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新话题
打印

【This is for 老西】都市妖奇谈 作者:可蕊

都市妖奇谈·22 过去我是猫

  “糟了!我把勿忘我忘在车上了!”刚进自己的花店,瑰儿忽然叫起来,忙把手中的各种花卉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要冲出去追周影的出租车,却看见一只黑色的大猫口中咬着一大包勿忘我走了进来。放下东西,它立刻忙了起来,先把刚来的鲜花放进冰箱保鲜,又把一些已经盛开的鲜花插在水桶里。等它整理完那些架子上的花瓶,然后就开始插花篮。

  只见它用后腿站着,两只前爪灵巧地忙碌着,插花、剪枝、修饰,不一会便利落地干完了。这时店里进来了客人,它马上跳到椅了上蜷成一团,装作在睡觉的样子。

  “哇,老板娘养的这只猫真大。”

  “是啊,是啊。”

  “我要这个花篮,插得真漂亮,老板娘真是心灵手巧。”

  “呵呵,哪里,哪里……一百六十元,谢谢。”

  客人刚出门,黑猫立刻跳起来继续去插花篮。

  “黑冰,你真是太厉害了!不如我不招工人了,你就一直帮我打工,好不好。”瑰儿把门口竖的“招聘工作人员一名,女性,年龄不限,种族不限”的大牌子拿了进来,讨好地问黑冰。

  前几天,一直在瑰儿店里打工的女孩因为母亲生病,匆匆赶回故乡去了,这让瑰儿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她一时找不到帮忙的人,只好临时抓朋友来帮忙:周影带着火儿来干了一天,火儿烤焦了店里一半的花,还吃了一个客人;刘地只干了半个钟头,就和两位女顾客一起走了,再没回来,反倒拿走了店里一百多枝玫瑰没给钱;南羽来了半天,就接了医院来的三个电话,都是请她回去抢救病人的,没坚持到下午也带着歉意走了;鹿九来站了一天,一枝花也没卖出去,还被人偷走了店里的钱匣子;泉先儿自告奋勇来打工,她倒是个很好的店员,勤快灵巧又会招待客人,只是雇她的费用太高,而且她特别害怕周影,每次周影来接送瑰儿,店里都不免鸡飞狗跳一番,算算也是笔不小的损失。

  最后瑰儿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雇佣了鹿为马的徒弟黑冰。

  虽然黑冰还不能变幻成人,可是它工钱低廉:一天三餐外加五元钱,而且听话、稳重,要是损坏了店里的什么东西,还可以向它的监护妖鹿为马要求赔偿(只要让火儿去恐吓一下)。

  瑰儿本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让黑冰来试用一下,心想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它什么也不会干。没想到黑冰的才能大出乎瑰儿的预料,几天下来,它干得比周影、刘地他们简直好太多了。

  虽然黑冰只是一只猫(黑冰:我是妖怪!),但它的艺术天赋十分不错,插出来的花篮造型优美,总是卖得很快;它特别爱干净,总是把花店收拾得一尘不染。如果不是怕它开口说话会吓跑顾客的话,瑰儿这个老板都可以回家,所有的活它自己就全干了。

  “怎么样,黑冰?长期来我这里干的话,一天改为六餐(和火儿一样),工钱十元,外带让周影教你法术。”瑰儿卖力地拉拢着黑冰。

  黑冰端正地坐着,点头行礼说:“能够得到您的称赞真是荣幸,不过这样的事还要和家师商量一下。”

  “真有礼貌,比我们家火儿强多了,真想让他跟你学学。”瑰儿忍不住把黑冰抱进怀里用力亲了一下。

  “谁?谁比我强?是谁?出来单挑!”火儿嚷嚷着冲了进来,他显然把“比火儿强”这句话理解为“比火儿厉害了”。只见他先一翅膀拍掉几个花瓶,又一爪抓烂一只水桶,身上的火焰熊熊地燃烧着,虎视眈眈地在店里搜寻目标。

  “死火儿,又来搞破坏!”瑰儿向他扑了上去。

  “瑰儿,立刻把那个自称比我厉害的家伙交出来,窝藏他对你没好处!”火儿大叫着。

  黑冰见周影和火儿已经来接瑰儿了,知道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便向门外走去。

  “黑冰,你不是也住在桃源小区吗?我顺路捎你回去吧。”周影建议道。

  “多谢周前辈,我今天还要去九师兄的养殖场帮忙,不回去了。”说着黑冰向周影深深鞠了一躬。

  看着它离开的背影,瑰儿叹了口气:“又能干,又有礼貌,又肯上进……这么好的猫怎么会让那个鹿为马拾了去呢?他根本就是在尽情利用黑冰,还不如让黑冰来我们家呢!”

  火儿没在店里发现敌人,刚刚安静下来,听了瑰儿的话又大叫了起来:“我反对!我坚决反对养宠物!决不同意!养就吃了它!”

  “好了好了,咱们家养不活宠物的。”周影安慰他,“回家吧。”

  “回家吃饭!我要吃红烧肉。”

  黑冰一直站在路口等红灯,看着瑰儿和周影、火儿说说笑笑地上车而去,它不由得有些羡慕。看起来,他们是一个多么好的家庭啊……不过自己要想成为那样的妖怪,还要过上不知多久,至少首先要学会变成人类才行。现在黑冰也不想去幻想那太遥远的事情,只是依照师傅的吩咐,每天努力地修炼而已。

  在很遥远的时候,自己似乎也曾经有过一个温暖的家庭……那些事太遥远了,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时自己还是一只猫……

  黑冰甩甩头,把那些回忆赶出脑袋。

  “黑冰?黑冰……”它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试探着叫。

  黑冰转过头,见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群刚放学的小学生,其中一个正蹲在地上,向自己招着手:“黑冰,你是不是我家的黑冰?”

  黑冰静静地盯着他,这时十字路口红灯亮起,车辆都停了下来,黑冰立刻夹在人流中向路口对面跑去,根本不理那些“看,看,猫在过马路!”的好奇声,也不理那个孩子“黑冰,黑冰”的呼叫。

  在它身后,那群小学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

  “我第一次看见猫也会等红绿灯。”

  “很聪明的猫,也许是马戏团养的吧?”

  “小风,你认识那只猫吗?”

  “它长得真像我们家的黑冰啊,不过好像不是,前几年我们家搬到不能养宠物的地方住,我妈已经把黑冰送到农村去了……可怜的黑冰,它根本不会抓老鼠,到了乡下一定会挨饿的……”孩子越说越伤心,一直向远方寻找着黑猫的踪迹,回忆着那只曾经属于他、跟他像兄弟一样生活过的猫,心想不知道它在农村过得好不好?

  “原来他已经上学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幼儿园的孩子,老被人欺负,现在看来到有了不少朋友……毕竟好几年过去了。”黑冰从绿化带中走出来,看着马路对面那群孩子走远。

  “哼!人类!”它忽然想起了什么,重重哼了一声,转过身向郊外奔去。

  “看,又是那只猫。”

  “对啊,它又要过马路吗?”

  “不如我们去抓住它吧?这么聪明的猫一定很好养。”

  “不行!我不许你们去抓它!”

  “它又不是你家的猫……对了,你不是说它很像你家以前的猫吗?就抓来给你养好了。”

  “我们家住的地方不许养宠物,不然黑冰也不用送人了。”

  “我家也是。”

  “我也是。”

  “唉……那么抓来也没有用,大家都不能养。”

  “其实我很想养只小狗。”

  “我想养小乌龟。”

  “我想养蛇。”

  “将来我长大了,挣了钱,一定去住可以养宠物的房子。”

  “我也是。”

  “我也要住!”

  孩子们纷纷表着决心,那个男孩回过头来对着黑冰,忽然从书包中摸出一包牛肉干,撕开包装慢慢靠近黑冰。黑冰警惕地看着他。

  男孩蹲下来,把牛肉干推到黑冰面前:“小猫咪,这个给你吃。我们家黑冰以前最喜欢吃牛肉干了。”

  黑冰冷冷地看着他,这时十字路口的信号灯转换,黑冰马上转身跑过马路,把男孩和他的零食扔在后面。

  瑰儿从包里又是牛奶又是炸鱼、大虾、点心的拿了一大堆出来,她把这些东西摆在黑冰面前,招呼道:“来来,快吃。这几天你又在这里卖花,又去养猪,一定很累了吧,多吃一点有营养的东西。”

  黑冰有礼貌地道谢,然后大大方方地开始吃东西。不管多饿,它也不会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黑冰真有教养。”瑰儿摸着它的头,夸奖道。

  黑冰虽然很不愿意再像猫一样被人抚摸,可是连火儿都整天被瑰儿抱来摸去的,自己总不可能比必方更摆架子吧。

  “也不知道火儿和狐狸他们俩忙得怎么样了,今天不会又不回来吃饭吧?”瑰儿自言自语着。这几天火儿被林睿拉着在外面跑,总是不回来吃饭,所以她只能自己做饭自己吃,这太没成就感了。

  “对了黑冰,吃完饭帮我把这个送去医院给南羽吧。”瑰儿拿出她做的干燥花给黑冰。南羽总送绣品给她,瑰儿就做了一些干燥花作为回礼,反正黑冰去郊外会路过医院,就让它替自己跑腿。今天周影被火儿他们支使出去了,呆会自己也要坐公交车回家,所以早点关门吧。

  最近立新市发生了好几起儿童失踪事件,弄得父母们都高度紧张。林睿的妈妈也不放心,在自己繁忙的工作之余天天亲自接送儿子上学放学。林睿当然不怕什么拐骗贩卖儿童的团伙,可是他却怕看见妈妈劳累的样子,为了让妈妈放心让他自己去上学,他找了火儿整天四处寻找那些拐骗儿童的人,准备来个一吃永逸。

  火儿要忙活,当然要带上周影这个跟班。这几天那些从事打劫、偷盗的“无辜”犯罪份子也不知道被火儿烧烤了多少,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些诱拐儿童的罪犯。所以他们就那样整天在外面游荡,很少回家来。

  因为家里没有人,瑰儿也无精打采的,做什么都没劲,今天又不到下午四点就关了店门。

  黑冰迎着夕阳走在路上,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比较少,对脖子上挂着玻璃瓶的猫大惊小怪的人也就少。黑冰这一段日子过得很是忙碌,每天都要踩着时间去赶工,简直和人类的打工者差不多了,难得有这样一个下午可以在太阳下悠闲地散散步。在过去,它曾经度过了很长一段天天吃饱了就晒着太阳睡觉的日子,现在想起来,那些事情已经变得一片模糊,好像发生子上辈子一样。

  现在的自己可没有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黑冰克制住伸懒腰的欲望,大步向前跑去。

  来到十字路口时,黑冰习惯地向身后看了看,这几天它下班的时间和附近小学放学的时间差不多,所以它每天都能遇见那个孩子。他总是想给黑冰东西吃,不过黑冰从来不理他。

  黑冰一直没有忘记过那一天,在刺骨的寒风中,那家人把自己拴在树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它成为妖怪之后,过去的生活有好多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个画面清清楚楚印在它脑海中。

  不过,它早已经不恨那家人了。

  人类总是那个样子的,而且如果他们当年不抛弃自己,现在自己也无法成为妖怪。这么一想,自己反而要感激他们。

  它回头没看见那个男孩,才想起自己今天提前下班了,于是耐心地等着信号灯的转换。

  “咦,黑猫。”黑冰猛地回过头去,果然看见那个男孩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拉着一个男子的手说道,“叔叔,你快看,那只猫长得跟我们家原来养的黑冰一模一样,我老在这里看见它。”

  “大概是只野猫吧。”男子对这只猫没有什么兴趣。

  “叔叔等一下,我给它东西吃。”男孩又在书包里找出零食来去喂黑冰。

  黑冰凝视着他,不明白这种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学校以外,又为什么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男孩的父母黑冰都认识,可它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为什么都不吃啊?我以后可能不能再喂你了啊。”男孩哄着它。

  旁边的男人有点不耐烦了,催促说:“你爸爸在等着我们呢,别管这只野猫了。”

  男孩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向黑冰挥挥手:“再见了,小猫咪。如果你遇见我们家黑冰,要帮我向它问好啊。”

  黑冰看着男子牵着那孩子走向路边拦车,立刻睁大眼,那个方向不是男孩平时回家的方向。等等,火儿和九尾狐在抓什么人?对了,是拐骗儿童的犯罪团伙!刚才那个人在说什么“爸爸在等着你”之类的话,而且那个孩子也说不会再回来了,难道……黑冰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那个男子叫住了一辆出租车,催着孩子上了车。

  黑冰几步蹿到那辆正在等待红灯的车旁边,看见孩子在车厢中正和那个男子说说笑笑,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他还不知道自己被拐骗了吧?然后他就会被卖掉,而且听说都是卖到山村中,那里的人类喜欢买男孩子(不是买去吃吧?)人类总是把动物卖来卖去,可是他们自己一定不喜欢被卖掉吧?

  不过人类的事,妖怪少管。

  黑冰转身就走开。

  走了两步,黑冰又转过头来,火儿和九尾狐正在找这些人,要不要去告诉他们呢?不过等自己找到他们,这辆车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吧?

  就在黑冰思来想去的时候,红灯变成了绿灯,同时出租车发动了起来。

  黑冰来不及多想,在车子驶出去的一瞬间冲到了车下,伸出双爪紧紧抓住车的底盘,尽力把自己塞进了几个叫不出名字的零件中间。

  车越开越快,黑冰在车下也越来越难躲得稳,加上它的脖子上还拎着一个大瓶子,晃来晃去地老是碰它的脸,它伸出指甲死死抓住身下的金属物体。随着车子的震动,它的指甲越来越疼。

  如果那孩子不在车里,黑冰早用一个法术破坏轮胎让车子停下来了,可是它可不能保证在这样的速度下这么做不会带来车毁人亡的结果,所以也就不敢轻易出手。

  车子几次转变方向,速度也就越来越快起来。黑冰被颠得头昏脑胀,好几次都差点从车上掉下去。

  想想自己这样拼命,就好像是要去救那个孩子一样,不由有点好笑。

  不过黑冰一再提醒自己,这么做是为了火儿和九尾狐,他们是自己的前辈,平时很照顾自己(火儿也会照顾你?),所以自己也应当为他们做点事,所以,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和那个男孩一点关系也没有。当自己还是猫的时候,那家的主人不就常说狗才忠诚,猫嫌贫爱富吗?而且现在自己已经是妖怪了,更没有义务去救那个男孩。

  不知前方出了什么事,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住了。

  黑冰毫无防备,一下子被甩了下去。它灵巧地在落地之前调整好了姿态,稳稳地站住,但是它脖子上那个玻璃瓶却摔落在地面上,立刻化成了纷飞的玻璃碴。黑冰离得太近,根本来不及闪躲,顿时被玻璃的碎片击中了,身上马上流出了血。更严重的是,它的左眼被一片碎玻璃击中了,现在流着血,根本没办法睁开了。

  车里的人根本没有察觉车下的事,不一会儿,车子就又发动起来。

  黑冰一咬牙,又冲上去,抓住了车底。

  车子再次上路,黑冰的情况比刚才要糟得多。身上的伤并不严重,但是左眼却疼得钻心。它的爪子打滑了好几次,总是差一点就要被甩到车轮下。在这种情况下妖术根本没有用,倒是做野猫时训练出来的敏捷身手救了它的命。

  “我是为了找出那些犯人的老巢,不是为了那个孩子!”黑冰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把爪子收得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开始减速,最后停了下来。

  黑冰立刻从车上溜出来,钻进路边的草丛里。

  它四处张望,发现身处在城市边缘的山丘上,四周都是崭新的别墅和种植整齐的绿化植物。

  “原来犯罪集团住在这么高级的地方,难怪火儿他们一直找不到。”黑冰想想自己和师父住的地方,再看看眼前的别墅,忍不住咋舌。不过犯罪份子都是用不正当手段弄钱,花得当然也就大方。自己和师父、九师兄、周前辈他们要靠做工干活,刘地那样的妖怪住在这种地方很平常,自己和师父这辈子就没指望了,或者,等修成正果之后自己来造。

  它在心里感叹了一阵子社会的不平等,发现那个男人领着男孩已经走进了别墅群,便悄悄跟了上去。

  黑冰身上的伤口其他上已经停止了流血,可是眼睛的血依旧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它几次用爪子去擦都没有用,看来只有回去请师父治疗了。对,看清那个绑架犯在哪一间房子就回去通知火儿和九尾狐,其他的事就和自己不相干了,自己是为了火儿前辈才来的,可不是为了那个孩子。

  沿着碎石铺成的小路转过一个人工池塘,男人带着那孩子走进了一座三层的小楼。门关上之后,黑冰跳到了台阶上,认真把门牌念了几遍,点头道:“已经知道他们的老巢了,可以回去向火儿禀报了。”它转过身,竖起尾巴,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

  “啊……”

  紧闭的房门内传出了一声孩子的尖叫。

  黑冰一下子跃过门口,沿着屋子旁边的树木几下蹿上了去,然后纵身一跃,穿过二楼开着的窗户进入了房子。

  房子很新,还散发着刚刚装修过的味道,里面也没有几件家具。黑冰小心地踏上楼梯,听到楼下正在传来说话声,似乎是两个成年男子的声音。黑冰正要侧耳听他们在说什么,就听下面传来了“砰”的一声,接着男人们一阵乱叫:“别让他跑了!”“把他绑起来!快!抓住他。”

  黑冰大叫一声,从楼梯上一跃而下。

  两个男人还是屋子里跑来跑去,笨拙地捕捉着他们的目标,却被当头跳下来的黑冰吓了一大跳,同时大叫了起来:“怎么还有一只!”

  “黑冰,又一只黑冰!”正跟在男人们身后欢跑的孩子也惊讶地大叫了起来。

  黑冰发现在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猫正想钻到沙发下去,那只猫也是黑身、白爪,外表看起来和自己一模一样。它抬起头,发现那两个正在追猫的人其中一个是把孩子带来的那个男人,另一个虽然比以前胖了一些,头发少了一些,身上的衣服高档了一些,黑冰还是认得出,他就是自己原来的男主人,也就是那个男孩的父亲。黑冰一下子愣在那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姐夫,你到底买了几只猫啊!”男子悄悄地问黑冰的前主人。

  “几只?这一只还是找了大半个城市才找到的呢!又要像黑冰,又要是只成年猫——根本没有宠物店卖这么大的猫!还不都怪你,当时说好你会去接黑冰,我们才放心把它拴在树上的,谁想到你竟然会记错了日子,让别人把我们家黑冰偷走了!我和你姐姐还要编一大堆谎话来骗孩子,现在又去找只假黑冰来瞒他。”

  “可是姐夫,那时候我不是……”男子摸着头苦笑。

  “可怜的黑冰,遇到好主人还好,万一遇到不好的人家……”黑冰的前主人摇头叹着气。

  “爸爸,你在说什么啊?黑冰怎么了?”男孩不解地眨着眼。

  “啊,小刚你看咱们的新家好不好?这可以养小动物了,我也帮你把黑冰从农村接回来了,你看,你看……”黑冰的前主人哄着儿子,“你妈已经去买菜了,今天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庆祝一下,明天小刚就去新的学校上学,我们开始新的生活,好不好?”自从几年前生意失败不得不卖了房子,卖了地产,连心爱的宠物都不得不丢弃了之后,他用了这么多时间去拼搏,到了今天,终于可以对儿子说这句话了。说完,他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可是爸爸,它们谁是我们的黑冰啊?”男孩看着两只猫问。

  黑冰看看眼前的人类,再看看那只见到自己后沙发低下只露一条尾巴在外面的猫,心里有些明白了。

  “黑冰,你是黑冰吗?”男孩先向黑冰走过来,向它伸出手,“你受伤了。”

  黑冰向后一跃,摆出了攻击的姿态,男孩的父亲忙过来把男孩抱开。

  “喂,猫,出来!”黑冰向那只猫喝叱,“不然我就过去了!”

  那只猫吓得浑身发抖,从沙发下爬出来。这是一只纯粹的宠物猫,身上撒了香水,连指甲都被剪掉了,显然生活得不错,皮毛油光水滑,肥肥胖胖的。现在它正在害怕这个陌生的环境,也害怕眼前这只有外表像猫一样的怪物,哆哆嗦嗦地蜷成了一团。

  “你叫什么名字?”黑冰问。

  “小黑,我是被卖给他们的,不是我自己愿意来的……”猫缩成一团求饶。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黑冰,忘了那些卖掉你的家伙,好好在这里生活!他们都是好人,肯定会疼爱你的。”

  “我……你……”猫看着这只怪物,不明白它为什么把自己的地盘让给自己。

  “我是妖怪,不用人类养。”黑冰骄傲地说。

  “黑冰,你们谁才是黑冰?”男孩反复打量两只猫。

  “过去,他现在是你的主人了!”

  那只猫慢慢走到男孩身边,在他身上蹭了几下。凭着动物的直觉它知道这个人类男孩会比原来的主人好上一百倍。

  “黑冰,你终于认识我了。”男孩欢呼着把它抱进了怀里。

  “还有一只怎么办?它还受了伤?不如也留下养吧,反正这么大房子,不差多一只猫。”男主人热心地建议。

  黑冰转身向开着的窗户走去。

  “他三舅,去把窗户关上,别让它跑了!”男主人撸起袖子,准备扑向黑冰。

  黑冰纵身向前,向准备关窗户的男子迎面一爪,趁他吓得后退的时候,纵身从窗口蹦了出去。在它身后,那些人还在喊着:“快把它抓回来,它受了伤,得上药才行!”

  黑冰静静地躲在窗外,听着孩子和猫嬉戏的声音。不一会,女主人回来了,孩子向母亲大声宣布“黑冰回来了”的消息。天色将暮,那座房子里亮起了灯光,又飘来了饭菜的香味,然后传来了一家人欢宴的声音。

  一直等到屋子里的灯光熄灭了,黑冰才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它已经忘记了家猫是怎样生活的了,只是依稀记得在这个时间,猫应该会睡在小主人的被窝里吧。不过自己是妖怪,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去向瑰儿和南羽道歉,因为弄破了她们的干燥花瓶子,还要去九师兄那里把落下的工作赶回来……

  它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房子。

  其实和那家人一起生活的日子也不错,毕竟那时自己是只猫,那就是一种幸福的猫的生活吧。

  受了伤的眼睛忽然变得那么疼,黑冰仰头看着星空,一滴泪水从眼眶中滑下来。它摇摇头,跳过道路,向山丘下跑去。

TOP

都市妖奇谈·23 不良少年的资格

  林江文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喜欢表弟林睿。

  他把双脚搭在茶几上,半躺在沙发里。客厅另一边,自己的母亲和姑妈林青萍正相谈甚欢,而林睿偎在他母亲身边听大人们说话,脸上挂着一副乖巧甜蜜的笑容。只要一看见他这个样子,林江文心里就觉得很烦。

  “小睿这次考试又是所有功课全部一百分,又是全班第一名吧?这孩子真是聪明。”林江文的母亲不遗余力地称赞着林睿。

  林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实事求是地说:“二舅妈,不是全部一百分,我的作文被扣了0.5分呢。”

  林青萍抚摸着儿子的头,自豪地说:“这孩子每次都考全校第一名,读书一点也不用我操心。他爸爸走得早,总算这个孩子还……”

  林江文看她说着说着又要开始抹眼泪,心里升起一阵火气。每次见到三姑,她都要提这件事,而且每次提起这件事都要哭,真不知道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三姑的年纪也不算大,老公死了两年多了,再找一个不就行了,干吗那么烦人!

  林睿懂事地为妈妈抹眼泪,然后母子两人抱在一起……

  “哐啷!”林江文实在看不下去了,用力蹬了茶几一脚,站了起来。

  “江文,你过来!”听到林江文弄出的响声,他的母亲终于想起了今天请林青萍来的目的,“青萍啊,我今天找你来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江文明年就要考高中了,但是他的成绩简直……简直没法拿出来见人!”她用力说完这句话,狠狠瞪了林江文一眼,才央求林青萍说:“所以想请你趁暑假来给他补补课。”

  “这当然没问题。”林青萍一口就答应了。

  林睿有点着急了,拉着林青萍的手说:“妈妈,可是、可是……”他知道母亲会趁暑假时去当家教、教补习班赚钱来偿还林海(林睿死也不会叫他爸爸)欠下的巨额债务,如果她再承担下给林江文补课的事,那么就会更忙碌,整个暑假都不能休息了。

  “我每周一三五的上午和周六下午都有课,那就每周二、四、六的上午来给江文补课吧?”林青萍已经开始和林江文的母亲商议补课的时间了。

  “妈妈。”林睿使劲拉她的手。

  “小睿,怎么了?”

  林睿嘟着嘴不出声。

  “这孩子,真是。”林青萍笑着抚摸林睿的头,明白这是儿子对自己的体贴,心里很感动。林江文的母亲也知道向林青萍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但是儿子最近变得那么不听话,请来的家教全都被他气走了,他从小还算听他三姑林青萍的,为了他明年考高中,也只能这样了。“江文,还不快过来谢谢你三姑。”她大声吩咐儿子。

  “我又没请她来!”林江文气鼓鼓地顶了母亲一句。他就是不想照大人的安排去生活,就是讨厌大人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要自己这样,要自己那样,他就是想和他们对着干。

  “你怎么这么跟大人说话!”

  大人、大人,又是大人!只不过多活了几年,就要别人把你们的话当圣旨,只因为你们是大人,就什么都对。林江文一肚子不服气,坐着不动,就这么跟母亲拧着。母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眼看就要开战了。

  “嫂子,算了,江文这个年龄的孩子就是叛逆一点,孩子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林青萍是个教师,比较了解孩子,温柔地为江文辩解着。

  “唉,他要是能有小睿一半懂事就好了。”

  “孩子长大了,就会有叛逆的时期,也许小睿将来也会那样的。”

  “我才不会。”林睿撇撇嘴,心想自己才不会像那些笨人类一样呢,“我永远是好孩子,妈妈,对不对。”

  “对对对,小睿是好孩子。”

  林江文的母亲道:“今天在这里吃午饭吧。”林青萍和自己的嫂子也不客气,马上答应说:“好啊。”

  “我来帮忙,我会炒鸡蛋!”林睿举起手来说。

  “小睿还会做饭呢?”

  “有时候我忙不在家,他就自己做饭吃,做得还挺不错呢。”

  “小睿真厉害。”

  “好,今天我来露一手。”在大人的称赞下,林睿卷起袖子走向厨房,林青萍和林江文的母亲也跟了进去,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响起了锅碗瓢盆交响曲。

  林江文气哼哼地看着这一切,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林睿了,非常讨厌……

  林江文站在街角,点上一支烟,不去管路人的目光,和同伴们大声说笑着。烟是他们刚才顺手从超市偷出来的,现在正一起商量着怎么弄点钱去网吧玩。

  “来了。”一个同伴给大家使眼色。街的另一边,一群小学生正三五成群走过来,他们就是大家弄钱的对象了。林江文一向不反对小偷小摸,他觉得能从大人那里偷东西很有成就感,可是敲诈小学生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但是今天早上他出门时刚刚和母亲吵了一架,心情十分不好,现在就想要去做点坏事——越是大人不让做的,他就越是要试试。

  “喂,江文快点。”同伴在催促他了。

  其他人已经跟着一个单独走路的小学生走进了一条小巷,当林江文赶上去的时候,就听见前面的伙伴已经在命令那个孩子把钱交出来了。

  “白痴。”林江文一走进巷子就听见了那个小学生冷冷的嘲笑声,“我没空和弱智说话。”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林江文连忙拔开同伴冲到前面去,看见林睿正背着书包,一脸不屑地站在大家面前。

  “死小子,口气倒不小。”一个同伴挥动拳头威胁道。林江文连忙拉住他,不管怎么林睿都是自己的表弟,总不能看着他挨打吧?“他是我表弟,算了,算了吧。”林江文向自己的哥们儿讲情。

  “你这个表弟说话真难听。”

  “这孩子一点都不乖巧啊。”

  “……”

  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他们总算讲义气,让林睿走了。林江文没忘了威胁林睿一句:“回去敢跟大人说,小心我教训你。”还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

  林睿根本没理他,转身就走了。

  林江文气呼呼地看着林睿的背影,他觉得是自己救了林睿,这个小家伙却连个“谢”字都没有。他不由想起了以前,自己曾经帮助过班里的一个好学生,当时那个家伙也和现在的林睿一样,连个“谢”字都不说,而且事后照样向老师打自己的小报告陷害自己。

  “那些好孩子全不是好东西!”林江文撇着嘴想,“只会讨好大人。”他心里对林睿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而且很担心林睿会跑到大人面前说自己坏话。

  林睿显然什么都没说。

  因为要给林江文补课,这天中午林青萍母子都留在林江文家里吃饭。饭桌上的林睿又是一副乖巧听话,小天使般的样子,不住地为他妈妈夹菜,说着讨大人喜欢的话,那天在小巷子里那副尾巴翘老高的骄傲样一点都看不见。

  “哼,好孩子的嘴脸。”林江文用力掰着馒头,心想,“在大人跟前一个样,一回头又一个样。”但是不管怎么说,林睿没有向自己的父母打小报告,这让他松了口气。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林睿正看着自己,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林江文偷偷跟着林睿,他打算教训一下这个小家伙。

  那天在饭桌上,林睿扬着头天真地问林青萍:“妈妈,舅妈怎么不给江文哥哥零花钱?我看见哥哥在街上向小学生要钱呢,把我的零花钱分一些给哥哥吧?”那一瞬间,林江文真想掐死这个孩子。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什么都明白,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林江文承受了一整晚父母的“炮火”,所以准备今天让林睿承受一下自己的拳头。

  林睿像任何一个好孩子一样,放了学便按照固定的路线乖乖回家。他一走进那条必经的小巷,林江文就摩拳擦掌地跟了进去。当他探头寻找林睿的踪迹时,却发现有个大人站在巷子里,正在俯首和林睿说话。有大人在场就完了,没法报复他了,林江文不由泄了气。

  接着他听到林睿的声音传来:“你又来给我找麻烦。”看来林睿认识这个大人,找麻烦?什么意思,他被这个大人欺负?敲诈?还是……

  那个大人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很轻,林江文听不清楚,他偷偷把头伸出去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那个高大的男人躬着腰站在林睿身前,一脸谄笑,似乎在拼命讨好林睿。

  “到底怎么了,直说。”林江文看不见林睿的表情,但听他的口气很不耐烦。

  “还不是那个瑰儿,她……”男人搓着手不安地说,“我一不小心就……”

  “你看她的样子觉得她好欺负,结果捅了马蜂窝了吧。”林睿幸灾乐祸。

  “是,是,您看……”那个男子的腰躬得更低了,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林睿。

  “行了,行了,看在你平时还算听话的份上。”林睿挥着手。

  “这点小意思孝敬您老。”那个男子掏出一个大钱包递上去,“我先去城外躲几天,等事情平息了再来给您磕头。”说完一溜烟不见了。

  林江文张大嘴呆在那里,他虽然听不太懂林睿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对话,但是有一点他明白:林睿在敲诈那个大人,而对方明显是很情愿地在林睿面前卑躬屈膝。

  “喂,你,”林睿似乎早就发现他了,走过来从钱包里抽了几张百元大钞扔给他,“回去不准乱说话──反正就算你说了也没人相信。”这点林江文也知道。在钱包被打开的一瞬间,林江文看见里面满满的全是百元大钞,至少也有好几千,不由结结巴巴地说:“你、你……”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戚。”林睿叹息着,径直走了。

  这一点林江文也在想,而且他弄不明白,自己和林睿到底谁才是坏孩子?为什么这个小孩子身上有一种令人害怕的东西?看来自己这个表弟不简单啊……

  林江文不想自讨没趣,也就没有跟大人说林睿的事。在家里,林睿永远是一副小天使的面孔,说不出得讨人喜爱,林江文简直怀疑自己那天在小巷子里看到的是不是幻觉,可那几张钞票又确确实实装在自己口袋里。

  林江文心里又生出了另一种气愤:这小子明明能弄到那么多钱,却还让三姑拼命挣钱还债,亲戚们还口口声声夸他懂事、孝顺呢——才怪!他一定是把那些钱挥霍掉了。哼!好孩子就是这样的嘴脸,大人还就喜欢,和他们自己一样虚伪。林江文再次下定了绝对不做好孩子的决心,干脆去做不良少年。

  不良少年应该比坏孩子还要“不良”,林江文在心里是这样定义的,不仅要逃学,小偷小摸,敲诈比自己年龄小的孩子,还要干更让大人们生气的事,比如说……

  “江文,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许大哥。”一个同伴兴冲冲地拉着林江文过去,指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介绍道。

  林江文知道,同伴们一向把和这样的社会青年交往当成是一种骄傲。过去他不太想认识这些人,也许是因为他们也算“大人”吧。但是想成为不良少年,认识这样的人是条件之一,所以林江文还是笑着和这个“许大哥”打招呼。

  “好,大家以后就是哥们儿了。”许大哥爽快地掏出烟来分给几个少年,并且热情地说,“走,去撮一顿,我请客。”

  “谢谢许大哥!”伙伴们一起欢呼起来,一拥而去,林江文也只好跟着他们走了。

  在酒店里吃饱喝足,走出来时林江文喝得摇摇晃晃的。之前他从来没有喝过白酒,所以这次只喝了一杯就醉了。

  “男子汉大丈夫,喝酒抽烟玩女人,什么都得会。”许大哥边搂着一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浓妆女孩不时亲吻着,边向这些男孩子们宣称,“以后跟着我,保你们日子过得快活。”

  对,林江文迷迷糊糊地想,喝酒、抽烟、早恋……我就是要这么做……大人不让做的事我全部要做!我才不去帮好孩子了呢!我从现在起就要做不良少年!

  托着那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塑料包,林江文心里颤了一下。

  “帮了大哥这个忙,以后有你们好处。想自己尝尝也行,回头我送点儿给你们。”许大哥在他们几个手上每人放了一个这样的塑料包。

  只要看过警匪片,就算不用脑袋想都可以知道这个东西不是面粉,不是石灰,而是……林江文向伙伴们看看,其中几个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小心点,早去早回,大哥等你们的好消息。”许大哥一人给了他们一个地址,要他们行动。

  一出门,林江文就拽住了一个和他最好的哥们儿,低声说:“这是毒品!”

  “我知道,我们不吸不就完了。”对方满不在乎。

  “我们去帮他送,这就是贩毒了!”林江文提醒他。

  “我们只是送送,怎么能叫贩毒。而且平时许大哥那么照顾我们,他都开口了,我们怎么能不帮忙呢!?”

  “我……”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就这样还自称不良少年呢。”哥们儿嗤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走了。

  林江文看看手里的地址,又摸摸口袋里的毒品。他可以小偷小摸、打架、骗人、敲诈、吸烟、喝酒……可是他不想成为“罪犯”。也许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良少年和坏人之间有什么区别,但是他知道,自己一旦真的把这些毒品送到了指定的地方,自己就和那些自己讨厌的大人一样了。

  “我讨厌那些大人!只想教训孩子的;只想在孩子面前耍威风的;只想利用孩子的……我偏不听你们的摆布!”想要我事事处处听他们摆布的父母和想要利用我犯罪的许大哥一样,谁都别想得逞!林江文这么想着,走进了街边的一个公厕,把那袋毒品撕开全倒进了马桶里。看着水流把那些白色的粉末冲走时,他感到一阵痛快——这就是他对那些可恶的大人的一个报复。

  “我的货呢?”许大哥冷冷地看着林江文。

  林江文自从那天倒掉那些毒品后,知道自己不能再和这些人碰面了,他也不想再和这样的人来往,所以一直躲着他们。这天他的一个哥们儿约他去打电子游戏,一出门却看见许大哥和他在一起。

  “货呢?”许大哥揪着林江文的头发,从牙缝里问。

  “丢了。”林江文被两个哥们儿按着,心里不怎么害怕,反而充满了气愤:“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叫我去贩毒我就要去!我没有去告你就该庆幸了,你还敢来问我!你以为你是谁!”

  “啪!”林江文脸上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还敢嘴硬!说,货呢?”他还没有想到林江文已经把毒品毁了,以为是他私吞了那些东西,准备在这些少年面前杀鸡给猴看,以便今后可以更好地控制他们,所以抓起林江文的头往墙上撞了几下,直到他的额头流下血来才又问:“说不说?不说要你好看!”

  林江文被撞得头昏眼花,他很讨厌大人,知道他们虚伪,不吝于伤害孩子,可是没有想过会受到这样的伤害,他忍着头痛和快淌出来的眼泪,说:“我把它倒在马桶里了。”看着那个许大哥的表情,心里一阵快意。

  “什么?!”许大哥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钱!你竟然……竟然敢!”说着揪住林江文的头发,重重一拳打在他腹部。

  林江文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但还是挣扎着说:“你用一点小吃小喝骗我们去替你犯罪,总是把我们小孩子看成可以随便使唤的东西,我们也有脑子的……我讨厌你们这些大人!我才不会听你们的话呢!”

  “小子,你有种!”许大哥怒火中烧,使劲踢了林江文两脚,然后向身边的少年们下令,“给我打!”

  林江文一边抱着头抽泣,一边准备迎接即将落在身上的拳头。这时却听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天真好奇地问:“你们在干什么啊?”林江文从指头缝里看到林睿站在这群人旁边,斜着头,带着他那可爱、无害、纯真、甜美的笑容问:“叔叔、哥哥,你们为什么堵在巷子里啊?阻碍交通是不对的哦。”

  “小孩子滚开。”许大哥还沉浸在被林江文激出的火气中,向他大吼一声。

  “说脏话也是不对的哦。”林睿的笑容实在太可爱了。

  “这个小孩,好像是……是林江文的弟弟。”一个少年认出了他,向许大哥报告。

  “哦?”许大哥一把将林睿提了起来。

  “别碰我弟弟。”林江文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勇气,爬起来向许大哥扑过去,却被踢了一脚,痛得蹲在地上。

  “小家伙看起来真讨人喜欢。”许大哥用力扯着林睿的腮帮子,“你比你哥哥看起来可爱多了。”

  林睿淡淡地说:“他不是我哥哥,我可没那么差的遗传基因。”他眯着眼睛,脑子里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收拾这个竟敢扯自己脸皮的人类了:让他陪刘地喝酒?吃周影做的饭?送给火儿吃?活埋?下油锅?丢进动物园的老虎山?满清十大酷刑?他是一个很爱记仇,而且有仇必报的妖怪,一旦被人得罪了,不管过多少年他都会记得。

  “一看就是个好孩子,跟你那个不听话的哥哥不一样。”许大哥不知死活地继续拍林睿的脸蛋,“来,叔叔给你好东西。”说着取出了一个注有毒品的注射器。

  “别碰我弟弟!”林江文可没少看警匪片,立刻意识到许大哥打算干什么,挣扎着扑过来护住林睿,“我帮你去送货,以后我都听你的话,他才上小学啊……”

  “哦,那你弄‘丢’的货……”许大哥阴笑着,他本来也不打算把事弄大,只想吓唬吓唬这些小孩子而已。

  “我赔给你,不管多少钱我都赔。”

  “哼哼,早这么听话不就得了。”许大哥放开林睿,拍拍林江文的肩。他正在想要怎么利用林江文,忽然觉得手中一空,这才发现注射器已经被林睿拿走了。

  “这个是什么东西呀?”林睿把玩着手中的注射器,“我知道这是注射器,叔叔你生病了,要打针吗?”带着他的招牌笑容,林睿忽然一抬手,将针头插进了许大哥的左眼。

  一声哀嚎划破了天空。

  许大哥抱着脸倒在地上翻滚起来。包括林江文在内,周围的少年全被林睿的行为惊呆了,一动也不会动,只有林睿还是那么天真可爱地笑着,说:“叔叔病得好严重哦。”

  许大哥挣扎着伸手去抓他,林睿灵巧地一闪,然后一脚命中了许大哥的下身。

  又一声哀嚎划破了天空。

  “叔叔真的病得好严重哦。”林睿一脸同情,俯下身问,“叔叔是不是有心脏病?我知道得心脏病的人身上都会带着药的,我来帮你找找看。”说着蹲下去在许大哥身上一阵乱翻,找出了几包毒品后欢呼一声,“我找到药了!来,叔叔吃药吧。”说完扯开包装,把毒品全倒进了许大哥嘴里。

  第三声惊叫划破了天空,不过这次不是那个嘴里塞满了毒品,已经发不出声音来的许大哥,而是那群少年,包括林江文一起发出的惊叫声。林睿还在笑着,但在他们眼中,却感到说不出的畏惧来,这个小男孩简直像……不,他根本就是个小魔鬼!

