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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9日 缅怀女神 为艾神祈福

4月29日 缅怀女神 为艾神祈福

自由女神
1.法国的自由女神
法国的自由女神像坐落在巴黎塞纳河畔,与市中心的埃菲尔铁塔遥相呼应。人们认为自由女神像来自创造者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巴托尔蒂先生目睹的一幕:在波拿巴发动政变推翻第二共和国的那天,一位没留下姓名的女孩手擎火把,在巴黎街头高喊“前进”——反对波拿巴政变;士兵朝她开枪,姑娘倒地身亡。从那天起,这位女孩便成了作者心中争取自由的象征。在法国的历史上有过众多“为自由而战”的女中豪杰。其中17岁的“奥尔良姑娘”贞德(1412~1431)于1429年4月女扮男装,率领6000人马重创英军解放奥尔良城,收复了北方许多城镇。“奥尔良姑娘”极大地鼓舞了法国人民,终于在1453年取得抗英战争的胜利。1979年5月法国举行奥尔良战役胜利550周年纪念,还专门举行仪式怀念贞德。
2.美国的自由女神
美国的自由女神来自于法国。1875年11月法美联合会在巴黎举行宴会,巴托尔迪把自由女神像模型摆在宴会厅里,征服了所有与会来宾。法国民众为此纷纷慷慨解囊,180多个城镇捐款25万美元。1876年美国费城举行的建国100周年博览会,巴托尔迪展出了自由女神雕塑的那只执火炬的巨手,巨手长为12.8米,仅食指就有1米粗,指甲厚达25厘米,火炬上可容12人站立,让所有前来参观的美国人站在那巨大有力的雕塑面前惊叹不已。美国国会立即通过决议,正式批准美国总统提出的接受自由女神像的请求,贝德罗岛被定为竖立女神像的地点。1886年10月28日,纽约港迎来了有史以来最欢腾的日子。港口所有轮船汽笛长鸣,两岸乐队奏起欢乐颂,司仪队伍放出最隆重的21响礼炮,美国第22任总统格罗弗.克利兰弗宣布自由女神正式入住美国。
自由女神像高46米,底座高45米,是当时世界上最高的纪念性建筑,其全称为“自由女神铜像国家纪念碑”,正式名称是“照耀世界的自由女神”。总重量达225吨。铜像内部的钢铁支架是由建造艾菲尔铁塔闻名于世的法国工程师艾菲尔设计制作的。自由女神双唇紧闭,头戴雕有象征世界七大洲的七道光芒的冠冕,身着古罗马长袍,右手高擎长达12米的火炬,左手紧抱一部象征《美国独立宣言》的书板,上面刻着宣言发表的日期“1776.7.4”字样。脚上残留着被挣断了的锁链,象征暴政统治已被推翻。花岗岩构筑的神像基座上,镌刻着美国女诗人埃玛.娜莎罗其的一首脍炙人口的诗:
不似希腊那举世文明的铜像,
拥有征服疆域的臂膀;
屹立在这浪拍夕照之门的,
将是一位高擎火炬的伟岸女人
——火焰凝聚闪电,
她是“流亡者之母”。
从她灯塔般的手臂间闪耀着面向世界的召唤;
她宽柔的目光洒落在连接双城的海港。

“古老的大地,永保你们历史的辉煌!”她呼喊
用缄默的双唇:
送给我
你那些疲乏的和贫困的挤在一起渴望自由呼吸的大众
你那熙熙攘攘的岸上被遗弃的可怜的人群
你那无家可归饱经风波的人们
一齐送给我
我站在金门口
高举自由的灯火
3.中国的自由女神
我正在雕刻一座石像,
她就是苏州林昭姑娘。
汉白玉的胴体洁净无暇,
花岗岩的基座坚硬粗旷。
飘逸的长发就像她性格一样潇洒,
微耸的额头蕴藏着深刻思想。
明亮的目光审视着未来, 
绷紧的嘴唇抑制着心灵创伤。
左手托腮似有无穷遐思,
右手握笔在写激扬文章。
她兼有维纳斯和阿西娜的风采,
高贵而秀丽、神勇又飒爽。
她优雅自尊 美色不可侵犯,
中国的自由女神就是这样。

她是吴越女儿的文科状元,
轻取北大获得了玫瑰花环。
五七年刮起凛冽寒风,
全中国大兴文字冤狱,
林昭不幸陷入罗网,
因为同情右派学生。
她拒不向党递交降书,
党逼她悔过背铐双手。
她蘸着鲜血赋诗床单,
抱定了理想不惜头颅。
从监管、入狱、直到死刑,
每次申辩都加重惩罚。
害怕她的雄辩口才,
在她嘴里塞满碎布。
她中了子弹依然挣扎起立,
倔强地表示死不屈服。
基督徒的下场如此悲惨,
盛开的鲜花连根斩断。
晶莹的玉石碾成粉末,
自由的信念流传人间。

刽子手上门索取子弹费,
林昭的母亲悲愤成巅。
用无耻标示杀人的正当,
无道的法律道貌岸然。
林昭的遭遇告诉世人:
这个时代——黑暗,
这个政府——野蛮,
这个政党——垄断,
这个领袖——荒诞!

她用一根小小的发夹,
把极权的野蛮戳穿。
五十万个血字,
把自由阐释得鲜活圆满。
她以生的绮丽和死的壮美,
把自由升华得至高至远。
啊 !东方的自由女神,
永驻在自由的中国人心田!
