉民的理念,“党部断断不能干预行政。因为干预行政,政府、党部就变成了双重衙门。党部的责任只在深入民间,去指示人民、领导人民以辅佐政府之不及。”在1928年召开的国民党二届五中全会上,蒋介石也明令“党员党部决不能直接干涉或处理行政”。这种党、政分工非常特别,譬如地方自治,按上述分工,办理地方自治的具体事务,是政府的工作;宣传鼓动、使人民懂得自治的道理,则是党部的责任。换句话说,各级党部应该充当政府和人民之间的桥梁和纽带,而不应该成为“衙门”,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地方基层党部连招牌都不许悬挂,以免给民众造成党部也是一个官府机关的坏印象;各级党务人员也都不算公务员。但现实与理想往往很难合拍,胡、蒋诸人希望各级党部远离行政权力,但党务人员却没有深入到底层民众中去的觉悟,而是只想着与政府抢夺地方行政权力,蒋、胡等人的理想最终沦为幻想。自国民党1927年执政以来,地方党部与地方政府之间的权力争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以至于蒋介石沉痛感叹:“这是本党十几年来无事可成的一个最大的原因”。但至少在国民党中央这个层面,针对地方党政纠纷而谴责的对象,往往是地方党部。故而,在行政权的争夺上,至晚到1931年,地方党部已不敌地方政府而最终败下阵来。到1934年,已有地方党务人员在《中央党务月刊》上刊文,愤怒声讨“一党训政”的有名无实:“岂知三数年来,本党名为训政,实无殊于退听……各省市县党部坐拥虚位,毫无实权,绝不能过问各当地任何政务,偶一置喙,诽谤随之。”
从薪俸数据上也不难看出地方党部的地位之低下,抗战爆发前,一个省政府委员的月薪是500元,外加办公补贴,可实得一两千元,而一个省党部委员的月薪则仅有150元,办公补贴则近乎为零;一个县长的月薪为250-300元,一个县党部书记长的月薪则只有40元。抗战爆发后,待遇悬殊有增无减,如1941年,云南省政府委员的月薪为560元,而省党部委员会的月薪,仅170元。以至于“县党部的委员,天天相当县长;省党部的委员,天天想当省政府的委员”,社会上亦流传“学而优则仕,学而不忧则党”的说法。权力悬殊、待遇悬殊,人员编制自然也很悬殊,40年代一个省政府的员额编制多达五六千人,而一个省党部则一般只有数十人,多者亦不过百余人。 [详细]
1939年后:党员数量暴增,党员素质暴跌,地方党部依旧很穷,地位依旧低下
据1939年的统计数据,战前的52万普通党员,因战争的冲击,已只剩下28万余人(1940年,中共已有40万党员)。为挽救濒临崩溃的党组织,国民党决定开始大规模吸收新党员。1939-1945年间,国民党普通党员平均以每年30万-40万人的速度增长,至1945年,已增至264万人之多。同时,其组织建设也得以强化,据国民党中组部的统计,到1945年底,全国29个省都建立了国民党的正式省党部,县级党部从1939年的1128个增长到1992个;区党部由1939年的546个增长到9397个;区分部由1939年的13188个增长到78681个。换句话说,此一时期,国民党的党组织触角,貌似已经大规模地深入到了县以下的基层社会。
但也仅仅是“貌似”。国民党党组织的延伸,依赖于党员数量的暴增;但党员数量的暴增,实际上是以党员素质的暴跌为代价的。此一时期,国民党中组部每年下达党员征收数量指标,如1940年给后方18省的征收指标是178万新党员,但到上半年结束,18省仅征收到14万人。如此高指标所导致的结果,必然是各种不择手段的滥竽充数。中央稍好一些,如蒋介石1939年训令全国所有公务员一年内必须集体入党,否则有官者免官,有职者免职;到了地方,则是各种手段五花八门,如邢台以发粮食为饵引诱穷人入党导致某些地方全村都是国民党;直接拿保甲长的花名册填写上报、把学生年龄增加10岁集体入党、甚至直接闭门捏造名单上报,在当时都是极普遍的现象;以至于许多人直到49年后才知道自己入了国民党,才不知道自己成了国民党基层党组织的干部。更荒唐的是,扩张到最后,连国民党中组部也搞不清谁是党员谁不是党员了,1942年中组部任命周天贤为湖南省党部委员,结果被人告发周根本不是国民党党员;1946 年国民党中央郑重决定“永远开除宗维泰党籍”,决议下发后,中组部却发现宗根本就不是国民党党员。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1945年所谓的264万国民党党员,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正如1946年湖南的一位国民党代表公开抨击的那样:“近年来,下级党部吸收新党员,每因限于上峰规定之数目必须如期征到,往往浮缴广收,滥竽充数,结果腐化分子得以趁机潜入,不仅对党毫无贡献,反使社会优秀分子以加入本党为耻。”而各级地方党部依旧留不住真正的人才;依旧非常穷——某些县市党部每月的办公费仅够支付邮费一项开支;而一般的区分部每月经费,则仅相当于两块烧饼的价钱;依旧地位非常低下;依旧毫无组织能力,“号称数百万党员,……但大多数是挂名党员,平日决不发生任何组织上的联系”,据1942年的统计数据,70%的区分部连定期开会都做不到。 [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