  “啊!”

  不知道谁先惊叫了一声,那些少年转身飞奔着逃掉了。但是林江文不能逃走,他留在原地和林睿大眼瞪小眼。眼看着林睿步步走近,林江文一步步后退着,看着他那恐怖的笑容发抖,林睿甜甜地一笑:“我不向妈妈、二舅他们揭发你,但你得请我吃肯德基。”

  林江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没出息,还想做不良少年。”林睿撇撇嘴,对着那个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许大哥就是一脚,又将他踹昏了过去。

  “警察,警察来了!”林江文听到由远而近的警车声,害怕得跳了起来,拉着林睿说,“我们快逃!”

  “我们又没有干坏事,为什么要逃?”林睿眨着眼睛问。

  “坏、坏事……”林江文结结巴巴地看着绝对需要送医院急救的许大哥说。

  “这叫正当防卫啊,而且那些大人最好骗了。对了,你待会儿想吃什么?”

  “啊?”林江文还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一辆警车就停在了身边,完了,要坐牢了,前科、污点、一辈子的纪录……自己的一生啊!林江文第一次想到了“自己的一生”这个问题,自己以前也有个梦想,想成为体育老师,这下完了,谁会让有前科的人去做老师啊……他手发抖、腿发软、眼泪直流,一看到两名警察出现在眼前马上就想跪下去认罪,争取宽大处理。

  “哇……”林睿忽然发出了大得吓人的哭声,“警察叔叔,救命啊……”

  “小朋友怎么了?别怕,叔叔会保护你的。”一名警察踩着脚下的受害者冲到了凶手面前,温柔地对他说。

  林睿哽咽了好半天,才指着地上的许大哥说:“他……他……他打我……还……还……还吓唬我……哇……”

  林江文的下巴掉了下来。

  警察拔枪指着地上的许大哥和无辜的林江文,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大哥已经昏倒了,这个问题只好由林江文来回答,他颤抖着说:“是……是他逼我贩毒……不关我的事……”

  “是毒品。”另一名警察检查了许大哥口里的东西,面色凝重地说,“毒品是谁的?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他看着许大哥这个样子也觉得可怜,赶忙呼叫了救护车。

  “他……是……”林江文看着林睿发抖。

  “是哥哥把他打成这样的……”林睿边哭边大声说。

  “咕咚”一声,林江文倒在地上,手铐、法庭、监狱……越来越近了。

  “他要哥哥带东西,哥哥不带,他就打哥哥,还打我……哥哥就打他……哇……他打我还打哥哥,他是坏人……警察叔叔……”林睿含糊不清地说着,扑倒在警察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警察的一只手搭上了林江文的肩:“为了救弟弟能把大人打成这样,好小子!将来有出息!”

  “什么……”林江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许大哥明明伤成这样,林睿这么说他们就信了?

  警察局里,警察们给林睿和林江文作着记录,可怜的许大哥已经被送进了医院。像他那样前科累累的人渣,和林睿这样天真可爱的小孩子相比,白痴都知道该相信谁。

  “然后呢?”一位温柔的女警察细声细气地向林睿说话。

  “他打我……”林睿又开始哭,并且一再强调对方打自己的事。

  “好好,阿姨知道了,阿姨呆会儿为你报仇好不好?(竟然动手打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个犯人一定要严惩)你说说后来呢?”

  “后来哥哥来救我……”林睿止住眼泪向林江文笑,“哥哥打他,哥哥好厉害!”说着还比划几下子给警察看。

  “是这样吗?”警察转头问林江文。

  林江文糊里糊涂地点头。

  “你可是把他伤得很厉害啊,他那只眼睛可是彻底废了。”警察说,“但是你也是为了自卫和救你弟弟,他又是个成年人,这也不能怪你。记住,以后千万别再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了。”

  林江文拼命点头。

  “已经通知了你们的家人,他们马上就来接你们了。好了,喝口水压压惊,一会儿就可以走了。”警察疼爱地摸摸林睿的头。

  不用坐牢?也不用挨骂?林江文难以置信地看着警察。

  林睿的肚子及时地“咕咕”叫起来,那位女警察关切地问:“小弟弟,你是不是饿了?”他却红着脸用力摇头,眼神偏偏按故意瞟着旁边一位警察饭盒里的炸鸡腿。女警察会心地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喷香的炸鸡腿就出现在了林睿和林江文面前。

  林江文吃着香喷喷的炸鸡腿,忽然觉得大人也很愚蠢。

  “江文最近用功多了,也不出去乱疯了,让他受受那样的惊吓也好,看来明年的高中应该没有问题了。”林江文的母亲一边摆放碗筷,一边开心地对林青萍说,“这也是多亏你来帮他补课啊。”

  “孩子大了,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再说江文本来就很聪明。他为了救小睿受了伤,我还得感谢他呢。”林青萍笑着说。

  “本来他和那样的人混在一起,真该狠狠揍一顿,但是他知道不去干坏事,又知道保护弟弟,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他自己心里也该得到教训了。”

  “江文,小睿,吃饭了。”两个母亲边聊天边做完了饭,招呼孩子们过来吃。

  林江文抬起头,看看林睿还在写作业,又低下头去写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到什么教训,不过他很清楚,和这个弟弟比起来,自己根本没有成为不良少年的资格。自己既不能心狠手辣地做坏事,也没有本事把大人耍得团团转,所以还是做个好孩子吧,免得到时候……想想林睿将来长大了的样子,林江文决定自己要做个要多好有多好的孩子,然后将来离林睿的生活要多远有多远……想到这里,他又抱起书,拼命读起来……

TOP

都市妖奇谈·24 雾飞花

  银儿拉开了窗,见外面的浓雾依旧没有散去,本来想开窗透透气的她怕湿气进来,又想把窗户关上。

  “银儿,让窗子开着吧。”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可是姑娘……”

  “行了,我现在还怕什么湿气吗?”病榻上的女子自嘲地说着。银儿见她想撑起身体,忙过去扶着她半坐起来,把一个枕头靠在她身后,又端过桌上的药碗。

  女子摇了摇头,伸手把药推开。

  “姑娘,你一直不吃药怎么行?你看你的气色,这么不好,你要吃药才能好起来啊。”银儿说着眼眶一红。她自幼父母双亡,被狠心的叔叔卖进了勾栏院,要不是姑娘硬把自己要来做丫环,自己恐怕也早已过起了那种朝秦暮楚的卖笑生涯了。她在世界上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姑娘而已,看到她病成这个样子,银儿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

  女子拍拍银儿的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这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疾病不但没有夺走她的美,反而给她增添了一种令人生怜的哀怨神情,她就是江南名妓,向以“才色双绝”闻名的秦素秋。

  银儿为秦素秋拉拉被子,又忙着用温水帮她擦擦脸,然后为她梳理起头发来。姑娘多美啊,而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那些达官贵人、王孙公子、恃才傲物的才子们见了姑娘也都客客气气,不像院里其他的姑娘经常要受客人打骂。银儿对秦素秋充满了崇拜,觉得自己长大后能像姑娘这样就好了。

  “姑娘,今天于大人又派人送来了燕窝,陈公子亲自上门送来了两支人参,刘员外……”银儿不无得意地向秦素秋细数这些熟客们的关切。

  秦素秋一点也没有听进去,这些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有那个王大人,还一心想着要把姑娘赎到他家去。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听说还找了巡抚大人出面来逼妈妈答应呢!”银儿对这个一心想把秦素秋买回去作侍妾的人十分反感,在她心目中,姑娘就算是皇帝也配得上,怎么可能嫁给那种只会仗势欺人,没有半分真才实学的人。居然还说什么“一千两黄金,死活我都要秦素秋进我王家的门”,真是可恶之极。

  “银儿,外面的瘟疫怎么样了?”秦素秋忽然问。

  今年这一带真是多灾多难,先是雨水过多,河流泛滥冲毁了田地,使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接着瘟疫又开始蔓延,而且药石无效,无数的人就那样死去了。

  “还是那样,听说一早又抬了一百多个人去化人场。姑娘心地太好了,总是牵挂着这件事。”银儿知道秦素秋心肠好,总是把别人的事挂在心上,所以没有说实话,其实外面一天死的人二百个都不止了。

  “老天啊……”秦素秋似乎低语着祈祷了句什么,然后说道,“银儿,去请妈妈来。”

  “是。”银儿答应一声出去了。

  秦素秋取出了一块玉佩,贴在胸口。

  “这是我家传的玉,据说是上古时的神器,能辟邪免灾,延年益寿呢,我没有别的好送你,所以……所以……”

  只要是你送的,就是一块石头又怎么样。

  “十年寒窗人不知,一朝金榜天下闻……”秦素秋喃喃自语。她也许早该把这块玉佩摔个粉碎,让它和自己的命运一样归于尘土。可是,即使那么做又会怎样……她收紧了手,将玉佩贴在面颊上。

  秦素秋目光移向窗外,浓雾依旧未散,花圃中的花木枝茎被雾掩住了,只剩那些怒放的花朵像火一样,连浓雾也盖不住它们的颜色,远远看去,那些花就像在空中飞舞一样,在茫茫的雾中飞舞旋转着,迷茫着……

  秦素秋感到一阵头晕,用手帕掩着嘴,捂着胸口咳了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手帕上留下了斑斑血迹。她慌忙把手帕藏在身下,银儿和一名妇人已经走了进来。

  “妈妈,坐。银儿,给妈妈倒杯茶来。”秦素秋淡淡地招呼着。这个名义上是她“妈妈”的女人虽然没有待她好,却也没有待她不好。她自幼请人教自己琴棋书画,这虽然是出于她的目的,可是自己至少学到了不少东西。没有这个“妈妈”,自己在三岁那年就在街头冻饿而死了。只是不知道,如果是那样的结局的话算不算一种幸运。秦素秋收回思绪,缓缓道:“妈妈,听说王大人求了巡抚大人出面,要您点头是不是。”

  “哎哟,谁这么多嘴跟你说这些,白惹你生气不是!乖女儿,你只要好好躺着养病,外面的事娘去打理,听话啊。”她口中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打算,秦素秋这一病好不好得了还不可知。她又生性高傲,前前后后得罪了不少权贵,这次是王大人,下次不知又来个什么大人,自己这小小的院子还能承受几次?既然王大人肯出那么多钱,又有巡抚大人为他做媒,说到这个份儿谁也不能不动心了,有了这笔银子,再买十几个女孩子都不成问题。但秦素秋毕竟是她的摇钱树,真要这么推出去,又不由得有些心疼。

  秦素秋嘴角挂着淡笑,聪明如她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盘算,不过她没有什么,转开话题说:“妈妈,请您来想跟您商议件事。”

  “你这孩子,咱娘俩还用这么客气吗。说吧,你要天上的星星娘也给你去摘。”

  “我想给银儿赎身。”

  “当!”银儿失手把茶碗掉在了地上,直到秦素秋叫她才回过神来。

  “银儿,把我的匣子拿来。”

  银儿捧着秦素秋的梳头匣子递过来,紧紧盯着秦素秋的脸,不明白姑娘要干什么。

  秦素秋淡淡地笑着,打开梳妆匣取出了几个金锭,又拿了一对玉镯放在鸨儿面前,说:“妈妈也该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攒钱,有点银子随手也就散了,原本有的一点积蓄也都给了他……我只有这么多,妈妈看够不够。这镯子算银儿孝顺您的,您先收着,钱不够我再想法子。”

  鸨儿摸摸金子,又看看镯子,老实说她不太甘心就这么给银儿自由,毕竟养了十几年,一文钱也没从她身上赚到就让她走,这样实在太便宜她了。可是有秦素秋挡着,看来想叫这个丫头接客也难,万一王大人的事再成了,秦素秋一句话要银儿跟去做陪嫁丫头,自己答应还是不答应?不如现在顺水推舟……“你这孩子和妈也客气,不过这也是咱们行当的规矩,不管多少,总得有这档子事才行。”她一边把金子和镯子揣起来,一边说,“回头我就叫人把身契给姑娘送来。”

  “妈妈,王大人的事您说得怎么样了?”秦素秋一边命银儿拿着鸨儿的字条自己去讨身契,一边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

  鸨儿尴尬地咧咧嘴,但这件事迟早也要秦素秋自己点头,不如现在就开诚布公,所以她凑近秦素秋,小心地说:“素秋啊,娘是舍不得你走的,可是你也知道,咱们这样的女人,一辈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好能趁着年轻找个好人家。王大人富贵双全,对你一片真心,他的正房夫人又远在云南,不失是一个好人选…… 唉,这样的事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他出到多少了?”秦素秋问。

  “一千两黄金——天价呢,他太阔气了。”

  “让他出两千两黄金,你拿一半出来救济灾民,我就随他去。”秦素秋毫无表情说。没想到自己这个半死不活的身子在有些人眼中居然值千两黄金,真是可发一笑。

  鸨儿忍不住叫起来:“两千两!女儿,这,这……”

  “他不是说,就是我死了也要进王家的门吗?看他舍不舍得。妈妈,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病是好不了的,您又何乐而不为。”秦素秋说得很明白了,她已经病入膏肓,一旦死了鸨儿就是人财两失,但两千两黄金是个什么概念,王大人能舍得吗?鸨儿离去时忧心忡忡,心中不停地盘算着怎么和王大人讨价还价。

  秦素秋冷笑一声,目送着脚步匆匆的鸨儿出门,然后她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雾中,那些隐约的红花还在飞舞,只是它们可以等到雾散,而自己生命中的浓雾却不知道有没有散开的那一天……

  罢了……

  王大人竟然真的一咬牙应下了两千两的价钱。

  银儿为秦素秋这个决定急得直哭,她怎么也想不通姑娘为什么这么做。秦素秋却若无其事,每天除了督促着鸨儿用王大人先付过来的一千两黄金赈灾外,就是整理自己的诗篇画卷,是熟客向她求的就打发人送去,其他的统统付之一炬。

  “姑娘,那副画是您三个月的心血呀,您真的烧它?”

  “这本诗册……姑娘,银儿虽然不懂诗,也知道是您在这么多年的作品中精挑细选出来,又工工整整抄在上面的,你不能毁了它呀。”

  “姑娘,这副棋子是张大人千里迢迢从和田为您觅来的,您舍得把它送出去吗?”

  不顾银儿的焦急,秦素秋执意地把自己平时视为生命的书籍、笔墨纸砚、琴棋笛箫全部分送给了朋友和相知的姐妹,反而是那些玉器、珠宝、珍品古玩她全留了下来。

  “银儿,这套首饰你收下,还有那几件,一起装在匣子里。”

  “姑娘,这些是您常戴的,怎么可以给了我。”

  “傻丫头,不给你给谁?就为是我日常戴的,才不愿意它们落在别人手中。这里还有张银票,你拿去,三百两不多,可是安顿个小家庭也该够了。”

  “姑娘,您这是干什么?”银儿难以置信地叫起来。

  “听着,明天王家就要来抬我过门,所以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今晚你就走。”秦素秋严正地告诉银儿。

  “为什么?姑娘您不要我了吗?我怎么可以离开姑娘。”银儿一下子哭了起来。

  “傻丫头,天底下哪里有不散的宴席。你的身契在这里,拿到火上烧了它,你就自由了。收拾好东西,叫那个人――那个总是偷偷来看你,说是你表哥的小伙子来接你走。”说到这里,秦素秋苍白的脸上有了抹红晕,拉起银儿的手,“银儿听我的话,去好好和他过日子,别再想着我的事了。”

  “姑娘,您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您病得这么重,又要进那个王大人的门,我不在您身边侍候怎么行。”银儿大哭起来。

  “只要有机会,以后总还会再见面的,别叫我的心思白费了。”秦素秋连哄带命令,才让银儿照自己的话去了。接着她又命鸨儿另派来的两个丫头,把自己留下的珍宝全抬去当铺换成银子赈灾,然后看空荡荡的屋子,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一下就了无牵挂了。

  秦素秋这么想着,半靠在床上闭上了眼,这几天来一直撑着她的一口气一下子松懈,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终于到了过门的日子。

  从清晨开始,鸨儿就进进出出地来看了秦素秋好几次。这几天来,秦素秋的举动让她很担心,总觉得她不是真想进王家的门,而是别有主张。秦素秋举止却很坦然,看起来精神也好得多了,甚至下了床坐在妆台前,让两个丫头给自己装扮起来。“宝贝女儿,你起来干什么,呆会还有闹腾的呢,快躺下养养精神,而且我女儿不打扮也一样美,王大人不会见怪的。”

  秦素秋淡淡一笑:“今天我偏要好好打扮,妈妈甭操心了。”她把胭脂举在唇边轻轻一印,又接过眉笔,对着铜镜修饰眉毛,接着又吩咐丫头:“把窗子打开。”

  “姑娘,外面在下雾呢。”

  “打开。”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天气变得多雾,像这样的大雾隔三差五就有一回。

  雾浓得有些可怕,庭院中的花木隐约可见。隔着雾气,那些红色的花仿佛脱离了枝干,在空中盘旋飞舞。

  “今天真是适合下雾啊。”秦素秋闭上眼,红色的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那雾中的飞花将作为她最后看见的景物,永远留在她的脑海中……

  “姑娘!姑娘!呜呜呜……姑娘啊……”银儿放声大哭着,她的丈夫怎么也拉不起她来。

  自从银儿那天被秦素秋赶走,匆匆离开妓院的她投奔到了自幼青梅竹马的男子家中,男方怕事情再有变化,马上带她回到乡下老家拜堂成了亲。这期间银儿虽然挂念姑娘,但以为她过门后安顿下来自然会找自己去见她的。谁知两个月过去了,竟再也没有了秦素秋的音讯。

  银儿挂念得寝食不安,终于忍不住在丈夫的陪同下回城里打听消息。她来到王大人府上,刚说出秦素秋的名字,王府的家丁就喊着:“滚,滚,没这个人!”将她赶了出来。又来到妓院,鸨儿也是横眉竖眼,派人把她轰了出来。银儿百思不解,这时妓院中一个原来和秦素秋交好的姐妹悄悄送给她一封信,这才让她知道了真相。

  秦素秋早已死了。

  那天花轿抬到王府门口,看热闹的人在张灯结彩的宅门前哄闹着要新娘子下轿,喜娘上前打开轿帘,见秦素秋端端正正地坐在轿中纹丝不动。喜娘说着吉利话,想把她搀下来,这才发现她早已浑身冰冷,停止了呼吸。

  掀开鲜红的盖头,秦素秋苍白的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王大人又气又恼,他早就听说秦素秋身染重病,可是他执意买这个名妓,本来就是为了报复她几次三番对自己的不屑和冷淡,想的只是把她弄到手后好好教训她,既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哪里还管秦素秋是不是在病中,可是没想到她病得这么重,竟然会死在了花轿上。

  “死了也要进我的门!”

  在王大人的一声吩咐下,几个家丁将秦素秋的尸体抬进了大门,王家的人摘去了她所有的首饰钗环,剥掉了她的凤冠霞帔,把只穿着贴身衣物的尸体在花园中放了一夜,第二天才运了出去。

  这件事使王大人损失了两千两黄金,他心里认定是妓院的鸨儿故意把个将死的人推给自己,因此时时派人到妓院生事。鸨儿虽然原本就有意在死之前把秦素秋卖掉,却气她不早不晚死在花轿上,她觉得自己和王大人一样,也上了秦素秋的当,所以对秦素秋也怀恨起来,不但不去帮料理后事,反而命令妓院上下连她的名字都不许再提。

  知道事情的始末后,银儿开始像疯了一样寻找秦素秋的遗体。

  她早就该知道姑娘是不会进王家大门的,从姑娘烧诗毁画,从姑娘执意要自己离开时就该想到了……为什么自己要走,她应该留在姑娘身边,要死也和姑娘死在一起!

  半个月后,银儿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才从王家的一个家丁口中打听到,当时他们根本没有买棺安葬秦素秋,而是将尸体抬到郊外,用草席草草卷起来埋在了乱坟岗上。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银儿匆匆赶到乱坟岗。

  乱坟岗上荒草遍地,地上坑洼不平。几条野狗在草丛中走动,因为吃多了死人,它们的眼珠子都是血红的。因为埋在这里的死人太多,后来的埋尸人挖坑时不小心挖深了,就会刨出旧尸体来。为了不费埋两个人的力气,埋尸人挖的坑越来越浅,结果这些埋得浅的尸体就被野狗野狐之类的动物挖出来享用了。

  在这种地方,即使把当时埋尸的那几个家丁找来,也不可能找到秦素秋的埋身之地。

  银儿哭得死去活来,直到她的丈夫把她扶了回去。

  小山冈上的乱坟荒冢,长草凄凄,狐嚎鬼哭中,就成了一代名妓秦素秋的最后归宿之地。

  南羽送走今天的最后一位病人,关上了灯,又在黑暗中独坐了一会,这才走出办公室,随口和走廊上来往的同事打着招呼,穿过繁忙的人群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最近天气一直不好,接连下了几天雨,然后空气就一直潮湿闷热。今天的天空死气沉沉地阴着,但是风中已经有了一抹凉意。

  南羽站在医院前的广场上仰头吹了一会风,喃喃说了一句:“要下雨了。”缓步向家的方向走去。本来即使不使用法术也可以乘车回去,但南羽就是喜欢每天这样步行回离医院三公里的家,一路看着人类社会的百态。

  空气变得越来越湿粘,天空终于不再沉默,雨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街上的行人纷纷取出了早就预备好的雨具。

  为了不太与众不同,南羽也撑起一把伞。

  这是一把红色的纸伞,竹做的伞骨,雨打在上面发出与塑料伞、布伞显然不同的声响。也许有点不合时宜,但南羽一直改变不了只撑这种伞的习惯。

  南羽拐入一条小巷,随着人声远去,雨声好像也大了起来。她缓缓地走着,低头看着脚下积水的小路上留下的涟漪和流淌的痕迹,如果是青石路的话,就更像故乡了……陈旧开裂的柏油路在脚下伸延着,逐渐出现了随风招摇的青草,开着花的草地,伸展着枝冠的大树……

  南羽收伞回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山野中。连绵起伏青山延伸到她脚下,变成了一个线条柔和的小山坡,坡下溪水潺潺,周围的草地上点缀着无数野花,不远处生长着几株高大挺拔的树木。时间是夜里,天上月皓星疏,几抹淡淡的云痕抹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微风轻轻拂过夜空,带着青草的芬芳。

  一棵松树下摆着石几石凳,一个人坐在那里的。看见南羽后,那人远远地对她举起了杯。

  “孟先生,好久不见了。”南羽还礼,缓缓走了过去。

  孟蜀还是老样子,连那把剑都依旧斜靠在石几边。他伸手请客南羽入座,为她斟了杯茶,说:“今天月色不错,忽然想请你一起赏月。”

  南羽一笑,她举杯喝了一口,抬头眺望长空,轻轻叹息一声:“我已经许久没有看过这么好的月亮了。”

  孟蜀向空中无言地举杯。

  南羽取出了一支玉箫,放在唇边吹奏起来。箫声清越飞扬,婉转流畅,在夜空中飘荡,微风吹过,箫声忽然变得呜咽凄切,断续不能成声。南羽停止了吹奏,叹息一声。

  孟蜀喃喃道:“月色不可扫,客愁不可道。”他和南羽之间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彼此最能体会对方的心情。

  孟蜀叹了口气,忽然站起身拔出了长剑,在草地上敏捷地舞动起来,同时高声歌道:“青天有月来几时?今要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月色如水,茶香袅袅,英武少年,长歌缭绕……眼前的一切把南羽的思绪慢慢拉回了遥远的时空,遥远的地方……

  风调雨顺地过了几年后,人们的生活中已经看不见当年灾荒时的困苦。随着人烟逐渐稠密,不但那些曾经被荒芜过的田地重新恢复了生机,而且田地的范围慢慢向外扩展,一些荒山也渐渐被开垦了出来。

  圆月当空,晚风送爽。小山冈下的田地中,两个留在地头小窝棚过夜的农人正坐在地头闲聊。

  “今年看来又有好收成。”年纪大一点的农人敲着烟袋说。

  “嗯。”年轻的那个看来不爱说话,一边答应一边还在东张西望着。

  他的同伴用烟袋敲敲他的手,开玩笑地问:“乱瞅什么呢?是不是约了哪家姑娘,嫌我碍事了?”

  “哪有的事,别乱说,让我家的恶婆娘知道了剥我的皮!”嘴里这么说着,年轻的农人还是在不停地四处张望。

  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年长的农夫也被传染了,也看了看周围来,问:“你看什么呢?”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年轻的农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附近原本是一大片坟场,听说前些年那场水灾中死的人没处埋,全埋在了这个山坡下,连坟头都没起。当年开荒地时候,从这下面挖出来了上百具白骨。”

  “可怜呢,都是命苦的人,生前没过上好日子也就罢了,死后还要曝尸荒野。”年长的农夫感叹着,他也听过那件事。当时这块地的地主不但没有另外找地方掩埋这些白骨,反而命人全把他们抛在野外。

  “听说从那以后这里就不干净,常有人看见鬼火追人或者听见鬼哭……上次许大哥来看地就被鬼压,回去大热大冷,折腾了好几天才好。说真的,今天来守夜,我心里真有点发毛。”

  年轻的农人说得逼真,连年长的农夫心里也发起毛来,强笑着说道:“就算他们真有怨气,也该去找抛散他们尸骸的人,找不到咱们两个佃农身上来的。”口中这么说着,耳边听着黑暗钟的风声林涛、夜鸟啼鸣、野狗吠叫,加上远处山冈上那些影影绰绰的坟头,两个人不禁胆战心惊起来,又胡乱说了两句,都钻进了窝棚用被子蒙住了头。

  窝棚中小小的油灯熄灭后,田野中刮起了风。风吹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当风停止后,这个声音却还在响着。

  “你听听,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

  “真有,你听!”

  “……别管它!再不然你出去看看?”

  “你不敢去却叫我去!”

  “那就别管了,睡吧,睡吧。”

  因为心里害怕,两个农夫谁也没有出去看一眼外面是什么在发出响动。片刻之后,那个声音也就自己停止了。

  风又刮起来,卷着枯草尘土掠过,天地间渐渐升起了雾,一个身影出现在迷雾风尘之中,长发披在惨白的脸孔上,伸出蜷曲着长指的双手,向着天上的残月疏星和茫茫大地,发出了一声长嚎。

  窝棚中的农夫们吓得缩成一团,这次他们连话也不敢说,颤抖着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那个身影没有注意到眼前小小的窝棚,目光一直看着遥远的地方,在声嘶力竭的长吼之后,蹒跚地向远处走去,消失在了正在生成的浓雾中。

  直到第二天早上其他的农人来上工之后,两个守夜的农夫仗着人多和太阳撑腰才敢走出窝棚,他们当然没有发现什么鬼怪。在被一早来下地的人们取笑了一阵子后,忽然有一个农人发出了一声惊叫:“大家快来看,这是什么?!”其他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坑中的泥土是新翻出来的,向四周散开。农人们面面相觑,这看起来简直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钻了出来似的。大家带着惊慌和疑惑把那个坑填平,就到田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们讨论了很久那里出来的是什么,可总是不得要领。当他们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听说真的是僵尸,有人亲眼看见了。”

  “邻村死了五个人了。”

  “别是有什么野兽出没吧?我总不太信这世界上真的有僵尸这玩意。”

  “你别不信,我在邻村亲眼看过那些尸体,全都被啃得七零八落,连血也全被吸光了。其中一个还是被扭断了脖子死的,什么野兽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我们这一带可没有熊。而且村人们还说在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一个女人在树林中游荡,他本来以为是谁家的女子出来偷会情郎,走近了才发现那个女子只穿着一身红色的内衣,披头散发,面色惨白,正在冲着天空张着嘴,发出“嘶嘶”的声音,而且手指又长又尖,不住地向空中抓着。那个人心里知道这个女子不是活人,急忙悄悄地退了回去,幸好那个怪物全神贯注地看着天没有发现他。他回到村中说起这件事,大家全都不相信,都以为他在夜里看了花眼。过了几天之后,村里接连死人,大家这才想起他说的话来,都觉得一定是那个僵尸在作祟,正商量着请法师降伏呢。”

  “听你这么说,真是怪吓人的,只怕这件事不假。他们村离我们村不到三里,万一这个僵尸跑到我们这里来就糟了。”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僵尸这种怪物最怕太阳,晚上出来作恶,天一亮就要躲回棺材中去,所以它总不会离棺材太远,也就不可能从邻村跑到我们这边——它总不能扛着棺材到处跑吧。”他自以为说了个笑话,自己嗤嗤笑起来,可是他的同伴们却谁也没附和他,大家的注意力还都在那只僵尸身上。

  另一个人说:“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说过,法师们除僵尸的方法之一就是趁着白天找到它的棺材,然后一把火烧掉它。”

  “行了,你们别在那里僵尸僵尸的了,这种时辰走夜路,心里本来就七上八下的,你们说点别的成不成。”

  “好,好,不说僵尸了,上个月前村闹鬼的事你们听说过没有?听说啊……”

  深夜的树林中,这一行五人在赶路。他们都是与邻村一户人家有亲戚关系,今晚被请去喝百日酒的。两村之间相距不远,但有一座生满乱树的小山冈相隔,白天谁也不觉得这座小山冈有什么可怕,但到了晚上,山林中狐狸出没,夜鸟啼鸣,零星的几座不知何年留下的孤坟隐现在长草之间,这种景象难免会让人心中不安。这几个农人人多胆壮,故意相互讲些鬼怪、僵尸的传闻取乐。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平时胆子最小,被同伴们讲的事弄得心惊胆寒,又没法阻止他们说这些,只好加快了步子走到众人前面。他胡思乱想着,一会想到妻子自己留在家里,不知睡了没有,一会又想到故事中的种种可怖情景,脚下一步深一步浅的,越走越快,等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和同伴们拉开了距离时,急忙停住了步子等他们跟上来。

  “咔嚓!”旁边树丛传来一声轻响。

  他吓得一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去看时,只看到一只不知是狐还是犬的动物跑飞快地了过去。他轻轻松口气,一抬头间,眼前不远处却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正站在一座荒坟后,双目直勾勾地看着他。

  “啊……”

  听到他的惨叫声,同伴们快步向前跑来,于是他们全都看到了那个穿着肮脏残破的红衫,长发披在苍白的肌肤上的女性僵尸……

  法师把眼前的尸体一一察看过,挥挥手让人把他们掩盖了起来,掐着手指,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大师,你看这是……”村长站在身边,脸上都是焦急。

  “这个畜生是初九生成的,今天才二十六,短短十几天内它竟然连伤了十一条人命!”法师愤然地说,“你们放心,我会除掉它的!”

  “全靠大师了。”村长再三拜托着。近来僵尸在附近连连出没,村里已经有七个人遇害,再这么下去这个小小的村子就根本没法过日子了。

  “它走不远的,应该就在这山上。麻烦村长找几个人,跟我一起上山去。放心,中午阳光最盛,它动不了,也作不了恶的!”

  村长一连声地答应着,急忙离开找人去了。

  法师想到了什么,又揭开草席看看下面的尸体,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尸体和他以前见过的僵尸害死的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为什么只有一道爪痕呢?难道那只僵尸只有一条手臂?”

  僵尸站在树下,呆呆地看着缓慢移动的树影,等待着可以自由活动的夜晚来临。刚刚从尸体变化而来的僵尸只有求生的本能,既没有什么智力,也没有多少法力,而且非常害怕阳光。不知为什么,这只僵尸却并不是很惧怕阳光。它发现自己只要不让阳光直接照在身上就不会受伤,所以它没有给自己找一个固定的住所,总是随便找个背阴处度过白天。

  它的潜意识中告诉自己阳光是一种很危险的事物,可是不知为什么看在眼中又觉得它并不那么可怕。它试探着伸出手,一点从树叶空隙中透下来的小小光斑照在了它手上,它痛苦地低吼了一声,慌忙又把手缩了回去。

  时近中午,阳光越来越炽烈,僵尸被逼得紧紧贴在了树身上。

  除了对于阳光的迷惑,还有一件令它更不明白的事。它抬起臂,看着自己的手。它的右手攥成拳头,五指扣得紧紧的。它可以感觉到手心中握着什么东西,却无法松开手,那只手就好像不属于它一样,根本不听使唤。它用左手去掰右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只听“咔嚓”一声,一只手指被她自己掰断了,那根手指即使断了,依旧紧握着松不开,还是看不见手里是什么。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僵尸不再去管它,又向树身上一靠,等待着天黑。

  僵尸是一种人或动物的尸体受地气浸染变化而成的怪物,和这个尸体生前那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奇怪的是,这只僵尸在吃人的时候常常会有一瞬间的犹豫,她似乎觉得自己也曾经是个人。看着阳光,她心中也会有“太阳照在身上很温暖”之类的奇怪念头,不过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对它没有什么用处。对僵尸而言,脑子里只有“生存”两个字而已。吃人,活下去,修炼,变得更聪明、更强大……僵尸要做的事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当法师在那附近四处搜寻僵尸的藏身之处时,这只僵尸已经趁着夜色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它不是很怕阳光,当然也就有了更多行动上的自由。到哪里去并不重要,重要是的找到食物。然后吃下去,这样才可以生存。对于僵尸而言刚刚开始生长的这段时间,总是很艰难的。

  它毫无方向感地向前走了一夜,一直没有嗅到食物的气味,心里开始急躁起来。

  如果一直修炼下去的话,僵尸可以成为强大的旱魃,但是由于刚刚诞生的这段时间必须天天进食,用人类的血肉修补自己的身体,因此常常会引来人类的追杀,而刚刚生成的僵尸没什么力量可以保护自己,所以真正可以平安修炼下去的僵尸很少。

  天快亮了,前面隐约出现了一个小村庄。

  当僵尸笔直地穿过田野向村中走去时,周围开始下起了雾。白色的雾气像从平地涌上来的一样,快速地弥漫开来,越来越浓,不一会就好像已经充满了整个世界。僵尸的目力比人类要好得多,透过大雾,它看见不远处有一所小小的人类宅院。

  食物。

  僵尸咆哮着冲进屋里的时候,毫无防备的人们被从睡梦中惊醒,惊叫着四处奔逃。僵尸的行动不如人类迅速,但力大无穷,挥手打垮了几道木栏,挡住了人类的去路。

  这一家人共有六口,夫妻二人和四个孩子,妻子领着孩子在前面跑,丈夫回过头来抓起了一把斧头,想靠这个抵挡僵尸,给妻儿留下逃生的时间。

  僵尸只是把手一挥,就把那个男人连人带斧头打飞了出去。它停止了追逐的脚步向地上的男人走去,这一个就足够它吃的了,所以它不打算再去追其他几个人类。地上的男人还没站起来,就被僵尸按住了脖子,他使劲挣扎着,却不是僵尸的对手,只能眼看着僵尸张口向自己咬下来。

  “不!”随着一声尖叫,那个女人又冲了回来。看到丈夫被僵尸抓住后,她吩咐孩子们逃到邻居家去求救,自己向僵尸扑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她冲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僵尸,硬把它拖离了自己的丈夫——在自己最重要的人的生死关头,一个人类竟然也可以爆发出可以和僵尸相抗衡的力量来。

  僵尸一回头,手指插进了女人的腹部。女人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但是依旧死死抓住僵尸不放,同时高声叫自己的丈夫逃走。僵尸低下头,向女人张开了嘴,对于它而言食物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就在这一瞬间,女人看清楚了僵尸的面容。

  “姑娘?!”