一个民族的精神与气质,更集中凸现在这个民族女性的精神与气质中。林昭一个人的精神,囊括了整个民族精神中的精华。林昭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女性。她是中华民族的圣女。圣女贞德永远被法国人崇敬与怀念,她的事迹千古传颂,她的精神成为法兰西民族的精神支柱。与贞德相比,林昭有过之而无不及。贞德为保卫祖国而牺牲,林昭为追求自由与真理而殉难。她所经历的苦难比贞德尤甚,而她在苦难中所表现出不屈不挠的执着,对理想和信念的忠贞不二,面对摧残、凌辱与死亡时超然漠视的坚韧,更是毫不逊色。中国历史上,从未有人比她更热爱真理,也从未有人象她一样,将忍辱负重与慷慨赴死结合得如此完美。即便整个人类历史,能和她相比的人也寥寥可数。她燃烧生命的火焰虽未能照亮她所处的那个黑暗年代,却必将照亮中华民族的千秋万世,因为有了她,我们这个民族在精神上不再是一片萧煞和死寂。她墓碑上的诗句必将永远在这片土地上传唱,令一切善良正直的人们热泪盈眶。
林昭于1932 年12月16日出生于苏州,名彭令昭,乳名苹男。林昭的父亲彭国彦早年在英国留学,1922年考入东南大学主修政治经济,1926年毕业论文是《爱尔兰自由邦宪法述评》。1928年9月在国民政府举办的第一届县长考试中获第一名被任命为苏州吴县县长。因为其不谙官场拍谄之道,很不招上司同僚喜欢,不久就被调去苏北邳县作县长。虽同为县长,苏北与苏州不可同日而语,实际上等于贬官发配。后来,干脆开了他的缺,于是他只好回老家赋闲。老家在在苏州山塘街,是间普通平房,可见彭家日子并不宽裕。1945年,彭国彦到了上海,在中央银行当了1名职员。但到了1949年,中央银行随着国民政府的溃败而垮台,彭国彦只好再次赋闲,不久就被共产党管制起来。
母亲许宪民1908年生,16岁便在哥哥许金元(许金元曾任中共江苏省委青年部长、苏州特别支部书记,1927 年“412”事变中遇难)的影响下参加革命,是苏州第1个穿上军装的女兵。1936年任第3战区上海淞沪3区专员。沦陷后,坐过日本人的牢。日本投降后任苏州县银行董事,《大华报》总经理、苏福长途汽车公司董事长。1946年,在史良支持下,参加国大竞选并当选国大代表,在众多有利身分的掩护下,资助共党建地下电台,并帮助地下党进行策反活动。当时林昭正在苏州景海教会中学读书,曾在美国传教士带领下“受洗进教”,受母亲的影响,视国民党的统治为“黑暗的时代”。她向往共产党,很快就找到了共产党外围组织,为大地图书馆工作,热情参加地下党组织的话剧义演,被发展成为地下党员,同时也上了苏州城防指挥部学生黑名单。为保存实力,地下党组织黑名单上的人撤离,但她没有撤离,从此也就和地下党失去了联系,也失去了那份好不容易得来的“荣誉”。
1949年6月,她不听母亲让她去美国留学的劝告,考上了中共苏南新闻专科学校。录取后,母亲不许她入学,说,“你要去,出去了就别再回来。”她不肯妥协,于是留下“活不来往,死不吊孝”的字据,负气出走,并把自己的父姓去掉,改名“林昭”,以示决绝,一走就是3年。1950年8月苏南新专的同学全部下到基层支援地方工作。林昭参加了土改工作队,深入到苏南太仓县八里乡。基督徒和牧师静静守护着上帝的殿堂;还是少年的林昭们,在土改工作队长的带领下,在教堂外面射出一片子弹。当一阵惊悚的枪声响过,牧师出来以《共同纲领》中“宗教自由”条款论理;而她以共产党的土改政策禁止宗教为依据,终于赶走了牧师和基督徒。从此,上帝的殿堂成为土改工作队的据点。当时她对毛泽东虔诚到极点,称毛为父亲。她看到他们发动起来的“群众”,在冬天把地主放进水缸,将其冻得彻夜嚎叫,她感受到一种“冷酷的美”。那时她相信,惩罚“阶级敌人”就是公义。
1952年土改结束后,林昭以干部的身份分配到《常州民报》工作,在这里她深入工人之中撰写了大量报导。1954年以江苏省第一名成绩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报考时,名字依旧是彭令昭,入学时改名林昭。1955年春,林昭参加了北大诗社,任《北大诗刊》编辑。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她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一些作为;想起自己曾揭发过母亲的一些“罪行”,痛苦地哭了。在写给母亲的信中,她说:“今后宁可到河里、井里去死,决不再说违心话!”1956年秋《北大诗刊》停办后,林昭成为综合性学生文艺刊物《红楼》的编委会成员之一,《红楼》第2期的责任编辑是林昭和张元勋。1957年春《红楼》第3期刊发了林昭纪念李大钊殉难30周年的文章里,对李大钊如下的话铭心刻骨:“禁止思想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思想有超越一切的力量。监狱、刑罚、苦痛、贫困乃至死杀,这些东西都不能钳制思想、束缚思想、禁止思想。你要禁止他,他的力量便跟着你的禁止越发强大,你怎么禁止他、制抑他、绝灭他、摧残他,他便怎样生存、发展、传播、滋长。”1957年4月18日《中国青年报》发表林昭为欢迎伏罗希洛夫访华而作的诗歌《我们的心》:毛主席的话里响着我们的声音,/我们的心随着它的旋律沸腾;/急赶了多少里路,等候了多少时辰。/此刻我们的心扑向尊贵的客人。…… 敬爱的领袖,传奇式的将军,/我们的心随着你们拥进了新华门,/在你们每句话的后面,我们喊同意,/你们写下的每一行字,我们都签名!
1957年5月19日,张元勋等贴出大字报《是时候了!》,随后几天,北大的大字报越来越多,有人认为大字报中的右倾言论是反革命煽动。林昭原本可以当个左派学生当到底的,他的转折点出现在左派学生大肆围剿右派学生的时候。22日极闷热的晚上,在北大十六斋东门外的马路上开展了一场激烈的“口战”,一些发言认为“大字报中的右倾言论是反革命煽动”。林昭公开反对那些上纲上线的批评,并说:“我们(此处指左派)不是号召党外的人提意见吗?人家不提,还要一次一次地动员人家提!人家真提了,怎么又勃然大怒了呢?就以张元勋说吧,他不是党员,连个团员也不是,他写了那么一首诗,就值得这些人这么恼怒、群起而攻之吗?今晚在这儿群体讨伐的小分队个个我都认识!所以,自整风以来我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写过什么,为什么?我料到:一旦说话也就会遭到像今晚这样的讨伐!我一直觉得组织性与良心在矛盾着!”这时,她不再是一个“正确”观点的追随者,她只是一个常情常理的坚持者,她只要求人们依照常情善待那些哪怕观点错误的同学。
“你是谁?”黑暗中有人咆哮。“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林昭反问道:“你是公检法吗?还是便衣密探?”她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可以告诉你,没关系。武松杀了人还写杀人者打虎武松也,何况我还没杀人。你记下来,我叫林昭。林,双木三十六之林;昭,刀在口上之日!告诉你:刀在口上也好,刀在头上也好,今天既然来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去考虑那么多的事!”没想到1句成谶,11年后,在她36岁之年,竟命归黄泉。
当左派的林昭向右派靠拢时,她痛苦不已。当右派们开始违心地检讨时,只有她坚持自己的观点。党组说:“你检讨你的观点”,林昭说:“我的观点就是人人要平等、自由、和睦、和蔼,不要这样咬人。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干,那你们就干去!象这样的社会有什么好的,当然不好”。《红楼》编辑部开除了全校著名的极右派份子张元勋、李任、林昭、王金屏。1957年秋,张元勋、林昭等等1500名北大师生被打成右派分子。林昭吞服大量安眠药自杀,但被及时抢救过来。被救醒后,她大声说:“我决不低头认罪!”林昭这些绝望中的表白,于是被认定为“态度恶劣”,被加重处分:劳教三年。林昭不服,跑到团中央质问:“当年蔡元培先生在北大任校长时,曾慨然向北洋军阀政府去保释‘五四’被捕的学生,现在他们(指北大领导)却把学生送进去,良知何在?”后因新闻系副主任罗列怜其体弱多病,冒险为之说情,林昭得以留在新闻专业资料室接受“监督改造”。1958年北大用肥皂沫的脸盆消灭蚊子等“四害”,她打了一天的蚊子后说:“我整天心里都感到好笑,笑这疯了的党。”
1958年6月起,林昭在人大新闻系资料室监督劳动,这个资料室中还有一个男右派叫甘粹。甘粹部队出身,被保送到人大新闻系学习,因为要凑满名额,也被打为右派。林昭体弱多病,甘粹对她多有照顾体贴;平常2人一块进出,就有人说闲话。总支书记打招呼禁止他们谈恋爱。可他们偏偏手拉着手,在校园里走给人们看。在这里林昭完成了海鸥之歌和普罗米修士受难日两首长诗的创作,并且每个星期天都带甘粹去王府井教堂作礼拜,在教会学校长大的林昭,给毫无宗教知识的他讲述着圣经故事。1959年他们提出结婚申请;总支书记批评他们抗拒领导,不准结婚,还决定拆散他们。1959年9月,甘粹被发配到了新疆农二师劳改营,在那里他度过了地狱般的22年。甘粹走后,林昭便病倒了,她的病是支气管扩张,到了冬天,整日咳血不止。1960年初,她被批准返沪养病。
反右期间,兰州大学39名右派师生被发配到武山、天水两县农村劳改。在学校里,他们只是些模糊的想法,甚至可称得上空想。如今,到了农村,亲眼目睹了大饥荒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当时,一边是大饥荒,饿殍遍野;一边却是大放高产卫星,亩产动辄号称上万。为了应付检查团,农村干部发动农民在一夜之间把所有的庄稼都移植到1块地里,检查团看了以后心满意足地走了,第2天,这些庄稼便死了。各种令人痛心疾首的情形促使这些年轻人更深地反思,成了真正的“右派”。历史系的学生张春元提议,象早期的列宁一样办1份地下刊物,大家一致赞同,刊物定名为《星火》。
1960年春,林昭在上海家里养病期间,结识了因读了“海鸥之歌”而从天水农村慕名而来的兰州大学历史系右派学生张春元和物理系研究生顾雁。他们和林昭谈了创办刊物的事,林昭为他们拟定了1份办刊的纲领草案。官方的材料上说:“张回兰州前,林赠予一本现代修正主义纲领草案及自己写的反动长诗‘普罗米修士受难日’,后张、顾参考此书公然提出‘要在中国实现一个和平、民主、自由的社会主义社会’。”这时,林昭的老朋友、在甘肃劳改的右派分子刘发清已奄奄一息;口粮减到每月二十斤,没有任何菜和副食。刘发清和很多还在苟延残喘的难友一样,浑身浮肿,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危难关头,他收到一封林昭从上海寄来的信,信里有35斤全国粮票;刘发清靠着这些粮票,最终活了下来。
武山县的学生们合伙凑钱买了一部油印机,自己动手刻蜡版,印成了一份30多页的首期《星火》,发表了林昭的长诗《普罗米修斯受难的一日》。刊物印成后,仅在自己人中传阅、讨论。该期有篇文章专谈彭德怀问题,称赞彭德怀为民请命,抨击毛泽东倒行逆施。在《当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一文中指出:农村正在大量饿死人,这是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直接后果。他们认为,共产党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已经腐朽,需要再一次革命,回到它原初的理想。鉴于中国没有别的政治力量,他们寄希望于共产党内部的同志,希望由他们组织“中国共产党革命委员会”,起来革命。他们四处搜集各地党政负责人和民主党派负责人名字,企图将杂志寄给他们,希望靠他们来修改中共的错误政策。
他们商讨了种种救国的办法,从唤起党内的革命,直到向南斯拉夫共党求援。中文系女学生谭蝉雪是张春元的未婚妻、右派学生头领。她是广东开平人,1960年春,她打算偷渡香港,争取外援,偷渡时被捕了。四、五月间,张春元和苗新久外出联络。苗新久归来了,张春元却在七月间被捕。由于他们曾私刻公章,出门时用的是假证件;当局逮捕谭蝉雪、张春元后,花了两三个月才弄清其真实身份,才知道“破获”了一个“反革命集团”,其成员大多数在甘肃。1960年9月30日,在武山、天水的这批学生全部被捕。同时被捕的还有数十名支持他们的当地农民。武山县委副书记杜映华不满中共的农村政策,也被逮捕。
1960年10月林昭在苏州被捕,警察逮捕她并抄家时,林昭父亲喃喃说道:“我们家完了,我们家完了!”不到一个月,这个一直在家中靠糊火柴盒补贴家用的老人服鼠药自尽了。顾雁的哥哥顾鸿将当时家喻户晓的卡斯特罗著作《历史将宣告我无罪》寄给法院,并将“无罪”二字用红笔划出,顾雁的弟弟顾麋则在日记中表达抗议。顾鸿、顾麋因此都被打成“反革命分子”。1961年冬中央监委副书记钱瑛带领工作组到甘肃调查,批评了极左错误;建议对“《星火》反革命集团”案从宽处理。但该案还是有十几人被判重刑。苗新久20年;向承鉴18年;谭蝉雪、胡晓愚、何之明各15年;顾雁在上海被捕,判刑17年,关押20年;徐诚10年以上;杨贤勇10年,陈德根7年,杜映华5年。当地40多岁的农民刘武雄12年。主犯张春元被判无期徒刑,但他象那些传说中热爱自由的好汉一样,不久就越狱逃走了。
林昭被捕后,未经审判便先后被囚于上海第一看守所、上海第二看守所、上海静安分局看守所。入狱以后,她便开始写思想日记。狱方一度把她和1名叫俞以勒的基督徒关在1间囚室里,狱方希望两人信仰发生冲突,以至相互打击,但两人相处却十分融洽。
开头的一年多里,家里得不到她的任何信息。后来,才渐渐有了信出来,可以带些钱和所需物品进去,但家人想和她见面很困难。每次通信,林昭都向家里要很多白床单,开初不明白她用来干什么,后来才知道,她将那些白床单撕成条条写血书。她用发卡、竹签、牙刷柄(在地上磨尖)刺破皮肉,有时是一点一点蘸着鲜血书写,有时干脆将手指当笔。
她有时整天大呼“犯人也要吃饱饭”等等,大声要求给囚犯人道主义的合理待遇,如果他们不理,她会整夜敲打狱门;直到呼叫到声嘶力竭,然后她就开始绝食。开始,她斗争的影响不是很大,但她几乎每天都给狱方找茬,她的名字在狱中变得响当当起来,一些狱卒对她恨得牙根痒痒。难友劝她不要硬碰硬,鸡蛋碰不过石头。她说:“我就是要去碰,我相信成千上亿个鸡蛋去撞击,这顽石最终也会被击碎的!”她还留下了这样的日记:“真正的解放,不是央求人家‘网开三面’,把我们解放出来,要靠自己的力量抗拒冲决,使他们不得不任我们自己解放自己。不是仰赖那权威的恩典,给我们把头上的铁锁解开;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把它打破,从那黑暗的牢狱中,打出一道光明来!”