  女人原本掰着僵尸的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松开了,她紧紧盯着僵尸颤声说:“姑娘,真的是你吗?姑娘,银儿找了你二十年了啊……”她忘了害怕,也忘了身上致命的伤痛,双手搂住僵尸大哭了起来。

  僵尸被她的举止弄糊涂了,歪着头看着她。

  “姑娘,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姑娘啊……银儿一直没有忘了你啊,银儿把你生前最心爱的首饰埋在坟中,还种了你喜欢的花,银儿知道早晚有一天会再见到姑娘的,姑娘自己说的,总有一天可以见面……”由于伤势太重,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却好像根本没有感到自己身上的伤痛,举起双手轻轻抚摸着僵尸的长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梳,“姑娘的头发乱了,银儿帮姑娘梳头……”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梳子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但双眼依旧睁着,紧紧盯着僵尸,带着依依不舍的眼神。

  僵尸对着这具尸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张。它无助地看着四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雾更浓了,浓雾中,火红的花朵像在飞舞一样。

  雾中的飞花……那是银儿为了她特意种植,如今迷失在雾中的花……

  僵尸的眼帘中映入这一切时,它口中发出了一声呻吟,第一次吐出了人类语言:“雾飞花……雾飞花……”

  当银儿的丈夫手中执着斧头冲过来想和僵尸拼命时,它站了起来,丢了下“食物”跌跌撞撞地向远处奔去,不一会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银儿……银儿……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啊……该死的本来是我才对啊……银儿,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呀……”男人悲痛的哭喊声刺激着僵尸迟钝的大脑,它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能逃命一样向茫茫的山林飞奔而去。

  雾越来越薄,阳光渐渐洒了下来。

  僵尸在山中奔走,它根本不打算躲避将要照耀大地的阳光。

  它不知道刚才的女人是谁,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做,可是她却让僵尸的脑子一片混乱,还有那些花,那些可怕的花一直在它的眼前飞舞,不停地旋转,赶也赶不走……

  它觉得自己似乎做了很可怕的事,无法挽回的事,又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呜……哇……”僵尸的嚎叫震动着山林,飞禽走兽四散奔逃。

  僵尸知道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它没有躲藏,而是一个劲地向前走,阳光透过雾照在身上时就已经像火烤一样难以忍受,但直到雾全部散去,它依旧向前走着。虽然因为受到了阳光的伤害它的步子变得很慢,可是它不想停下来,好像在心底的深处有什么在逼迫着它,让它非逃走不可。

  它的皮肤发出“滋滋”声,开始在阳光下融化。

  “呜……”它仰头咆哮了一声,心中的矛盾完全盖过了求生的本能。它迎着阳光站住,向天空中那个炙热的火球伸出一直张不开的右手,它觉得手里面的东西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所以它要看看哪里是什么——如果让阳光把这只手融化掉的话,就可以看到了。

  它身上早已冒出了青烟,却一动不动,任由阳光照在自己身上,将握成拳头的右手高举在头上方。这时阳光的力量已经强到了足以使僵尸致命的程度,这个僵尸身上也开始出现一块接一块的伤痕,却只有那只手依旧完整无缺。迎着阳光看过去,它的手和半条手臂不仅没有被阳光所伤,反而隐约透着血色,仿佛是人类的手臂一样。

  “啊……”难以忍受的痛苦使得僵尸收紧了手指,它的手心中发出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在僵尸倒下去的一瞬间,它的右手终于张开了,飞出无数的粉末,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芒,飘落在它的身上,慢慢消失在了它的皮肤中。

  大概赠送这块玉佩的人自己也不相信它是什么“上古神器”。不论他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当时那却是他惟一可以送给秦素秋的定情之物。而对秦素秋而言,是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并不重要,只要是他给自己的,即使是一个字、一副画,她也用全心全意地保存起来。他们都不知道,就是这块秦素秋临死前还紧紧握在手中的玉佩保护了她的尸体没有腐烂,也使尸体成为僵尸之后,依旧保留了一丝属于秦素秋的意识。

  现在,化为粉末的玉佩随着阳光进入了僵尸的身体,把自己蕴藏的全部神力都用于修补这具躯壳。它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人类的身体、使人类增长法力而创造出来的道具,进入一具由人类尸体变化而成的僵尸的身体后,它要做的仍然是使这具身体活下去――像人类一样活下去。为了把躯体恢复得像人类一样和保留人类的神智,它用自己的神力慢慢抵消着这具身体里属于僵尸的东西。当玉佩的力量消失了以后,留在地上的是一具人不像人,僵尸不像僵尸的怪物。

  “我为什么不是人!我为什么不是人!”它醒来后,“人”的意识和僵尸的本能使它无比的痛苦,忍不住向着天空和山林发出嘶哑的吼声。这喊声惊动了一个樵夫,当他过来查看的时候,僵尸轻易就制服了对方,却始终无法咬下去,一片混乱之中,它转向再次向深山中逃去。

  对着一处山涧,它第一次打量着自己投在水中的倒影。

  “姑娘的头发乱了,银儿帮姑娘梳头……”

  看到水中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它皱起了眉头,坐在水边,用手指梳理起头发来。

  “姑娘真美。”

  “姑娘的心肠真好,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您一定是菩萨托生的。姑娘将来要做菩萨,银儿就给姑娘捧瓶儿。”

  “银儿要一辈子跟着姑娘。”

  “姑娘……”

  “姑娘……”

  僵尸身体一晃,跌入了山涧之中,它拍打着水面吼叫着:“别再叫了,别叫了!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可是脑海中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一遍一遍折磨着它。终于,它跪倒在岸上,像人类一样大哭了起来。

  一只路过的山魈看见了它,耸耸肩绕了过去,心中诧异地想着,我见的妖怪不少了,却从来没有见过僵尸也会哭,看起来还挺吓人的。

  “我为什么不是人啊……为什么……”苍凉的吼声随着风远远传了出去。

  玄机偷眼看看师父灵云道长,见他脸上并没有怒色,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师父是个脾气十分好,甚至可以说好得有些过分的人,但玄机还是惴惴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次犯的错实在太大。他老老实实地跪着,不时用眼角偷瞄着师父的神情,心里忐忑不安。

  灵云叹了几口气,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徒弟才好,看见他的伤势又心疼,终于叹息着说:“唉,你这个孩子啊,早就说过遇事不要急躁不要急躁,你就是听不进去……你的伤不要紧吧?”说着把玄机拉了起来,为他检查手臂和左胸的伤。

  “师父,我知道错了。”玄机小声说。

  “你这个孩子啊……知错就好。”灵云有意再说他几句,一时却不知该怎么措词,又心疼他的伤势,为他重新上药包扎了一遍,然后便说,“先去歇歇吧,记得吃药。”

  玄机有些沮丧地走了出来,他明白自己让师父失望了。与其这样,他宁愿师父责备自己一番。对着观外重叠的群山,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玄通观坐落于深山之中,这座道观占地颇广,建筑宏伟,已有四百余年的历史。只是现在除了供奉神像的几座大殿和一处师徒二人住的偏厢外,到处都是蛛丝灰尘,破棂旧窗,断壁秃垣,院中蔓草繁茂,狐鼠出没。这座香火鼎盛时有三百余名道士的大道观现在只有灵云和玄机一师一徒两人而已。

  灵云道长是这个道观的主持,也是玄通观的掌门人。他五十出头,身材高瘦,皮肤又黑又黄,蓄着几缕稀稀疏疏的胡须,仅从外表,谁也看不出他是个世外高人。灵云道长法力高强,但生性木讷,不善与人交际,所以一向默默无闻,他也缺乏治事的才能,一座玄通观在他主持下,不但道士和观产越来越少,就连声誉也是从有到无,直到近几年,“玄通观”的名号在他的徒弟玄机的活跃下,才又渐渐为世人所知,至于他这个掌门人的存在,除了他的徒弟以外,再没什么人知道。

  灵云道长的徒弟玄机年方二十三岁,五官坚毅,身材修长,是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他动不好静,喜欢云游四海,斩妖除魔,所以年纪轻轻就已经声名在外。不少认识他的人都为他感到可惜,觉得在这样一个门派中实在埋没了他的才华。但玄机自己却很清楚,自己的道行及不上师父十分之一,要向师父学的还多着呢,能有这样一位师父,实在是自己的幸运。

  二十年前,玄机的父母在一年春天双双死于疫病。他的叔父因为贫病交加,自己又有好几个孩子,实在无力再抚养他,就硬着心肠把他丢弃在了山脚。玄机人生最初的记忆就是从黑夜山林的可怖画面开始的,阴冷的风把一阵阵的兽吼送到他耳边,也把他断断续续的哭声送了出去。当他听到长草中的响动,惊惶地用力抹着眼上的泪水看去时,看到的不是一只要拿他当点心的野兽,而是一双温暖的手。对方用笨拙地把他抱了起来,并且脱下自己的道袍裹在了他身上。

  从那晚开始,玄通观有了十年来的第二个道士。

  “师父。”

  玄机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臂回到自己房里,一进门就看见了桌子上摆的丹药和热汤,知道这都是师父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心头更是一热。灵云为人寡言少语,极不善和别人交流,就连对自己的徒弟话也很少,但玄机心中一向把师父看作父亲,越是知道师父不舍得责备自己,他越是觉得自己愧对师父,而且,这次的事也在折磨着他的良心。

  玄机用手抱着头,懊恼再次占据了他的心。

  玄机这次下山,本来只是去探望一位朋友。归途中,他遇见了一个被妖怪迷惑的青年,玄机抱着替天行道的念头,想顺手除掉这个妖怪。

  玄机现在还会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为了不伤及无辜,他把妖怪引开了男子身边,在郊外和她展开的搏斗,那只妖怪法力不高,几十个回合后,玄机已经相信自己马上就要取胜了,这时那个被妖怪迷惑的男子匆匆赶来,开始玄机以为他是要来帮自己对付妖怪的,谁知那个男子来到近前,一剑就向玄机刺来。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失控了,玄机在毫无防范之下被男子刺了几剑,但他还是除掉了那个女妖,当他回过头来想为男子检查,看那个女妖用什么法术控制了他时,那个青年已经不再向他进攻了,他死死地盯着玄机,留下了一句恶毒的诅咒,然后横剑自刎在那个已经化出了原型的女妖尸体边。

  玄机一向以除妖除魔,救人济世为己任,他实在难以承受一个人类为了他的行为,在他面前自尽的事。

  为什么他要寻死?妖女一死,他所受到的迷惑应该已经解除了,而且他也看到了那条蛇尸了呀。玄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明明是自己从妖怪手中救了他,他为何用那种充满仇恨的目光看自己,为何要追随那迷惑他的妖怪而去?

  玄机心中胡思乱想,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与此同时,灵云道长也睡不着,他在想玄机的事。

  玄机天资聪明,悟性过人,遇事果断,反应迅速……总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比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强得多。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徒弟,而是拜入那些名门大派的话,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可不知为什么,灵云老觉得自己似乎少告诉了玄机一点什么东西,有一个什么道理没能让玄机明白。这次事情发生之后,这个感觉更炽烈了,可到底是什么呢?他敲敲脑门叹口气,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深知自己天资有限,自幼脑子就转得慢,但愿这么下去不会耽误了这个孩子才好。

  转眼过了几天,玄机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心情也好了一点,灵云道长不会开导人,也不会说安慰的话,只好不断吩咐他去做些杂事,让他别总是胡思乱想。今天一早,师徒二人就背上竹篓,上山采药去了。

  灵云道长炼得一手好丹药,虽说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灵药,但一般病症都能药到病除。山脚下是个贫困的小村庄,村人们生病后根本没钱请医生治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灵云就成了村子的医生,不但免费诊治,还会定期去村子里分赠一下常用的药物,让村人各家各户收起来。所以,上山采药也就成了师徒二人的日常功课。

  玄机从小在这山上长大,对山中的一石一木都很熟悉,心中盘算着师父需要的药材,径直向后山走去,灵云反而落在了他的后面。玄通观的山后有一道瀑布,瀑布从山上飞泻而下,在山崖下冲出了一个深潭,潭水清澈甘美,周围生长着不少珍稀的草药。玄机把篓子放在岩石上,忙活了起来。但他毕竟年轻,不一会就顽心大起,丢下活计跳进水中用篓笠捉起鱼来。虽然道士也算是出家人,但玄机偶尔捉鱼、捕鸟、抓野兔打牙祭,师父从来没有责备过他,也许玄通观根本没有不许吃荤这么一条门规吧?玄机有时候会这么认为,因为虽然听说玄通观是有七十七条门规,但师父结结巴巴的,从来没把它们背全过。

  “一条!”

  “又一条!”

  玄机在水里兴高采烈地玩着,不但把不快的心情丢到了九霄云外,连这次出门的目的也忘光了。灵云远远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去收集草药了。

  一阵悠悠的笛声在山林中响了起来。

  “师父。”玄机一听到笛声,马上认为是灵云道长吹的,师父吹得一手好笛子。这片山林中渺无人烟,除了他们师徒只有几个樵夫偶尔会来,能在这里吹笛的当然只有师父了。玄机心里这么想着,抬头时却看见灵云正坐在水边,一边整理着篓子里的草药,一边含笑听着飘扬的笛声。原来不是师父,玄机听那笛声婉转悠扬,不禁开始猜测这个吹奏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知道这山里何时来了这么一个人?

  笛声渐近,似乎是吹奏者向这边走来了,玄机从水中爬上岸来,拧拧衣摆上的水,他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当他把头发束起,恭敬地站在师父身后摆出一副好徒弟的样子准备给人看时,那个吹笛的人已经转过山脚,出现在了水潭边。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她旁若无人地走着,手中持着一支竹笛。那竹笛显然是年久之物,笛身已经被摸得光可鉴人,尾端系了一条红绳,悬着一块玉佩。玄机认出那只笛子正是师父惯用的东西――那块玉佩还是自己在关外得到献给师父的呢,怎么会在她手里?

  等玄机看清楚手持笛子的“人”之后,他又吃了一惊。

  那“人”面目秀丽,身材娇美,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乍一看完全是个美人,可是她那白皙得过分的皮肤,黑中透出红芒的双眼,都说明了她不是人类。她穿了一件破旧的罩衣,有些地方还露出了肌肤,赤着脚一步步地向水潭边走来,像是没有看到灵云师徒二人一样。

  “僵尸!”玄机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她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究竟有多深的道行了?一只僵尸要修炼到这种地步,要害多少人才够?玄机怒生心头,伸手向背上一探,去抽自己的木剑,却抽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今天为了背竹篓,出门时随手把剑解下来挂在墙上了。这只僵尸丝毫不把他们师徒放在眼中,可见法力高强,空手恐怕不是她的对手,玄机四处张望一下,见师父的腰上挂着剑,心中一喜,伸手向师父腰间探去。

  “啪。”

  灵云道长挥手把玄机的手拍开来,接着白了他一眼:“早说过了,你祖师传下来的剑要我死了以后才能给你。”

  “师父……”玄机指着那个僵尸给他看,心想师父不是要让他赤手空拳去对付这个僵尸吧。

  “你说她啊,她在这里住了些日子了,上次你出门的第二天,她就在那里了。”

  “师父,她是僵尸!而且都修炼得不怕日头了!还有,那不是您的笛子吗?”

  “呵呵,我上次来这里采药不小心把笛子丢在了水边,就被她捡了去。这畜牲倒也风雅,吹得比我还好呢。”

  “师父!”玄机见僵尸已经走到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急得直抓头发,“我去除掉她!”

  “你没事去除人家干吗?”灵云道长不解,“她住在这里又不碍什么事。”

  “师父,她是妖物,她……”玄机双眼盯着还在一步步逼近的僵尸拉开了架式,但是没有师父的吩咐,他也不敢随意出手。眼看僵尸已经走到眼前,玄机连她脸上的神情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依旧持笛吹奏着,双眼看着脚下,一步步走,瞄都没有瞄玄机一下。

  灵云道长从背后拉了玄机一把,玄机后退了半步,僵尸就径直从他刚才站的地方走了过去。玄机盯着她的背影,紧张的情绪还是无法松弛。僵尸吹着笛子走向潭边,然后忽然停止了吹奏,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管师父同意不同意,玄机伸手把灵云道长的剑拔了出来,亮出架式等着僵尸进攻。

  僵尸没有回头。

  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脚下,似乎在苦苦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弯下腰,把玄机装在竹篓里的那几条鱼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回了水里。

  “哎,那是我抓来要烤着吃的!”玄机叫起来。

  僵尸好像听不到他的话,径直走到水边,坐在一块岩石上,从身上取出一把梳子,对着水面开始梳理起长发来。梳完了头发,她开始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发呆,怔怔地掉下了眼泪,泪水在水面溅起了小小的涟漪。

  “师父,她……”玄机完全被僵尸的古怪举止弄糊涂了。

  “呵呵,她一直这个样子,眼睛里看不见人。不信你试试用手在她眼前晃晃看,她连眼都不眨。”灵云道长笑着站起来,从徒弟手中夺回祖传宝剑挂在腰间。看着他的笑容,玄机一点也不怀疑他确实那么做过。

  “那她就一直在这里?”玄机问。

  “是啊,她来了后就住在这水潭边,从来不走远。”灵云道长整理一下竹篓,认为药采得差不多了,准备打道回府。

  “师父,她……”

  “不用管她,她会照顾自己。”

  “不是!师父,她是妖物!”玄机又气又急,不明白师父怎么可以忍受一只僵尸在玄通观附近游荡。

  “她不杀生,由她去吧。”灵云道长说得很轻松,不过他对这件事也感到奇怪。他曾经跟踪这只僵尸观察了她四天四夜,发现她滴血不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维持生命的。看她的道行,应该还不到可以吸天地灵气维生的地步,可是她的样子又确实没有憔悴。想到这里,灵云道长不解地摇摇头,这世上自己不知道的事真是太多了。

  玄机跟着师父离去,边走边不放心地回望。让一只僵尸在玄通观附近出没,不仅让他不放心,更让他觉得是种侮辱。

  在他们师徒身后,那只僵尸忽然唱起了歌来,忧郁的歌声惊起了无数飞鸟……

  僵尸从树下走过去后,玄机从树上跃了下来,正要再跟上去,一只飞鸟从空中落在他手上化成了一张符纸,上面有灵云道长写的四个大字:“回来吃饭!”玄机拍拍身上的灰尘,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僵尸的背影,这才向回走去。

  他已经跟踪这只僵尸五天了,结果不但什么劣行都没有发现,反而越来越觉得她的行为古怪。有一次玄机看见她从一只狼的口中抢下了一只野兔,原本以为她是想吸那只野兔的血,谁知她只是把那只血淋淋的兔子抱在怀里,直到它死依旧抱着不放。她那样抱了一天一夜,最后大概终于明白兔子是死了,才恋恋不舍地挖了个坑把它埋掉,如果不是她用十指挖土时利过铁铲,玄机几乎要怀疑她不是僵尸,而是个多愁善感的大家闺秀了。

  更重要的是这只僵尸绝对“目中无人”——她的眼睛不瞎,什么都看得见,可就是看不见人。她经常大摇大摆地在玄机面前走来走去,有一次还干脆踩着他的脚走过去,完全对他视而不见,把玄机弄得快发疯了。

  又是一只符鸟飞来,上面是灵云道长写的三个大字:“饭凉了!”

  玄机加快脚步向回跑去。

  “这些蔬菜是下面村子里送的,和咱们观里种的不太一样,尝尝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好吃。”

  “这些鸡蛋是村里王大娘送的双黄蛋。”

  “嗯,好吃。”

  “玄机……”

  “是,师父。”

  “你在吃筷子。”

  玄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确实在啃筷子。

  “你这孩子啊,整天就想着那个僵尸,对不对?”灵云道长摇头叹气,这几天玄机什么也不干,整天就是忙着跟踪那只僵尸,非要抓住她杀生的罪证除掉她不可。灵云倒不是在抱怨徒弟回来了却什么也不干——种地、打扫、洗衣、做饭这些杂事从来都是他这个来做的,也不是在抱怨要自己侍候徒弟──反正他也侍候了二十多年了,不过总不能看着他法术也不练了,功课也不做了,就跟在人家一个姑娘僵尸后面满山乱跑吧。

  “她是个僵尸,我就不信她不伤人!”玄机恨恨地咬了一大口馒头。

  “你这个孩子,哪有盼着僵尸伤人的!”灵云责备说,“下午不许再去了,今天是你叔叔五十大寿,我给你准备了寿礼,下山去给你叔叔拜寿去。”

  “师父……”玄机皱起了眉头,“我……”

  “我什么?他是你亲叔叔!”

  “他还亲手扔了我喂狼呢!”玄机实在不愿意和这家亲戚扯上关系。灵云道长早推开碗筷走出去了,根本不听他的抱怨。

  “唉……”玄机叹了口气,赌气地把馒头扔在桌子上。

  “师父,救命!师父!救人啊!师父……”玄机凄切地喊叫在夜里远远传出去。

  不等他走上那个小山坡,灵云道长早已提着平早日使用的药匣,拖着鞋子,披着外衣飞奔了下来迎他。“师父,我叔叔他……我叔叔他……快救人啊!”玄机背上背着一个人,左右两手还各抱着一个,奋力向山上跑来。

  “这、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灵云道长看着那几个血淋淋的人,再看同样也是血淋淋的玄机,结结巴巴地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师父,我没受伤,你快救我叔叔!”玄机几乎是哭着叫出来。因为他自幼就被遗弃,对遗弃他的叔父当然也就不怎么亲近。他的叔叔在知道他被玄通观收养后,隔个十天半个月就会送些粮食、蔬菜上山来。玄机长大成人之后,下山除妖时被救助的人家往往会给他丰厚的谢礼,观里用不着这些,灵云道长就让他把这些东西送到叔叔家去,所以彼此之间来往也算频繁。叔叔婶婶对玄机也很亲热,堂兄堂弟们都把玄机看成偶像,可玄机就是无法将叔叔一家当成亲人。在他的意识里,自己的亲人只有师父一个人而已。

  今天去为叔叔拜寿,玄机还是在师父再四再五的催促下才出了门。他提着礼品在山上乱晃,磨蹭到了二更天,估计酒席快散了才往山下来,想去打个转就回来。

  刚走到山腰,玄机就听见了一阵惨叫声,立刻丢下礼物,拔剑冲下山去,只看见三个人血淋淋地倒在地上,而袭击他们的那个黑影正一掠而去。

  “叔父!堂弟!”玄机看清楚三个伤者后,来不及去追凶手,先把他们扶起来查看。三个人中伤得最重的是玄机的叔父,他断了一条手臂,小腹有一条几寸深的血口,右眼血淋淋地垂在眼眶外,就算性命保住,这只眼睛只怕也要瞎了。两个堂弟也是伤痕累累,但在父亲拼死的保护下,总算没有受致命的伤害。玄机背起叔父,挟起两个堂弟就向山上跑,他知道自己的医术一般,这种时候只有师父才帮得上忙。

  玄机一边跑,一边听两位堂弟断断续续地诉说,这才明白了个大概。

  昨夜,山下庆寿的宴席摆开已久,玄机却迟迟未到,叔父着急起来,他先是打发了两个儿子上山请玄机和他师父一起来赴宴,后来又觉得这样对灵云道长不太恭敬,就亲自上了山来。

  其实他心里还有个顾虑,就是玄机对他始终心存芥蒂,有意不来赴宴。他当年被贫困所逼,一时鬼迷心窍丢弃了这个侄子,但很快就良发现,当天晚上就上山去寻找。他百般寻找不到,以为玄机已经被野兽吃了,正在悔恨时,灵云道长特意上门来告诉他,玄通观已经收留了这个孩子。从那之后,叔侄之间就再也无法融洽相处了。

  这些年来玄机在外面收妖,赚回了不少钱,他把钱财全给了自己,自己一家人也靠这个过上了小康的日子。可他知道这是出于灵云道长的吩咐,不是玄机的本意。他知道自己和侄子之间的隔阂恐怕是难以化解开了,他经常想自己年纪也不轻了,过几年不知道要用什么面目去见地下的大哥大嫂……

  这么想着,他带着两个儿子向山上走,突然一条黑影从树上跃下来,问一句:“你们可是玄机道士的亲人?”也不等他们回答,对方就攻击过来。玄机的叔叔拼命想保护儿子,被对方打成了重伤。当玄机赶来时,凶手冷笑一声便消失了。

  血浓于水,玄机听着叔父在自己背上咕哝着,泪水一下子落下来,他一边大声向师父求救,一边飞奔上山来。

  玄机跪在师父身边,看着他把丹药送入叔父口中,又为他查伤、把脉,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直到灵云道长露出一抹笑容,他才松了口气。

  “性命是没什么大碍,不过右眼怕是保不住了,左腿伤势太重,好了之后恐怕也要扶杖才能走路。”灵云道长说出自己的诊断,“先把他们扶到观里去,慢慢再说。”

  玄机看着叔父和两个堂弟昏昏睡去,才出来坐在师父对面,手握着拳,一脸杀气。

  “是你在外面结下的仇家吗?”灵云道长问。

  “不知道……可他是冲我来的。为什么不敢直接来找我!我不会放过他的!”玄机越说越恨,把牙咬得“格格”响。

  灵云道长不再说话,低头思量着会是什么妖怪干的,毕竟玄机这些年杀过的妖怪不少,会有他们的亲朋好友上门来寻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看对方的架式,好像是把玄机的生平打听了个清楚,故意先向他们亲人下的手。“糟了!玄机,我们快去下面村子!”灵云道长大叫着一跃而起。

  灵云道长和玄机匆匆奔出观来,刚刚走到山坡上,就从树隙中隐约看见了山下村庄的方向燃起熊熊烈火。灵云道长手一扬,宝剑出鞘,他跃在剑上,御剑而行,直奔山下而去,玄机还不会御剑之术,只好在后面发足狂奔。

  即便有灵云师徒的帮助,村人们也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扑灭大火,虽然没有什么人受伤,但几十间房屋化为灰烬,牲畜和财物损失更是不计其数。火熄之后,村子里一片哭声。

  灵云道长和玄机查看一下,火果然是从玄机的叔父家烧起然后蔓延到全村的。

  灵云道长忙着为村人们治伤,玄机站在旁边,看着一村的瓦砾咬牙切齿,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脑子里,他握紧了拳,喃喃自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等着吧!”见师父正在忙碌,他悄悄离开,走进了山林中。

  “僵尸,你等着。”玄机返回观里取了自己惯用的降妖剑,带上十几张符咒,又换上除妖时穿的长袍走了出来。他不记得自己最近得罪过什么妖物,如果有,就是那只僵尸了吧。而且看那场瞬间就蔓延全村的大火,的确很像僵尸的作为。一直装作平和的样子,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玄机愤愤地想着,向僵尸惯去的水潭边快步走去。

  僵尸坐在水潭边,呆呆地对着月光中,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自己是什么?是一个人吗?还是一个僵尸?她疑惑地把手向水中伸去,想抚摸影子的脸,影子应手而碎,消失在晃动的水纹中。

  她收回手,静静地等待影子再回来。

  她整个晚上都在重复相同的动作,耐心地坐在那里,心里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自己是谁?是什么?她觉得自己是知道这答案的,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我是人?”她问水中的影子,一阵风又把影子吹乱了。

  “我不是人?我为什么不是人?”她喃喃自语。

  只是谁也不会来回答她,她就又那样发起呆来。

  玄机站在僵尸面前,用剑指着她的喉咙,但她依旧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妖孽,受死吧!”玄机想起叔父的伤势和村人们的眼泪,剑一扬向僵尸刺了下去。僵尸还是呆呆地坐着,即没有躲闪也没有抵抗,当剑眼看要插入她的喉咙时,玄机皱起了眉头,他把手腕一压,剑锋偏开,刺入了僵尸的肩头。

  “为什么不出手!”玄机厉声问。

  僵尸肩头一阵剧痛,她低叫了一声,差点掉进水潭中去。她惊讶地发现了自己肩上的伤口,伤口没有流血,却传来一阵阵剧痛,刺激着她的神经。怎么了?她茫然地张望着。玄机就在她身前,她却看不见,只是捂着伤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自从那个大雾弥漫的夜晚之后,她的心里也像被笼罩了一层浓雾,她不但弄不清什么是人类,什么是僵尸,甚至再也“看不见”人类和妖怪了。她就那么一路游荡,视而不见地穿过山林和人类的村镇,好在她大白天也可以在阳光下走,看到她的人只当这个女人是个疯子,根本没想到眼前走过的竟然是个僵尸。她一直游荡到了这座山中,在水潭中无意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心中的疑惑又生了出来,就在这个水潭边停留下来。她既然“看不见”人,当然也不知道这里不远处就有一个道观,而且有两个法力高强的道士。

  刚发现这只僵尸时,灵云道长也吓了一跳,本来想立刻除掉她。谁知这个僵尸竟像没有看见他一样,径直走过去捡起他随手放在地上的笛子吹奏起来。听了她的笛声之后,灵云道长的杀机随之熄灭了。接下来,他又观察了几天,终于确定这只僵尸对人无害,于是就放弃了除掉她的打算,任由她在这里呆着。

  僵尸本身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每天痴痴呆呆地过着日子,直到被玄机刺了一剑,她才对周围的世界有了几分知觉,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捂着伤口张惶地在原地打着转。

  玄机看见僵尸竟然转过了身背对自己,心中更加愤怒,当头一剑向她砍下去,见她依旧不加抵抗,在最后关头又偏开了剑锋,只是砍中了她的手肘。

  僵尸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张大了眼睛看着周围,剧烈的疼痛强迫她去寻找是什么在伤害自己,却还是看不到玄机,只能隐约看到一把剑。

  看着她的样子,玄机皱起眉头,后退了几步。这只僵尸的茫然不像装出来的,而且刚才在生死关头,她根本不可能继续装傻。玄机回忆着一闪而过看见的那条伤害叔父的影子,那个家伙动作十分灵活,而眼前这只僵尸的动作不仅说不上灵活,甚至转身时都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难道不是她?”玄机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僵尸总算站了起来,犹豫地看着眼前的那柄剑,脑海中依稀记起,这是人类道士使用的木剑,专门用来除妖的武器。

  妖怪?人类?

  僵尸喃喃自语,她看见自己身上伤口中的皮肉翻开着,却没有血流出来。“妖怪……妖怪……”她惊惶地后退着,双手抱住头晃动着,发出了一声嚎叫,“为什么我不是个人?为什么?”

  玄机皱起了眉头,僵尸的举动完全把他弄糊涂了。

  “我怎么不是个人!我为什么不是人!”僵尸反复嚎叫着,用手、用头胡乱撞击着周围的树木,不出几下,一棵手臂粗的小树便被她拍成了两截,接着又去用头撞起另一棵大树来。

  “她疯了……”玄机虽然不知道妖怪是不是也会发疯,可是眼前的僵尸确实是疯了的样子。

  就在玄机的精神全部集中在僵尸身上时,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树上掠过,猛地向他扑了下来。

  听到耳后的风声,玄机就地一滚躲过了这一击,接着横剑当胸,盯住那个在树林中来回跳动的影子。看着那个敏捷的身影,他立刻就知道袭击叔父,放火烧村子的就是这个家伙。目光跟着对方移动了一会儿,虽然对方动作快如闪电,玄机还是渐渐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它的身体像蛇一样,生着四只翅膀和三只脚,正用脚爪和翅膀的力量,身体一弓一弓地在林子中穿梭游走,脸上六只眼睛闪闪发光,也正在看着玄机。

  “酸与?”玄机握紧了剑。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惹上过这样难缠的妖怪,不过只要是妖怪全都一样,何况它还伤了叔父,烧了村子,“杀!”

  酸与不仅仅是在快速地移动,同时也在林中以玄机为中心散布一种使人产生恐怖的力量,那是它这一类妖怪特有的力量,能轻易使生物(特别是人类)对周围的一切都产生难以抑制的恐怖。玄机身为修道之士,当然不会轻易被它干挠,但是也不得不凝神对抗。

  “为什么!”旁边的僵尸看不见道士,也看不见酸与,依旧在因为自己的内心痛苦而嚎叫着,她一扬手又推到了一棵树,接着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吼叫,同时僵尸的妖气弥漫开来,反而把酸与的力量冲淡了不少。

  玄机看准时机,一剑向酸与刺去,酸与身法极快,一抬翅膀便掠出了数米,但玄机的速度也不慢,脚在树干上一点,紧追赶不放。酸与回头一翅膀扫来,玄机用脚勾住树枝,将身体倒挂起来,惊险万分地躲过了这一击,接着手一扬向酸与射出一张咒符。酸与急速下降,咒符打在树上,爆出一团蓝火。

  玄机从树跃下来,站在了酸与对面,冷冷地说:“妖孽,竟然自己跑到玄通观来找死,今天贫道就成全了你!”

  “哼,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酸与的声音中全是恨意,“牛鼻子,今天我要你给倩倩偿命!”它的身体在地上一转,化成了一个青年女子,手中持了一双宝剑,向着玄机亮开了架式。

  倩倩是谁?玄机不知道,不过肯定也是个什么妖怪,他也不想去问个究竟,口中念念有词,催动道法向酸与攻击。酸与口中念咒,手中舞剑冲上来,和玄机打成了一团。他们的法术把四周弄得飞沙走石,树折草断,附近的飞鸟走兽早已逃了个干干净净,只有那只僵尸还在那里向树木发泄,不时发出几声吼叫。

  玄机这几年来行走天下,也算身经百战,却很少遇见眼前这样的对手。这个酸与不但法力高强,剑法也刁钻古怪,一上来就把玄机攻了个手忙脚乱。玄机急忙收摄心神,采取守势稳住了阵脚,摸清对方剑术的脉路后,他这才转守为攻,渐渐占到了上风。

  “牛鼻子到有一套,难怪倩倩会死在你手上,今天不为她报仇,我誓不甘休!”酸与信誓旦旦,想到自己好友的惨死,她剑上的力道又增添了一分。

  “我不管你说的倩倩是什么东西,你伤我叔父、火烧村庄就是该死!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玄机想起叔父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的杀机越来越重。

  “你杀了倩倩夫妻,难道就不该死!”想到自己的好姐妹,酸与鼻子一酸,“还连带他们没出生的孩子,你好狠的手段!”

  “妖孽哪个不该死!”经过今天的事,玄机更坚信了自己的这个看法。

  “倩倩的相公可是个人类,你不是一样不放过!”

  “人类?”玄机一下子想起来了。“倩倩”,当时那个年轻剑客就是这样叫那只蛇妖的,原来这个酸与是为那件事而来的。杀妖怪玄机根本毫无愧疚,更在乎她是不是有身孕(妖怪的孩子长大了一样会害人!),可那个人类的确是因为那件事自刎而死的,玄机近来一直为这件事后悔不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剑客会自杀,可是他的确是因自己而死……想到这里,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想起来了吧!你这刽子手,还我朋友命来!”酸与冲上来又是一阵抢攻。

  “即使我有错,也不是错在杀了妖怪!”玄机甩开心中的懊恼,挥剑还击。

  他们带起的劲风越来越急。那个僵尸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呆呆地向四周看着。她眼中依旧没有两个搏斗者,却清楚地看见了两团相互碰撞着的法力和剑气,这种她从来没见过的情景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杀了人家一家三口,竟然毫无愧疚,把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斩妖除魔本来就是我辈分内之事,我何来愧疚!”

  “倩倩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她迷惑人类男子!”

  “哈哈,迷惑!他们是堂堂正正成亲的,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酸与怒吼道。倩倩的父母为什么要把她嫁给一个人类,这一点连她这个好朋友也想不通。

  “那……那又怎样……”玄机心里有九分不信,却也有一分理亏。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不就成了乱伤无辜了吗?他忽然想起那个剑客临死前充满了仇恨和诅咒的眼神,那不是被妖怪迷惑的眼神,而是被人杀妻害子之后丈夫对仇人的憎恨……

  想到这里,玄机身体颤抖起来,他本来介意的只是连累人类自杀这一点,而现在……

  这时酸与挥剑一划,随着一声轻响,玄机的剑脱手飞了出去。

  “受死吧!”酸与喝骂着,连连向赤手空拳攻去。玄机和她的功夫本来就在伯仲之间,现在丢了武器,一下子处于了下风,他只能狼狈地闪躲,同时用伺机用咒符反击。

  几点血花飞溅,被剑风荡到开,落在旁边的僵尸脸上。她用手摸摸脸,然后呆呆地看着自己雪白的手指上那几抹艳红的液体。

  “血……”

  “这是血……”

  她喃喃自语着,不由自主地把手指放进口中吸吮起来,血腥的味道瞬间激活了她全部的神经,眼睛中火红的颜色覆盖了黑色的瞳孔。

  “血,血!”对食物的渴望占据了僵尸的思想,她低声咆哮着,四处寻找血的来源。

  玄机抛出了最后的一张符,又就地打滚才躲开了酸与的一击,他身上已经被划出了十几处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命丧剑下。

  一阵低吼从旁边传来,玄机百尽快之中用目光一扫,看见那只僵尸目色如血,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双手如钩举在胸前,看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

  “完了!”玄机心中懊悔刚才为什么不致这只僵尸于死地,现在同时被这两个妖怪攻击的话,自己想保住性命就难了。

  僵尸却一直没有进攻。

  当她的眼睛终于“看”见了目前搏斗的人和妖怪时,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扑向人类,那是可口的食物,尤其是他身上正在流着血,香味一阵阵飘来,她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可是脑海中却有另一个声音阻止了她:那是一个人类,一个人类。

  人类,食物……

  人类,不是食物……

  人类……

  僵尸死死盯着玄机,两种不同的念头在在心中激烈斗争着。

  酸与一声大喝,双剑一柄刺中了玄机的肩,一柄刺中了他的小腹,趁他后退时追上又是一剑,砍中了他的小腿。玄机伤重不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酸与踏上一步,冷笑道:“偿命来!”双剑当头向玄机劈下来。玄机一闭眼,等着承受那致命的一击。

  僵尸的吼声把玄机的意识拉了回来。他睁开眼睛,发现不仅酸与的剑没有落到身上,僵尸的利爪也没有,僵尸与酸与已经打在了一起。

  酸与又气又急,她虽然早就看见了这只僵尸,但根本没把这种低级妖怪当作一回事,而且作为一只妖怪,这只僵尸即使要出手也不会站在人类那边吧?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只刚刚被玄机打伤了的僵尸留在这里是为了找机会向玄机报复。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僵尸竟然会在自己马上就要手刃仇人的关键时刻向自己出手。

  僵尸的手臂被剑刺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她原本的犹豫在玄机将要被杀的一瞬间被“救人”这个词盖了过去。她几乎没有细想就扑向了酸与,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她的剑。“不能让妖怪杀人!”僵尸的心里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与剑法高强,身经百战的酸与相比,僵尸的攻击简直可以用迟钝来形容,但她的一招一式中包含强大法力却让酸与吃惊。这不是一只僵尸应该有的力量,这种法力甚至不应该属于妖怪,这更像是人类的修道之士的法力。

  他们都不知道,那块神佩本来就是当年后土帝为人类的修道者提升法力而制作的,是在诸神之战中不得已的举动。恐怕后土帝自己也想不到其中的一块会在当时没有派上用场,并在人类中代代相传了下来,最后成就了一只僵尸。

  神佩的力量保护着僵尸,使她在酸与的攻击下不至于受到重创,但是身上的疼痛还是让她吼叫起来,狂乱地挥动双手胡乱攻击着。

  “不行……”玄机捂着伤口,靠着树勉强站起来。他已经发现,论实力这个僵尸远远胜于酸与,可是她不但笨手笨脚地不会任何功夫,甚至连法术也不会一个,这么下去,她肯定是要败在酸与手中的。想到这里,玄机深吸一口气,拖着受伤的腿,向自己掉在草丛中的剑走去。

  “嗷……”僵尸没有扑中对方,反面被对方在腰部又刺了一剑,气急败坏地嚎叫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向酸与扑去。

  这场搏斗看起来是酸与占了绝对的上风,其实她的心里也在暗暗叫苦,僵尸的法力在身体周围形成的防护使她无法给予对方重击,更可怕的是现在这种法力被僵尸愤怒的情绪影响,正在向外扩展,也就是说酸与想放弃这场战斗都很难了。

  “同样是妖怪,你为何要帮助人类?何况那个道士刚刚还伤了你!我只是要杀他,不会和你争夺食物的!”酸与开始对僵尸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嗷嗷嗷……”僵尸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你疯了吗?身为妖怪竟然帮助人类!”酸与扯着脖子叫。

  僵尸的回答是一拳打过来。

  “你到底是不是妖怪!”酸与恨这个妖怪的“亲人”行为。

  这次僵尸有了反应,她停下攻击,呆呆地看着酸与:“我是什么?”

  “你是僵尸!是妖怪!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是人不成!”酸与气急败坏地嚷。

  “我是……妖怪……”僵尸的动作一下子凝固了,“我不是人……”

  “当然不是,你脑子坏了!”酸与发觉僵尸的杀气和法力全消的无影无踪,以为她终于明白过自己是妖怪来了(刚才难道是间歇性精神病发作?),不论如何她不想再和这只僵尸战斗了,所以谨慎地一步步后退,直到到了安全的距离,才开始四处寻找玄机,立刻看见玄机拾起了他的剑。

  “臭道士,别想走!”酸与丢开在自言自语的僵尸,又向玄机扑去。

  玄机勉力举起木剑迎向酸与的精钢剑,桃木剑被齐柄削断。

  “看你还往哪里逃!”酸与一剑直取玄机喉咙。

  一股巨大的吸力凭空传来,酸与急忙回头,赫然发现是僵尸张开的双手把自己吸过去的。“怎么会?她怎么可能使出这么强大的法术?”这也是酸与的最后一个念头了,因为僵尸的双手已经插入了她的背心,轻易捏碎了她的心脏。

  “我为什么不是人!”僵尸举着酸与的尸体吼叫,方才酸与斩钉截铁地说她不是人,把她好不容易生出的对自己意志的控制又击了个粉碎。她疯狂地吼叫着,把手上的尸体丢在地上践踏,她感到累了的时候,尸体流出的血吸引了她。这不是人类的血,所以她没有任何犹豫,扑到了酸与的尸体上大吃了起来。

  玄机默坐在一棵树下,努力地调整呼吸,四周全是打斗的痕迹,酸与的尸体被撕扯地七零八落,僵尸正趴在上边吸吮咀嚼――灵云道长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师父……”玄机挣扎着站起来。

  灵云道长戒备地看着僵尸,他还没有弄清楚是不是这两只妖怪联手对付自己的徒弟。

  “是她伤了叔父,烧了村子……她杀了她。”玄机指着两个妖怪,有气无力地解说了一句,接着身体一软便昏了过去。

  “玄机!”灵云道长慌乱地检查了徒弟,确定了他没受什么致命伤,这才松了口气,急忙为玄机包扎伤口。

  当灵云抱着玄机站起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和僵尸遇在了一起。“喔,你看得见我了?”灵云道长从僵尸的神情中知道,她不是再对自己视而不见了。

  僵尸刚刚吃饱,嘴角上还滴着血,正用判别食物好坏的目光看着灵云道长。

  妖怪果然还是妖怪,灵云道长叹口气,同时暗中戒备。

  僵尸的目光又平和下来,自言自语道:“人类……”

  灵云道士惊奇地发现,这个僵尸对人类毫无恶意,她投在玄机身上的目光甚至有几分关切。

  “我是妖怪……我是妖怪……”僵尸又开始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自己咕哝着,用脚去踩酸与的尸体。

  灵云道长把玄机放在树下,小心地靠近僵尸。不管怎么说,她的神智看起来不是很清醒,一旦发狂是很危险的事。灵云道长看着她不停地践踏、撕扯酸与的尸体,把尸体撕成一块一块的,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

  僵尸猛地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停手吧,她都死了。”灵云好言相劝。

  “妖怪!妖怪!”僵尸又用力踩了尸体几脚,口中吼叫着。

  灵云皱起眉头。这个僵尸看起来很讨厌,不对,是很痛恨妖怪的样子。

  “我为什么不是人……”僵尸又开始发出这样的咆哮,同时夹杂着一种近似呜咽的“呜呜”声,“为什么不是……为什么……”她放开了那具已经不成样子的尸体,开始攻击周围的树木。

  “你的笛子吹得很好,吹笛子的时候,你很像个人。”灵云道长很想安慰安慰她,却又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想起了她的笛声,便这样对她说。

  僵尸一下子停止了动作,似乎在想什么,接着开始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找了起来,同时:“笛子,我的笛子呢……我的笛子……”那支原本被她插在腰带上的竹笛在她和酸与搏斗时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早已在争斗中被踩了个粉碎。僵尸怪叫着扑了过去,把笛子的碎片握在手中,竭力要把它们拼起来。可是竹笛已经分成了几十片,怎么还拼得起来,倒是笛子上挂的那块玉佩还是完好的,僵尸把它握在手中,跪在地上嘶声叫起来。她的吼叫声越来越低,最后竟然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灵云从来不知道,一只僵尸会为了一支笛子流泪。沉默了片刻,他从袖中抽出了自己的一支玉箫,把它轻轻递到了僵尸的面前。这支箫是玄通观的开山师祖一代代传下来的遗物之一,灵云不擅长吹箫,所以平时只使用自己的那支笛子,但他还是把这支箫一直随身携带着。

  僵尸愕然地看着他。

  灵云道长把玉箫向前送了送,示意她接过去,这个僵尸救了他视若亲子的徒弟,就把这支箫当作谢礼好了。

  僵尸端详了他良久,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将笛子接了过去。灵云道长抱着玄机离去之时,听到身后传来了呜咽的箫声……

  玄机起床练完功,就忙着打水、浇菜、洗衣服,然后老老实实地拿起扫帚打扫起院子来。

  他之所以这么勤劳,是因为住在观里养伤的叔父看到他们师徒俩的生活后,所说的那句话:“玄机……你,你竟然让灵云仙长给你烧饭、洗衣、铺床!这,这……这简直……”说到这里,老人急火攻心,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玄机这才意识到自己二十多年来,竟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让师父照顾自己。这次酸与的事让他成熟了不少,反省之余便每天跑前跑后,作起孝顺徒弟来,反而是伺候徒弟惯了的灵云道长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玄机,那些衣服放在那里,待会我洗就行了。”

  “玄机啊,你打了水就去玩吧,早饭我做。”

  “玄机……”

  玄机一路干活,灵云道长就一路跟在身后罗嗦,这反而让玄机越发体会到自己过去的不孝,加倍卖力了起来。

  玄机把前院扫干净,取下门栓打开了观门,接着一下子呆住了。

  那个僵尸跪在观前,双手捧着那支玉箫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观门。她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身上七零八落的衣服也用藤蔓连接得十分整齐,原本长而锋利的指甲已经剪掉了,那对令人生畏的爪子已经变成了一双纤长柔美的玉手。

  玄机惊愕地看着她,又看清了他手中的玉箫――这分明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她怎么弄去的?玉箫在她白皙的手里,越发显得翠绿晶莹,玉箫的尾端用红丝系一块玉佩,玄机还记得那原本是挂在师父那支笛子上的。

  这个僵尸看起来不像是有恶意,而玄机经历了这次的事件,原本急躁的脾气不知不觉也改了一些,走近几步问:“你要干什么?”

  僵尸连连顿首,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哀伤乞求的目光看着玄机。

  “玄机,门口不用扫了,先去吃饭吧。”灵云道长从门里走出来,立刻看见了门口的情形。僵尸一看他出来,急忙向前膝行了几步来到他脚边,双手把玉箫举起来,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脸。

  “你来还给我?”灵云一时弄不清她的来意。

  僵尸不说话,只是磕头。

  “你若是喜欢,留着就是了。”

  僵尸抬头看着他,流下泪来。

  “好吧,你既然专程送回来了。”灵云道长接过了玉箫,僵尸脸上露出了喜色,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僵尸又大失所望,“这是道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去吧,山林之中到处都是你的栖身之地,只要你潜心修炼,不胡乱杀生,苍天终不会负你的。”

  僵尸跪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灵云道长和玄机一前一后走进了观内,玄机临走回头看了看她,关上了观门。

  黄昏时忽然下起了雨,一直下到午夜,雨势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发大了起来。灵云道长还没有就寝,他一个晚上已经跑到窗边看了几十次雨势,见玄机从门外进来,急忙问道:“怎么样?她走了吗?”

  玄机回答道:“没,还在门口呢。”他摇摇头加上一句,“五天了,看来她打定主意耗下去了。”

  “下这么大雨,她又跪了好几天了……”灵云显然十分担心。

  “她又不是人类。”玄机对师父的不安不以为然。

  “可是好几天了……”灵云自言自语地说,他倒不是不知道那个僵尸想干什么,可是自己毕竟是道家弟子,这里毕竟是间道观,让一个僵尸走进来,未免……唉,灵云道长开始叹气,自己处理事情的才能怎么就这么差呢。

  僵尸跪在雨中,目光一刻也不离开玄通观的大门。她想要离人类更近一点,想让自己更像一个人类,她觉得那个把箫给自己的道人一定可以使自己更像人类的。

  一道闪电撕开了夜幕,接着雷声在山林上空滚过,僵尸不由自主地缩缩身子。像她这样的妖怪最害怕的就是天雷,又是一道闪电,疾雷击下,打中了山中的一棵树,在大雨中还是升起了一团烟气,僵尸在雷声中闭上了眼,恐惧紧紧抓住了她,觉得下一道雷就要击在自己身上了。

  “逃走,逃到山里去……”她心里传来了这个声音,可是另一个更加清晰的声音告诉她,一旦离开了这里,自己可能永远不能成为人类了。

  天上的雷电好像发现了这个僵尸一样,一道接一道响起,其中落在附近,打得树木推折,碎石乱飞。僵尸浑身颤抖,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当一道雷电打在身边不到三步的地方时,她几乎就要爬起来逃了,可是终于是忍了下来,闭上双眼听天由命。

  又是个疾雷,这次雷从僵尸头上掠过,打在了她面前,地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坑,一股难闻的硫磺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僵尸双手抠着地面,十指全插进了泥土中,死死咬着嘴唇,但就是不逃走。对她而言,不能像人类一样活下去,就这么死了也罢。

  观门忽然打开了。

  灵云道长挥手向空中抛出一张符咒,遣返了请来的神将,叹口气对僵尸说:“想进来,那就进来吧。”

  重新梳理过后,换上了一件宽大道袍的僵尸垂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在桌边,灵云道长坐在桌前上下打量着她。玄机侍立在灵云身后,心里因为师父让僵尸进观来以及师父把他自己惟一的一件新道袍给了这个僵尸穿而有些不快。

  “你都跪了那么久了,坐下吧,坐吧。”灵云道长伸手让僵尸坐下。她反而后退了半步,跪了下来给灵云磕了个头。

  “唉,你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非要……”灵云道长措着词,想了半天才说,“非要做人呢。”

  “请道长慈悲。”这是几天来僵尸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唉……”灵云道长仔细打量僵尸,更觉得她和一般僵尸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原本他就在奇怪了,她不怕阳光,不吸血也可以活很久,而且她身上很清楚地保留着人的痕迹,既没有遍体生出长毛,手指、牙齿也都还是人类的样子。“如果不介意,可否讲讲你的来历?”

  僵尸又给灵云磕了个头,开始讲叙她脑海中勉强寻找起来的那些七零八落的记忆。成为僵尸以前的事情,她惟一记得的就只有无边无际遮住了整个天地的大雾,雾中有血红的花朵,像在飞舞一样……然后就是黑暗、冰冷的坟墓中漫长的等待,一直到可以移动身体,钻出了地面,漫无目的地游荡,杀生和那之后难以言喻的悔恨……那个大雾的清晨和那个和她说话,要给她梳头的女人,那些又出现在她眼中的,飞在雾中的花,一直张不开的手中握着的玉佩……

  “原来如此,是你的陪葬之物保住了你的人性不泯。”灵云道长听完了她的故事,心里对这个女子充满了同情。一个才貌双全的绝代佳人青年早逝,死后被埋在乱葬岗上,手中紧紧握着的一块玉佩是仅有的陪葬,虽然无从知道事情的始末,但“红颜薄命”这几个字是免不了的。她不愿意做妖怪,一心想做人,自己也实在不忍拒绝她。这么想着,他向玄机投去询问的目光。

  玄机双手握紧,心里在想的却是:“她吃过人!她果然吃过人!”

  “玄机,你怎么看?”

  “师父,她以前吃过人,现在既然有了悔过之心,您不杀她,饶她去就是了,总不能把她留在这里吧?”

  “难得她有心向善,现在把她赶走,断了她向善之路,她出去后再成了为恶的妖怪怎么办?”

  师徒二人的谈论,僵尸全都清清楚楚地听着。她低着头,咬着唇,等待他们给自己一个“判决”。

  “听你的口音像是南方人,”终于师徒两人停止了争论,灵云道长转向僵尸,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你既然不记得原来的名字了,又是从南方孤身漂泊至此的,以后就叫你南羽吧。”

  僵尸睁大了眼睛,灵云道长赐给自己名字,这意味着什么?难道……

  果然,灵云道长又接着说:“我们玄通观一共有七十七条门规……我会慢慢说给你听的。你先跟我来,参拜一下列祖列宗的牌位吧。”

  “道长您……不,师父!”僵尸流着泪,向着灵云道长连磕了九个头。从此之后,她就成了玄通观的一名弟子,也有了“南羽”这个名字。

  眼看酷暑将至,南羽早早地就在每间屋子的门窗上挂上了竹帘,还特意从山下购买了绿豆,用来煮汤消暑。几年前她在窗下种的竹子也已生长成林,风过竹荫吹入屋中,使夏天显得也不那么热了。

  灵云道长坐在窗边,看见南羽把在井水中浸过的瓜果削皮切好端到面前,又去拿桶打水时忙叫:“南羽啊,打水这样的力气活叫你师兄去就行了。绿豆汤还有吗,再给我倒一碗。”他的心里真是感动而欣慰,终于享受到被徒弟侍候的感觉了。

  南羽来到玄通观转眼间已经过了三年。这三年中,观中的大小杂事,从洗衣、烧饭到打扫、种菜,甚至裁布制衣、缝补刺绣,全都被南羽一手包办了,再不用灵云道长操半点心。自从她来了之后,不但师徒三人住的厢房永远一尘不染,连那些无人住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前还种植了花草,现在观里就算一下子来三四十个道士,也不必再去专门整理住的地方了。

  开始玄机还在为南羽抢了他孝顺师父的机会而感到不快,不过几个月后,他那股勤快劲过去了,也就乐得让南羽去做这一切。再过上几个月,他自己的衣服、鞋袜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杂活,也自然而然、顺水推舟地全由南羽包了。

  “师兄,喝碗汤,吃水果。”南羽把绿豆汤和水果捧到玄机桌上。

  绿豆是南羽用自己刺绣的绣品从山下换来的,西瓜是她从山下讨来种子自己种的,其他水果是她在深山里摘回来的。总之,自她来了之后,玄通观整体的生活水平有大大的提高。

  玄机接过汤碗,淡淡道了声谢,这几年来他对于南羽本身倒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但是他心里念念不忘南羽是个僵尸这件事,她现在是安分守己,可是万一有一天妖性发作呢?师父又教给她不少道家的法术,到时候要降伏她更是难上加难。正因为心里有这样的念头,所以他对南羽一直冷冷淡淡的,免得将来有一天要生死相见时下不了手。

  南羽对玄机也无法像对待师父那样自然,放下碗就离开了他身边。玄机有意无意中表现出来的敌意和戒备,使南羽不得不在他面前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心中也不知不觉地对他多了一些提防。

  两个徒弟之间各存心病,灵云道长浑然不觉,玄机和南羽心里却都是一片雪亮。他们俩的共同之处就都对师父十分尊敬,所以在灵云道长面前一向十分融洽,极像一对师兄妹的样子。

  南羽为他们师徒都放好了饮品,退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她住的屋子像灵云师徒一样简单朴素,根本看不出是女性住的地方。对南羽而言,有间像人类一样的住房她已经满足的不得了,更不会去挑三捡四。

  她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瓷瓶轻轻喝了一口里面深红色的液体,那是玄机在外降妖之后,专门为她带回来的妖血。不管南羽如何想做人,依旧不能靠人类的食物为生,如果强行不饮血,不但她的修行永远不会有进展,而且只怕有一天她身体衰弱到一定程度,就会迷失了灵性完全变成妖怪,所以灵云道长为她想了这个折衷的办法,用妖血配合他炼制的丹药作为南羽的食物。

  南羽放下瓷瓶,目光中露出悲伤。她真的不想饮血,就算是妖怪的血也一样,可是为了不变成妖怪,为了作为一个“人”活下去,她又不得不这么做,每天的进餐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她就着血吞下一颗丹药,然后盘膝坐到床上,按师父教的方法修炼起来。

  在修炼方面,南羽的情况很特殊。她现在的身体可以说是半人半妖,在她从尸体化为僵尸的过程中,玉佩为她保住的属于“人”的部分主要是在思想和外貌上,而她的体质还是僵尸,所以学习道家的法术就难免会事倍功半。普通人一年就可以学会的东西,她三年也学不到八成,不是她脑子不够聪明,而是她的身体在本能地抗拒这些修炼方法。这三年来除了学习一些法术来运用她自己本身的法力外,她几乎没多大的进步。

  针对她的情况,灵云道长有两个提议:一是干脆按照妖怪的方式修炼,反正采药和炼丹也是道家的修行方式之一,再配合吸取日月精华,南羽的法力一定可以飞速进步;另一个就是用时间来弥补,反正她是个妖怪,可以活到人类几百上千倍的时间,慢慢来总也会有成绩。

  南羽连考虑都不用就选择了后者,她不愿意再和“妖怪”的方式沾边了。知道她的这个决定之后,玄机松了口气。

  既然抱定了慢慢来的念头,修炼的进展虽然极慢,南羽也不着急,能像人类一样修炼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有空就练,除了收拾打扫服侍师父外,从来不让自己闲着,在灵云道长眼中,她比自己这个师父和她师兄都要勤奋多了。

  南羽沉浸在修炼中,渐渐忘却了身外的世界,直到一声巨响从庭院中传来,她才惊讶地睁开了眼,接着灵云道长的一声呼叫传来,她来不及多想,纵身穿过窗户跳入了院子里。

  当南羽匆匆赶到院子里时,灵云道长和玄机已经在那里了。玄机持剑和两个化成人形的妖怪对峙着,灵云道长则半跪在地上,给一个浑身是血的和尚把脉,刚才他的呼叫就是看见这个和尚倒在院里时发出的。

  “师兄,他们是什么人?”南羽跃到玄机身边,抽出兵器和他并肩而立。她不会用剑,灵云道长特意为她在丹炉里炼制了一支竹箫作为兵器。

  看到南羽站在玄机身边用箫指着自己,对方两个妖怪好像吃了一惊。

  “不知道什么东西,竟敢追杀慈生大师直到这里。何方妖孽,胆敢闯我玄通观,活腻了吗!”玄机前面的话是回答南羽,后面却是在向妖怪们喝问。

  两个妖怪身后观门不知被他们用了什么法术弄开,其中一扇倒在地上。看到这样的情形,南羽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怒火。

  两个妖怪一点也不把玄机放在眼中,反而上上下下打量着南羽,毕竟能在一间道观中看见一个僵尸的机会并不多,更何况这个僵尸还明显地站在人类一边。当他们看清了南羽的面容和宽大的道袍掩住的娇曼身姿后,都对南羽露出色迷迷的神色,眼神也不怀好意起来。

  “妖孽,受死!”玄机剑一挥向他们扑了上去,南羽紧跟其后,用竹箫点向其中一个妖怪。

  两个妖怪却不和他们动手,急急后退,飞身跃上了观外的一棵大树,其中一个口中喊道:“牛鼻子们,和我们尊者作对没什么好处,爱惜性命的就别多管闲事!”说完一起向远处飞去,只听见他们相互“啧啧”笑着,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这个僵尸长得不错”“不够风骚,我不喜欢,你要还凑合”之类的话。

  玄机和南羽立刻就想追上去。

  “玄机、南羽。”灵云道长叫住了他们,“慈生大师伤得很重,你们快过来帮忙!”

  灵云道长平生不善与人交往,又不喜欢出门,就连离开这座山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所以也没什么朋友,唯独这位慈云大师和他相交了几十年,虽然彼此数年得见一面,心里却都把对方视为知己。现在慈云大师伤痕累累地逃到这里,难怪灵云道长会惊慌。

  灵云道长的医术确实高明,加上慈云大师几十年的修为打底,经过了两天三夜后,慈生大师终于睁开眼。

  “灵云……”他看见几天几夜守在他身边的老友也顾不上感激,一把抓住灵云的手,“快去……救我寺的僧人……救……苍生……”他的口齿不很清楚,可还是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个大概。听完他的话,灵云道长和玄机、南羽的神色都更加凝重起来。

  灵云道长给激动的慈生喂了药使他入睡后,用商议的目光看着徒弟们,他知道自己的处事能力和应变能力都颇为不足,所以有事总是先和徒弟们商量。

  “师父,让我去!”玄机马上请战。

  “师父……”南羽看看玄机,小心地说,“听慈生大师的说法,敌人不但实力强大,而且数目众多,恐怕师兄会双拳难敌四手,我愿意陪师兄一起去。”

  玄机心里不愿意和她一起行动,但也知道她说得有理,所以没有反驳。

  灵云沉吟片刻,说:“玄机,你去请你叔父上山来帮忙照顾一下慈生,咱们师徒一起去见识见识这个人物!”看到老朋友身受重伤,灵云十分激动,一向不喜欢出门的他竟然主动提出了要远行。

  玄机和南羽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喜色。

  暮色朦胧,江南水乡的一条乡间小路上走来了三条人影,三人中两男一女,都是道人打扮,向收工的农人客气地打听着路,正是灵云道长和玄机、南羽师徒三人。

  “师父,再往前走十里路就是伏马山,我们是找个地方落脚还是连夜赶路?”玄机回来向灵云道长禀报。

  灵云道长看看天色,想想他们三人的脚程,也不忍心让徒弟们太累,便说:“找个地方住一夜吧,明天怎么也会到了。”

  玄机马上说:“刚才问了村人,在村口山脚有座破庙,荒弃已久了,我们可以去那里歇歇脚。”他早就料到了师父会这么决定,所以事先打听好了。

  灵云道长一笑:“好,就去那里住一夜。”

  这座土地庙已经荒弃了不知多久,总算还有个屋顶可以让人栖身,师徒二人简单地吃了点干粮,然后便各自靠着墙壁休息。不过三人中真正睡得着的也只有灵云而已。

  玄机的应敌经验比师父和南羽加起来都要丰富,他知道现在离敌人越来越近,当然不肯睡熟。而南羽一路走来,每个夜晚都是在半睡半醒中度过的,她知道自己身为僵尸,在夜里拥有比白天更强大的力量,而且几乎不需要睡眠,所以就默默地主动承担了守夜的任务。

  现在玄机和南羽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但是彼此谁也不肯放弃守护去休息,破庙中只有灵云道长均匀的呼吸声响着。

  “什么人!”玄机忽然一声暴喝。接着他扔下一句,“保护师父!”他没有去管闯入庙中的敌人,而是挥剑冲了出去。

  南羽横箫当胸,冷冷地看着进入庙中的那个“人”。

  “啧啧,好漂亮的脸蛋,跟了两个道士可惜了。”这个男子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满脸不在乎的神色,嬉皮笑脸地对着南羽上下打量,评头论足道,“多漂亮的身段,那件袍子实在煞风景。这么冷的脸孔,好一个冰美人,合我的胃口。”南羽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目光中渐渐透出杀机来。

  “好凶的眼神,实在不是美人该有的,让本公子调教调教,你就知道女人应该什么样了。”男子一步步向南羽走近。

  南羽在瞬间有些慌乱,她毕竟没真正和人动过手,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始向敌人攻击,但是她很快冷静下来,优雅地用箫在空中虚划,一道红光把自己包围了起来,然后她把箫贴近唇边,吹出了几个音符。

  箫声响一声男子便退一步,当南羽几声吹过,男子已经退到了破庙门口,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不敢再小看这个对手,抢在南羽再次吹动竹箫之前,化作一道黑气向她扑来。其实南羽此时只要坚持吹奏,箫声中的法力就足以把对方逼退,可是她一见对方扑来,自己先慌了手脚,忙挥箫去招架,反而让对方一轮猛攻占了上风。十余招后,南羽渐渐冷静下来,她发觉这个对手并不像外表表现得那么可怕,自己的法力并不输给他,这才能照着平时所学,开始一板一眼地进行还击。

  她的对手这时心里却越来越惊讶。僵尸绝对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妖怪,不但初生的僵尸连普通人类都可以对付,就算给他们几百年的时间修炼,其他的妖怪们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毕竟这种妖怪为了生存要付出的时间太多了,比起其他妖怪来,他们的修为总是稍逊一筹。可是,眼前的这个僵尸却与众不同。

  南羽口中念诵的是正宗的道家咒文,使出的法力却令对手难以分辨她是人是妖,当对手见她极不熟练的使用法术,心中窃喜自以为占了上风时,她的攻击忽然又灵活和猛烈起来。其实南羽此时如果不是采用防守为主的战术,她早就已经可以取得胜利了。作为僵尸,她的身体比人类和其他妖怪的肉体都要结实得多,元神又有上古的神器护持,法力方面也因为吸收了神器的力量和中等妖怪不相伯仲,她平日习武的练习对手不是灵云道长就是玄机,灵云道长剑术高明,玄机则有极丰富的实战经验。在这三年中,在南羽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实力早已比灵云道长、玄机和她自己所认为的都高强了许多。

  今天这个来偷袭他们师徒的妖怪仿佛是专门来向南羽证明这一点的一样。

  当玄机提着杀掉的妖怪尸体回来,静静地看了一阵南羽和对手争斗,忽然大喝一声:“还不以守为攻,让他尝尝我玄通观的手段!”

  南羽毫不犹豫地相信了玄机的判断,一扬箫向对手喉咙点过去。她的对手绝望地发现自己连逃走的机会都失去了。玄机挡住了庙门,而灵云道长站在庙顶的那个窟窿正下方,正满脸欣慰地抚须看着南羽的表现。

  南羽一轮疾攻,十余招后,她击飞了对手的兵刃,把玉箫指在了他的喉咙上。玄机走上前来利落地在对方身上贴了数道符咒禁制住对方的行动,然后向灵云道长禀告说:“师父,今夜一共有两个妖怪来暗算,一个被我杀了,一个在这里。”

  灵云道长点点头,打量着这个被南羽生擒的妖怪,寻思着从这种被派出来打探的小妖口中可以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慈生大师原本是南山寺的住持,因为他生性和他的老朋友灵云道长差不多,也没有什么治事的才能,所以早早就把住持的位子让给了大弟子,自己闭门修行参禅,偶尔也四海云游,过得逍遥自在。

  半年前慈生大师前往普陀山参佛,在那里盘桓了许久,直到二十天前才回到南山寺。然而不等走进寺,他就发觉寺中妖气冲天,血腥扑鼻。察觉有人走近,十几个妖怪从寺里冲出来。好在慈生大师法力高强,边战边退,不但安然逃脱,还抓住了其中一只妖怪,逼问出了发生的事。

  虽然人间界居住有大量妖怪,也有很大一部分妖怪吃人作恶,但是妖怪们都认同一点:人间界属于人类。妖怪们不会去干涉人类社会的进程,天下太平也好,改朝换代也好,这些大事妖怪们都不会去参与。这是诸神大战之后颛顼帝定下的天条,想兴风作浪的妖怪们宁愿去别的空间,也不愿意去触怒这位执法严明的天帝。

  可是凡事总有例外。

  有一只妖怪在人间界修炼了三千多年,自觉神通广大,以杀戮和吃人为乐地过了许多年后,忽然冒出了要统治人间界的念头。他的这个打算根本上说起来是很可笑的,一个妖怪想要统治人间界,就等于在向天帝宣战,颛顼帝一统天地,最后连其他四方的天帝也不得不向他臣服,一个稍有点道行的妖怪向他的权威挑衅,不仅没有什么实现的可能,甚至连去实行的可能都不存在。这个妖怪虽然自大,可总算还没到昏了头的地步,于是就想出来一个瞒天欺地的办法。

  对于天界来说,只要不是人类以外的种族来统治人间界就行。换句话说,只要是人类,任凭他们在人间界怎么折腾,天界也不会干涉。这个妖怪的计划就是用法术把自己的气息变得和人类一样,让天界以为是人类在发动战争,改朝换代就行了。

  这个办法说起来简单,真实行起来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个法术首先要找到一个能凝聚天地灵气的所在作为施法的地点,然后就要用人的皮肉血骨四样东西来施法,共需要刚出生的婴儿三十六名、十岁孩童三十六名、二十岁的青年三十六名……直至七十岁老人三十六名,用这些人类作为原料,就可以使他的气息变得和人类一样,就连天界也难以分辨出来。

  他一开始行动,自然就有些想分一杯羹的妖怪来投靠他。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要招兵买马,当然是“妖手”多多益善,只是这么一来,每个妖怪都要用二百八十八个人类来施法,才能组成一支妖怪兵队。经过一段时间的寻找,他们选中了南山寺做他们的施法地点。当年建寺的高僧千挑万选的灵山宝地,却给这座寺院带来了灾难。

  南山寺中虽然有不少和尚,其中也不少高手,但几百个妖怪突然涌来,和尚们毫无准备,法力最高的慈生大师又不在寺中。那个夜晚妖怪们大获全胜,和尚们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南山寺也就成了妖怪的巢穴。

  慈生大师知道事情始末后又怒又急,他既惊于这些妖怪的野心和残忍手段,又担心自己的徒子徒孙,他是个直性子人,竟然孤身闯进了寺中,一路降除了几十个妖怪后,妖怪们的首领出手打伤了他。慈生大师拼尽全力才逃出南山寺,他知道凭自己的力量难以对付这些妖怪,于是一路抵挡着前来追杀的妖怪向玄通观逃去,也幸亏他道行高深,才能在一波一波的袭击中挺了下来,终于撑到玄通观,见到了灵云道长。

  玄机把手一松,那个成了俘虏的妖怪拼命呼吸起来,玄机冷酷地看着他,那妖怪知道自己再不说实话他马上会再开始折磨自己,匆匆喘了口气后忙说:“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你们到底有多少妖怪?已经伤了多少人命?那寺里的和尚都怎么了?”玄机恶狠狠地问。

  “寺里的和尚全被大家分着吃了……”妖怪看着玄机的脸色,虽然害怕却没敢说慌,“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只负责巡逻而已,要不是看见她……也不会……”

  玄机又逼问了一阵子,这个妖怪始终没有说出更多的情报,看来他确实只是个小喽罗,只是因为看见南羽的姿容,一时起了邪心而已。玄机手起掌落将这个妖怪击毙,然后向灵云道长说:“从他的话听来,看来我们联络的同道们都还没到,我们是先一步赶过去,还是等等他们来了再去?”

  灵云道长沉吟一下,说:“晚一天不知道他们要多害多少人,我们先过去,大家见机行事就是了。”

  玄机点点头,虽然知道敌人数目众多,但他其实也想直冲进去。他把两只妖怪的尸体扔给南羽说:“吃饱养好精神,我们天一亮就出发了。”

  刚才玄机下手折磨那只妖怪时,南羽不忍地移开了目光,现在看到两具尸体躺在了脚下,她惊慌地退了半步,向玄机摇摇头。

  “现在不是矜持的时候,不补足体力,待会难道要师父保护你?”玄机不相信她不喜欢饮血,“你想吃就吃吧。”

  “不!”南羽忽然提高了声音,她对玄机是一向谦让客气的,现在却直视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愤怒。

  “玄机,去把这两具尸体处理了,别惊吓到村民。南羽,弄点吃的我们吃了好赶路。”灵云道长及时分开了这对徒弟。自从离开了玄通观,这一路来玄机和南羽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明显,南羽一心要做人,玄机却总要有意无意地每天都提醒她几遍:你是妖怪,我防着你呢,也难怪南羽忍不下去。只是现在大敌当前,身边有个妖怪,玄机会紧张也正常,只是苦了灵云这个做师父的,天天在里面充当和事佬,他为此感到颇为头疼。

  “师父。”南羽捧了早饭送上来。

  灵云接饭过来,看着她说:“南羽,你师兄的经验比咱们俩都丰富,多听他的没错。”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生怕南羽觉得他这个师父偏心。

  “我知道了,师父。我不会再和师兄顶嘴了。”南羽用玄机听不见的声音对灵云道长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路走来心情越来越烦躁,不知道是在害怕和群妖怪作战,还是害怕见到那些受玄机联络前来除妖的同道——不管怎么说,自己终究是一只妖怪啊。

  雨越下越大,南羽几乎连对手的面孔都看不清楚,铺天盖地的雨声中,四面都依稀传来格斗喊杀声。南羽无法确定师父和师兄在什么位置。一名不知哪个门派的道士被一只妖怪追逐过来,南羽挥箫为他挡住了敌人。那个道士看清楚南羽后吃了一惊,竟没有回头帮忙,飞快地消失在雨幕中,使南羽变成了一以敌二的局面。

  南羽没有空感叹,全神贯注地对付敌人,一对一这两个妖怪都不是她的对手,但是要她以少对多,她经验不足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这时又有两个道士和一个和尚掠过身边,其中一个道士大概以为南羽也是妖怪一伙的,顺手向她就是一剑,他身边的和尚手疾眼快,急忙举禅杖挡开了他的攻击,口中说:“她是玄通观弟子,自己人。”

  “玄通观?”道士想不起这次来除魔卫道的有这么一个门派了。

  “玄机的师妹。”

  “喔。”两个道士恍然大悟。

  “得罪了!”道士一边向南羽赔礼,一边两人双剑合击,把南羽其中一个敌人引了过去。南羽身边的压力一轻,立即挥箫取了剩下的那个对手的性命。她想向那三位道士和僧人道谢时,却发现他们各自加入了战团,都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南羽抹抹脸上的雨水,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因为雨势太大,她根本不知道周围的战局现在怎么样了。

  各大道观和寺庙收到玄机发出的求助信件后,都知道这件事关重大,纷纷派出了自己门派的精英前来相助,聚集到这里的大约有二百多人。这时妖怪的一方也有了防备,他们在南山寺周围布下了几个阵式,又在人类大举进攻时召来了这场大雨,凭借天时地利和人类展开了战斗。

  “南羽!南羽!你在哪里?”

  南羽听到玄机的声音远远传来,他运足了力气,声如洪钟,在雨声,格杀声中依然清晰得如在身边。“师兄!”南羽没有玄机那么深的功力,对方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她发足向玄机的方向奔去。在这种充满杀戮血腥的战场,她的心里其实很不安,她希望能留在师父身边,哪怕是靠着玄机也好。

  “南羽听着,你立刻把这场雨停止!这样下去对我方不利!”玄机远远地命令。

  “我?”南羽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这不知道是多少妖怪联手制造出来的,凭自己怎么可能止的住?

  “你是只僵尸,难道这么点事也做不到!”

  “我……”南羽听说过僵尸可以令天地干旱的传说,可是自己也行吗?

  “原来你是僵尸!”一个和尚出现在南羽面前,直直地盯着南羽。南羽被他吓得后退了半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和尚兴奋地说:“这位道友,请你快些止住雨势吧!家师和几位师弟都失散了,贫僧担心得很。”他显然并不在乎南羽是妖怪的事,禅杖一晃,“贫僧为你护法。”

  “南羽,师父追敌人已经进庙去了!”玄机的这一句话打消了南羽的全部顾虑。在这种情况下孤身进入敌穴有多么危险,不用想都可以知道。在这一瞬间,南羽恨不能自己马上变成真正的僵尸,好把雨停下来。

  南羽向天空仰起头,在脑海中寻找关于僵尸止雨的办法。

  在她身边,一些道士和尚剑客把她围住,而一些想阻止她的妖怪开始向这些护法者发起了攻击。

  “如果我是僵尸的话……不,我就是僵尸,我是僵尸,快点把雨停止,停住!”南羽终于在心中承认了自己的僵尸身份,她的眼睛渐渐泛红,向着天空发出一声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咆哮。

  水妖们的妖力和僵尸的力量开始抗衡,在缓慢的拉锯战中,僵尸的法力渐渐占了上风,一个时辰过后,天空中浓厚的乌云裂开了一条缝隙,阳光洒了下来。

  “呜……噢噢噢……”随着南羽的一声大吼,天上的云层迅速退却。与此同时在庙的深处,三个水妖纷纷吐血倒地——这场比拼是僵尸获胜了。

  夕阳洒进山林中,一时大家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南羽还站在那里仰头向天,目色血红,口中还在低声吼叫着。

  “南羽,我们去找师父。”玄机从树梢上飞身掠下来,在她肩上一拍。

  南羽一下子回过神来,目光也恢复了常态,她看着不远处巍峨的庙宇,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大雨消失后,人类在再次和妖怪们展开的战斗中占据了上风,有些性急的人已经开始向庙里冲去。玄机和南羽也在其中。玄机一马当先,先跃进了庙门。

  在进入庙内时,南羽因为被一个妖怪阻挡,所以慢了一步。等她赶上来,除了地上看见几具妖怪的尸体外,玄机和前面的同行者都不见了踪影。玄机是以前多次到过南山寺的,南羽却第一次踏入这里,加上妖怪们在里面布了不少阵法,没有玄机带路,她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师父!师兄!”南羽有些惶恐地跃过地上的血池,心惊胆寒地把目光从一池血水中浸泡的人皮、人骨、内脏上移开,满室的血腥味让她快窒息了,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血的气味原来也会让自己作呕。

  转过走廊,南羽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个建有血池的大殿里。

  “这位道友……”

  虚弱的声音把南羽吓了一跳,因为她开始根本没有觉察这里有生灵。顺着声音看过去,在大殿的角落中塌倒着一尊释迦摩尼像,原本宏伟的塑像断裂成了两截,形成了一个拱隙,一个和尚躺在那里向南羽。南羽发觉他确实是个人类,心想大概是前面进来的同行者受了伤倒在这里,于是把箫向腰间一插,快步向他奔去。

  “大师,您怎么样?”

  这个和尚看起来已经无力说话了,只是向南羽伸着手,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她。

  “大师……”南羽手刚刚触及和尚,想把他扶起来,忽然听到身后血池中“哗啦”一声大响,南羽转身拔箫,刚好来得及看见一条人影从血池中跃起,挥剑向自己扑来。南羽来不及多想,急忙举箫招架,眼看对方的长剑已经到了眼前,她忽然把身体一侧,把箫撤了回来。对方的剑直接刺进了南羽身后那个正要挣扎起来的和尚喉咙,和尚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叫,顿时断了气。

  那个人影浑身是血,连五观都看不清楚,提着同样被血染红的长剑,回头对着南羽。南羽取出自己的手巾递过去,轻声说:“师兄。”

  玄机抓过手巾胡乱抹了抹脸,这才喘了口气。刚才他没有喊破自己的身份,一来是想试试南羽认不认得出来,二来是因为口鼻被血糊住了,实在喘不过气来,没法发出声音。他赞许地看了南羽一眼,虽然彼此经常切磋,但南羽在一瞬间里仅凭身法就认出他来还是让他佩服。

  南羽却在担心地看着那个血池,喃喃地说:“难道他们……已经……”

  “已经成功了。”玄机咬牙说道,踢了地上那“和尚”一脚,“这个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混在了我们中间,忽然出手暗算,般若寺的大师被他杀了两位,还把我打落血池,不过我也伤了他。哼,他大约以为我死了吧?”他的背上有条极大的伤口,显然是被人背后偷袭留下的。

  “完全感觉不出他是妖怪,即使死了以后也没有显出原形。”南羽看着脚边那个“和尚”,担忧地说,“不知道他们使用了了几次法术,一共有多少这样的怪物?它们混进大家当中,让咱们防不胜防……万一、万一师父他也遇见!”