她在日记里写道:“每当我沉痛悲愤地想到,那些自称为镇压机关或镇压工具的东西,正在怎样地作恶,而人们特别是我们同时代的人 ──中国的青春一代在这条专政的大毒蛇的锁链之下,怎样地受难,想到这荒谬的情况的延续,是如何断送民族的正气和增长着人类的不安,更如何玷污着祖国名字而加剧时代的动荡,这个年青人还能不急躁吗?”
她的反抗自然招来了更为残酷的虐待,导致她病情加重,咳血不止。1962年3月,狱方通知许宪民,将林昭接出监狱,保外就医。莫非狱方忽然发了善心?或者有大好人从中出力?大谬不然,因为当时张春元依旧在逃,当局想以林昭为饵,诱捕张春元。
母亲到狱中去接林昭,她不肯走,母亲拉她,她就把住监狱的桌子,坚决不肯走,还说:“你以为把我保出来吗?还要把我抓进去的,何必多此一举。我要坐穿牢底斗争到底。”后来,母亲找了个力气大的人,强行把她抱走了。这种举动多少显得有些孩子气,然而支撑她在狱中漫漫岁月里承受那些非人苦难的,正是这一片赤子之心,以及女性特有的坚韧。
1962年7月,林昭写信给北大校长陆平,呼吁他营救受难学生。这期间,她结识右派分子黄政,黄政曾在江苏滨海劳改农场专干掩埋尸首的活计,江苏乃富庶之地,但每天都有多名劳改人员饿死病死,让他深刻认识到国家再不能这样下去。黄政遂与林昭、朱泓等人起草“中国自由青年战斗同盟”的纲领和章程,林昭提出了“八项政治主张”,即“一、国家应实行地方自治联邦制;二、国家应实行总统负责制;三、国家应实行军队国家化;四、国家政治生活实行民主化;五、国家实行耕者有其田制度;六、国家允许私人开业,个体经营工商业;七、国家应对负有民愤者实行惩治;八、应当争取和接受一切友好国家援助”;并联系到住在上海的无国籍侨民阿诺,请阿诺将《我们是无罪的》、《给北大校长陆平的信》等带到海外发表。据说,她还写了一部30万字的《狱中回忆录》,但这部回忆录一直未能面世。他们的活动早已被监视,12月23日林昭再次被捕入狱,黄政也随后被捕并判刑15年。
林昭被投入臭名昭著的提篮桥监狱,这里是上海的巴士底、伦敦塔。到了提篮桥,她依旧喊口号,唱歌曲,和狱卒们对着干。有一次狱中的伙食忽然少了,于是她带头喊口号抗议,开始时,呼应者寥寥,她便唱起《国际歌》,难友们纷纷响应,歌声震动监狱。狱方从未见过如此顽固的犯人,以为是碰上了神经病,便送她去上海精神病医院做鉴定,院长粟宗华判定她精神不正常。文革中粟宗华因此被指称“包庇反革命分子”,抑郁成疾,含恨而终。
狱方当然不会放任她,他们声称:“不相信制服不了一个黄毛丫头”!林昭写道:“这么地,一场‘制服’与‘反制服’的斗争就开始了。……(以下字迹模糊不清)非刑虐待光是镣铐一事,就玩出了不知多少花样来:一副反铐,两副反铐;时而平行,时而交叉,等等不一。臂肘之上至今创痕犹在不消说了,最最惨无人道酷无人理的是:不论在我绝食之中、在我胃炎发病痛得死去活来之时、乃至在妇女生理特殊情况——月经期间,不仅从未为我解除过镣铐,甚至从未有所减轻!比如在两副镣铐中暂且除去一副。天哪,天哪,这是真正的地狱,人间何世?”据蹲过该监狱的人回忆,这些铐子的花样有“穿心铐”、“扁担铐”、“飞机铐”、“猪猡铐”、“吊铐”等等。1964年11月9日,林昭与狱方谈话不投机,第四次加戴手铐,延续到1965年5月26日才取消,连续196天!吃饭、大小便、月经都未曾松动过一点。即便是戴着镣铐,林昭也没有停止过书写。
狱方将她投入到大号子中去,与社会渣滓们同居一室。每天晚上这些女流氓、娼妓们都要开会斗争她;对林昭的折磨越是凶狠,就越算她们“积极改造”、“靠拢政府”,立的“功” 也就越大。林昭几乎天天在这群妇的撕、掐、踢、打中喘息。她说:“我怎么能抵挡得了这一群泼妇的又撕、又打、又掐、又踢,甚至又咬、又挖、又抓的疯狂摧残呢?每天几乎都要有一次这样的摧残,每次起码要两个小时以上,每次我都口鼻出血、脸被抓破、满身疼痛,衣服、裤子都被撕破了,钮扣撕掉,有时这些泼妇甚至扒掉我的衣服,叫做‘脱胎换骨’!头发也被一绺一绺地揪了下来!狱卒们在一旁看热闹!”这些妇人的行径,是狱方唆使的。狱方甚至还给她们出点子,安排各种各样的花样。他们给林昭喝下毒米汤,造成她腹泻、腹痛、虚脱;冬天,那些人收走她的被子,让她在寒夜里受冻。
面对折磨,林昭除了继续写血书之外,另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绝食,一件是自杀。数不清她绝食了多少次,最长的一次是1965年,自3月6 日交上血写绝食书后,至5月31日,历时80天,狱方鼻饲流食。自杀有两次,一次于1964年2月5日吞食药皂,一次于同年11 月10日用玻璃片割破左腕血管,两次皆未遂。
1965年5月31日,开庭审判,林昭被判有期徒刑20年。6月1日,林昭刺破手指,用鲜血写作《判决后的申明》,“昨天,你们,那所谓的伪法院,假借和盗用法律的名义非法判处我徒刑20年,这是一个极其肮脏极其可耻的判决。但它确实够使我引为判逆者无尚光荣的,它证明着作为一名自由战士的林昭,吾至清操大节正气。……历史法庭的正式判决很快即将昭告于后世!你们这些极权统治者和诈伪的奸佞、歹徒、恶赖、窃国盗和殃民贼将不仅是真正的被告更是公诉的罪人!公义必胜!自由万岁!林昭 主历 1965年6月1日”。她以“主历”二字是为了强调心中拥有上帝的爱与正义。
她初衷不改,狱方也只好使出亲属路线,希望家人的规劝她。于是亲属就获得几次探望的机会。母亲苦口婆心开始劝导,她根本不为所动。母亲说:“你可以不让自己死在他们手中,眼光放得远些。”“这是不可能的!”母亲又急又气,痛心疾首:“……你死在沟壑中,无声无息……你的所作所为,只会给我们家庭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未等母亲说完,她抢着说:“那也只能对你们不起了,我为真理不惜任何代价!”