  玄机一下子停下了擦血的动作。

  灵云道长的个性,他这两个徒弟是最清楚的,如果他遇上这种通过法术把自己变得与人类一般无二的妖怪,他几乎是肯定会上当的。玄机和南羽不约而同,同时拔腿向寺庙深处跑去。

  “师父!师父!”玄机和南羽一边呼唤一边向寺庙的深处走去,一路上不时看见妖怪和人类的尸体,又往前走不远,又是一座大殿,殿中也是神像被推倒,建了一个血池,穿过这里走不多远,又有一座建有血池的大殿。

  “一共有三个血池……”玄机计算着,“按慈生大师说的时间,他们占据这里已经有四个月,施一次法术需要七七四十九天。这么算来,那样的妖怪应该有六个。刚才被我杀了一个,应该还有五个……”

  “也许别的同道也除去了几个呢。”南羽向好处猜测。

  “但愿……”玄机舔舔嘴唇,没有往下说。

  道路走到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院落,玄机说:“那里是慈生大师原本住的院子,妖怪们的首领很可能就在这里,师父肯定会到这里来的。”

  南羽喃喃地说:“好安静。”

  玄机也审视着这个小院落,里面果然一丝声音都没有。以前为师父和慈生大师传递物品的时候,他曾经来过这里数次。现在看来,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当整座寺庙妖气冲天时,这里还是那么肃穆庄严。“太静了。”说着,玄机举步向前走去。

  进入一门之隔的小院,却像穿过了一层无影的幕帘,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凉风习习,翠竹摇曳,玄机甚至以为自己的一身血腥皱了皱鼻子。

  “师父!”南羽透过竹林,看见了站在院中空地的灵云道长。

  灵云道长手持长剑亮出架式,一动不动地站着,在他周围是五个手执兵器的人,也是纹丝不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原来全在这里。”一看到那五个“人”,玄机就发觉他们和自己刚才所杀的那个一样,是完全没有妖气的妖怪。看来妖怪们果然完成了六次法术,只是其中的五个都被灵云道长一人牵制住了,根本没有能加入外面的战斗。这五个妖怪不仅是其中最强大的五个,而且也是这些妖怪的首领和头目,灵云道长不仅拖住了妖怪们的主力,大大减少了人类的伤亡,也使他们陷入群龙无首的状况,所以人类才能那么轻易地攻进庙中来。

  “师父!”玄机心里涌起一股自豪和骄傲,师父的法力果然是最强的!他扬剑长啸一声,扑向了最近的一个妖怪,与引同时,南羽挥萧刺向了另外一名敌人。灵云道长立刻从以一敌五变成了以一敌三,松了一口气,僵局被打破了,师徒三人和各自的对手展开了苦战。

  “血池大法……”孟蜀用手把弄着杯子,“我听过这种法术,想不到真的会有妖怪去做。不过施过这种法术后,在一甲子之内法力会减弱四成,他们还真是豁出去了。”

  南羽目光闪动了一下,说:“原来是这样,我和师父、师兄事后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这些有那么大野心的妖怪,交起手来却并不是那么强大。这一点我们讨论了很久也没有结果,原来是那个法术的关系。”她曾经翻阅了很多典籍,都没有找到关于这个法术的记载,当年那个元凶死了以后,其他的妖怪都对这个法术一无所知。直到现在听孟蜀说起,她才知道原来这个法术还有这样的“副作用”。大概也只有活了几万年、见多识广的孟蜀才会连这些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的法术也有所涉猎。

  “我想那个妖怪只知道这个法术可以让他隐藏妖气,法力会削弱这件事,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否则以他的野心,肯定不会任由自己的法力减弱的。”

  “说的也是。”孟蜀又为南羽斟上一杯茶,静静地等她再讲下去。

  南羽和对方的高手对战,开始心里有些胆怯,可是十几招后,慢慢估摸出对方并不比自己更强大。在她不远处,玄机已经稳稳地占了上风。而灵云道长被三人夹击,处于防守的位置。快点收拾了对手去帮师父,玄机和南羽心里都是这样的念头,就连一向手软的南羽也不知不觉地开始猛下杀手。

  这五个妖怪心里却都在叫苦,以他们原来的实力,五人联手根本不会把这三个道士放在眼中,可是自从经过那个法术的洗礼之后,虽然他们外表确实看起来和人类一模一样了,但法力却也打了折扣,而且连他们的首领也弄不明白是为什么。这次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用人类的身份混进众人当中伺机行事,可是灵云道长冲进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现在赶来的两个帮手也是身手不凡,眼看形势不妙,有几个妖怪中已经开始打算逃走了。

  “杀!”玄机大喝一声,一剑结果了对手,接着向围攻灵云道长的敌人扑过去。几招之后,南羽用箫击断了对手的颈骨。局面变成了三对三,师徒三人赢得更是轻松,不出一刻钟,已经各自取胜。

  灵云道长收回剑,看看两个徒弟,看看正冲进来的其他同道,心里知道这次是人类赢了,松下了一口气来,心中也在惊讶这次的战斗比想象中要轻易许多。

  这次各派一共折损了十五名好手,却杀掉、擒获了三百余名妖怪,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连那些失去了同门的人脸上的悲凄也被胜利的喜悦冲淡了许多。经此一劫,南山寺已经被妖气沾染,无法再恢复成那个佛门净土了,所以大家寻出里面的和尚遗骨葬在山坡上,然后一把火烧掉了寺院。

  冲天火光中,众人依依惜别,各赴归程。经此一役,玄通观的名号在同道们心中响亮了不少,特别是法力高强的灵云道长和身为僵尸的南羽,更是令不少人很感兴趣,纷纷示愿意相交。好在这些外务有老练的玄机出面应酬周旋,帮灵云道长和南羽挡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站在山坡上看着最后一批同道走远,灵云道长又看了一眼南山寺中熊熊的火光,心想老朋友的寺院没有保住,可是至少妖魔已除,他弟子们的仇也报了,总算可以回去给慈生一个交待。想到这里,灵云道长叹息一声,转身向山下走去。

  “师父!”玄机忽然叫起来。他从刚才就一直在皱着眉头思索什么,现在叫住了灵云道长和南羽,“师父,我们再回去寺里看看吧,我总觉得不对劲。我总觉得这次赢得太轻易了,莫非里面还有什么蹊跷。”

  灵云道长看着他,虽然不解,还是点点头。

  大火已经烧了一个多时辰,有些地方的火势已经弱了。师徒三人从一道还在冒着烟的断墙处跃了进去。此时的南山寺早已面目全非,血腥气和烟火气扑鼻而来,使灵云道长和玄机几乎透不过气来,只有南羽并不在乎,独自走在前面探路。

  他们沿着上次的路线,穿过了几座烧塌的大殿,一直走到了里面,一路上不时发现烧焦的妖怪尸体,却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事物。当他们又走那个小院落前时,玄机长出一口气:“看来是我多心了。”

  灵云道长也笑说:“没事最好,我们回去吧。”

  南羽猛地发出一声长啸,向一条突然出来扑向灵云道长的身影迎上去。刚才玄机说“没事”之时,她已经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箫插回了腰间,此时来不及拔出来,赤手空拳便扑了过去。他们的身影纠缠在一起,接着南羽发出一声呼叫,被对方打飞出去,撞在了墙上。

  但有了南羽这一阻,对方偷袭灵云道长的举动便告失败了。

  灵云道长和玄机双双拔剑,对着这名人类模样的男子。他的外貌虽然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身上散发的妖气却强烈逼人,他双手一扬,亮出双刀冷笑:“就是你们这些狗道士坏我大事!”

  “原来你才是那些妖怪的首领。”

  这个妖怪正是这次事件的原凶,那些妖怪们的首领。大家都以为他用血池大法一定会第一个用在自己身上,其实这个妖怪心思细密,对于这个法术也不放心,所以先向自己的部下施了法,发现这个法术果然会影响法力后,他更加不敢贸然用在自己身上了。他本来想多试验几次,找到不损失法力的办法后再在自己身上施法,没想到只试验了六次,灵云道长就带人大举进攻,毁了他的巢穴,也杀尽了他的部下。这个妖怪机发现大势已去,灵地没有和人类正面冲突,就隐藏了起来,抱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些烧”的想法等人类离开。

  人类的大队人马走了,灵云师徒三人却又半路上折了回来。这妖怪看见他们三个,想起灵云道长曾一人牵制了他的五个得力部下,不由得恶生心头,向灵云道长突施暗算,幸亏南羽的感观比人类敏锐,这次及时挡下了他暗算灵云道长的一招。

  “罪魁祸首,今天把你碎尸万段!”

  “坏我大事,今天把你们千刀万剐!”

  玄机和妖怪各自在口头上也不相让,不等交手就相互叫骂起来,灵云道长却担心地看着南羽,直到见她扶着墙站起来,这才松了口气。不等南羽加入进来,一妖二人已经展开了厮杀。

  “那是个很强大的妖怪,至今为止,我见过的妖怪能比他强的,不超过五个。”想起那场恶战,南羽还心有余悸。

  “喔,那么强大的妖怪?你也活了一千年了吧,竟然还能记得他,可见他的实力不错,我倒想见见。”孟蜀笑说。

  南羽看他一眼,心想:再没有什么妖怪能比你更可怕。和你一比,他倒不算什么了。

  孟蜀马上看透了她的念头,“哈哈”一笑,道:“时间久了,老忘了自己也是妖怪,后来怎么样了?你们师徒三人赢了对吧。”

  “侥幸而已……”

  妖怪被玄机刺瞎了一只眼睛,又被灵云道长削掉两根手指,几乎要发狂了,一脚把玄机踢飞,重重一脚向倒地的灵云道长踩下来。南羽就地滚过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腿。妖怪扬手一刀砍进了南羽的肩头。南羽惨叫一声,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用力把妖怪拖离了灵云道长身边。

  妖怪的刀卡在南羽肩骨中一时拔不出来,抬腿踢在她的胸口一脚。南羽张口吐了一口血,却还是没有放手,突然张口咬住了对方的脚腕。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妖怪的脚腕抵不住僵尸的力量,竟然被她一口咬断了。妖怪怪叫一声,用力甩了两下腿,却还是甩不开她,于是使劲拔出刀来向她当头砍下。

  “南羽快逃!”玄机半跪在地上,手一扬把剑抛向了妖怪的背心。

  妖怪回手挡开这一剑,南羽趁机站了起来,但依旧拦在妖怪和灵云道长之间:“师兄,快带师父先走!”

  玄机挣扎着站起来,拾起了灵云道长的剑,说:“我拦着他,你先救师父走!”

  灵云道长断了几根肋骨,骨碴刺进了肺部,嘴里泛着血沫,根本说不出话来,耳中却清楚听见两个徒弟都在争着要拼命护自己逃走。当他听见玄机的惨叫声和南羽发出的怒吼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已经断了的手臂在地上一撑,坐了起来。

  妖怪正一刀向玄机砍去,南羽冲上去,用自己的手臂挡了下来,玄机趁机剑一挥,把妖怪的刀击飞了。但是他伤势太重,无力继续攻击,反而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口中吐出血来。

  “别伤我徒儿!”灵云道长大叫一声,向正准备取玄机和南羽性命的妖怪扑了上去,将他死死地抱住。他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性命换两个徒弟平安,所以用力抱着妖怪向烈火熊熊的一座大殿滚去,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师父!”玄机和南羽连滚带爬追过来,灵云道长已经和妖怪双双滚进了那座已经快要烧塌的大殿的烈火。纠缠中,只听头顶一声巨响,大殿的顶梁终于被烧断,当头向他们砸下来。

  “师父!”玄机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抱住灵云道长,把自己的躯体护在他上面,闭目等待致命的一击。

  大梁却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南羽站在烈火中,双手托住了那条殿梁,在这种生死关头,她终于把僵尸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玄机抱起灵云道长冲出了大殿,顾不上自己身上燃烧的火苗,一边为师父拍打身上的火,一边高声叫:“师妹,赶快出来!”

  灵云道长一松开手,那个妖怪立刻得到了自由。他冷笑一声,狰狞地向双手托着着火屋梁的南羽一步步逼去,南羽双眼盯着他,准备当走过来的时候,就松开手和他一起葬身火海。

  “师妹,快出来!”玄机焦急地叫着,他已经看出南羽的打算了。

  一条人影忽然冲进了火海,口中大喊着:“妖孽,我要你给南山寺两百弟子偿命!”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那个妖怪,同时一掌把南羽击飞了出来。玄机张手接住南羽,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连连翻滚才扑熄了身上的火焰。

  此时大殿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塌倒下来,把刚才那个人和妖怪一起压在了下面。这场大火本来就是各派高手用法力引着的,就算那个妖怪法力再高也逃不出来了。

  “慈生……”灵云道长垂下泪来。

  刚才冲上来的和妖怪同归于尽的,正是一路悄悄跟随他们而来的慈生大师——他终于还是自己亲手为南山寺的弟子报了仇。

  “师父,您怎么样?”玄机扶着南羽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我还好……”灵云大师一句话没说完,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师父,师父!”玄机和南羽慌忙扑到他身旁。当他每年发现他只是重伤体力不支昏迷后,玄机松了口气,躯体一软倒在了师父身边。南羽还能勉强支撑,她又看了那还在燃烧的大殿一眼,一手抱起师父,一手抱起玄机,一步步走下了山去……

  灵云道长站在山坡上,回首看了老朋友的埋骨之地,长叹一口气,带着玄机和南羽踏上了归程。师徒三人的伤势都很重,等他们可以长途跋涉,那场恶斗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经过这次恶战,若说有什么收获,就是玄机和南羽之间原来的心结已经荡然无存了。有了这次的携手出生入死的经历,他们终于可以像师兄妹那样看待对方了。

  “师父,前面有个小村庄,我去找个地方住一夜。”身上未愈的伤势并不允许他们过于劳累,玄机每天都是催着早早休息,现在又快步向山下的小村庄跑去,抢先去打点一切。

  南羽目送玄机消失,目光停留在那个小村庄上,脑海中的某些记忆忽然浮现了出来。

  “南羽,我们……”灵云道长发觉她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却看到她双目直直地看着前方,正在发呆,“南羽,你在看什么?”

  南羽向村庄的方向走了几步,她没有听见灵云道长的话,村庄袅袅升起的炊烟和那些篱笆舍,那竹篱间无数的红花……

  “南羽!”

  灵云道长的喝止并没能阻止她。南羽发出一声,转身冲入了山林,吼叫声还在一路传来。

  “师妹!你去哪儿?师父,这……”找到了肯借房子给他们住的农户回来的玄机,远远看见南羽的背景,不解地看向灵云道长。

  灵云道长担忧地看着南羽消失的方向说:“记得南羽曾说过,她曾经在一个小村杀过一个女子,就是因为杀了那个似乎认识她的女人,南羽才一点点找回人性的,也许就是这里……”

  “她又想起做僵尸时的事了。”玄机皱起眉,“师父,我们得快点把师妹找回来才行,不在她可能会受不了悔恨,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南羽坐在一棵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面走来的道士,目光中渐渐露了杀机。

  “师妹。”玄机轻轻叫道。回答他的是一声绝不属于人类的咆哮。

  “师妹,我和师父找了你三天了,快跟我回去!”玄机又向前走了几步,南羽威胁地举起手,重重拍在树上,打得木屑乱飞。

  “你以为自己还是僵尸?你忘了自己是人了吗!忘了自己是玄通观的弟子了吗!”玄机知道,南羽因为心中的悔恨折磨再次遗失了本性,所以一边严厉地盯着她,一边说着她最在意的话,继续向前走。

  玄机的话让南羽目光柔和了一些,似乎开始思考什么,但很快就又开始吼叫,忽然猛地向玄机扑了上去。玄机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却没有抵抗,任由她把自己打倒在地,又举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玄机始终没有还手,目光也没有从她脸上移开一分。

  南羽手上的力气渐渐放松下来,呆呆地看着玄机的脸,终于垂下了头喃喃地说:“杀了我吧,我是妖怪,我吃过人……你杀了我吧。”

  玄机拍拍她的肩,摇了摇头。

  南羽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玄机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她,说:“回去吧,师父在等着你。”

  南羽用力摇着头:“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不是最恨妖怪吗!我吃了那么多人,你为什么还不快杀了我!”

  “你不是妖怪,你是我师妹,那个僵尸不是早被你赶出这个身体了吗?”

  “不,我还是妖怪!我永远都成不了人类!”

  “你已经是我玄通观的弟子了,还说什么傻话。走,回去吧,我们两个还要孝敬师父,还要把师门发扬光大,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如果你心中有愧,就用救人来弥补自己的罪过,如何?”

  “师兄……”

  “从那时起,你就不再杀人?”孟蜀问。

  “嗯,若再造杀孽我什么时候才还得清。”南羽淡淡一笑。

  “难怪你用的全是道家的功夫,原来你真是正宗的道家弟子,只是玄通观这个门派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别见怪,也许是我孤陋寡闻。”

  南羽摇摇头,黯然地说:“几百年来,玄通观一直只有我一个人而已,你没听过也正常。”

  “哦。”

  “师父去世后,师兄把玄通观建设得很好,鼎盛时期我们观中有二百多名道士,连我都收了两个徒弟……”她回忆着当时门派的繁盛景象,露出了笑容,“可是后来……”

  “是战火吗?”孟蜀问。

  “嗯。”

  那个时代正好有人类历史上的一次改朝换代,孟蜀能猜到也不奇怪,道士们的木剑可以降妖除魔,可是却挡不住人类的利剑铁骑。

  “师兄!师兄!”南羽一挥手甩开扑上来的士兵,跃入了庭院。院中一片混乱,上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凌晨时分杀进了道观。道士们猝不及防,惨叫声响成一片,玄通观顿时变成了一个屠场。

  南羽手中的武器是灵云道长去世时留给她的玉箫:他把掌门宝剑给了玄机,玉箫却给了小徒弟,玉箫划了个弧形,抵在一个士兵脖子上,南羽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袭击我们?”

  “玄通观一干人等私藏兵器,聚众图谋,将军下令围剿,抵抗者就是格杀!”不等那个士兵回答,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声宣布道。

  南羽垂下手叹息一声。朝廷无能,不思抵御外敌,反而草木皆兵,玄通观只是因为弟子众多,而且个个精于武艺,玄机为人又清高自许,不愿为朝廷高官效力,便招来了这场灾祸。

  “师父……”一声惨叫传来,南羽一抬头,正好看见自己的一名亲传弟子被官兵一剑刺穿了胸口。

  “住手!住手!”南羽眼睁睁地看着弟子们一个个倒下去,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官兵有上千人,个个手持利刃,身披铠甲,观外还有弓箭手搭箭待射。玄通观的这些道士的武艺法术虽然高强,但他们学的全是怎么对付妖魔,此时如何是这些专门训练来作战杀人的人类军队的对手。南羽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名弟子身首异处,她自己拼命去救助他们,又救得了几个人。

  观里的道士开始还不敢对官兵痛下杀手,后来发现这些官兵竟是要将道士们赶尽杀绝,才纷纷拼命反抗起来。

  玄通观内喊杀声一片,但是到下去的却全是观里的道士。南羽带着几名弟子奋力拚杀,勉强还能自保,但是那些落了单的、只有三五个人合力的弟子,却在官兵的屠戮下人数越来越少。南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弟子被刺死后又被斩下了头颅,又看见观里年纪最幼的小道士被两名官兵夹击,怒睁着双眼倒了下去。

  官兵们踩过地上的尸体,成群结队地涌入观里,与此同时,道士们反抗的声音微弱下去。

  玄机舞剑带着十几名弟子竭力拼杀,向南羽这边汇合过来。他身上伤痕累累,但还是全力护着弟子们,一边还在呼喊:“师妹,带弟子逃到后山去!”一名人类军官纵马驰向他,当头一剑劈下去。玄机举剑抵挡,只见那柄玄通观代代相传,不知斩杀过多少妖魔的桃木剑竟在青锋宝剑下应手而断,玄机也倒了下去。

  “师兄……”看到那些官兵还在一刀一刀砍向玄机,南羽的惊叫化为了一声如雷咆哮,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当她空手撕开一匹战马,折断了几十柄武器,势如破竹地冲向玄机时,一个人类士兵看着她血红的眼睛尖叫:“妖怪!”

  “妖怪!”

  “救命!有妖怪!”

  “妖怪啊……”

  这时连长官也约束不了惊恐的士兵,不一会,冲到观里的军队便撤得干干净净。

  “师兄,您怎么样?”南羽来到玄机身边,把他的头抱起来。南羽现在还是青春少女的模样,玄机却早已白发苍苍,看起来倒有七分像当年的灵云道长。他向着南羽苦笑一下,知道自己的颅骨已经被劈开,这样的伤势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了。

  “师兄……”数十年来师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南羽心里早已经将他看作了自己的兄长,现在看到玄机身受重伤,她不由号啕大哭起来。

  “南羽……我……我对不起师父,我没有把玄通观管好……”他目光掠过那些幸存的弟子,越来越悲怆,最后落在南羽脸上,“拜托……”

  玄机紧紧攥住了南羽的手,把满是鲜血的半柄木剑放进了她手中,嘴角抽动着露出了一个苦笑:“有你在,玄通观就不会失传……”说完吐出一口气,停止了呼吸。

  “师父……”

  “师祖……”周围幸存的弟子立刻哭声鼎沸。

  南羽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茫然地站起来,发现不知何时起了雾,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朦胧,什么也看不见了……

  “对我而言,那场雾从来没有散过……我的人生一直还在雾中。”南羽以手托腮,茫然地看着远方,“弟子们总是走在我前面,我曾经眼睁睁地送走好几代弟子,到了今天,玄通观只剩下我一个人……时至今日,世人谁还会去修道?没有弟子,我又怎么去把门派发扬光大?”她更像是在问自己,所以孟蜀什么话都没有说。

  天上的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云层后,周围一切被白茫茫的大雾淹没了。南羽放下茶杯,缓步向雾中走去。身后的雾中,孟蜀低声道:“珍重。”

  南羽走在迷雾之中,渐渐看见了远处的灯火,雨滴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打开伞,汇进了街上匆忙的人群中。

TOP

都市妖奇谈·25 鬼屋

  “我们去鬼屋探险怎么样?”

  张宁一提出这个建议,立刻遭到了大家一致的反对。

  大好的暑假,刚刚摆脱了考试的折磨,去干点什么不好:游乐场、电影院、游戏厅、网吧、练歌房、上山、下海、打球……大家都是高中生了,还去什么“鬼屋”探险,真是幼稚。

  “不去算了。”张宁失望地一摇头,打算少数服从多数,“本来还想去看看,如果那座空屋真的没人住,又设备齐全的话,我们以后可以把那里当成聚会地呢。”

  “设备齐全的鬼屋?”

  “是啊,听说那里有水有电,家具、电视、电话、电脑……一应俱全,就是没有人住。

  “有这么好?”大家有些感兴趣了。

  “对,就是这么好,而且还是幢两层小楼,有一个小花园,可以说是个别墅呢。”

  “这样的房子怎么可能没有人住?”大家不相信地叫起来。

  “不是说了吗,那里闹鬼,主人死的死逃的逃了,当然没人住。”张宁不耐烦了,“别说这些了,我们去找地方玩。”

  “别走啊,再说说鬼屋的事嘛。”朋友们异口同声叫起来。

  据张宁那位警察表哥说,这座后来被称为鬼屋的房子里曾经发生过十分诡异的人命案子。

  当天那座房子的主人全家去看电影,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男主人走在前面开门,女主人领着小孩子在后面锁院门。当女主人锁好门转过身来,发现男主人已经先进屋去了,但屋里却还没有开灯。“停电了吗?”她也没有在意,边问边向屋里走。进门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一个人躺在脚下。借着微光,她认出那个人是自己的丈夫,吓得大叫起来。女主人冲过去开灯,灯一下子就打开了,接着她在灯光下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几分钟后,闻声赶来的邻居们发现这对夫妻都倒在地上,孩子在一边“哇哇”大哭着,更可怕的是客厅里还躺着两具尸体。那是两个男人,张着嘴瞪着眼,脸上的表情满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两具尸体的心口都有一个洞,心脏都不见了。邻居们立刻报警,把夫妻二人送医院。警察赶来后,发现那对夫妻中的丈夫已经死了,但是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心脏病脑溢血等症状。妻子只是被吓昏了过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也不知道丈夫已经死了。只有那个三岁的孩子一直哭个不停,仿佛看见了什么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那位男主人是不是在开门的一瞬间遇见了什么“东西”,才因此失去了生命呢?

  后来那位妻子因为打击太大,住进了疗养院,孩子被他的爷爷接去抚养,这座房子就一直空了下来,连里面的家具都没有人去动过。至于那两个死去的男人,警方无论如何也没能查出他们的身份,于是这个案子便这样成了悬案。

  案发之后,这附近的居民便常常在夜里听见座房子里有哭叫声、求饶声、鬼嚎声。4号房子隔壁的住户也纷纷搬走,这座房子中闹鬼的传闻便这样传开了。

  就是这样一座鬼屋,现在张宁、严韦行、蔡彻、高籍明四个少年却想进去探险。

  这条小街一侧的这些二层小楼又老又旧,虽然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产物,不过在少年们眼里已经差不多可以和“文物”划上等号了。虽然确实带有庭院,每户的庭院里也或多或少长了些花木或者杂草,可这样的建筑显然与别墅这个概念相去甚远,十几户房屋中只有三五户透出灯光来,其他的都隐藏在一片朦朦胧胧的黑影中。不知哪家的门窗被风吹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加上不知名的夜鸟鸣叫,让这些位于城市一角的房屋看起来很有鬼屋的架式。

  “没人到这里来拍鬼片太可惜了,而且,这些房子怎么还没列入规划拆除呢?”高籍明感叹说,“浪费了这么好的地皮。”他父亲是位房地产商人,,对这些事知道不少。

  张宁摇摇头:“听说早就计划要拆了,可是有几位房主现在人在国外,有的联系不上,有的不能回来签字,所以就这么一年两年的拖下来了。”

  走在最后的蔡彻问道:“张宁,对这里的事,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啊。”

  张宁白了他一眼:“我表哥是个警察,上次这里那起案子就是他来察的,鬼屋的事也是他说的,错不了。”他借着路灯的微光一户户数着门牌,走到一个门口停下来,“4号,就是这里。”

  “鬼屋,偏偏又是4号……”严韦行走上去打量这座房子,“不过这所房子还真的……”他耸耸肩,没说是“真的”什么。

  眼前这座房子庭院里的草木比其他的院落都要茂盛得多,院中干净整洁,花木掩映间一条石子小路通向门口,连杂草和落叶都看不到。小路尽头是青石板砌成的台阶和一扇有些泛黄的木门,门上悬挂一串风铃,风一吹“叮叮咚咚”作响。

  面对着这样一座看起来一点也不诡异的房子,严韦行却打个寒颤,迟疑着向伙伴们说:“这里,这里恐怕真的……我们回去吧?”

  其他三个人一起看着他。

  严韦行一向自称可以看见或感觉到那些“东西”,而且听说他的祖父还是个捉妖为生的“道士”,他的外公曾经做过和尚,他的姑母是半个神婆什么的,反正他那一家人都神神道道的。对于他说的那些事,朋友们一向爱信不信的,只当作好玩而已,他本人也不在乎别人信不信,可是现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却很认真。

  张宁试探着问:“不是吧,你已经看见那些东西了?”

  严韦行摇摇头:“我只是忽然觉得身上发冷。”

  “啪!”高籍明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冷是你衣服穿少了!别装神弄鬼了,走,走,我们进去。”

  “张宁不是说这里死了两个人吗,说不定你是因为这样才冷。”蔡彻不怀好意地笑着说,“不过我是唯物主义者,我不信这些,干脆我走在前边好了。”说着,他开始寻找进门的办法。

  “我总觉得有鬼的事是我表哥在吓唬我。”张宁左弄右弄,终于把客厅的一扇窗户打开了,一边向里爬一边说,“他总是把他办过的案子里编进些鬼怪去吓我,所以这里不一定有鬼。”

  “我看也是,世界上哪来的鬼?”蔡彻也跟在他后面爬了进去。

  高籍明兴致勃勃地说:“我倒恨不能是真的。你们想,‘见鬼’多刺激啊!”他边说边推严韦行,让严韦行先走,自己跟在后面进去,回头把那扇窗户关上了。

  少年们站了一会,视力逐渐适应了这个客厅里的光线。

  客厅不大,中央摆了一整套藤椅和一张大理石茶几,靠墙的地方立着博古架,摆了几件花瓶、铜鹤之类的小东西,却没有电视机或音响这类的东西。

  “你说的电视、电脑一应俱全在哪儿呢!”高籍明去打张宁。

  “这么多房间,人家不一定要放在客厅里啊。”张宁也觉得这个客厅里的摆设过于简朴了一些,但还是嘴硬。

  一楼只有厨房、客厅和一个小储物间,少年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上二楼去看看。高籍明打着一个小手电照着楼梯,张宁和严韦行跟着,蔡彻断后,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

  二楼有三个房间,都关着房门。

  高籍明随手推开了对着楼梯的那一间。

  这间房间大概是最大的一间,还有一扇门可以通到阳台上去,但是不知为什么主人没有把它用做卧室,而是布置成了一间书房。除了门窗的位置,四壁都摆了直到屋顶的书橱,里面满满地放着书。窗下是张大书桌,摆了些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砚台上还架着笔,镇纸下铺着一张宣纸,上面是一副没有完成的图画,画上寥寥几笔,勾勒了一株扶桑的姿态,画的似乎就是院子里那一棵。

  “好画。”蔡彻学过国画,看见这副画忍不住称赞了一声。其他三个人对画都没有兴趣,“哗,这么多书,这有是卖书的吧?”

  张宁平时一看见书就头疼,正对着书橱吐舌头,高籍明却说:“看看有没有奇幻、武侠小说,从鬼屋里拿几本不犯法吧?”说着拉开橱门就开始找。

  “小心鬼找你要书!”严韦行打他一下,不过他自己也是个喜欢看书的人(虽然和高籍明兴趣不同),所以也用手电照着书橱,看起里面的书来。蔡彻和张宁虽然对书没兴趣,但是为了等他们,也开始随意浏览着。

  “《幽明录》、《录异记》、《玉皇子》?这里书连名字都这么奇怪。”高籍明看着这些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线装书嘟哝着,“连金庸都没有算什么书橱啊!”

  “也有不怪的。”蔡彻用手电照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说,“《现代医学概论》,还有本《解剖学大全》,这里有有《黄帝内经》和《素问》,这里主人多半是个医生吧?”

  “也许是个爱好琴棋书画的医生。”张宁发现了几本棋谱,琴谱和书贴,“挺风雅的主人啊。”

  “我看到可能是个道士。”严韦行抽出了一本《阴符经》,“不然谁会看这些?”

  “现在的道士和尚都是领工资在庙里上班的,也不一定看这些吧?”

  “你怎么知道没有世外高人?”严韦行的家人信奉道教,所以很不服气高籍明的话。

  “世外高人?大哥,这里是立新市,‘世内’得很呢!”

  “中隐隐于市!”

  “别跟我说古文,听不懂。”

  看着他们两个人说着说着动了气,张宁忙出来圆场:“喜欢道教和琴棋书画的医生行了吧?人家爱好多也不犯法呀。我们不是来讨论这个的,再去别的屋里转转吧?”

  他们来到隔壁的房间,这里就是主人的卧室,和其他几个房间一样布置得很简单:靠墙放着床和衣橱,窗口下摆着一张小几,上面放了一张古琴。看来张宁还真说对了,主人真是琴棋书画样样喜欢呢。严韦行和高籍明又就这张琴是“古筝”还是“古琴”争了起来,张宁和蔡彻只好又在旁边打圆场。严韦行和高籍明二个也不知道这张古琴应该叫什么,就是喜欢彼此抬扛,说了一会也就算了。

  张宁从床上拿起了一件绣了一半的绣品,好奇地说:“手工绣的,真少见呀。”

  那件绣品只绣了一半,隐约看得出绣的是一副山水,在上角还绣了诗句,工艺十分精美。少年们对这种女人家的玩意没多少兴趣,随口称赞了几句就随手放下了。他们在卧室里随便看了看,再没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事物,这间卧室简洁得简直有些过分,甚至连女性常用的化妆品和日常的家用电器都没有。

  “对了……”蔡彻突然说,“张宁,你表哥说的那个案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啊,不过他跟我说了也有半个多月了。”张宁还没有反应过来。

  “照他的说法,这里应该至少半个月没有人住了才对,可是你们看……”蔡彻用自己的白手帕在桌子上抹了一下,然后拿给大家看,“一点灰尘都没有,很明显是刚刚打扫过的。”

  “难道……”严韦行的声音开始发颤,“难道真的有……难道……”

  “你白痴啊!”高籍明一拳敲在他头上,“说明这里根本不是没人住的鬼屋,我们走到人家家里来了!”

  “咱们快走吧,被抓到就完了。”蔡彻紧张地说,“这算是私入民宅吧?张宁,你表哥是警察,你说我们被抓到的话判几年?”

  “判几年?就算一年不判,回家我爸爸就打死我!”高籍明第一个向楼梯冲去。另外三个人了也忙跟在他后面,想趁主人发现之前离开这里。

  刚走到楼梯口,严韦行突然一把拉住了走在前面的高籍明,并且把一根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大家别出声。

  “怎么了?”张宁用唇语问。

  严韦行手指楼下,同样无声地说:“有人。”

  四个人一起竖起耳朵听,果然听到楼下有轻轻的脚步声。

  “主人回来了,怎么办?我们要被抓住了!”蔡彻都快急哭了,不由得说出了声音,高籍明急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马上要上楼来了。

  “先躲起来。”张宁果断地对他们做手势。他四下看着,思索着该躲在哪里——总不能躲进人家卧室里去吧?严韦行一把推开了他们没有进去的那个房间,四个人悄悄地溜了进去,又轻轻关上了门。

  那脚步声果然顺着楼梯走了上来,一直走进了卧室,停留了片刻之后,又走下了楼去。

  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的四个少年稍稍松了口气。

  “可是……”严韦行又压低了声音在大家耳边说:“为什么他没有开灯?他宁愿摸黑上下吗?”

  “别管那么那了,也许停电了呢!”蔡彻不耐烦地说,“快想想怎么溜出去吧!”

  严韦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也觉得还是先溜出去要紧,于是向同伙们建议:“看看这间屋里有没有窗户。”

  四个少年开始回头打量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冲北的窗户的位置用厚厚的帘子挡着。

  “我们从这里爬出去。”张宁一把拉开帘子,接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才没有发出尖叫,半天才颤声向伙伴们问,“这,这是什么……”

  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但其他三个人的脸色也不比张宁好,一起对着眼前的事物发呆。好半天,高籍明才喃喃说:“灵位……有这么多灵位……”

  原本的窗户被一张灵桌堵住了。灵桌分上下三层,摆放了大约二十个灵牌,灵牌的前面还放着香烛。在被传说是鬼屋的地方看见种东西,确实让人心里发毛。

  蔡彻大着胆子说:“也许人家比较传统,供奉着祖先的灵牌做纪念吧。”说完用手电去照那些灵牌。灵桌的最上层只摆了一个灵位,手电照出模糊的字迹,似乎是“先师灵云道长之位”几个字。蔡彻咧咧嘴,手有些发抖,“这,这是什么……真是道士的家吗?”

  “别管这些了,我们快想办法离开吧!”严韦行也隐约看见了,不止最上面那个,这里的灵位上写的都是“道号”。难道这里住的真是个道士?他心里没来由地焦虑起来,催着朋友们快走。

  “这里没有窗户我们怎么办?”

  “下楼看看,如果主人在客厅里的话,我记得厨房和客厅这是隔着一面墙的,也许我们可以从那里的窗户溜出去。”

  “好吧,下去看看。”

  “轻点轻点,下面有人。”

  四个人商量之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关好门,开始下楼梯。

  整座房子里一片黑暗,主人竟然一直没有开灯,不过这也方便了少年们行动,很快就摸索着走到了楼下。现在的问题就是怎样才可以穿过半开半合的走廊门,在不被客厅里的主人发现的情况下走进厨房里去。

  只是屋子里没有灯光,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路灯光线,四个少年躲在门后向客厅里偷看,清楚地看见房子的主人正坐在客厅的窗边。那是个年轻女子,她穿了件黑色的长裙,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越发显得她的面孔和手指白得出奇,她坐在那里,正在一针一针地刺绣着。看起来,这一切都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她是瞎子吗?”

  “你看不见她在刺绣吗?”

  “可是她没开灯,怎么看得见绣什么?”

  “别说了,她会听见的。”

  少年们用极低的声音相互耳语,这时外面的女子忽然停下了针线,向这边看来。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睛,看起来十分美丽。少年们各自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也不敢出。那女子没有发现什么,不会儿就又开始绣了。她很有耐心地绣个不停,里面的四个少年却不敢移动,更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她发现了他们,把他们四个当小偷。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张宁偷偷看看手表,发现已经十点多了。

  女子终于站了起来,在桌子上取了个杯子,倒了些水喝,并且同时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趁着这个机会,少年们溜进了厨房。

  张宁走在最后,他过去之后又向外张望了一下想看看那女子有没有发现,却看见那女子正放下杯子,一滴深红的液体正从她嘴角滴下来。

  这时前面的人拉了一下张宁的衣角,他急忙也进厨房去了,同时心里生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女子喝的是血。

  厨房里除了一个冰箱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屋子正对面便是窗户,外面就是街道。这家的主人看起来很没有安全意识,这样简单古旧的木制窗户对着街道,竟然连安全网都没有装,小偷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进来……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四个只要不惊动外面的女子,很容易就可以出去。

  高籍明先过去,用极轻极慢的动作拔掉摊销,一点点把窗户推开,其他三个人守在厨房门口,紧张地注意外面的动静。

  “行了。”高籍明向大家做个手势。

  本来只要几步,他们就可以安全离开了,这时严韦行突然张大了眼睛,指着蔡彻身后说了一个字:“血!”

  少年们一起看向他所指的地方,只见从冰箱冷冻室的门缝里正有深红色的液体不停地渗出来。

  “血。”严韦行肯定地又说了一遍。

  一股寒意爬上这几个少年的心头,这个冰箱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竟然会有血流出来?张宁有些慌张地说:“别管了,我们快走。”他又想起刚才那个女子喝的东西,心中一阵发毛。

  严韦行咬着嘴唇,大步向冰箱走过去。当他的手握住冰箱把手时,张宁一把拉住他,几乎是哀求地说:“别,我们走吧!”

  严韦行摇摇头,一下把冰箱拉开来。

  “啊……”

  惨叫声响了起来。

  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在冰箱里冷冷地注视着这四个少年。张宁和蔡彻看清了冰箱里的东西后,先后翻着白眼昏了过去,高籍明的胆子总算大点,打着战拉着严韦行的手臂,牙齿碰的咯咯地响着说:“是个人?杀人案……”

  冰箱里是一个被肢解了的“人”,头颅正对着外面,眼睛还没有闭上,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们,另一边伸出一只手来,长长的指爪屈缩着,旁边则塞着一些像内脏的东西。

  严韦行咽口唾沫,用干涩地声音说:“不是人,是个妖怪。”

  高籍明强撑着用比哭还像哭的笑容,说:“妖怪……世界上哪有那种东西?”

  “我们进来了不得了的地方……”严韦行看看地上昏过去的张宁和蔡彻,这种时候顾不了他们了,他推着高籍明说,“你快走,我想办法救他们。”

  “你说什么?”

  “走啊,逃走一个是一个。”严韦行一下子挡在高籍明身前。那个女子已经走进了厨房,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看起来,她的年纪只有二十出头,脸孔上没有一点血色,带着一种不应该属人的苍白。看着打开了的冰箱,她皱了一下眉头。

  “逃!”严韦行命令高籍明。他自己心里也害怕得要死,但是却不能丢下朋友们不管。他拼命地想着父亲教给他的降妖咒语,一把把自己脖子上的护身符拽下来对着那个女子,希望可以有点用。

  高籍明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却不肯自己逃走,抱起张宁向窗口拖着,一边还向那个女子威胁:“你别过来啊,别过来啊,我这个朋友一家三代都是抓妖的,他可是很厉害的,你过来的话吃亏的是你,别过来啊,我可警告过你了!”他把张宁放在窗下,又回头来拖蔡彻。

  严韦行听他吹牛心里苦笑,自己哪里会什么法术。难道今天真的进了鬼屋,四个人全要死在这里?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出去,开冰箱干什么呢?”女子叹息着,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严韦行面前,伸出了手。

  “南羽,南羽?你在不在家啊?哎呀!”瑰儿边走边东张西望,一下子撞在了桌角上,疼得叫起来。

  灯亮了,南羽走过来接过瑰儿手里的大口袋,关心地问:“你碰哪儿了?疼不疼?”

  瑰儿嘟着嘴:“你干吗不开灯啊。”

  “我喜欢在黑暗里想点事情。”南羽帮她按摩了几下,“你来替火儿拿那个妖怪吗?”

  “是啊,他和狐狸说要去打刘地一顿,只好我来拿了。”瑰儿嘴嘟得更高了。火儿、林睿同盟与刘地之间的战火每个月都要发生一两次,结果往往是从外面一直打回周影家里,把家里弄个天翻地覆,到时候要打扫收拾的可是瑰儿。

  南羽无言地摇摇头,对于这种纠纷不发表任何意见,说:“我放在冰箱里了,就去拿出来,你等等啊。”

  南羽走进厨房,去用口袋装妖怪。瑰儿四下张望,这是她第一次来南羽家里,惊讶于这里的简朴,一眼看见了那幅绣品,又欢乎起来,“南羽,你这个绣好了可不可以给我?“瑰儿拿着绣品追进厨房,却看到地上躺着四个人,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她拍着胸口顺顺气,说:“怎么会有四个人,吓我一跳──这也是给火儿的?我恐怕拿不动呢。”

  “这个不是。”南羽忙说,“是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好像是要玩什么鬼屋探险的游戏,不小心走进来了。我呆会送他们出去。”她把妖怪装好了,递给瑰儿,并且施了法术,让她提起来轻一些。

  “把你这里当鬼屋?”瑰儿笑了起来,用脚后跟为轴转了个身,“你这里这么简朴,怎么看也不像鬼屋啊。”

  “我想他们本来想去十号吧?我这里是四号,他们一定是弄错了。”

  瑰儿好奇地问:“那个十号怎么了?是不是有……鬼?”

  南羽笑着说:“几个月前那里有两个小偷进去盗窃,不知为什么内讧起来,用匕首相互刺,结果两个人都死了,尸体过了三、四天才被发现──那房子的主人在外面读书,一直没有回来,他的亲戚为他打扫房子时才发现了尸体。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这附近的人就说那里闹鬼,连主人都被吃了,没有人敢进去什么的。人类,真是会自己吓唬自己。”她正摇头苦笑,却看见眼前的瑰儿脸正由红变黄,由黄变白,疑惑地问道,“瑰儿?”

  “十号……”瑰儿颤声说:“我刚才就是从那个门口走过来的……”

  “啊,那又怎么样?”南羽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看见那里面有灯光……”瑰儿快要哭出来。

  “也许主人回来了吧?”南羽还是没有意识到她话里的重点。

  “不是电灯光,是一团黄光在晃来晃去,在窗子里。”

  “也许是后面街上的车灯吧?”

  “一定是鬼火了……”瑰儿眼圈一下子红了,“好可怕啊,我回去还要走那里,怎么办……”

  “鬼火?”南羽终于明白瑰儿的意思了,“你弄错了,那里没有鬼的。”

  “万一有怎么办……”瑰儿带着哭腔说,“我不要再从那里走了,我要叫周影来接我……”说着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下来了,“你的电话在哪里?呜呜呜,好可怕……”

  南羽看着手里提着妖怪尸体,却被谣传中的鬼屋吓哭的瑰儿,心里却生出了一缕羡慕。她看看地上的四个少年,再看看慌乱地四处找电话的瑰儿,心想那件绣品今天晚上又没法完成了。

  “瑰儿,我这里没有电话,我送你回去吧?”

  “真的,南羽,你真好!”

  “反正我顺便也要送走这几个孩子。”

  “南羽,呆会可不可以飞过去?不要从那间鬼屋门口走,我还是害怕……”

TOP

都市妖奇谈·26 神探在行动

  清晨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都市中一座座高楼的楼顶平台上。数座楼的楼顶上出现了许多人影,显得分外热闹。这些人有的晨运,有的练嗓,有的遛鸟、遛狗,甚至连卖早点的小商贩都把摊子搬了上来。当附近最后一个公园也被开发成了商业区,人们便只得在这里进行清晨的活动了。

  一直到八点,人们才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去。当最后一个人提着鸟笼离开后,一只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它带着猫类特有的警惕,先趴在管道底下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阵,知道确定外面的人类都走光了,这才欢呼一声冲了出来,先伸一个长长的懒腰,接着在阳光下惬意地打着滚,然后看着刚才放鸟笼的地方自言自语:“他怎么从来不会把笼子忘在这里呢?喵呜,我好想和那只鸟玩玩呀。”

  在地上滚了一阵子之后,它跳上了栏杆,一边眺望风景一边梳妆打扮,把全身上上下下的毛全整理了一遍,然后端详着自己映在不锈钢护栏上的影子,满意地点头:“咖啡还是这么漂亮,喵呜。听主人说晒太阳有助于健康,我也觉得我再晒黑一点会更好看。”它又在身上忙活一阵子,用爪子正正脖子上的蝴蝶结,再照“镜子”,觉得自己身上除了黑毛比起白毛和咖啡色毛稍嫌少些,不是百分百完美外,实在找不出其他一丁点缺陷了,“主人说的果然没错,咖啡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猫!”它得意地大声宣布。

  咖啡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就是趁主人出门之后用妖术打开门(当然,它自己会咬定那是猫的正常能力,和妖怪无关),然后溜到顶楼上晒太阳、看风景、睡觉。只是最近到顶楼上的人类越来越多了,咖啡往往要等上好半天才可以走出来,所以它有一种被人类侵占了地盘的感觉:“人类这种东西怎么会越来越多,吵吵闹闹打扰别人的上午觉,真讨厌!”

  睡了个觉,又看着周围的风景吹了一会儿风,咖啡感到有些饿了,所以决定回家去品尝主人为它准备的牛奶。它竖着尾巴,迈着标准的猫步踱进了楼中,乘电梯回到自家门口,突然发现大门敞开着,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难道自己刚才忘了关门?

  咖啡几下蹿进屋里,数秒钟后,屋里传出了一声凄惨的猫叫。

  一群野猫正在享受垃圾堆中的剩饭,两条猫影出现在这条偏僻的小巷中,打破了它们的安宁时光。野猫们一起低声咆哮着,向这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围上来,摆出了攻击的架式。

  “嗯,好像是往这边走了……不,应该是这边……也许是那边……那么……”两只外来猫中的花猫一边在地上嗅着一边自言自语,同时不停地改变着前进的方向。

  “你再转就走回去了。”和它一起的黑猫冷冷地说。

  花猫白了它一眼,又趴在地上用力闻。

  黑猫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记不记得那个人的味道啊?”

  “我当然记得!”花猫颇为自信。

  “那为什么我们要走这么多次回头路?”黑猫责问。

  “那要怪那个人类不该走来走去的,再说我又不是狗,会出错也是应该的。”花猫很为自己不像狗而自豪。

  黑猫后悔自己答应帮它的忙,还相信它的判断,结果是让它领着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离开这个街区。它现在也不好出尔反尔,只好把一肚子的火气出在了围上来的野猫身上,咆哮了一声,用人类的语言阴森森地说:“滚开,黑冰大爷今天心情不好,别来找死!”

  凭着野性的直觉,野猫们发觉眼前这两个外来猫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古怪而又可怕的气息,纷纷转身逃窜,飞快地消失在了巷子的角落中,跑在最后面的那只野猫被黑冰扑上去一记上勾猫拳打飞,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黑冰快走了,你怎么还有时间和野猫打架?别磨蹭了,我必须在下午五点主人下班前回家,忙着呢!”说完,花猫向一个方向跑去,口中还在咕哝,“出身果然很重要啊,野猫就是野猫,变了妖怪还……”

  黑冰气呼呼地盯着它,可是想到自己是亲口答应了帮它,终于忍下了这口气跟了上去。

  “快点,快点,我们马上就要抓住那个该死的贼了!”花猫咬牙切齿。

  今天早上,咖啡从楼顶平台例行散步回来之后,惊讶地发现房门大开着,它慌忙冲进房内清点物品,结果发现丢了一件很贵重的东西。

  “那件东西很宝贝、很贵重、主人很喜欢……如果找不回来主人会哭……呜咕咕咕……都怪我不好,是我忘了关门,主人会不要我了,我要变成野猫了,哇……”咖啡马上去找它的“朋友”黑冰哭诉自己将遭遇到的巨大不幸。

  黑冰很怀疑养咖啡这种猫的人家里,有没有它说的那样贵重的东西让人偷,不过它快被咖啡尖锐刺耳的哭声逼疯了,随口说:“丢了东西去找回来就行了,你难道还打不过一个人类。”

  “真的?”咖啡的眼泪一下子就不见了。

  你好歹也是个妖怪吧?不过黑冰没有说出会招致咖啡强烈反应的话,而是问:“你知道是什么人偷走的吗?”

  “知道,我闻到屋里有陌生人的味道!”

  “那就去找吧,把你家的东西夺回来。”竟然偷妖怪家的东西,这样的人类就该受点教训。

  咖啡马上就决定去找,却立刻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它几乎不认识路。像它这种平时足不出楼的家猫,能记住从自己家到黑冰家的路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要它去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几乎肯定会迷路。在这种情况下,黑冰作为咖啡的“朋友”,当然就义不容辞地担任了为咖啡带路的任务,和咖啡一起踏上了破案寻宝的路程。

  两只猫一前一后走出小巷,前面出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咖啡本来气势汹汹地冲在前面,听到了几声刺耳的车笛后,它急忙捂着耳朵,夹着尾巴,一步步后退,躲到了黑冰身后。

  “哼。”黑冰冷笑一声,大步走向前,瞅准机会,几个跳跃就从车流的空隙中钻了过去,成功地到达了路对面。它回过头来得意地看了咖啡一眼,在绿化带中趴下,头放在爪子上,等着看咖啡怎么过来。

  “想看我热闹!”咖啡的斗志一下子被点燃了,“太小看我了,以为我不会过马路吗?”咖啡昂然地向路边走去。

  “喵呜喵呜,喵呜……”

  几个正在逛街的女孩忽然听见猫叫,低下头,一只可爱的花猫出现在他们脚边,用讨好的眼神看着她们,发出撒娇的声音:“喵呜,喵呜……”

  “哇,好可爱!”

  “小猫咪!”

  “太可爱了,毛茸茸的!”

  女孩子们发出了夸张的叫声,争着去抱咖啡。黑冰看着咖啡被人死死抱着,又亲又摸,还被夺来抢去,不由得感到浑身发冷。咖啡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很享受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从女孩子们怀中挣脱出来,向马路边跑几步,又退回来向女孩子们叫,再跑向马路,再退回来……它重复了几次后,女孩子们终于明白了它的意思。

  “小猫咪,你是不是想到对面去啊?”

  “喵喵喵喵。”

  “我抱你过去好不好?”

  “喵喵喵喵。”

  一个女孩子抱起咖啡,把它带到了马路对面。

  咖啡向女孩子叫了几声表示感谢,一弓腰钻进了绿化带,身后女孩子们还在讨论:“好可爱的猫咪哦,好想带回家养。”

  “对啊,它好聪明,像能听懂人话一样。”

  “可惜它有主人了,不能跟我们走。”

  “你怎么知道?”

  “没看见它系着蝴蝶结吗?那一定是主人给它戴的。”

  “也许它过那么危险的马路,就是要去找它的主人呢!”

  看着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走远了,黑冰用力摇摇头,它真害怕这种“生物”。“她们真好,真像我主人。”咖啡的感叹更是让黑冰张大了嘴。

  “这边!”咖啡又改了一次方向,从这片住宅区的四号楼跑向了九号楼,但是不等黑冰跟上它,它又说,“这边!”说着转身冲向了七号楼。

  黑冰长叹一声,索性坐下来,甩着尾巴等它确定到底要去哪里。

  “这边,这边,这边……”在把这片住宅区的每一座楼都侦察了一遍后,咖啡累得趴在地上喘着气,愤怒地宣布,“那个小偷一定是把这些楼全部偷了一遍!实在是罪大恶极!”

  黑冰怀疑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这么疯狂的小偷,它斜着眼睛看着咖啡,颇有点幸灾乐祸地问:“怎么样,跟丢了吧?”

  “你懂什么!”咖啡一下子跳起来,“跟踪只是破案的手段之一,真正的侦探都是用推理和分析来抓犯人的。”

  “哈哈哈哈,你以为自己是侦探吗?”黑冰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哼,我以主人的名义发誓,我一定会抓住那个小偷的!”咖啡气呼呼地大叫。

  “哈哈哈哈,那你打算怎么干?”黑冰还是狂笑不止,它觉得这个整天自以为是的同类实在是太有趣了,现在竟然又以为自己是个侦探。

  “你等着瞧吧,我会把那个该死的小偷推理出来的。”咖啡信誓旦旦地说。

  “首先,他是个男人。”咖啡摇头晃脑地分析。

  黑冰问:“为什么?”

  “女人都是文静、和气、善良、喜欢猫的人,怎么可能做小偷!”咖啡白了它一眼,这只妖怪怎么这么笨!

  黑冰翻了翻白眼。

  “其次,他一定是个高大,孔武有力的男人。”

  黑冰问:“这又是为什么?”

  “他偷了这么多地方,一定偷了很多东西,不高大有力能搬走吗!”咖啡详尽地解说着,“这么多户人家,就算一家只偷一样东西,他也得是个大力士才行啊。”

  黑冰闭上眼,装作睡着了。咖啡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所以我想他一定很好认,你要仔细观察一定可以把他找出来!”

  “那你就找吧。”黑冰打个哈欠,在阳光下翻个身,准备真的睡上一觉,咖啡却虎视眈眈地四下打量搜寻着,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视线内的每一个男人,它越看越觉得哪一个男人都像小偷,怎么办?对了,挑块头最大的下手!咖啡下定决心,立刻找到目标,抬爪给了黑冰一下:“快起来!我找到了!”

  黑冰一下子跳起来,心中十分惊讶,难道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让它找到了?“在哪?”

  咖啡指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那个男子看起来不像善类,横眉竖眼,手里提着一个大箱子,咖啡说:“就是他!我家的东西一定在他箱子里。”

  看起来很厉害的人类,不过自己可是妖怪,没有道理畏惧一个人类,黑冰磨磨爪子,准备出击。它想快点把欠咖啡的情还掉,免得以后老被它纠缠。

  “吃我猫爪!”

  不等黑冰做完准备动作,咖啡已经大喊一声扑了过去,那个男人被突然从草丛中跳出来的猫吓了一跳,慌忙一闪才躲过了这一爪。“再吃我猫爪!”咖啡落地后又疾冲过去,一口咬在了男人小腿上。男人发出一声嚎叫,一伸手把这只可能得了狂犬病的猫抓在了手中,准备摔死它。“猫堂腿!”咖啡后腿一蹬,在男人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轻巧地落到了地上,又摆出了攻击的架式。

  “该死的猫!”男人气急败坏,把手中的箱子一扔,空手来捉咖啡。

  “人类,我要和你公平决斗!”黑冰跳出来拦在人类和咖啡之间,庄重地提出了决斗的要求——这是野猫之间战斗的规矩(黑冰:谁说是野猫的规矩!这是妖怪的规矩!)。

  “猫、猫会说话……”男人以为自己被有狂犬病的猫咬了后,病症已经发作了,难道自己马上就要变狂犬病人了吗?他心里惴惴不安。

  “谁是猫!我是一只堂堂的妖怪!”黑冰庄严地回答。这是它第一次以妖怪的身份向人类挑战,一定要维护最佳形象,让人类牢牢记住自己。

  “妖怪?”男人用力摇摇头,想让自己从幻觉挣扎出来,但无论他怎么折腾,那只黑色的大猫还是一步步地向他走过来,两眼恶狠狠地盯在他脸上,阴森森地说道:“来吧,决一胜负,如果我赢了,你就要把偷来的东西还给我们。”

  “妖怪啊……”男人发出一声惊叫,转身就跑。

  黑冰冲过去,高高跃起,对准对方的后脑就是一爪。男子被吓住了,脚下一绊坐在了地上。

  “小偷,把主人的东西还给我!”咖啡大叫着,竟然举起那个皮箱向男人扔过去,“咚”的一声砸在那个男人头上,将那个男人砸昏了过去。

  黑冰把箱子弄开,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难怪咖啡可以把它举起来。它忍不住向正在嗅那个男人的咖啡问:“你说的东西在哪里?这里什么都没有。”

  “糟了。”咖啡怪叫一声,把黑冰吓一跳,它指着男人说,“这个人气味不对,不是那个小偷。”

  黑冰一头摔进了那口箱子里。

  “这里有个人昏倒了!”

  “快打110!”

  “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昏倒的男人被发现了,人们吵嚷起来,而凶手却躲进了花坛中争吵着。

  “你说得那么肯定,结果却弄成这样!你怎么不早确定一下他的气味?!”

  “我是依照推理找到他的,又不是靠气味!”

  “现在怎么办?伤害了无辜,万一师父知道了,肯定会处罚我的。”黑冰很慌张。

  “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打伤邻家的狗十次,主人也从来不骂我。你快点把那个师父换掉,找上一个像我主人那样的主人吧。”咖啡对于自己的恶劣行径根本不以为然,依旧不死心地说,“我的推理很严密的啊,哪里弄错了呢?我再从头推一次好了。”

  “首先,小偷一定是个男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其次……”

  黑冰气得闭上眼不去理它,要不是这只花猫救过自己的命,师父又叮嘱过自己要感恩图报,它一定立刻扑上去咬咖啡一顿。

  “其次……其次……对,就是这里出了问题,小偷偷了东西怎么可能拿在手里走来走去呢,他一定是有运送赃物的工具啊!开车的人!小偷一定是开车的人!黑冰,我们去找有没有可疑的车!”

  黑冰垂头丧气地跟着它,干脆自暴自弃地任它支使了。

  “豪华轿车?不可能,开这么好的车的人不会去偷东西的。”

  “自行车?不可能,这也太小了,我偷东西都不会用它。”

  “小货车?对!一定是这个!黑冰,快,他要开到别处作案了!”说完,咖啡就向那辆车冲去。

  “唉,又有无辜的人要倒霉了……”黑冰叹息着,拖着尾巴,耷拉着耳朵,迈着沉重的步子跟了过去。

  咖啡清楚地看见那两个人正在抬一大箱东西往车上搬,又谨慎地先吸吸鼻子,就是这个味道,自己家里出现的陌生人就是他们中的一个。“站住!小偷!”咖啡抱着百分百的把握冲了上去。

  “走开,小猫,小心踩到你!”正在搬东西的人用脚踢踢咖啡。

  咖啡大叫一声:“猫爪!”跳起来一爪抓向那个人的脸,那人吓得向后一闪,虽然躲过了咖啡的一击,手中的家电却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脚上,使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你怎么突然松手!弄坏了你赔啊!”他的同伴叫起来。

  “那只猫抓我!”受害者捂着自己很可能已经骨折了的脚趾呻吟着。

  “一只小猫就让你……”

  那人的大话还没说完,咖啡已经张口向他咬去,大喊一声:“猫牙!”

  “哇呀!”这个男人用力一挥手才把咖啡打开,心有余悸地说,“疯猫?”

  “再吃我一记猫爪!”咖啡轻巧地落在地上,马上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又扑向那个还要拒捕的小偷。

  黑冰走过来,看看正在和两个人类英勇搏斗的咖啡,又看看那辆小货车,皱起了眉头。它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黑冰——”咖啡的一声惨叫像被掐住脖子一样突然断掉。黑冰猛地一回头,发现它就是被掐住了脖子。那个男人虽然手上、脸上被抓得血痕累累,却还是把咖啡抓在了手中,正掐着它的头准备把它往地上摔。救猫要紧,黑冰顾不上许多了,大喊一声:“住手!”扑向了那个男人。

  与其说是突然扑来的又一只猫吓住了那两个人,不如说是它口中的人类语言吓坏了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再摸摸对方的头,确定有没有发烧,黑冰趁机咬了那个人的手,把咖啡救了出来。

  “我绝不放过你们!”咖啡怒火冲天,准备再次出击。

  “天啊!这是怎么了!”一个高分贝的女声出现在现场,“我的空调!我的空调怎么摔了!叫你们抬去修,怎么给我弄成这样!”

  “对不起,可是刚才有两只猫……”一个男人试图向这位气势汹汹的女士解释。

  “我不管为什么,你们得给我赔偿,我要投诉你们!”检查过后,女人的声音更响了。

  “可是,那只猫还会说话……”

  “猫会说话?这里哪有猫?猫怎么可能会说话!我要投诉你们!”

  黑冰早拽着咖啡躲进了草丛,它看着那辆小货车上喷的油漆字,一个一个地念:“XX空调为您服务。”别小看黑冰,它可是跟师父学过全本三字经的。

  “什么意思?”咖啡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

  “就是说,那是一家空调公司的维修车。”黑冰沮丧极了。

  “原来他们一边修空调一边偷东西,可恶!”

  “……是你又弄错了吧……”

  “怎么会错!他的气味明明留在我家里。”

  “你家最近有没有修理过空调?”

  “啊……这么说来……”咖啡努力回忆,“昨天空调是坏了,然后……”

  黑冰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耷拉着尾巴向远处走去,口中喃喃地说着:“再见了咖啡,你当我忘恩负义好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千万别来找我了,别了……”

  “黑冰,你不能走,我主人的东西怎么办?黑冰……哇……没义气,忘恩负义……哇呜呜……”咖啡放声大哭。黑冰不但没有回头,反而逃命一般飞快地走进了热闹的人流。

  “没有找到……主人的东西没了……我不能回家了……”咖啡含着眼泪望着自己的家门,这个时间主人应该已经回来了,平时她应该早忙着给自己做饭、洗澡,抱着自己亲吻了,可是现在……

  “主人,咖啡对不起你,咖啡没脸见你了,咖啡要去过野猫的生活了,呜呜呜,也许明天咖啡就变成可怕的妖怪了……呜呜,只争来早与来迟……我不愿意……”咖啡哭得稀里哗啦,就是不敢进门去。

  “咖啡!你怎么在这里!”主人的一声大喝传来。

  咖啡一闭眼,主人生气了,要惩罚自己,主人你打我吧,呜呜呜……

  “咖啡,你怎么在门外边?你怎么出来的?”年轻女子把手中的大提袋一扔,扑了过来抱咖啡进怀里,“天啊,难道我早上把你关在外面了!天啊,可怜的咖啡,你看看,身上弄得这么脏,都怪我不好,可怜的咖啡,可怜的宝贝!”女子抱着咖啡,一边翻来覆去地亲着,一边小心地抱进屋里。

  主人还没有发现她的东西少了,马上就要发现了,马上……咖啡闭上眼,等着暴风雨来临。

  “咖啡,给你看好东西,咳咳咳……”女人好像献宝一般,从大袋子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画框,画框里面镶了一副手工绣的国画,那是时下很流行的一种叫十字绣的工艺品,上面绣的是一只和咖啡很像的猫,“好看吧?我绣了半个月,今天拿去装上了框子,可以把它挂在客厅里——这可是我的宝贝咖啡呢,咖啡,你喜欢吗?”

  咖啡睁大了眼睛,这、这不是……

  “我要让所有人一进门就看见我的宝贝咖啡……”女子边说边开始找钉子、锤子,准备把画框挂上去。

  “主人……原来是你……”咖啡再也忍不住了,一头倒在沙发上,放声大哭……

TOP

都市妖奇谈·27 滴水寒

  立新市槐荫广场旁有一家名字就叫“花店”的花店,店中出售各种鲜花和艺术花篮。店主是一个年轻女子,花店生意不错,可她在经营上却不怎么用心,每天一到下午六点,别的店铺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她却都准时关门下班。她的雇员曾经问过这个问题,可她就是眨眨眼说:“我得回家做饭呢。”

  为她打工的女孩轻轻地笑了,想必就是为了那个每天六点就会开着一辆红色出租车来接她回家男子吧。他们倒不像是夫妻,可也不是兄妹或亲戚,应该是亲密的情侣吧?两人一个开出租,一个经营花店,过着虽然不富裕但甜蜜的生活,每天同进同出,多么幸福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遇见这么一个人……少女陷入自己的美丽幻想中,一直也没发现老板和她的出租车司机“情人”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看到瑰儿第三次望向门外,打工的女孩不由笑了:“等急了?他今天可迟到十分钟了。”这可是怪事,那个男人守时得像钟表一样,女孩来这里打工两个月了,他还没迟到过呢——惟一一次他没有“准时”出现,还是因为店里的表快了。

  “我才不急呢。”瑰儿把一束花丢进冰箱,她只是担心火儿会不会因为耽误了晚饭而发狂。不过周影为什么会迟到?难道出车祸了?或者,被刘地骗走了?

  瑰儿正在胡思乱想,那辆熟悉的车却开到了门口。

  “万岁,下班了!”打工的女孩欢呼一声,冲过去准备关门。

  “我来晚了。”周影进门时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你没事吧?”瑰儿倒不介意周影迟到,她看周影神色有异,怕他遇到了什么事。

  “我刚才好像看见……”周影皱着眉头,却没把话说完。火儿站在他头上,用翅膀抓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好像也看见了……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瑰儿不解。

  周影和火儿一起摇着头说:“这不可能啊……”

  瑰儿翻翻白眼上了车,以她的经验来看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而且她对周影和火儿看到的东西也没多大兴趣。瑰儿忽然想起了自己今天看到的一幕,忙向周影和火儿说:“我今天也看到了很奇怪的东西呢。”

  “什么什么?”火儿最爱听故事了。

  “国宝。”

  “国宝?一件古董吗?值不值钱?有没有变成妖怪?”火儿就关心这个。

  “是一只大熊猫了!”

  “熊猫?”周影听到这个词,似乎想起了什么。

  “熊猫有什么稀罕,动物园里就有,那里也有。”火儿指着旁边一个广告牌上的熊猫图案。

  “是活的,会跑,胖乎乎的……说来很奇怪,有两个人抬着它在街上跑。”瑰儿回忆着今天中午看到的情景。

  中午,瑰儿一个人呆在花店里,外面骄阳似火,晒得白晃晃的广场上,只有一个卖冷饮的老人在打瞌睡。瑰儿一边用法术使店里发蔫的花草精神起来,一边听流行歌曲一边修剪,无意中一抬头,却看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正在空旷的大广场上蠕动。那胖乎乎的外形,那黑白分明的花色……瑰儿揉揉眼睛站了起来,这不是只熊猫吗!怎么自己在街上跑——不,应该说是“滚”才对,它太胖了。

  一瞬间,瑰儿脑海中充满了“逮住它可以卖多少钱?”“火儿吃不吃?看起来很有肉。”“养来作宠物花费高不高?”之类的想法,并且立刻把一条绳子和一个大瓷花瓶抓在手里,准备冲过去。(绳子用来捆熊猫,花瓶用来干什么就不用直说了吧?)

  就在她跑出店门的同时,广场一边冲过来两个人,他们直奔熊猫身边,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搬起熊猫来撒腿就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道转角。

  “就这样,那只熊猫被他们先下手为强了!”瑰儿不无遗憾地说。

  “影,我好像想到什么了……”火儿用翅膀拍着头说,“我一定是想起什么,怎么想不起来呢?”

  “什么‘想起了什么’‘想不起什么’啊。”瑰儿迷惑地问。

  火儿在车厢里上上下下地蹦跳着:“我就是想起了什么,可是想不起想起了什么!我到底想起什么了呢?”他翻来覆去地嘀咕着,搅得瑰儿头都晕了。

  “林梦竹。”周影忽然轻轻地说。

  “什么?周影,你刚才说什么?”听到是个女人的名字,瑰儿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周影猛地把车停在了路边,回头看着火儿说:“会不会是他们?”

  “不会吧。”火儿拍着翅膀,“那家伙打个雷都能吓昏,怎么可能敢出门?”

  “可是今天下午,你不是也看见那个很像柳倚松的人影了吗?”

  “他们三个也到城市里来了?凭他们那点道行?”火儿不屑地说。

  “说起来也几十年不见了,他们大有长进也不一定。”周影想起了什么,一时间有些失神,但他很快发动车子继续上路了。

  自从那个时候开始,瑰儿就觉得周影和火儿不正常。周影的具体表现是一直在发呆,不管跟他说什么都只会回答一个字:“嗯。”

  瑰儿反复试了几次:“你今天晚上不出门了吗?”

  “嗯。”

  “你吃不吃红烧肉?”

  “嗯。”

  “你是不是很喜欢南羽?”

  “嗯。”

  瑰儿确定了,他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而火儿则一直心神不宁地趴在窗户上盯着路上的行人,好像要从里面找出什么一样。吃饭的时候,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吃下了一锅从来不碰的米饭。

  “刘地——”刘地一进门,就看见瑰儿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扑了上来。

  “瑰儿——”刘地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迎上去。

  砰!平底锅一如往常地出现了,这使刘地确定,瑰儿还是正常的。

  “刘地,快给我出主意……”瑰儿若无其事地把锅子收回来,完全无视刘地一脸的油渍,好像她根本没有用它打过刘地的脸一样,“不好了,周影和火儿的脑子都出毛病了!”

  听到这句话,本来想着不管瑰儿提出什么要求都要一个吻为代价的刘地立刻睁大了眼。

  瑰儿从周影接她迟到说起,一直说到那只胖熊猫和“林梦竹”、“柳倚松”两个女人名字,然后说周影和火儿的一系列的反常举止和她的判断:“刘地,听火儿和周影的意思,是不是他们以前在山林里的老朋友来城里了?”

  刘地一针见血地说:“你是想说,周影在山林里的‘老情人’找来了吧。”

  瑰儿嘟起嘴不说话。

  刘地接着分析:“根据周影的不正常表现来看,很可能是他干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比如薄情寡义啦,始乱终弃啦……”刘地掰着手指数可能性。

  瑰儿马上又是一锅挥过去。对于周影的妖品,瑰儿是绝对相信的,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谈情说爱,始乱终弃这个词和他的距离估计与南极和北极差不多,但是他这样老实可靠、稳重善良、诚实大方……(省略500字)的妖怪,不去拈花惹草不代表别的妖怪不会看上他啊,难道……

  刘地东张西望:“周影呢?”

  “他工作去了。”

  “嘿嘿嘿嘿,我去找他。”刘地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连饭都没有吃一口就出门去了。瑰儿知道这个地狼的直觉通常很准,而这次的事情足以让他不吃饭就跑掉,可见很严重了,瑰儿不由得开始幻想两个女妖精找上门来的情景了,想着想着就开始忧愁起来,托着腮帮子发呆,连碗筷都忘了收拾。

  大街上不同寻常地躁动着,刘地接连看见两辆警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冲过去。再往前走,一条街道被封锁了起来,警察把围观的人群阻拦在外面,刘地凑近一名女郎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女郎回头瞄了一眼,冷淡的脸上立刻泛开了笑容:“听说动物园跑了一只熊猫,正在捉呢。”

  “熊猫?那种胖乎乎、黑白花色的动物吗?”刘地摸着下巴问。

  “讨厌,你捉弄人啊,难道连熊猫都不认识。不过呆在这里也挺无聊,不如我们……”女郎正要对刘地发出邀请,却发现眼前那个很帅的青年不知何时不见了。

  “哇,什么东西!”警戒线内,一个警察忽然叫了起来,“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哪有什么?”

  “我也看见了,好像是只大狗。”

  “109,109,有只狗向你那边跑过去了,有只狗向你那边跑过去了!”一个警察用对讲机通知同事,对方马上回了一句:“吃饱了撑的,我们是来抓熊猫的,不是抓狗!”相互调侃几句,这个插曲便过去了。

  刘地边走边嗅,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把头塞在两个纸箱子之间瑟瑟发抖的熊猫。刘地抬起前爪在它身上轻轻一拍,熊猫发出一声嚎叫窜上了半空,看到刘地,它更是双爪抱头哀鸣着:“不,我不要让狼吃掉……救命啊,我没肉,不好吃……”

  “狼?”在第一次看见他原形的对象那里听到这个词,刘地心情大好,拍拍还在叫着“我没肉,不好吃”的那只胖得有点过头的熊猫说:“喂,人类来抓你了,还不逃?”

  “动物园、笼子、展览、标本……”熊猫又发出了一连串的哀嚎。

  刘地赞叹一声:“了不起,我现在封你为立新市最胆小的妖怪,鹿九最多排第二。”他费力地拖着熊猫,在人们检查到这里之前潜入了地下,几秒钟后,适应了地下光线的熊猫又怪叫一声:“蛇!”

  刘地扭头看看:“这不就是稍大一点的蚯蚓吗,哪有蛇?”熊猫还是一味地发着抖,刘地瞬间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它看到稍大一点的蚯蚓就叫蛇,那么刚才看见自己叫狼的话,不就是……他举起爪子在熊猫头上狠狠地来了一下。

  “它……”瑰儿看着缩在沙发中发抖的熊猫,“它就是我看见的那只熊猫!”

  “它是从山里来找周影的。”刘地刻意省略掉“和火儿”三个字,“不过它是雄性。”

  “什么!”瑰儿一下子睁大了眼,她来到被刘地吓坏了的熊猫身边,伸出手按在它头上,柔声细语地说,“不要怕,不要怕。”

  山鬼一族安抚动植物的特殊能力让这只极度不安的妖怪终于安静下来。瑰儿问:“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林梦竹。”

  瑰儿险些摔倒,这么诗意的名字,竟然属于这只过度肥胖而且胆小的熊猫,害自己还以为……她又问:“那你知道不知道柳倚松是谁?”

  “我二哥。”

  又是一只熊猫!瑰儿撞墙的心都有了:“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找影子哥和……”林梦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瑰儿眼中的凶光,吓得把“火儿”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影子哥?!”平时只有火儿可以亲密地叫他“影”而已,这只熊猫竟然……瑰儿快哭了。她并不知道那时的周影还没有姓,山林中的妖怪就叫他影,影子,狗影子(因为它总帮火儿抓妖怪吃)、鬼影子(因为他神出鬼没),挨千刀的影子(因为……)等等。她求助地看向刘地,却发现刘地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

  开门声传来,从不耽误工作的周影奇迹似的出现在门口,和他肩上的火儿都是一副沮丧的样子。

  “影子哥……”熊猫发出一声欢呼,四肢并用越过沙发,直撞进周影怀里,周影虽然有三百年的道行,但为了接下这沉重的一击还是不得不后退了半步。熊猫四爪盘住周影放声大哭,“影子哥,我把大哥二哥丢了……呜呜呜……怎么办啊……”

  “到底是你丢了人家还是人家丢了你啊。”火儿说着向身后抬抬翅膀,瑰儿这才看见,周影身后还跟着两个青年男子,一个细长,一个瘦矮,瑰儿认出他们正是白天在广场抬走熊猫的那两个人。

  “大哥,二哥……”熊猫又哭着扑过去,不过这两个人自认为接不下它这一击,吓得都躲到周影后面去了。

  “梦竹,你越来越胖了,看起来长得很好吃了。”火儿拍着熊猫圆圆的脑袋说。瑰儿本以为这只胆小的妖怪肯定会被必方吓昏过去,谁知它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哭着又要去抱火儿,不过被火儿一脚蹬到了旁边。

  柏怜梅、柳倚松、林梦竹,这三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名字的主人分别是喜鹊、松鼠和胖熊猫,当瑰儿知道这些名字是由周影取的之后,真的倒了下去。

  据说那一年,周影在一棵柏树上拾到了一只冻僵的喜鹊,把它挂在梅树上晒活了过来,在松树下捡到一只摔晕了的松鼠,又在林子里捡回一只哭着找竹子的熊猫。本来是要给火儿当零食的,火儿却不想吃妖怪以外的东西,刚好那一年又有帝流浆……三个名字就是这样起的。只不过,周影能起出这样的名字本身就太惊人了,名字背后的故事反而不怎么吸引瑰儿。

  这三兄弟当中,林梦竹是胆小、娇气、贪吃的孩子性情;而柳倚松性格直爽,说话速度很快,看起来是个急性子;老大柏怜梅则稳重默言,他好像处处在模仿周影的举止(刘地:“悲剧啊!这绝对是一个悲剧!”),看起来慢吞吞的。

  瑰儿第一次看见火儿拿食物给别“人”,虽然是他自己不吃的青菜、水果一类,可也够惊人了,而那个熊猫就舒服地仰躺在地上,用四肢抱着食物不停地吃。

  “咯咯,它吃东西的样子太好玩了,我就喜欢看它这模样。”火儿一边不停地找吃的塞给林梦竹,一边笑得前仰后合。应该说,让火儿觉得好玩是林梦竹没被吃掉的主要原因,而火儿也对林梦竹的肥胖和贪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柏怜梅一直注视着周影,也悄悄打量他的家和家里的“人”。房子大概是人类中等偏下的房子,成员中,火儿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另外两个——地狼和山鬼却是很奇怪的组合。看着瑰儿进进出出地招呼客人,他心里不由暗暗盘算,难道这些年没见,影成亲了?如果他在这里有了家室扎了根,还会不会听自己的要求?还会不会……

  由于周影话少,发问的事务由火儿来担任:“你们怎么会来这里?也想变成人吗?想来吃人玩吗?想我和影了吗?打不过别的妖怪被赶出来了吗?”

  柏怜梅和兄弟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突然一起扑通跪了下来,死死搂住周影的腿喊:“影子哥,我们是代表父老,来求您回去的!”