由于林昭在监狱坚决地抗争,也使她遭受到了惨毒的折磨,有一次,林昭被一个女狱警殴打后。林昭写到:“我默默地抠着墙上的血点,只有想到那么遥远而又那么切近的慈悲公义的上帝时,我才找到了要说的话。这个满腹委屈的孤愤的孩子无声地祷告过:天父啊!我不管了,邪心不死的恶鬼这么欺负人!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他们了。”她除了放声大骂外,还割开血管写血书,她在一首诗《献给检察官的玫瑰花》中写道:
向你们,   
我的检察官阁下,   
恭敬地献上一朵玫瑰花。   
这是最有礼貌的抗议,
无声无息,   
温和而又文雅。
人血不是水,滔滔流成河 …
另有一首《血与自由的献祭》,写自己的鲜血,十分感人。
将这一滴注入祖国的血液里,  
将这一滴向挚爱的自由献祭。  
揩吧,擦吧,洗吧,
这是血呢!
殉难者的血迹,谁能抹得去?
(这就是“死而为鬼雄”的林昭留给我们的大写的“血迹”!)
1964年9月26日,她被剥夺了纸笔;从此一门心思写血书。这些血书写在各式各样的材料上,有床单、衬衫、废纸甚至墙上。20万字只是现今封存在档案中的数量;这在人类思想史上,乃至人类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林昭案加刑综合报告》说:“林犯关押几年来书写了大量的反动血书: 63年月11月24日写《囚室哀志》, 63年10月写《秋声辞》,65年3月写《自诔》、《自衣题诗》, 66年5月写《鲜花开放在悲壮的五月》,66年6月8日写《基督还在世上》、《不是练习──也是练习》,66年6~9月写《练习二》、《练习三》等等数十万字。林昭的很多血书轶失掉了,可惜得很。
1964年4月12日,林昭在狱中祭奠“4.12”遇难的舅父,作血诗《家祭》:
三十七年的血迹谁复记忆?
死者已矣,
后人作家祭,
但此一腔血泪。
舅舅啊!
甥女在红色牢狱里哭您!
在《国际歌》的旋律里,
我知道教我的是妈,
而教妈的是您
假如您知道,您为之牺牲的亿万同胞,
而今却只是不自由的罪人和饥饿的奴隶!
她用血评价她曾歌颂过的“伟大领袖”:“长期以来,为了更有利于维护极权统治与愚民政策,也是出于严重的封建唯心思想和盲目的偶像崇拜双重影响下的深刻奴性,你们把毛泽东当作披着洋袍的‘真命天子’竭尽一切努力在党内外将他加以神化,运用了一切美好辞藻的总汇和正确概念的集合,把他装扮成独一无二的偶像,扶植人们对他的个人迷信。”
林昭针对毛泽东的诗,在狱中的《血诗题衣中》写到:
双龙鏖战玄间黄,冤恨兆元付大江。
蹈海鲁连今仍昔,横槊阿瞒慨当慷。
只应社稷公黎庶,那许山河私帝王。
汗惭神州赤子血,枉言正道是沧桑。
(毛泽东 《七律.占领南京》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1965年7~12月林昭第三次给《人民日报》写信申诉案情并陈述了自己的思想,批评阶级斗争学说(戏称为楼梯上打架理论)和集权统治,呼吁人权、民主、和平与正义,长达10万字。其中很多部分是经林昭誊抄的血书,这是一位警官冒着生命危险把它带出来的。
文章指出,这是一个“极权统治的警察国家”,“首先以秘密特务系统监视、控制,从而统治全党。然后进一步‘以党治国’,而将这特务化了的党来监视、控制,从而统治全国”。极权不仅体现为“以党治国”,更是以在“集中统一领导”即所谓“民主集中制”旗号下的“党内生活的极端专制”,以层层监视和控制为基础。她正是生活在这样的“非刑残害”的极端“暴行”而又严密有效的“恐怖制度”中,这里“不谈法律、不谈人权、不谈公义甚至不谈‘盗德’”;恰如林昭所说,是把专制的逻辑,推行到了“干净、彻底、全部”的极端,而这样的秘密特务的“恐怖制度”正是极权统治的“物质基础或组织基础”。
林昭指出,极权体制是“以血与仇恨来维持统治权力”的,这就是作为治国之道的“阶级斗争”的实质。林昭把这样的阶级斗争称之为“在楼梯上打架”,它并不是以客观存在的利益分野为基础——恰恰相反是要掩饰这样的分化与冲突;它是按照统治者的意志,人为制造的;其要害就是要煽动人与人之间的“仇恨”,诱发人性之恶——动物式的嗜杀性。“在极权制度之下,越是权力中心乃至权力中枢越是蛮横放肆”;当一个体制容忍最高的权力执掌者“一贯地不尊重客观,不把人当人”,“我怀疑它还会有任何的人情与人性的存在”。
要维护这样的极权体制,就必然实行“愚民政策”,培育“奴性”,实行精神欺骗与控制。她指出,中国的报纸是“整套特务恐怖统治机构的组成部分”,就其功能而言,除了“装饰门面”,不断向国人散发“那些空虚、伪善、廉价而更为无聊的‘万岁’呼号和愚民叫嚣”之外,还是“御用的情报中心”,通过所谓“内部(参考)资料”而提供国内情报,以“供捉风捕影”的内部整肃和发动“阶级斗争”之需要。她向中共发出警告:“难道不是由于你们的曲意放任,才使独夫习惯于不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甚至不考虑行为之后果吗?”而且必然导致“旨在排除异己的倾轧斗争”,对少数“侥幸尚能比较正直善良比较开明通达比较能以民疾为念的一部分人士”实行“肃清”,以“高度统一”于毛一人,这就必然使“多少依然曾有过几页英勇斗争历史的中共几乎完全丧失了正义性,更丧失了生命力”。
林昭曾这样描述在软、硬两手控制下的许多知识分子的卑琐的生存状态:或为“低首下心,奴颜婢膝,唯求分得半杯残羹一口冷饭的‘民主人士’”;或为“怅吟式微,潜歌暴离,但望神兵一朝自天而降的‘社会贤达’”;或为“平时毅士横议,恣谈志孝,一到考验来临,便噤如寒蝉,惟顾苟全性命的‘学界先彦’”;或为“上焉洁身自好,求其独善,下焉寄人篱下,求食高门而忘其社会责任的‘海外名流’”;表现形式不一,却尽入极权体制之瓮中,充当顺民,以至帮忙帮闲帮凶。林昭仰天长叹:“彼苍昊天!始祖轩辕!哀哀我中华民族寂寞在极权高压统治之下的正气,如今是只不过维持在这一辈于惨重苦难滔天血泪中,以无比凌厉的杀身成仁的勇略毅力为还我人权、自由而作殊死决斗的青春代身上呀!”