  瑰儿一直在洗碗洗盘子,所以双手冰冷冰冷的。她死死抱住火儿,既是为了暖和手,脑子里也在转着诸如把火儿藏起来,这样周影就不会走了之类的念头。她没有理由阻止周影回去,可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周影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刘地,你说周影他会不会……”瑰儿抬头想找刘地商量,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可恶,一定又去花天酒地了!一点儿都不关心朋友!”瑰儿气愤地嘟囔着。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周影正在楼下擦车,那三个人好奇地围在车边,那只熊猫还坐进了驾驶室,摆出一副开车的架式。

  “不行,这么下去周影真会被他们带走的。”瑰儿下决心要去阻止。她把睡着的火儿丢在床上,在火儿“你要摔死我啊!”的尖叫声中冲出了家门。

  周影将车身反复擦了好几遍,又把反光镜仔细擦拭一阵子,才觉得满意了。毕竟是辆二手车,怎么收拾也不会有新车的样子,可是干干净净的时候,这是一辆很漂亮的车,各项功能也十分完好,从来不让周影在修车方面多花钱。他爱惜地拍拍车,把钥匙交给了旁边的朱兵。

  “周哥这次出门要很久吗?”朱兵有点好奇地问。以前也有过周影出门把车全权托付给他的时候,可是一般周影三两天就回来了,从没这么郑重过。

  “我也不知道。”周影摇摇头,“总之我不在,你就一直开着吧。”

  朱兵驾车远去,周影的目光落在路对面正走来的女子身上,他愣了一下,直到对方走到他面前才说:“南羽,我正要找你去辞行。”

  南羽静静地望着他,停了一会儿轻轻地道:“人是不该忘却自己的故乡的。”

  两人相对沉默了半晌,周影才又想起了什么:“如果你有时间,可不可以常来看看瑰儿。唉,她自己的话,常常把事情弄得乱糟糟的。”躲在树后的瑰儿嘟起了嘴,想了想,摇摇头,嘴角又露出一丝笑容。

  南羽并没有按照瑰儿的要求挽留周影,她一直沉默着,直到火儿背着塞满零食和故事书的大包袱落在周影肩上,她才摸摸火儿的头说了句:“保重。”

  周影点点头,柏怜梅他们三个在一边等得早就心急了,南羽后退半步,看着周影施展一个隐身术,然后腾空而去。

  “南羽……”瑰儿跑过来,带着委屈和南羽打招呼。周影竟然连个招呼都没和自己打就走了,而且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瑰儿越想越委屈,拉着南羽呜咽起来。

  “他会回来的。”南羽轻轻地说。

  “为什么……他又没说……”瑰儿哭得稀里哗啦。

  “他不是没跟你说不回来吃饭了吗。”南羽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远方的天空。

  火儿兴冲冲地打头飞,速度越来越快,差点儿一头撞刘地身上。刘地正坐一团云彩上全神贯注地玩游戏机,所以被火儿吓得跳了起来,看清楚后甩甩手臂说:“吓死我了,还以为又撞上飞机了。”他穿着运动服,身边的云朵上放了一个比火儿背的还大的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慢?”刘地向周影抱怨,“我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周影虽然不记得刘地说过也要一起来,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火儿好奇地打量着刘地的包袱:“你都带什么了?”

  “电视、电脑、手机、音响……”刘地尽带些山野似乎不能用的东西。

  “浪费空间!”火儿对刘地的品位嗤之以鼻,他带的可全是牛肉干、鱼片、巧克力之类到目的地之前就可以消耗完的东西。

  周影和刘地共同施法,几个妖怪腾云驾雾一路掠了过去,随着火儿背上的包袱越来越小,远处云海下方的一列山脉变得越来越清晰。

  越过人类的村镇、风景区后,又飞了一阵子,脚下便是原始森林,再也看不到与人类社会有关的任何痕迹。周影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里就是他的故乡,决定回来时心里还充满了犹豫,可现在,也不过飞行了几个小时就到了。他一挥手,大家落了下去,火儿叽叽喳喳地说这里没变,那里变了,周影发现自己还是挺怀念这里的。

  他们降落在周筥的茅屋前,周影用手分开屋上垂下的藤蔓,心里默默地说:“周筥,我们回来了。”

  这三间茅草房倒很经得住风雨,几十年了还没有倒,只是已经被蔓草爬满,不留意看的话,还会以为是个大草堆。

  “讨厌的杂草,把我家窗户都堵住了!”火儿抱怨着挥翅发出一团火焰,不到一秒钟那些草就灰飞烟灭,茅屋却连一根草都没焦。

  火儿飞进去看看,满意地点点头:“我的床还在!”用翅膀拂拂灰尘,躺下打了个滚。

  屋子里一切都如以往,连周筥的旧草帽都依旧挂在墙上,周影四处看看,回头对刘地说:“坐吧。”

  刘地撇撇嘴道:“你们这里连把椅子都没有啊。”

  柏怜梅他们早忙活着收拾打扫起来,听见刘地的话慌忙拿了几个蒲团过来,刘地也不管周影愿不愿意,把他的一堆电器摆出来调试着,他居然连发电机都带来了,果然是有先见之明。不过当然,手机基本是什么信号也收不到的,电视也一样。

  周影在蒲团上盘膝坐下,门外照进来的阳光正好落在脸上,他闭了一下眼又睁开——自己竟然又回到了这里,坐在了这个地方,感觉有点儿虚幻。火儿正在屋里大声命令着三兄弟:“去,找个什么妖怪来给我吃!”一切都好像和从前一样,似乎周筥也可能随时推门进来似的。

  周影正在感受着故乡的味道,外面山林里传来了一阵骚乱,各种动物、妖怪的惊叫声由远而近,然后消失在不远处的那个山谷中,柏怜梅他们个个脸色煞白,林梦竹更是一头就钻到了火儿翅膀底下。

  刘地耸耸肩,走到门口向外看着,问柏怜梅:“这就是你们说的那家伙?”

  柏怜梅脸色发青,结结巴巴地说:“不知道,自从他来了之后,很多妖怪都学他的作风,所以……”

  “唉……”周影叹了口气。

  山林中妖怪多了,总会分出各种各样的大小势力来,这里也不例外。几个大家族和几只道行比较高的妖怪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势力,妖妖相处自然免不了磕磕碰碰。周筥活着的时候这里的妖怪都敬重他,有纠纷发生时他出面调解也好,动武也好,总也排解得了。日久天长,大家也就习惯了周筥的这种地位。

  后来凭空冒出个火儿,在一段时间内成了妖怪们的噩梦。他和影魅的组合不知道葬送了多少无辜的妖怪。虽然后来周筥收服了影魅,可连他也管不了火儿,只能通过影来约束他一下。妖怪们的噩梦总算过去了,只是隔三差五总要来那么一次小小的惊吓。所以当周筥去世,火儿和影离开了这里之后,妖怪们突然发觉,生活原来是这么安静。

  安静日子没过多久,由于人类向山林步步逼近,一些原本住在山脉外围的妖怪纷纷向山中迁移,几乎每年都会来几个陌生面孔,他们也带来了外乡的生活习惯。

  当一个外来的妖怪凭借自己强大的力量肆意杀害其他妖怪时,一种新的秩序也就形成了。

  大妖怪们彼此竞争,想获得更多的支配权,少数几个理智的大妖怪家族想要维持和平,却无力和众多对手抗衡,纷纷明哲保身,不问外务。小妖怪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被欺凌甚至被吞吃成了家常便饭。

  柏怜梅他们三兄弟只有不到一百年的道行,又没有家族可以倚靠,理所当然成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中的虾米。他们三个虽然是作为火儿的零食被变成妖怪的,可是火儿和周影教给他们生存之道,也在小妖怪修行最艰难的时候给他们提供了庇护,现在遇到这样的环境,他们马上想到了周影和火儿。

  “如果影子哥和火儿在,他们绝对不敢这么嚣张!”

  有个妖怪这么一说,其他受欺负的小妖纷纷附和,怀念起火儿在这里的日子。火儿虽然横行霸道以欺负弱小为乐,可他眼中的“弱小”是指那些比他弱小的大妖怪,而且他的那种“欺负”和现在水深火热的日子相比,只能算是过分一点的恶作剧而已,现在如果有他在,天天去“欺负”那些大妖怪就好了。

  私下的闲谈中,大家在越来越怀念火儿,连带着也就想起他的跟班影魅来。火儿虽然吃妖怪,可他不是天天吃,而且认识的不吃,看起来不好吃的不吃,没让他看不顺眼的不吃……总比现在天天有妖怪被吃掉太平得多啊!午夜梦回,好多妖怪都是流着泪在呼唤:“火儿,回来吧……”

  最后小妖们秘密商议了一下,决定去把火儿和影魅请回来。鉴于柏怜梅三兄弟和火儿的特殊关系,他们便被推选了出来。在其他妖怪的掩护下,他们趁夜逃出了山林,开始在人类社会四处寻找周影和火儿。人海茫茫,要找到两个妖怪谈何容易,柏怜梅他们一直找了三年,直到在一次闲聊中听到了一个妖怪说自己险些让必方吃掉的悲惨经历后,他们才算找到了线索。

  如今,火儿回到了这里,那些大妖怪的横行霸道的日子也就到头了,柏怜梅这么想着,嘿嘿笑了起来。

  “啊……啊……”火儿张着嘴打哈欠。他回来后没有像柏怜梅他们想的那样,立刻去找那些大妖怪算账,每天除了睡觉就是无所事事地晒太阳。

  “火儿哥……”林梦竹笨拙地爬上树,他充满期待地问,“你想什么时候去教训他们?”三兄弟中只有他一点也不怕火儿,还喜欢腻着他。

  “教训谁?”火儿正盘算着今天去谁家串个门弄点孝敬,随口说。

  “那些欺负我们的妖怪啊!”

  “欺负弱小?我喜欢……”火儿眼珠一转,“不去串门了,找个妖怪来欺负欺负好了。”说完拍拍翅膀飞走了。

  “火儿哥……”林梦竹伏在树杈上哀嚎。

  “我就是从这里生出来的。”周影沿着一片沼泽的边缘走了下去,一边分开那些杂草一边对刘地说。

  “哦。”刘地看着这片潮湿、阴暗的沼泽,无数的影魅乱哄哄地飞舞着,而周影曾经也是其中的一个。刘地抬头看了一会儿,又看看周影说:“这么看来,你长得还算帅。”

  周影苦笑,伸手拨开一只撞到自己身上的影魅。他以前经常来这里对着这些影魅发呆,看着它们从诞生到消亡,一次又一次,自己应该也是其中的一员,在这千年万载之中,无数的影魅里,为什么偏偏自己有这种生存下来的幸运?以前看着这种情形,周影心里常常没来由地害怕——怕死,也怕冥冥之中的命运之手。相隔这么多年再回来,那种感觉竟然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心里。

  “哈哈哈……”刘地肆无忌惮的笑声打断了周影的思绪,回过只见刘地正踩着一个妖怪狂笑,那个妖怪已经被他揍得半死,四肢又蹬又刨拼命挣扎。“敢暗算我!也不看看我是谁!你是看我没吃饭,主动给我送点心来的吧?闻闻,嗯……味道不错!”这只妖怪见刘地在树下发呆,想抓住这个外来的妖怪享用,没想到刘地身手那么好,自己反倒成了猎物。

  “你们这里不错,食物味道很好!”半个时辰后,刘地拍着肚子剔着牙,大力称赞周影的故乡。

  “以前不是这样的……”周影皱起了眉头。妖怪们之间互相捕食虽然不是稀奇事,可这样纯粹地为了食用而攻击也太过分了,就像……最初的自己和火儿一样。以前这里的妖怪不是这样的,难道真的像柏怜梅他们所说,短短几十年,这里变了这么多,周影的眉头越皱越紧,仰头看着茫茫的群山……

  “影……”周影和刘地一进门,火儿就委屈地扑了过来,“这里的妖怪变得好可怕,我只不过想欺负他们一下,他们竟然和我拼命……”火儿越说越气愤,最后恨恨地说,“哼,被我一口气打死了十个,看他们还敢不敢跟我作对!”

  刘地正翻着外面一地的妖怪尸体感叹:“这里的食物资源真是丰富啊,可惜,早知道我带着冰箱来。”

  周影安抚着火儿,看着那些尸体良久,叹了口气,向柏怜梅问道:“这里闹得最凶的是谁?”

  柏怜梅还没等开口,正进门来的柳倚松就抢着说:“白豪一家子、朱厌一家子、老虎一家子、加上外来的那个凫溪,数他们闹得最凶,狐狸家族和狼族也没少折腾。”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妖怪,这些妖怪一进门就扑向周影,又跪又磕头,连哭带喊,抱着周影的腿不放,听他们的话,不外是什么“我老婆被XX吃了,影兄要为我作主啊!”“我儿子死得好惨啊!”“我女儿被XXX抢去了!”“我这只眼睛被XXX打瞎了,您要帮我报仇啊!”之类的话,一时七嘴八舌,一片喧闹。

  看着周影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刘地冲到外面放声狂笑,这里的妖怪都是一副把周影当救世主的样子,如果回立新市宣传一下,一定会成为笑柄的。

  火儿受不了这种吵闹,一下子跳到周影的头上,气势汹汹地喊:“嚎够了没有,吵死了!你们找死啊!”那些妖怪这才想起火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个性,立刻停止哭喊,全散开了。

  虽然火儿暂时让妖怪们安静了下来,但他们认定周影是大家的救星,整天围着他不散,甚至干脆拖家带口跑到周影的茅屋边结庐而居,几天下来,这里居然形成了一个小村落,热闹非凡。

  对周影的烦恼,刘地不管不问,每天游山玩水,除了在山里闲逛之外就是吃吃睡睡,带来的电视不能看,他只好玩电脑游戏,看自己带来的大片,向山里妖怪炫耀他的最新电器,勾引各个种族的女性。他一个人在山中游荡,往往有一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想把他当成一顿美餐,结果可想而知。刘地每天都吃到撑得路都走不动,嚷嚷着要减肥,而山林中也流传开了关于周影带回来一个强大帮手的消息。

  “你打算怎么办?”刘地坐在树上,垂着腿荡来荡去,向周影问。

  周影习惯地坐在树梢,随着风而轻轻晃动着,沉思了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快点想个法子出来吧,这么下去的话我一定会胖死的……”刘地拍拍肚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火儿的习惯,只要眼前有食物,就忍不住要全吃光。“让火儿去把他们全吃了怎么样?把他们打回原形重新去修炼怎么样?当然他们的内丹要给我,让我提升一下道行……”刘地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大堆主意。

  “我不知道……”周影长叹一声。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如果是周筥,他会怎么做?周筥总是让妖怪们心服口服的,他出面调解纠纷从来不用动武。可是自己呢,如果不用武力,估计没谁肯听自己的话。调解怕是行不通的,打,自己的本事有那么大么?就算加上火儿,加上刘地,加上柏怜梅他们三个……他反复思索着,越来越头疼,连阳光都无法让他好受一些。

  “唉!”刘地也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自己去进行饭后散步了。

  刘地走了没一会儿,火儿又匆匆飞来,向周影汇报自己今天的战果:“打死了七个,打跑了一群……越来越没意思了……”他一边说一边蜷进周影怀里准备睡觉。在城里的时候,偶尔抓到妖怪来吃,觉得真是美味啊,可是现在,一天吃十几个,却觉得没什么味道了。这里既没有了欺负弱小和吃妖怪两大享受,又没有人讲故事给他听,又没有林睿陪他玩,剩下的享受只有睡觉了。火儿心里这么想着,缩在周影怀里,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半醒半睡之间,听见周影似乎问了他一句什么,可他心情不佳,根本懒得回答。

  “究竟应该怎么办?”周影沉思着,决定去找那些大妖怪们谈谈。

  周影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要出面和那些大妖怪们谈判,可不等他有行动,对方却先找来了。

  来的是白豪一族,这可是山中的一个大家族,他们以前就认识周影,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却也不像朱厌一族一样和他有深仇大恨(火儿喜欢吃朱厌),所以周影还是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们。

  “影兄。”白胡子老头儿上来就套交情,也不管是不是把周影叫老了,“听说您回来了,无奈刚好身体染病,拖到今天才来拜候,还请您不要见怪。”

  “没什么。”

  “影兄一去多年,如今衣锦还乡,不知是打算长住呢,还是回来看看?”这个老白豪深知和周影说话不能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

  “还没想好。”周影老实地回答。他现在觉得自己坐得很别扭,忍不住向旁边看,刚才白豪一来,刘地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椅子,放在屋子中央让他坐在上面,然后刘地拉着柏怜梅三兄弟一起站在周影两边,又让火儿站在周影的肩上。不知为什么,周影心里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像电视里看过的山大王之类的角色。

  “老头儿,你也太不识趣了吧。”流里流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老大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轮得到你管吗?”

  “老大?我?”周影听到刘地的话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这么说,自己更像山大王了吧?

  白豪老者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了,看看刘地,这个地狼应该就是周影带回来的那个帮手,从外表看不出有多厉害,可是这几天有不少妖怪接连死在他手中,实力应该不弱。他向刘地拱手赔笑:“还没请教这位兄弟的高姓大名?”

  “刘地,刘德华的刘、土地的地……不过你也不知道刘德华是谁,刘邦知道吗?就是那个姓……”

  “刘地……”周影无奈地打断了他的唠叨。

  “是,老大!”刘地这一声大得吓人,只见他立正向周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正步走到他身后恭敬地站好。

  扑通!火儿头一昏,从周影肩上倒了下去。

  白豪不知道,周影的脑子这时已经被刘地弄短路了,根本不能动,见他不说话直视着自己,也不敢先开口,心里盘算着周影这次回来后的变化和自己下一步要走的路,刘地这里又大喊一声:“快说,你干什么来了!浪费我们老大时间就是为了和你大眼瞪小眼吗?”

  白豪干脆地说:“山里的情形,这几天影兄也应该知道个大概了,不知道您有什么打算?”

  周影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还是如实地说:“我现在还没有打算。”

  有了刘地刚才的一番话,白豪自然把周影的话当成是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打算,现在,周影那张木无表情的面孔在白豪眼中也成了不动声色,当然周影那种呆板的态度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白豪在心里暗暗感叹,人类社会真是复杂啊,连影魅这个原来老实到难以置信的妖怪现在也变得难以捉摸,有股阴险的气息了。他本来是知道周影的脾气才来摸周影的底的,现在看来自己是来错了。

  “那我不打挠了,影兄,告辞了。”白豪一拱手,带着族人匆匆离去,刘地怪声怪气地在后面扯着嗓子来了一句:“慢走,不送。”

  “刘地,你在干什么?”周影小心翼翼地问,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刘地又要开始干戏弄人的事了。

  “我这么老实的人能干什么。”刘地扔下一句更让周影担心的话,笑嘻嘻地出门了。

  “老大……”

  周影还没回过神来,柏怜梅的一句呼唤又吓了他一跳,这次不等他开口,火儿已经跳起来问道:“为什么这么叫影?要做黑社会老大也应该是我来做才对!”

  “是刘先生,火老大。”柏怜梅毕恭毕敬地回答。

  “火老大?”火儿满意地点点头,这个称呼不错,让他很有黑社会大哥的感觉,他满意地点着头,在左一句“火老大”,右一句“火老大”的恭维声中飞了出去,留下了一脸吃惊的周影。“刘地让,让,让你们这么叫我?”

  “是,老大!”

  在大家众口一词的豪迈称呼中,周影开始怀疑起来:难道自己真的在过去某个时期混过黑社会?

  周影和火儿在山林中的号召力果然不小,白豪传出周影拉起人马做了山大王的消息之后,几天之内就有不少妖怪蜂拥而来,有来攀亲戚的(周影实在想不出自己和火儿能有什么亲戚),有来投靠的,有来避难的,有来狐假虎威的……总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几乎每一个来的妖怪,都和周影有这样那样的“交情”,都自称是“故人”,可在周影的记忆中,这片山林对他而言就是周筥和火儿而已,其他的妖怪们遇见也罢,争斗也罢,在他记忆中根本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一切的交际,对他来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这些冒出来的“故人”,他似乎都见过,又似乎都是素不相识的,倒是火儿要记得清楚一些:“你,上次被我打过一顿;你是不是我吃了的那个狼精当时嘴里咬的兔子啊,现在已经长胖了,看起来很好吃了啊,你别跑!就是你!偷过我晾在树上的妖干!……”

  只是,周影怎么从来不记得,这片山林中的生活是这样吵闹呢?

  周影不愿意回那间拥挤的茅屋,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河边。

  从很久以前开始,每当有什么事情想不通时,他都会来这里看着河水发呆,对着静静的流水,一天天想下去,即使想不通,他也总还可以抓住一点答案的影子,可是现在,那个总会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提点他,教导他几句的人不会再来了。

  “周筥,我现在该怎么办?”

  河水掀起一朵朵小小的浪花,像是在回应他一样,却什么都没有说。

  河水清澈见底,两岸的树木郁郁葱葱,碧绿的草地间有星星点点的野花,刘地摘了朵花,走到周影身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轻轻把花抛进水中,看着它在浪花中翻滚而去,问:“有打算没有?”

  周影摇摇头。

  “叫火儿去干掉他们怎么样?”刘地不怀好意地说。

  “周筥从来不做那样的事。”

  “那他都是怎么做的?”

  周影看着眼前的流水,半晌才道:“我做不到,我不是周筥。”

  “那不就对了,你又不是周筥,用自己的办法处理不就行了,何必非要在这里冥思苦想周筥会不会这样,周筥会不会那样?你想想那个周筥前辈如果还活着,他知道你这么做会怎么说?”

  “白痴!笨蛋!傻瓜!少根筋!”一连串熟悉的词汇马上从周影口中飞了出来,以前整天听周筥这么说,他连回忆都不用就吐了出来。

  周筥果然是这样的人,不错,我喜欢他,刘地连连点头,难怪教出周影和火儿这样的徒弟来,可惜没机会和他认识了,真是遗憾哪。

  “看,周筥也希望你凡事有自己的主见嘛!”刘地在周影身边坐下来。

  “自己的主见……”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刘地给他鼓劲,“还有我和火儿呢!”

  “我自己应该怎么办……”周影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刘地说,“我想不出来。”

  在河水的流逝声中,夕阳渐渐没入了群山,周围的景物模糊起来。

  “你还是没有主意吗?”

  周影点点头,又摇摇头。

  刘地站起来,忽然笑着问:“那么交给我怎么样?我用我的办法帮你解决!”

  周影抬头看着他。

  刘地拍着胸脯保证:“放心交给我好了,保你满意!”说完双手插进口袋,吹着口哨,跳跃着走了。

  周影看着他消失在丛林中,回过头来,又看着河水开始发呆。

  “喂!喂?喂喂……”火儿一边冲着手机大叫,一边上蹿下跳,不停地改变方向,“喂,狐狸吗?是我,火儿啊!喂?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什么?你买到那个游戏了?太好了!等我回去一起玩,你可不许偷着先玩了!喂……喂……我听不见……喂,你帮我和瑰儿说,冰箱里还有……喂,喂……破手机!”火儿把手机重重摔在地上,又踩上了几脚。

  刘地冲过来把手机捧在手里心疼地拍着上面的土:“你干嘛拿我手机出气!我只带了这一部来,和女朋友们联络可全靠它了。”

  火儿气呼呼地冲进屋里,一翅膀把正在用刘地的电脑玩游戏的两个小妖怪拍开,自己玩了起来。

  这几天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在城市里有那么多规矩,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不能让人类看见,不能随便放火,不能想吃什么吃什么,不能一不高兴就杀人…… 可他天天过得兴高采烈,想做的怎么也做不完,想玩儿的怎么也玩儿不完。现在回到山里,他又是山大王了,谁也不会阻止她,告诫他“不能”怎么样,还有那么多可口的妖怪排着队等他吃,偏偏吃起来不那么可口了……怎么总是觉得日子过得无聊了呢?

  不知道那部动画片演到哪儿了?瑰儿记不记得录下来?她一定会因为看偶像剧忘掉的!

  不知道游乐园的新过山车开始运行了没有?

  不知道狐狸最近在干什么?

  不知道鹿九那里有没有新生下来的小猪?好想吃烤乳猪。

  不知道南羽有没有帮忙抓新的妖怪?

  不知道……

  火儿的脑子不知不觉又转到了这些事情上,连自己的人物被NPC干掉了都没发觉。

  熊猫的胖脑袋从门外悄悄伸进来,有点担心地问:“火儿哥怎么了?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柏怜梅立刻打了他一下,“是火老大!”幸亏火儿没听见。

  “哦,火老大怎么老是发呆?”林梦竹抓着头问。

  柏怜梅和柳倚松都没有再说话,连林梦竹都发现了,看来火儿,不,火老大真的是很反常啊,难道生病了?“唉,好不容易把他们请了回来,结果一个在河边发呆,一个在这里发呆,这可怎么办?难道城市生活让他们都失去活力了?”

  “其实也有一个充满活力的家伙……”三个人一起回头,正好看见刘地一手搂着一个女妖正在拍着胸脯打保证:“没问题,交给我好了,欺负你们的妖怪就让我去替你们吃!哈哈哈哈!”而在他不远处,几个不知和那两个女妖有什么关系的男妖正咬牙切齿,握拳竖眉地看着刘地,一副想冲上来咬他的样子。

  “那个地狼根本是跑来添乱的!”柏怜梅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对,就是!”

  “影子哥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柳椅松和林梦竹一起附和着。

  “说谁呢?什么添乱的?”刘地突然把头伸到他们中间,引起一阵慌乱。

  “你们三个,还有你们……”刘地大模大样地吩咐周围的妖怪们,“火儿,你有空也过来,开会了!”

  “开会?”

  “开什么会?干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地狗,你叫我干什么?没看我正想事吗?”

  大家乱成一团地回应着。

  “肃静!肃静!你们还想不想解决问题?想的话就全听我的,周影已经把事情全权委托给我了!”刘地用鞋子敲着门框,“只要听我的,就一定可以把一切摆平!火儿,首先是你的任务……”

  “嗷……”

  林梦竹捂着爪子嚎叫一声跳起来,但是在监工火儿一个凌厉的眼神下,马上又乖乖坐回去,用胖大的爪子抓起一根小小的缝衣针开始拼命干起来,不一会儿又是一声嚎叫,他再次跳起来老高,爪子上插着针。

  “快干!干不完今天谁也别想吃晚饭!误了事就统统死啦死啦的!”火儿翅膀上卷着一条皮鞭,得意洋洋地在一群妖怪苦力头上飞来飞去,还真像黑社会。

  那些妖怪们正在火儿的监督下努力缝制着两面大旗、一些小旗子和长长的宣传标语,小旗子和标语上绣也不外乎是这样一些字眼:“天下无敌,火儿第一”;“打遍十界无敌手”;“不怕被吃就来”;“火儿在此”……而那两面大旗上,分别绣了大大的“影”字和“火”字。

  妖怪劳工中不时发出几声像林梦竹一样被针扎到手的痛叫,因为这群苦力全是男性,没有一个懂得针线活的女妖在其中。“女性是多么娇弱啊,多需要保护啊,我绝不会让她们干这种活的。“刘地坚定地把女妖怪全部置于自己的保护下,嬉皮笑脸地打发了火儿。火儿看在他建议自己担任了“海陆空三军十界大元帅”一职的份上,也就没和他计较。

  现在火儿满脑子想的是先扯出旗号,然后招兵买马,最后所向披靡一统天下。而且看在这个计划是刘地想出来的份上,火儿还特意封刘地为自己的狗头军师(刘地:谁是狗头!?)。想到自己将要指挥大军作战,火儿就特别激动,当务之急就是先亮明旗号,想到这里,他用力挥舞鞭子:“快缝,把我的名字缝大一点!”

  凫溪手捧着一本书坐在山洞中,背后一名妖艳的女子正在为他捶背,如果只看外表,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温文俊秀的男子,居然是山林腥风血雨的掀起者。

  一个小妖从外面匆匆进来向他行了个礼,那个女子立刻识趣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凫溪放下书,扫了那个小妖一眼。小妖立刻凑上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影魅开始动手了吧?”一个低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凫溪不快地皱起眉头,不过对于这个擅自闯进他洞里的妖怪,他还没有翻脸的打算,冷笑着说:“哼,他什么也不做,任凭必方和一只地狼在那里折腾。”

  “你怎么知道他什么也没做?”那个妖怪低问。

  “他除了有周筥和那只必方撑腰还有什么能耐!”凫溪颇为不屑地说。

  “已经几十年了,时间会改变一切,何况他一直和人类在一起……”那个妖怪轻轻地说完这句话,离开了这个洞穴。

  “哼,我倒要看看他长了什么能耐!”凫溪狠狠地说完,又抓起那本书看了起来。

  周影和火儿打出字号要大干一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山林,大大小小的势力为此一片不安。

  大一些的势力怕火儿会杀一儆百,先拿自己开刀,小一些的势力怕周影的温吞性子,多半会脚踏实地一步步来,那自己必然会首当其冲。总之除了一些完全不知道他们来头的外来势力,不安的气氛已经席卷了整个山林。

  有的妖怪已经在考虑,现在拉上自己的手下投靠过去能不能换个小头目当当?至少应该可以保住命吧?有的妖怪则宣布自己要闭关修炼,直到修成正果为止,外面的恩恩怨怨再也不过问。也有的妖怪举家外迁,到远方去投靠亲友避风头。还有一些妖怪自认为这些年自己进步神速,也不见得还不是火儿的对手,所以四处奔走,拉拢帮手,准备和他们正面一战。也有的静观其变,准备最后坐收渔利。

  这么一来,山林表面看来倒也平静了不少,让妖怪们不得不感慨,当年的火儿和周影组合在大家心中种下的阴影有多么巨大,到现在还没有消除。

  只是任由火儿风风火火组织队伍,刘地甜甜蜜蜜地谈情说爱,周影还是什么也不做。他看着火儿他们行动,什么都没有说,更多的时间还是坐在那条河边。

  或许,他一直在期待着会有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头,然后告诉他问题的症结所在……

  “在看什么?看了半个月了。”一只手搭上周影的肩,用力拍了几下。

  “滴水。”

  “滴水?”刘地东张西望。

  “本来只有一个小坑,现在成一个水洼了。”

  在周影斜对面的一处石壁上,由于靠近河流的关系,潮湿的石缝慢慢向外渗着水,片刻就会有一滴水落在下面的一块巨石上,石上有一个小水洼,存了大约一捧清水。

  “有时小动物会在那里喝水。”周影似乎对此很满意。

  “本来是个小坑?本来是多久?”刘地问。

  “我刚看见它的时候,忘记多久了。”

  “你的爱好真奇怪。”

  周影还是那样坐着,一百年也好,一个月也好,想不通他就一直想,时间对于影魅从来都没什么意义。

  一条人影出现在河对岸,静静看着周影。周影片刻之后才发觉对方的存在,抬起头来,和对方的目光遇在了一起。

  周影不知道对方是谁,他对这个年轻男子模样的妖怪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这可不代表他一定没有见过对方。

  周影摇摇头。这次回来后他才发现,自己对于故乡的印象和“故乡”对于自己的印象有多么不同。

  周影对于这里的印象,仅限于周筥、火儿,那小小的茅屋,那条河,那山水草木,限于对柏怜梅兄弟,对其他少数几个妖怪的淡淡记忆。其他的一切他脑海中什么印记也没有。他心中故乡宁静的山林和喧闹的都市,本来是那么大的反差,可是为什么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妖怪,有这么多对自己的记忆,有这么多对自己过去的描叙。记忆和真实的巨大偏差让周影感到惶恐。

  对面那个妖怪还在看着这边。

  周影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当他站起来等待对方的行动时,那个妖怪忽然转身,走进了树林。

  刘地看着对方的背影,问周影:“他是谁?”

  “不认识。也许是我忘了。”

  不知道是火儿号召力强还是恐吓力强,总之现在他的队伍已经有了两百多个妖怪,每个妖怪都分了一条红色绣着黄字“火家军”的布条缠在胳膊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等待周影检阅,倒真有点像军队的模样。火儿在他们的头上跳来跳去,谁站得不直就给谁一翅膀,当周影走到队伍面前时,全体队员一起大喊口号:“首长好!”

  刘地跟在周影身后挥着手:“同志们好。”

  周影瞠目结舌。

  火儿十分自豪地飞过来夸耀:“影,怎么样?我训练的部队不错吧,和电视上的一模一样。”那些队员听到火儿的话又喊了起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万难,夺取胜利!”林梦竹的大嗓门在其中格外响亮。

  刘地伏在周影耳边低声说:“其实他训练的这支队伍除了喊口号什么也不会做——他只教他们喊口号。听说他准备上阵的事自己包办,军队当啦啦队摇旗呐喊用。”

  “你对我的作战方针有什么意见吗?”火儿听见他的话飞过来揪住刘地的衣领问,一点大将风度也没有。

  “没有,一点意见也没有,你的训练好极了,充分体现了军事战略的精华。”刘地马上改了口。

  “影,你说你看谁最不顺眼吧,我马上就发兵征讨!”火儿兴冲冲地说。

  “刘地……”周影回过头来。

  刘地耸耸肩:“让他们知道谁最强,以后才好说话。”

  山林中的大小势力全被详细地记在一张纸上,刘地指着他们的名目,一个个分析给周影听。虽然来到这里时间不长,但他早把这里的大小妖怪摸了个清楚,比起什么都不留意的周影,刘地更像出身在这里的妖怪。

  “凫溪,外来的妖怪,名字叫什么席胜天,这里的混乱可以说是从他开始的。手下有一批人马,出手狠毒,大家都很怕他。这里公认最漂亮的三个女子现在有两个和他在一起,剩下一个怕他怕得跑去出家了,这个无耻的色狼!”刘地的解说终于完全跑了题,周围其他妖怪实在看不出刘地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是“无耻的色狼”。

  “反正想要恢复平静,迟早要和他斗一斗,你要先打他的话,我和火儿也没意见。”刘地说完,火儿忙不迭地点头,他们俩似乎也只有在这种事情上会意见统一。

  “杀了他这里就会太平?”周影不相信地问。

  “当然不能!”刘地肯定地回答,“现在这里已经有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势力,杀了他也只会让别的势力瓜分了他的地盘而已。甚至可以说,你就是把这里现有的全部势力都铲平了也没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你争我夺,弱肉强食的生活,现有的势力消失,马上就会有新的冒出来——看看外面那支军队,其中不知有多少为的就是自己得到势力,然后去欺压别人呢!”

  “那我们为什么这么做?不是什么作用都没有吗?”

  刘地咂咂嘴:“反正想解决问题就两个好办法,一是以德服人,大家都尊敬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管用。我发现周筥就是这么做的,这里的妖怪对他尊敬到难以形容,他去世这么久了,搬出他的名字来依旧管用——不过不用想,你根本做不到。另一个办法就是以暴制暴,武力解决,杀他一批不听话的,让他们明白谁的拳头硬,到没人敢反抗你的时候,这里也就算太平了。不过这么做也有一些难度,最重要的是你根本一点儿也不吓人,火儿倒是够吓人的,可是气势又不够,你们怎么就不能像我这样霸气十足呢?所以我才试着重新包装你们……不过效果实在不怎么明显。”

  正在期待着他出主意的周影失望地问:“只有这两个办法?”

  “再有一个办法,如果是我一定这么做。”刘地弹了一个响指,“挑拨离间,让他们相互厮杀,乱上加乱,等那些对头死得差不多的时候只要出来收拾残局就行,弄好了还能挣个‘救世主’的光辉形象,你会吗?”

  周影用力摇头。

  “那你就来做山大王吧!我是大将军!刘地是狗头军师!再分封一批官员处理日常事务,建个警察局和监狱,以后谁不听话就发兵征讨、逮捕、宣判、执行死刑!”火儿跳上周影的头叫了起来,他可是盘算好多天了,还打算自己兼任大法官和执行官呢。

  周影看看刘地,看看火儿,他知道刘地一直在帮他想办法,火儿也在很努力地训练军队,可是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不,刘地、火儿,我不打算那么做。刘地,我们不是因为这里的妖怪相互吞吃、欺压得太厉害才回来的吗?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不就和他们一样了?那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们,制止他们?而且你们的办法太像人类社会的办法了,在山林中,妖怪就是过妖怪的生活,我不能让这里变成人类的城市……”

  刘地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拍拍周影的肩:“对不起,周影,我确实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我在人类中生活得太久了……你是对的。”

  “什么他是对的!”火儿怪叫起来,“我辛苦训练了这么久,我一定要打仗!不管是什么,马上给我找个对手来!”火儿不停地怪叫着扯周影的头发。当大将军的感觉真不错,不过现在他训练军队的劲头差不多已经过去了,急于上阵冲锋,周影说不支持他的计划,让他大失所望,索性胡闹起来。

  “火儿,听我说……”

  “不听,除非你听我的!”

  “火儿……”

  “不听不听就不听!我要带兵去打仗!”

  周影想把火儿从头上抱下来晓之以理,火儿就是在他头上乱蹦乱跳,非要他妥协不可。他们常常这么“争论”,由于一个极有耐性,一个赖皮,往往可以闹上大半天,刘地看他们开始这样闹,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影子哥,不好了!不好了!”

  一阵呼叫打断了周影和火儿的打闹,林梦竹手脚并用“滚“进了茅屋,指着门外叫:“我大哥他,他……”

  周影等待着他说下去,却看见柳倚松抱着浑身是血的柏怜梅冲了进来:“影子哥,快救救我大哥吧!”

  柏怜梅身上血淋淋的,不下几十处伤口,牙痕、爪痕、刀伤……什么都有,但都不足以致命,他昏过去只是由于失血过多。周影为他治疗之后,没用多久他就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紧紧抓住周影的手:“影子哥,是朱厌,是他们伤我的!他们还说要我传话给你,如果你不走,他们就上门来找你。”

  “朱厌?先下手为强吗?胆子够大啊。”刘地在一旁慢悠悠地说。

  柳倚松快嘴快舌地说:“我看他们是明知道和火儿哥,不,不,火大将军(火儿收回一千余度的目光,满意地点点头)之间的恩怨是无法化解了,所以想趁我们准备的时候尽快增加力量,和我们斗一斗吧!”

  火儿冷笑一声:“哼,他们曾经打伤过影,用捕鸟网来网过我,还在背后说我坏话,我一样也不会忘的!”

  当年,火儿刚刚孵出来,周影刚刚变成妖怪的时候,力量都还很弱小,像所有没有家族、种群可以依靠的小妖怪一样,他们最初的生存并不容易,甚至有不少妖怪处心积虑地想把火儿当采补的对象,毕竟必方在人间界太罕见了,何况这还是一个没有父母庇护的婴儿。吃了这个难得一见的灵兽,法力一定可以大幅提升。

  朱厌一族那时候为了吃火儿可以说是用尽了手段,不知道多少次对火儿和周影下手。

  也许是因为火儿毕竟是灵兽,身上的火焰有强大的护身能力,也许是周影和火儿的运气确实好,反正他们不仅平安度过这些袭击,而且把对他们出手的一部分妖怪变成了火儿的食物,就这么一天天成长壮大起来。当然其中火儿吃得最多的就是朱厌,幼年的食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朱厌非常好吃”的观念深深植入了他的脑海中,等他渐渐强大,有了足够的力量之后,朱厌又成了他捕食的对象。

  周影和火儿住在山林的那段岁月中,火儿深深记得朱厌们企图捕食自己的点点滴滴,朱厌一族则因为死者众多也牢牢记住了这份血海深仇,双方冲突不断。再后来,火儿和周影的力量越来越强,朱厌们就再也没有还手之力了,他们两个离开山林之前,朱厌一族可以说是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悲惨日子,这次周影和火儿又回到这里,朱厌一族根本没有和他们和解的打算,而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理准备一战。

  火儿兴奋极了,摩擦着翅膀不住地叫着:“朱厌,好吃的朱厌!我要发兵征讨他们!”