她更痛心的是极权体制对年青人的欺骗。她用血书这样写到:“这怎么不是血呢?阴险地利用我们的天真、幼稚、正直。利用着我们善良、单纯的心,与热烈、激昂的气质,欲以煽动加以驱使,而当我们比较成长了一些,开始警觉到现实的荒谬、残酷,开始要求我们应有的民主权利时,就遭到空前未有的惨毒无已的迫害、折磨和镇压。怎么不是血呢?我们的青春、爱情、友谊、学业、事业、抱负、理想、幸福、自由,我们之生活的一切,这人的一切几乎被摧残殆尽地葬送在这污秽、罪恶、极权制度的恐怖统治之下,这怎么不是血呢?”
她自称为奉着十字架作战的自由志士,她说:自由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只要还有人被奴役,生活中就不可能有真实而完满的自由;除了被奴役者不得自由,奴役他人者也同样不得自由;当我们深受暴政的奴役,我们不愿作奴隶的同时,但我们自身作为反抗者不能建立新形式的奴隶制度。奴役,这是可以有时甚至还必需以暴力去摧毁的,但自由的性质决定了它不能够以暴力去建立,甚至都不能以权力去建立。——权力,可以作为一种辅佐,特别是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之下,可是不能当作决定的因素;怎么能够想象:只要凭借着政权的力量,就可以在生活中建立并确立我们所向往、所追求的东西呢?
林昭的可贵就在于她终于走出了这样的怪圈,建立了全新的“完整而不可分隔的整体自由观”:人类的自由是整全性的自由,人类的权利也是整全性的权利,只要还有一个人的自由受到剥夺,“只要还有人被奴役,生活中就不可能有真实而完整的自由”,不仅“被奴役者不自由,那奴役他人者同样不得自由”。由此而确立的是一个全新的目标:反抗的目的不是为了“作官”,使自己成为“另一种形式的奴隶主”,而是为了“给一切人以自由”,不仅使被奴役者从不自由状态下解放出来,而且也使奴役者从另一种的不自由状态中解放出来,而自身在“不奴役他人”的状态下去获得真正的自由。这就最终消灭了一切人奴役人的现象。
林昭在狱中用血书这样写到:“作为人,我为自己完整、正直而干净的生存权利而斗争那是永远无可非议的。作为基督徒,我的生命属于我的上帝、我的信仰。为着坚持我的道路,或者说我的路线、上帝仆人的路线!基督政治的的路线!这个年轻人首先在自己的身心上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是为你们索取的,却又是为你们付出的。先生们:人性,这就是人心吶!为什么我要怀抱着,以至对你们怀抱着人性这么一份人心呢?归根到底,又不过是本着天父所赋予的恻隐、悲悯与良知。在接触你们最最阴暗、最最可怕、最最血腥的权力中枢、罪恶核心的过程中,我仍然察见到,还不完全忽略你们身上偶然有机会显露出的人性闪光。从而察见到你们的心灵深处,还多少保有未尽泯灭的人性。在那个时候,我更加悲痛地哭了。”
1966年,刚刚刑满释放仍在监督劳动的林昭挚友和同学张元勋偷偷来到上海,以男朋友身份到上海提篮桥监狱看望林昭。见面之前,狱方用威胁的语气,立下种种规定限制,不许说这个,不许说那个。张元勋一一称诺,不求别的,只求见上一面。5月6日上午8时,他与许宪民女士同往监狱,被带到一间偌大的“会议室”中,先进来3位男警,是管教干部;接着进来4位便衣女警,负责录音;后又进来20余名带手枪的武警,纷纷落座。所有这些人一齐盯着他看,气氛紧张。俄而,林昭终于来了,由一名警医一路搀扶,后有一配枪警士押送。她的脸苍白瘦削,披一件破旧不堪的上衣,围一条“长裙”,据说本是一块白床单,脚踏黑布鞋。长发垂腰,半已斑白。最惊心的是:她头顶一方白布,上有用鲜血涂抹成的一个手掌大的“冤”字!这个字,向着青天,可谓“冤气冲天”!
看见张君,她嫣然一笑。九年沧桑,几度梦里生死离别,至今物事人非。滴不尽相思血泪,开不完春柳春花;一朝相逢,万千愁绪,半缕欣悦,尽在于此。这一笑众人皆惊,黑牢数载,从未见过她的笑容。这是她在这黑暗、阴冷、与世隔绝的非人世界里的第一次,也是唯一1次展现的迷人的、永恒的美丽与春色!张君起身,也想一笑,却忘了究竟有没有笑出来。旋坐定,隔案相对无言。监狱干部先来一段开场白,言政府关怀,特允尔等相见,必认罪改造云云。林昭抛出一句“乏味之至”将其打断,而监狱干部对此习以为常,竟未动怒。
谈话开始,不久林昭便向张君讲述悍妇殴打、折磨她的状况。她取下头上白巾,将头皮给张元勋看,只见那上面斑斑驳驳,都是大者如枣、小者如蚕豆般的头发揪掉后的光秃头皮。她说:“知道你要来接见,怕打伤了我无法出来见人,故这几天斗争会没有开,我也被调到一个‘单号’里单独关押,其实就是让我养伤,以掩盖狱内无法无天的暴行!但,头发揪掉了,伤痕犹在!衣服也是他们撕的,你看”。她披着的衣服里面是一件极旧的衬衣,已经没有扣子,仔细看去,才发现是针线缝死了,无法脱下。她又说:“这是一帮禽兽”,指着周围;“他们(狱卒)想强奸我!所以我只能把衣服缝起来。”她的衣服与裤子都是缝在一起的。她说:“大小便则撕开,完了再缝”。她边说边咳嗽,不时地撕下一块一块的卫生纸,把带血的唾液吐在纸上,团作纸团扔在脚边。“但他们还不解恨,还要给我带上手铐,有时还是‘背铐’”。那些“管教干部”此时插话批驳说:“她胡说!她神经不正常,你不要相信她的这些话。”“神经不正常?”林昭抢白说,“世界上哪个国家对神经不正常的人定罪?你们定我‘反革命罪’,怎么不说我‘神经不正常’呢?”
张君便插嘴说:“不要说这些了,说些别的。”“不要紧”。林昭说,“顶多也就是死!他们杀机已定,哀求之与痛斥之,其结果完全相同!……我随时都会被杀,相信历史总会有一天人们会说到今天的苦难!希望你把今天的苦难告诉给未来的人们!并希望你把我的文稿、信件搜集整理成三个专集:诗歌集题名《自由颂》、散文集题名《过去的生活》,书信集题名《情书一束》。”稍停,又言:“妈妈年迈无能,妹妹弟弟皆不能独立,还望多多关怀、体恤与扶掖!”言未毕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一时竟不能止。数年来与世隔绝,饱受摧残,终于故人相逢,得将身后诸事相托,能不叫人悲恸感怀。今有此一哭,来日死可瞑目。
众人皆无所适从,这一笑一哭,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禁愕然。终于止住哭泣,张君从随身所携大提包中取出许多食品,有三种蛋糕、八斤听装奶粉、听装大白兔奶糖、香蕉、桔子、苹果。俱是张君从上海淮海路食品店购得,张君初出大狱,不知从哪里弄到那么多钱。狱卒拆开包装、撕破密封、撬开盒盖,用铁钎在奶粉中上下来回钻探数十次,终告罢休。林昭拿出一块蛋糕递过来,说:“你送来的这些东西,现在是我的了,我请你吃!”张君自然不肯,林也就作罢。她拿起蛋糕咬了一口,对狱卒说:“倒杯水来!”狱卒只好给她到来一杯开水。她一边喝一边吃,颇为自得。张君说:“今天我们在这儿相会,可谓之‘篮桥会’吧!”我国古代“蓝桥会”的爱情故事描述裴航与云英约会于“蓝桥驿”,英国有电影爱情故事片《魂断篮桥》,而“提篮桥”与之暗合。林昭说,也算“井台会”;《白兔记》中有“井台认母”的故事,林以此指她们母女相会。
监狱干部提醒,11点了,相会时间已不多。林昭竟召张君“过来”。得到监狱干部允许后,张君绕过案子来到她身边。她说,赠你一首诗,当即口占一诗:
篮桥井台共笑之
天涯幽阻最忧思
旧游飘零音情断
感君凛然忘生死
犹记海淀冬别夜
吞声九载逝如斯
朝日不终风和雨
轮回再觅剪烛时
附言:“只是为了给终古留下真情与碧血,死且速朽,而我魂不散!”而后,她又从带来的那个小布包中,取出一物送给张元勋,原来是一只帆船,用包装糖块的玻璃纸先折成柳叶一般的窄条,再用这些窄条编织而成。小船制作精巧,有白色的帆、鲜黄色的船身和桅杆。后来监狱人员说,她有很多这样的东西,都是自己编的。林昭不仅才貌出众,思想深刻;而且多才多艺,心灵手巧。她会画画、会作曲,从狱中编织出的这些精致的糖纸工艺品上,便可见一斑。如此兰心蕙质的女子,理所应当得到一份幸福,只可恨那非人的时代!
时间马上到了,只好分离,狱方许诺第二天还有一次见面。临别,林昭叮嘱:“明天再来,给我再送一盒奶糖,不要大白兔,要猫头的!”狱方处长立即召见了张元勋并宣布:“会见效果不好,取消明天的见面。我们对林昭已仁至义尽,她不接受教育,抗拒到底,只有死路一条。”当天下午,张元勋在上海的各家食品店找了一天,也没找到猫头奶糖。第二年5月1日,张元勋不肯死心,又偷偷跑到上海,这时监狱已经军管,一切接见停止。
以后,林昭在一次绝食苏醒后,咬破手指在监狱的墙壁,写下了《自由颂》:
生命似嘉树   爱情若丽花
自由昭临处   欣欣迎日华
生命巍然在   爱情永无休
愿殉自由死   终不甘为囚
张春元再次被捕后,他被关进专门收押重刑犯的甘肃省第三监狱。在此监狱服刑的杜映华被“释放”后,仍旧没有自由,而是在该监狱 “就业”当了1名工人。68年的时候,张春元串联其他犯人一起逃走,事败,张春元因“密谋暴动越狱”,被枪决于籍河岸边,1颗热爱自由的星辰陨落。同被处决的还有杜映华,他被控为张春元传递消息。
在提篮桥监狱坐牢的右派分子邱隐帆女士的日记,至今仍有保存,记录了遇害前的林昭一些情景。邱隐帆女士是林昭的中学同学,1968年4月9日夜,春寒料峭,犯人均已就寝,这时喧哗声起,一名女囚被推入她们号子。微弱的月光下,只见她蓬头垢面,形似乞丐,进来之后一声不响,面壁而立。邱隐帆感到奇怪,起来细细端详这位新来的难友,细辨之下,竟发现是失散多年的老同学林昭,不禁悲喜交集。此时的林昭,上身穿一件破旧的灰夹袄,下身却用一条白床单当裙子,长长曳到地上。手臂上戴了一个黑套,上面用白线绣着一个“冤”字,发根扎一白手帕;这身装束被称为“窦娥装”。几番劝说,终于把她拉入自己被窝中。
这间牢房,关押的都是未决犯,以上海各大中学校的女学生为主,俱是“死不悔改的牛鬼蛇神”。第二天,大家开了一个小小的联欢会,欢迎林昭的到来。林昭心绪不错,说自己已是八、九年老犯人,刚从禁闭室里出来。然后做了自我介绍,提到自己的案情,她显得十分气愤,认为自己的罪名是被强加的,毫无法律根据,荒谬绝伦。
4月17日,林昭被提审,中午出去,晚上才回来,提审她的是一位地位相当高的人,这位高官向她下最后通谍:“只要你能够认罪,今后不在狱中写反动的诗词,有悔过的表现,我们可以网开一面,对你从轻发落,我们可惜你还年轻,有一些才气,这是给予你最后的一次宽大机会。”对此,她只是冷笑,不作任何答复。24日夜,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死期将至,彻夜未眠,嘴里念念有词,垂着头呆坐在床沿上,保持着一种似和尚坐禅的姿势,一动不动,27日,接到另一份起诉书,罪名有三:一、攻击无产阶级专政;二、诬蔑伟大领袖毛主席光辉形象;三、组织反革命小集团,妄图进行反党的反革命活动。
1968年4月29日,林昭接到改判的死刑判决书,当即血书“历史将宣告我无罪”!当天,狱中开了一个全体囚犯参加的公审大会,林昭被带出来时,为防她喊口号,口中塞了一个橡皮塞子,此物入口,能随着人的张口而伸缩,越反抗越胀大,整个面孔会因而变形。同时颈上勒塑料绳子作为双保险。林昭痛苦难耐,脸色时青时红,犯人们无比惊愕,喊口号(“打倒反革命分子林昭”之类)时竟无人响应。深夜,一狱卒率四名全副武装警卫士兵,掀开牢门,高呼:“303号出来过堂!”满监囚犯皆惊醒,大家意识到这是要处决了,都神色紧张;而她却很镇定,从容不迫穿上一件平时舍不得穿的红色呢制新外套,取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甚至还梳理了几下头发。登时显得无比凄美妩媚。她走出牢房,一边笑着向难友们招手:“各位小姐妹,再见了!再见!”接着一步一步踱出女监的总大门,刚想唱《国际歌》,狱卒冲上来用棉团塞住她的嘴,她奋力反抗,嘶喊出一句:“妈妈!你在哪里?”狱卒便用布条封住她的口,既而又蒙上眼睛,被带走了。随即在上海龙华被枪决,未满36岁。
1968年5月1日,公安人员来到林昭母亲家,大呼其名,言:“你女儿已被枪毙。因为枪毙她,耗费了国家财产,这笔钱要由家人承担”。许宪民初时没听明白,等她明白过来,当即晕撅;彭令范取出五分钱将其打发走。许宪民醒后对彭令范说:“当我哥哥在‘四一二’詈难后,我一直将实情瞒过你外婆,对她说你大舅舅去苏联学习,她有些怀疑,但一直盼望着。他们这些凶手也没有上门来向她要子弹费呀!子弹费,哈,哈,哈,这是最大的讽刺,这个政权竟向我要子弹费,让子弹穿过我的大女儿的胸膛,上帝惩罚我也未免太过分了,世界难道真的没有天理、人道和律法了吗?”子弹费5分,即使全国一年枪毙100万人,全部子弹费收缴上来也只有5万元,对国家是微不足道的,这种做法是对人民的恐怖威吓。
林昭的妈妈,这个抗日战争中的巾帼英雄,热情帮助共产党革命的民主人士,因此成了上海街头疯婆子。1975年11月24日,她再次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当彭令范发现她的时候,她已倒在了外滩街头繁华马路旁的人行道上,遍体鳞伤,面颊青肿,口鼻流血,一只鞋失落远处,竹篮与竹杖已被踩扁和踩断。有人围观,有人视而不见匆匆走过。后来彭令范听说是被红卫兵小将打死的,他们说她是大反革命分子林昭的母亲,林昭已被枪毙了,也不能叫这个反革命老太婆活着!一声吆喝,簇拥围打,拳脚交加,顷刻命绝!
啊,大地,
祖国的大地,  
你的苦难,可有尽期?
在无声的夜里,
我听见你沉闷的叹息。
你为什么这样衰弱,
为什么这样缺乏生机?
为什么你血泪成河?
为什么你常遭乱离?  
难道说一个真实美好的黎明,
竟永远不能在你上面升起?
思想是没有罪名的。而当思想被冠以重罪时,法律就成了闹剧和丑剧。专制者消灭不了思想,就致力于消灭思想者的肉体。从特定时期来看,专制者取得了全面成功;但从更长远的历史时期来看,专制者的这一行径是极其愚蠢的——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不是受火刑的人,而是施加火刑的人。
自由是人类一切理念中的最高理念,而思想的自由、言论的自由又是其他自由的根基;放弃了思想的自由和言论的自由,也就把自己降低到奴隶的境地。不自由,毋宁死!她一再表示:“不怕你们把林昭磨成粉,我的每一粒骨头碴儿都是一颗反抗的种子”。林昭是那个时代纯洁而自由的灵魂之一,还有千千万万像她一样纯洁而自由的灵魂被虐杀、被湮灭。当她死后,她的名字化作自由的象征。她是爱神、自由女神与美神的三位一体,却绝不需任何人来顶礼膜拜,当人们心中充满了爱和美,并准备去拥抱自由的时候,也就拥抱了她。
1979年1月,北大发出了关于林昭错划右派的改正通知。1980年8月22日上海高级法院“沪高刑复字435号判决书”,宣布林昭无罪,结论为“这是一次冤杀无辜”。但这并不是平反,而是因为她“患有精神病”的缘故,侮辱仍在继续。1981年1月27日新华社记者在打倒四人帮的文章《历史审判》中有一段关于林昭及5分子弹费的报道,1981年12月30日,上海高级人民法院复判林昭案件,宣布林昭无罪,为林昭平反。
1980年12月11日,在北京的80余名林昭的老师与同学为林昭举行了悼念会。原新专同学和北大同学集资,在苏州灵岩山西侧为林昭立一衣冠冢,内有她的头发一绺,旧衣一套,照片一张。2004年4月22日,林昭亲友和同学在苏州郊外灵岩墓地举行林昭骨灰安葬仪式,骨灰是一位上海女性秘密保存几十年之后刚刚公开奉献出来的。其舅许觉民说:“她把生命交付给民主斗争事业;她要把她的生育死来告诉世界上所有的人:她是为什么而死的?中国不走民主这条道路,人民就不会得到的真正幸福。”为了全民族能获得完整的自由,林昭把自己的血献上了祭坛。她可以跟苏格拉底、圣女贞德、布鲁诺、甘地、秋瑾、遇罗克……这些璀璨的星辰一起,闪烁在同一片辉煌的天幕之上。林昭的墓碑上刻着她的诗作:“自由无价,年命有涯。宁为玉碎,以殉中华。林昭 一九六四年二月”。

“要开作一枝白色的花/因为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阿垅:《白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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