  “我要去和他们谈一谈。”周影忽然说。

  “有什么好谈的,直接杀过去!”火儿翅膀一挥,他坚决反对战前谈判那一套无用的口舌。

  “火儿,我们两个去。告诉他们,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以私下解决,不要和山林中的事混为一谈。他们一定也不想让这里变成这样的。”

  原来不是谈判,是上门去单挑,众人恍然大悟,一起点头。

  “也不是那样,只是……只是……”周影实在无法准确地说出心里的打算。

  “只是事端是由外来的妖怪引起的,所以你希望这里的原住妖怪能先平静下来,然后大家一起对付外来者,把他们制服或者赶出去,这里就可以恢复过去的生活了,对不对?”刘地替他往下说,大家听后都沉默下来,这个办法也太天真了一点吧?别说那些外来妖怪凶悍异常,没那么容易收拾,单是要这里原有的妖怪们团结起来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周影对着大家的目光,犹豫了片刻还是说:“总要试试看吧?”

  “没错,你去试吧!我支持你!”刘地拍了拍周影的肩。

  周影对他点点头:“火儿,我们走。”

  火儿有点遗憾地问:“真的不能带军队去啊?只带一个小队行不行?”

  “不用,就我们两个去。”

  “其实我自己去也可以把他们全部收拾掉了,但是真的不能带军队去威胁一下吗?”火儿还是不死心,不能指挥军队打仗,至少可以指挥他们当啦啦队吧。

  “走吧,下次再带。”

  “那说好下次了!我下次要指挥他们去打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

  周影连哄带骗,终于把火儿弄走了,刘地看看他们的背影,看看屋里其他的妖怪,抓着下巴,眼珠一个劲打着转。

  周影慢慢穿过山岭,向朱厌们住的林子走去,火儿远远飞在前头,隔一会儿就折回来一次,把看见的每一件小事都告诉周影:“影,一只很好吃的妖怪跑到山上去了,我们追不追?”“影,开花了开花了,开了一大片。”“我找到了蜂蜜,可是等会儿有很多朱厌可以吃,这个带回去给熊猫。”

  以前,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这样在山林中游荡,火儿叽叽喳喳地在前面带路,而周影静静地跟着他,这样的情形差不多有六十年不曾出现了。现在这样走着,周影心里生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就好像周筥也在什么地方,正要支使他们去干这干那一样。

  “哎呀,这里还是塌了呀!”

  眼前的一片山崖不知何时塌掉了,半个山头变成了布满碎石的斜坡,石缝中已经长满了杂草藤蔓,各种小动物出没其中,再也找不到以前那座危崖的影子了。

  记得以前山崖下是一片丰美的草地,每当天气晴朗,常有妖怪们呼朋唤友来这里游玩、野餐。当时这里的草地上生长着一种特殊的草药,那种本来不是人间界所有的植物,是周筥从元洲移植而来的。他试种了很多次,这片山林中偏偏只有这块草地能够生长。对于妖怪们来说,这种草不论炼丹还是制药都很有用。

  过去,每当大风大雨的天气或冰雪消融的季节,周筥总会打发周影和火儿来这里维护这片危崖,因此那座摇摇欲坠的山崖才保存了几百年。现在看来,自从周筥去世、周影和火儿离开后,这里再也没有妖怪理会,所以也就塌了。现在如果有谁再需要那种草药,恐怕就得千里迢迢去元洲寻找了。

  “哈哈,塌了就不用老收拾它了,塌得好!”火儿兴高采烈地叫起来,显然他也忘记自己已经几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周影摇摇头。

  转过山脚,朱厌们居住的林子已经在眼前,几个把风的朱厌远远看见他们,飞快地跑进了密林深处。周影招呼在天上乱飞的火儿落下来,向那片林子走去。

  刘地走到坐在河边的周影身后问:“和朱厌谈得不顺利?”其实,刚才走来的时候他已经看见火儿拖回来的那些朱厌尸体了。

  周影没抬头:“也许我的办法不对,他们根本不想让山林恢复过去的样子,他们更喜欢现在这样。”

  “结果你们就大开杀戒了?我看那些朱厌够火儿吃好几天的了。”刘地跃到树枝上,伸展身体躺下来。

  周影没有再开口。他想让山林回到周筥生前的样子,他本来以为至少原本住在这里的妖怪们会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这里不是因为外来者才混乱的吗?如果这里的妖怪们一致告诉那些外来者,我们这里不能这样,你们要么习惯我们的生活,要么离开,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这是他想到的惟一办法,可是在和朱厌们接触之后,他发现事情和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朱厌们以为,现在的生活比过去好。

  “本来就不该指望所有的妖怪想法都一样,你不知道吗?”刘地懒洋洋地问。

  “可是哪一种生活更好不是很明显吗?”周影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那么想。

  刘地笑了起来:“那只是你的看法。周影,生活在什么环境中更有意思,大家的观点不都一样。有的妖怪喜欢城市,有的喜欢山林,能平静地生活在其中并不代表就喜欢那种生活,事情总是这样。”

  “是吗?”

  周影把目光投向了身边不远处的藤蔓缠绕的山崖上,水珠不停地从崖顶滴落,一块岩石上已经出现了凹进去的小坑,积了一捧清水。

  水还是不断地在滴落,虽然缓慢,但却非常坚持。

  周影看着岩石上的凹处,说:“只要有恒心,即使滴水也可以穿石。”

  刘地在树上翻了个身,弄落了几片树叶,他觉得也许这就是周影总喜欢坐在这里的原因。不知道周影这个木头脑袋当年为了明白“持之以恒”的道理用了多久,可是现在的他显然已经把这四个字刻到一举一动中去了。而且这个认死理的家伙一旦认定了,大概会以为世界上就这一条真理。想到这里,刘地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根本没有能力像周筥一样,把这里恢复原样。”周影也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要恢复原样?”刘地坐起来问。

  “因为……”周影吸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因为周筥,因为周筥活的时候就是那样的。”刘地替他回答,停了一会儿又说,“可是周筥已经死了。”

  周影黯然地低下了头。

  “你不是周筥,为什么非得和他一样?”

  “周筥在时,这片山林从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这里已经不是周筥在时的那片山林了。”刘地从树上跳下来,“这里的妖怪也不是原来的那些妖怪,这里的一草一木已经不是原来的了,就连你也不是原来的周影了——还记得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连笑都不会。”他走到水边指着那块被水滴穿的岩石,“就连这么坚硬的石头都在一点一滴发生着改变,你却希望这片山林什么变化也不发生吗?”

  周影微微张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别吵了,别跟着我!别靠我这么近……”刘地不耐烦极了,向赶苍蝇一样驱赶着大家。不过当几个女妖靠过来娇滴滴地一开口,他的态度马上就来了个大转弯。

  “刘大哥,你倒是给我们说说嘛,我们这几天好担心哪,连觉都没睡好。”

  “你们想问什么,哈哈,别客气,问吧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影(火儿的目光飘过)……老大到底有什么打算啊?刘大哥一定知道,说给我们听听吧?”女妖们柔声细气地问。

  所有的妖怪都竖起耳朵等着刘地回答,好不容易把周影和火儿请了回来,他们却并没有像大家期望的那样大展拳脚,相反,大家甚至不知道火儿和刘地这一连串的行为是不是应该算乱上添乱。本来就生活在不安中的这些弱小妖怪们,面对这种态度更加不安起来。他们也是实在按捺不住了才向刘地开口的。

  刘地摊摊手:“周影有什么打算我一点也不知道啊。我看他根本是什么打算也没有吧?”

  妖怪们之中立刻传出一片叹息,甚至有些人的泪水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

  “不过……”刘地拖长的声音又给了大家一丝希望,“这里不是还有我吗?(大家:完了,没指望了,未来无疑是一片黑暗了)如果让我来处理,也许这里的混乱早就结束了,根本不用拖上这么长时间。可问题在于周影的想法,还有你们的想法……”在场的妖怪,包括火儿在内,谁也没见过刘地这么严肃认真的表情,这么郑重其事地说话,大家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你们想要周影做什么?只是让生活恢复过去的样子?只是想要一个可以平静生活的环境?还是想反过来凌驾于其他妖怪之上作威作福?还是别的什么……你们应该告诉周影,免得他自己在那里钻牛角尖。而我嘛,我只是个外人,这里的一切都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想介入太多,那样的话对我,对你们,对周影都不好……周影,你说对不对?”

  周影正从林中走来,听了他的问话,点了点头。

  妖怪们立刻离开刘地,集体围到了周影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周影觉得被许多人围绕着是很令他困扰的事,虽然这次回来后一直这样,已经让他不会再不安,可是他依旧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微微皱着眉头向妖怪们说:“我不是周筥,我做不到像周筥一样使这里安宁。”他以为大家听了会发出失望的叹息,可是却什么也没发生,所有的眼睛还是盯在他脸上。

  “行了,从来没谁指望你和周筥一样,你就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说。”刘地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

  “我想我没办法让这里的一切恢复原样,但是大家都知道现在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这里不该变成这样……”

  “影……你变得跟刘地一样啰嗦了……”火儿呻吟着说,周影这样翻来覆去地说同一件事他可受不了。

  周影本来就在等着有人出来反对,他不但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想法,连怎么终止都不知道。现在他求助地看着向刘地。

  “直接说你要怎么办!”刘地提示。

  “我想和他们谈谈,所有妖怪!”

  “所有妖怪?这山林里的?”

  “所有愿意谈谈的。”周影思索着说,“我想,愿意过平静生活的妖怪会比较多,对吧?”

  “数量……”刘地苦笑了一下,“我不认为少数服从多数这一套有用。”

  “力量我们有,有火儿,有你,还有我。我只是想知道大家想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哈哈……”刘地大笑了起来,“你终于开窍了!早这么做不就对了吗!”

  周影笑了笑,不过更像是苦笑。他想让一切恢复周筥在时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对于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是不是正确的也完全不知道,相对于那些听到他终于决定有所行动的妖怪们和兴奋的火儿,周影觉得自己有生以来没这么沮丧过,他很奇怪自己在这种心情下还能保持笑容。

  他转身向茅屋走去,希望刘地会跟过来。刘地双手插在口袋中,吹着口哨用跳跃的步子走了过来。

  把大家聚在一起谈一谈比周影想像中要困难一百倍。

  只是为了把大家聚在一起就进行了无数次的尝试,即使是刘地的花言巧语和火儿的暴力也没能让一切顺利进行,当好不容易把人凑在了一起,谈话却由一场争吵开始,然后变成混战,最终以一地狼藉收场,只剩下周影看着那些伤者和死者发呆。

  这次“会面”,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下。”之后,就没再找到机会说出任何话语,除了“别吵了!”“冷静!”“别打了!”这几个字。几家彼此有心结的妖怪先吵后打,根本忽略了他的存在。

  “我的办法根本行不通。”周影向刘地说,他对自己的无能和无助认识越来越深了。

  这次“会谈”,刘地说的话比周影更少,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这实在是一件少见的事。不过他可没少在混战中踹这个一脚,绊那个一下,所以现在正甩着被某个妖怪咬了一口的小腿龇牙咧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这里妖怪的牙很尖!”

  “活该,谁叫你踩着人家的肚子过去,又想踩着人家的脸回来。”林梦竹正在帮他递药,小声地咕哝了一句,被刘地当头拍了一巴掌。

  刘地顺手接过药,追上正走远的周影:“周影,等等我!”

  周影没回答,也没停下脚步,刘地开始还装出一腐一拐的样子,后来只好迈着大步追上去,和周影并肩进了树林。

  “总之你们这里一团混乱。”

  “……”

  “那不是你的错。”

  “……”

  “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那些矛盾很多根本不是新的,那是长久以来积压在他们心中的,在周筥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周影的脑子在那场争吵中装满了诸如五百年前的一起凶杀案,三百年前的一次决斗或者七十年前的一次私奔之类的话题,但他还是说:“可是周筥在的时候这一切不会被提及,至少不会乱成这样。”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注意过罢了,你连你们最近的邻居是狐狸还是熊都不清楚!”刘地不无尖刻地揭出事实。

  对此,周影无法反驳。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对于故乡,对于这片山林的记忆,竟然和归来后看到的相差如此之多,现在问他以前这里是什么样子的,他一定无法理直气壮地回答。所以他什么都没说,等着刘地继续讲下去。

  刘地又唠唠叨叨,东拉西扯了半天,大谈了一通这次“会谈”中谁的气度最差劲,谁家的女性长得不怎么样还向他抛媚眼之类的话题,周影当然是不论他说什么都认真地听着,这使他一会儿就没了兴致,无趣地把话题转了回来。

  “周筥知道这里的一切在他去世后会改变。”

  “周筥知道?”周影睁大了眼。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不会像你这么木头!”刘地弹了个响指。

  周影疑惑地看着他,一时无法接受这种毫无根据的理由。

  “相信我,因为我跟周筥一样聪明。”厚颜无耻的地狼又加上一句。

  周影承认周筥和刘地都十分聪明,他也知道自己的头脑永远没办法像他们那样灵活,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他从来都有自知之明,可现在他真的希望自己能有像刘地他们那样的头脑——至少能让自己明白,现在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这里必然会发生变化,在周筥死了之后,即使没有那些外来者也会变。如果你和火儿没有走,那么一切也许会推迟几年,但只是推迟而已,你代替不了周筥,所以你阻止不了这一切。这些日子里我仔细观察了解了这里的妖怪,原有的也好,外来的也罢,甚至你和火儿,你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控制这种改变,只能被它牵着走。别看我,我在这里连个外来户都不算,我只是个过客,我不打算、也不应该介入这一切,要融入这里并改变这里需要太多的精力,我的时间可不能这么用,还有一大群女朋友等着我呢。所以周影,你只要做你能做的事就行了。”

  “我能做的事?”

  “我以为你一直知道自己几斤重!”刘地的语调一下子又尖刻起来,“难道我错了?难道你一回到这里就变成了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应该可以改变一切的?”

  “这……当然不是……”周影喃喃自语,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眉头第一次舒展开了。

  “你只要做你认为应该做并且能做到的就行了,别人把你当救世主是他们的事!”刘地挥舞着手臂,一副演讲的架式,“你和火儿回来多做一点儿,事情就会向好的方向靠一点儿,周筥如果知道,就会更满意一点。”

  周影被他“一点儿”“一点儿”的语调弄得笑了起来。

  “周影,就让这里改变吧,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时间就是这样的东西,它会让一切改变,滴水穿石,沧海桑田,时间并不代表永恒,永恒这个字眼不是给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使用的,即使是神也不会把时间和这个词划等号。时间就像这被水滴着的岩石,虽然肉眼无法察觉,但每一瞬都在变化着……”

  周影看着河流,看着岩石上的水滴,忽然有种寒意,一种他从没想过的东西使他整个身体都收紧了起来……

  对岸树下投过来的目光在和周影的眼神相遇时一下子变得尖锐了,像要把他看穿一样。不过周影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记起了对方叫席胜天,以及他来到这里后的所作所为,并因此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已经偷偷观察你好几次了。沉不住气的妖怪没什么了不起,不用理他。”刘地大声向周影说。周影没什么反应,被刘地拉走了,对岸的席胜天盯着刘地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消失在树林中。

  刘地把周影拉回茅屋之后,立刻又悠闲地晃回河边,席胜天果然马上就出现了。

  “还真是沉不住气的家伙啊。”刘地小声咕哝了一句,但还是一脸奸笑地向对方打招呼,“哈罗,老席,看风景啊?哈哈哈哈,天气不错。”

  席胜天看上去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在外貌和打扮上都有意无意地带了一点书卷气,只有那双眼睛透出的暴虐很难隐藏,尤其在他被激怒了的时候。现在他正冷冷地看着刘地。

  “真爱生气。”刘地又咕哝一句。

  “你不该到这里来的,地狼。”

  和席胜天阴森森的声音一点也不协调的是刘地那种吊儿郎当的腔调:“哦,呵呵呵呵,你说的很有道理,这里没什么美女,连像样的酒都没有,是不太适合我这种贵族妖怪……”

  “多管闲事不会有好下场的,这里不欢迎你!”

  “这里是你家的?要不要付小费?”刘地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心不在焉地回答。四周的树丛中影影绰绰有不少身影,他们是席胜天的部下,并且有意让刘地知道他们在那里。刘地失望地发现其中并没有那两个传说中“这个山林中最美的女妖”。不过想到接下来也许会有“两个美女在妖穴中等待英俊男主角救援”的戏码上演,他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席胜天的情绪确实有些焦躁。

  他自幼就是家族中最出众的孩子,长大后在故乡的山林中极为风光,凭着实力说一不二,他已经习惯了那种高高在上随心所欲的生活。不得不对人类的脚步做出退让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屈辱,而来到新的住处后生活竟然还是一直不能顺心,他自信可以击败这里的任何一个妖怪,让他们匍匐在自己脚下,但他们竟在承认他的强大之后依旧拒绝服从他,只是因为那个影魅的存在。“如果影和火儿在这里的话……”“如果影回来的话……”“如果……”他听到太多这样的“窃窃私语” 了。只是一个影魅,而且还是个早已经离开了山林的影魅。

  他对周影的认知从一开始就夹杂着轻薄与仇视,尤其当他知道了“火儿”是什么之后,这种情绪又升级了。

  必方,一只在人间界的必方,由一个低等的影魅饲养着。

  所有的妖怪都知道灵兽的强大,但是除了山鬼之外谁也不会奢望去拥有它们,那是修成正果的神、魔、仙才有的权利。一个连形体都没有的影魅凭什么能够拥有?!

  席胜天认为自己比影魅更有资格得到那只必方,比他有资格一百倍!

  柏怜梅他们可以“逃”离这座山林,其实是他故意放他们走的,席胜天要他们去帮自己把影魅找回来。如他所愿,影魅带着那只灵兽回来了,席胜天知道他是来夺回这片山林的,而席胜天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想从周影那里夺取这片山林的控制权和一只叫火儿的必方。

  所以不能怪他沉不住气,影魅的表现太让人无法琢磨了,和席胜天所知道的那个“影”一点也不相同。他今天拦住地狼,就是为了从这个影魅带回来的部下口中,知道一点他想知道的事。

  妖怪们并没有围上来,但是刘地已经被他们困在这片河滩上了。

  刘地口中哼着歌向河边走去,对着河水理了理长发,正了正耳环,他晚上有两个约会,仪表很重要。

  “你这种在人类城市过惯了舒服日子的妖怪,根本不明白山林是什么样的!”席胜天对刘地的外表和他的举止一样嗤之以鼻,“这里没有软弱的人类为你提供一切,自己想要的生活全部要用自己的力量获得!”

  “软弱的人类?”刘地扬了一下眉毛,诸界之中只有人间界是与众不同的,其他各界所不同的只是风景、习俗,只有人间界有其独有的法则。其他的世界是各种种族共同生存栖息的,只有人间界只属于人类。这里是世界之外的世界,诸神惟一承认的自治之地——这一切正是人类做到的,一个生活在人间界的妖怪却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你蠢不是我的错,你又没付学费,我没义务教你……”刘地又在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成功地引来了席胜天目光中的杀机。

  席胜天握紧拳头,向前踏出了一步。

  “我喜欢那些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得到一切的家伙,我现在发现你比周影还可爱,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刘地吃吃地笑着说。

  席胜天又向前走了一步。

  “不过很可惜,这里是周影的山林……”刘地惋惜地叹了口气。

  席胜天站在了两步之外,冷冷地看着刘地的眼睛。

  “什么时候到立新市来吧,我在那里住了半辈子了——你会喜欢那里的。”刘地说着向着席胜天挤挤眼。当席胜天抬手拍向他的肩头时,刘地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席胜天和一群手下面面相觑。

  一个年长的妖怪沉吟了半天,蓦然说:“这是九尾狐的幻术!”

  “不可能,他是个地狼,不是九尾狐!”席胜天带着暴怒一掌把那个妖怪打倒在地。他自己心里也认为那确实应该是只有九尾狐一族才会的幻术,但这个认知让他更加难以接受,一个会九尾幻术的地狼,那本来应该住在地底下,连天日也不配见到的低等种族!再加上他是那个影魅的部下……一种混合着妒嫉的愤怒在他胸口中鼓动着,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只是个地狼而已,即使他会九尾狐的幻术,他也是个地狼,就好像影魅永远只是影魅……”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席胜天回头扫了他一眼,心情因为这句话平稳了不少。

  树后的妖怪披着一件很古怪的斗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席胜天和他接触以来从没有看见过他的脸,不但不了解他的种族,连他的性别也不知道,从妖气上分辨得出是个是法力不高的小东西,不过这个小东西却知道很多席胜天需要的情报。

  席胜天刚来的时候,除了大开杀戒之外没有任何办法控制这里的妖怪们,直到这个小东西主动和他接触,为他提供了山林中的各种情况之后,他才真正掌握了一批手下立稳了脚跟。

  这个小东西虽然本事不大,头脑却很聪明,就是他给席胜天出主意,挑拨一些“地头蛇”彼此相斗,从中渔利,也是他要席胜天放走那三兄弟,引回了周影。虽然他不算是席胜天的部下,可是席胜天很信任他,最主要的是席胜天知道,像这种小妖怪根本没有反抗自己的实力,他为了生存而使用的种种计谋,这对席胜天而言也是有利用价值的,一旦他没用了,只要席胜天愿意,随时可以让他消失。

  “哼,地狼,影魅,你们这里尽出这种东西……”席胜天很不屑地说。

  “地狼是影魅带回来的帮手,我对他一无所知。”

  “不过是个地狼!”

  对方似乎并不赞同这句话,但没说话。

  “还有那个影魅,你们把他吹嘘得那么厉害,结果不也只是个缩头乌龟,什么也不敢做!浪费了那只必方!”

  树后的身影十分赞同地点头,嘴里却说:“他似乎想联络这山林里原有的妖怪一起对付您。”

  “自己不敢出面的懦夫!”席胜天咒骂了一句。他心里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里的旧住户团结起来对付自己,他的手下加在一起还没超过二百,双拳难敌四掌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何况对方还有一只必方。他已经精心准备了收服必方的法术,但绝不愿意在准备万全之前和它起什么冲突。

  树后的身影又点了点头。他知道,席胜天虽然咒骂周影是懦夫,其实他自己也不敢主动去找周影,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胜得了火儿,所以他知道席胜天一定会采用自己的办法的,想到这里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低声说:“我有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从周影想通了之后,一切忽然变得顺利起来。先是几个家族和几股小势力主动试着和周影他们接触,表示愿意合作,然后许多一直在观望的独立妖怪也加入了进来。

  凭着妖多,彼此之间守望相助也就更加容易。有一些小妖怪虽然十分弱小,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练就了一身躲避危险,洞察一切风吹草动的本事,几乎山林中大大小小的任何事件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有了他们的通风报信,加上其他法力较强的妖怪们联手合作,他们这个小集团暂时摆脱了仇杀和相互吞吃的日子。

  周影门前那一群“难民”总算各自回家去了,那片小树林和草地恢复了过去的宁静。门前那几分田地周筥生前种的是草药,他去世后林梦竹他们三个改种了蔬菜,现在周影就蹲在地头认真地拔着杂草,刘地走过来,半开玩笑地把一顶草帽给他扣在头上。

  “今天又有两个家族入伙。”刘地顺手摘了根黄瓜吃着说。

  “嗯。”周影一点也不怀疑,现在刘地对这个山林中的妖怪种类和分布记得比他清楚上十倍。

  “虽然说这跟交女朋友一样多多益善,不过也得防着里面有耍花样的。”刘地挥舞着黄瓜,另一只手又抓过一个茄子准备生着吃。

  “一定有的。”

  “那倒是,我看那个胡老头就不地道,居然娶了个比他年轻那么多的漂亮老婆!”刘地恶狠狠地说,他最擅长观察这种事了。

  周影眨眨眼,他对那人身边一直不曾开口的妻子没什么印象,倒是白豪族长的眼神让他担心,其实白豪一家会找上门来要求加入他们一伙,这件事本身就够奇怪了。

  “你变得多疑了。”刘地指出事实。

  周影苦笑了一下,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在怀疑别人的诚意,而是在怀疑自己的方法和能力,能不能换来人家的诚意。

  “大概快有动静了吧?”刘地在衣服上擦着手站起来,“那个席胜天绝对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他八成很快就会出来对付你,不信我和你打赌!”

  周影点点头。

  “不过奇怪的是,看他来到你们这里后的一些行动又步步为营,很有条理,大概背后有个给他出谋划策的家伙存在。”刘地抓抓下巴,“不管了,反正只要斗起来,总会碰头的,我就喜欢聪明的家伙。”

  和刘地想的一样,相对平稳的日子过了不久,山林中就掀起了一番争斗。那些大势力过惯了欺压弱小的日子,因为周影他们的团结一时无处下手,就捡相对弱小的势力开刀或者彼此争斗起来。今天这里群斗,明天那里单挑,都抱着一次分个高低定下位次的打算,妖怪们好斗的一面算是发挥了个淋漓尽致,山林中一片热闹景致。

  前来向周影挑战的妖怪也有不少,但在刘地刻意的牵制下,周影并没有亲自出手的机会,刘地的调配充分发挥了妖多力量大的特点,不论对方数目多少力量强弱,一律冲上去群殴,不管对方对这种以多欺少的形式有什么不满,反正刘地最后还总是要扣给对方一大堆“恃强凌弱,破坏安定团结”之类的帽子。几次三番,周影身边的妖怪们对于自己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面对敌人时一个个都自信了起来。

  只是席胜天那边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他仿佛过起了修心养性的日子,令刘地有点担心,派了不少探子去打听他的动向。

  相比刘地心中隐隐的担忧,周影眼看着山林中一天比一天稳定,特别是看到那些只会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妖怪们现在习惯了独立去解决问题,让他很是安心,满心以为山林中的这场混乱真的就要结束了。刘地好心肠地没有去打断他的梦想,眼看周影每天又开始修炼、种菜,悠然度日,刘地也不过一天提上几十次“你能交到我这样的朋友太幸运了”之类的话题。

  现在整个山林中,最无所事事的就是火儿了。现在他没有军队可以训练,又没有仗可以打,只要他不主动出手,也没有哪个妖怪会蠢到去招惹他。而且在这段混乱的日子当中,一山的妖怪个个成了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纷纷躲藏,弄得火儿连想找个缘由欺负一下弱小都十分困难。火儿每天吃吃喝喝,无聊之余四处乱逛,最多追得刘地到处跑,让他觉得这种生活实在很没意思。闷得发慌,火儿就跟周影乱发脾气,逼着他去把电视信号接进山里来,或者建个游乐场什么的。

  火儿躺在树杈上一觉醒来,阳光从树叶间撒在他身上,天已经大亮了。周影不在身边,估计不是去修炼就是去种地了,他拿起昨天剩下的食物咬了几口,想不出今天该干点什么好。

  “火儿。”

  火儿四处寻找这个陌生的声音,这次回来,除了周影和刘地,还没几个妖怪这样直呼其名呢。

  “火儿!”

  “谁?谁这样叫我呀?”火儿飞过一丛灌木,在树阴下找到了那个妖怪,“你叫我干吗?如果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的话,哼哼哼哼……”

  那个妖怪摘下盖住头的斗蓬,冷冰冰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火儿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长得这么难吃,不记得!”

  那个妖怪的身体开始变化,变成原形之后又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吗?”

  “哦……”火儿看着他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这次回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呢,你怎么不来见我?不过看来这些年你都没什么长进,还是一副难吃的样子。“

  “这么多年我可没有忘记过你!没有谁比我更恨你了!”对方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哦,哦,可惜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火儿才不在乎对方恨不恨自己呢,不过既然他主动来挑衅了,虽然不好吃也不能让他失望,火儿正闲得不知干什么好呢。

  “你自己选吧,想烤还是想烧?”火儿大方地问。

  “我本来很希望你死掉,可是还有更好的办法对付你!必方,我要你为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说完这句话他立刻转身,一溜烟地消失在树丛中。

  “别跑!站住!烤了你!”火儿叫着追了上去。

  那个妖怪很想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更好地引诱火儿跟来,但是内心涌动的兴奋令他做不到。他自己都忘记多久了,他每一天都在幻想着这只必方落入了自己设计的圈套的时刻,现在一切近在眼前,马上就可以触摸得到了。

  他利用自己天生的特征躲过火儿的速度,用几乎是雀跃的步子向前行进,火儿一点儿也没有生疑,一心要把他抓来烤熟,紧紧追了过去。

  “影兄,我们那边完全被困住了,只有我逃了出来,你快去救救大家!”这个浑身血淋淋的妖怪还没有说完,旁边的松鼠也叫了起来:“影子哥,胡家那边烧起了大火!隔着山头都看见了!”

  “影前辈,我们家族……”

  “影,那边……”

  事情似乎在同一刻发生,周影听完了十几个求助和告急之后,甚至还没能从菜地里走出去,双手沾满了湿润的泥土。

  “立刻召集大家,全部都要来!”刘地马上向柳倚松说。

  周影点点头:“是那个凫溪吗?”

  “他没有那么多人手同时几处下手,不只是他!”刘地眯起了眼,“大概串通了好几伙人吧?”

  “我们走。”周影在衣服上擦擦手,手指一弹,影刀落在掌心。

  “你们召集起人手马上赶去胡家支援,我和周影先去东山。哪边先打完,就去找对方汇合。遇见那个席胜天的话别和他动手,尽快来通知我们!”刘地向大家叮嘱几句,追上周影匆匆走了。

  大家相互看看,也都意识到大战在即,找人手的找人手,拿兵器的拿兵器,顿时忙乱起来。只有林梦竹东张西望地四处找着。

  “老三,快走!”

  “大哥,二哥,火儿哥呢?”林梦竹到处看不到火儿的影子,着急起来,他觉得只有在火儿身边才有安全感。

  “一大早就没看见他,大概在哪里睡着了。”谁都知道火儿的实力,可是大家也更清楚他被从睡梦中吵醒的“威力”,除非他自己出现,不然谁也不敢在中午前去找他。

  转眼间妖怪们都已准备妥当,各执兵刃,鼓足了斗志准备出发。林梦竹哆嗦着捧起单刀,看着明晃晃的刀刃,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叫起来:“火儿哥,救命啊……”丢下刀向树林中冲去。

  “老三!老三!”

  “我去找火儿哥回来!”林梦竹哀嚎着跑远了。

  妖怪们纷纷摇着头,不过原本也没人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去了说不定还会碍手碍脚,如果他能把火儿找来倒是件好事。

  动手的确实不只有席胜天的手下,朱厌、野猪等几个家族和大妖怪,甚至包括“投靠”了周影的白豪等家族,他们同时在各处向周影他们这群“团结”在一起的妖怪的家族和聚居地下了手,整个山林中一半以上的妖怪都卷入了这场混战,每座山头,每片林子中都传递着呼喊格斗之声。

  周影他们不论在数量还是整体实力上都不如对方,他和刘地最初打算各个击破,本以为对方这样临时凑在一起,心总是不齐的,谁知他们也像有统一领导一样,当刘地和周影在一处的战斗中刚刚占据了上风,准备速战速决去援助其他人时,对方的一批人马已经消灭了他们的一个家族驻地,抢先一步赶到了这里,刘地和周影两个人陷入了苦战。

  周影自己一边战斗,一边牵挂着别处的战事,不知这一场混战之中,又有多少妖怪要死于非命。

  双方苦战之中,柳倚松带了二十几个妖怪匆匆赶来汇合,周影的压力总算稍稍减轻了一些,只是一回头,一直在他身边作战的刘地却不见了。

  双方都采用了各处开战,然后集中向一处支援的办法,所以随着战场的不断转移,双方汇集在一起的人手也越来越多。周影不停在心里计算着战况,现在看来双方的损失似乎差不多,但是首当其冲被“损失”掉的依旧是那些弱小的妖怪们。

  如果最终还是无法避免这场厮杀,如果最终还是弱小者成了牺牲品,自己这次回来的意义又何在呢?

  周影深知自己这样想下去好几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每当脑子中浮现这样的念头,他就马上逼着自己放下它,全力投入战斗。他没有什么指挥全局的能力,刘地又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幸亏柳倚松和其他几个妖怪在这方面比周影强得多,指挥着大家进攻、防守,周影只要充分发挥他的战斗力,冲锋在前就行了。

  时间在厮杀中过去,当到了太阳偏西时,双方所有残余人手几乎都聚在了一起,各有二三百名,在一片光秃秃的山头上相互对峙。

  周影看着对方队伍中白豪等那些昨天还自称站在自己这边的妖怪,轻轻叹了口气。

  双方现在都有杀红了眼的感觉,恶狠狠地盯着对方,只等自己这边的首领一声令下,就要开始动手大杀。

  “凫溪在哪里?”周影环顾四周后问,“他让你们来拼命厮杀,自己到哪里去了?”

  没人回答他。对方有几个妖怪甚至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好像周影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们很喜欢现在这样吗?难道这里不是你们的家园?非要把它弄成这样你们才开心!”周影又质问。

  “哈哈哈哈,影魅,各人心里打什么主意自己最有数,你的算盘不比凫溪好到哪里,别总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人家席胜天自己吃肉,还知道分一杯汤给大伙呢,至少不像你那么独!”白豪族长冲着周影很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次回来是为什么,你知道,我们也有数,别讲大道理了,大家凭本事见个高下。”

  周影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别假惺惺的了,动手吧!”白豪大吼一声,率领着族人先冲了过来。不等周影下命令,他身后的妖怪们也一拥而上,双方打在了一起,周影叹口气,提刀加入了战团。

  战斗进行得正激烈,却不得不半途停止了,因为刘地忽然领着一大帮妖怪冲了过来。

  那群妖怪全是本来两边不靠,选择了坐望旁观的一些家族和势力,这次混斗没有牵扯到他们,现在却不知为什么,他们跟在刘地后面自己参与了进来。这些妖怪数量虽然不如那两派人多,但是不像他们经过一天的激战后个个疲劳、人人带伤,精神抖擞极有威慑力。

  “辛兄,你要帮着影魅不成!”白豪向其中一个妖怪问道。

  辛老熊是只熊精,又高又壮,满脸满臂的黑毛,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过山林中的妖怪们都知道,这个辛老头不但法术高强,而且聪明谨慎,最懂得明哲保身——他那副样子才是变给别人看的呢。现在连这个一直躲在洞里“冬眠”的家伙也跑了出来,大家倒想听听他有什么打算。

  “哼,我谁也不帮。”辛老熊先冷笑了一下,伸手指指白豪,又指指周影,“我老汉倒要问问,你们两边打算什么时候拿我开刀?”

  “辛老哥,您这话说哪去了?”白豪马上打哈哈。

  周影看着辛老熊没开口,脸上尽是不解地神色。

  辛老熊双手抱臂,环视了自己身边的同伴一下,把目光落在刘地身上:“你们大家也知道,我们这帮老东西一向既懒又笨,所以从来不多事,你们杀杀夺夺,我们从没参与过,对吧?可是现在我们都觉得这位刘老弟说的很有道理,你们双方这么不死不休地斗,不管最后哪边赢了,下一步就是要向我们这些老不死下手,我们为了保命,也不能再缩在洞子里不闻不问了。今天我就是想来弄清楚你们的打算,实在不行,逃跑也得赶得及才行啊。”他口中说着“逃跑”,眼神却扫来扫去,一副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样子。

  “辛老哥你这是哪里话,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别跟我说客套话。”辛老熊大手一挥,“你说了根本不算,那个凫溪呢?不会是挑拨着别人给他卖命自己却躲着不敢露头吧?这一点影魅就比他强!”

  “辛老哥,你不是听信了影魅的花言巧语吧,再没人比他更狡诈了!他……”白豪指着周影,“他这次回来还不是为了挑拔大家和席先生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坐收渔利!”

  刘地在旁边捂着嘴笑了起来:周影花言巧语?这个说法回去一定要宣传一下。

  “我只想让这里恢复平静。”周影毫不犹豫地说。

  “说得好听!”

  “我不想和任何人争斗,我只想让这里回到过去的样子。也许我想得太天真,做得也不对,可是我并没想过要对付谁。”周影看着辛老熊他们,“我想的其实和你们一样,大家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就好。”

  周影的性格辛老熊他们也知道一些,他的话听在众人耳中,自然要比白豪更加有说服力。

  “既然你这么说,为什么一回来就派人秘密和我们联系,说要我们听命于你,联手称霸山林!”白豪盯着周影,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周影眨眨眼:“我没有。”他刚回来的那段日子天天去河边发呆,哪里会去干这种事。他向刘地看去,刘地也马上摇头。

  辛老熊怀疑地看看白豪,看看周影:“你空口无凭,证据呢?”

  白豪气呼呼地说:“他派来的人一口一个不听他的号令就等着灭门,我当然一口就回绝了,哪有什么证据。不过他来找过的可不止我们一家,你们大伙说对不对?”和他站在一起的妖怪很多点头附和,证明确有此事。

  “影魅,你怎么说?”

  周影还是摇头:“我没有做过。”

  “他现在当然不会承认,当时可是气焰嚣张得很,我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不得不和席先生合作啊,辛老哥,你也想想我们的难处,我们也是为了自保啊。”白豪这几句声泪俱下,好像真的受了周影无尽的欺压一样。

  “就算真有这么个使者,你怎么证明他是周影派去的?又怎么证明不是席胜天的离间计?那个使者是谁?周影的人全在这里,你倒是指出来啊。”刘地慢悠悠地开口了。

  “他当然是影魅派来的!席胜天怎么会有那样的部下!他还自称是影魅的儿子,怎么会有假!”白豪叫着,其他妖怪也都点着头。

  刘地回头看着周影:“你儿子?”

  “火儿?”周影张大了嘴,如果火儿去做这种事,倒确实不用证明别人也会相信是自己干的,可是火儿为什么这么做?而且从今天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连个影子也没看见。

  “对啊,死火儿呢?都打成这样了他没道理不来掺和啊。”刘地也抓着下巴自言自语。

  “火儿不会干这种事!”周影斩钉截铁地说。

  “不是必方,而是另一个!”白豪怒冲冲地吼叫。

  周影惊讶地反问:“什么?不是火儿还有谁?”

  “好啊!”刘地一把抓住周影的脖子,“你竟然还藏了个儿子!说,什么时候偷着生的,他母亲是谁?漂不漂亮!我要告诉瑰儿和南羽!”

  “我没有!”周影完全糊涂了,自己除了火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孩子?

  “他和你一样,是个影魅——还用我提醒你更多吗?”

  “影魅?”周影无辜地看着白豪,“可影魅不是父母生养的,你不能看见影魅就说是我亲戚啊。”大家听了纷纷点头,他这话也有道理。

  “虽然过了几百年,但大家也还有点印象吧,当年他带着那几个小妖在山林中出入的次数可不少人看看那几个:松鼠、喜鹊……不都还站在他身后吗?大家回忆一下,看看那个影魅是不是他儿子!”

  经过他一提醒,很多妖怪似乎都想起以,连辛老熊也说:“回想起来,那时候我也依稀见过……”

  周影茫然。

  柏怜梅忽然想起了什么,跨步在周影耳边说:“影子哥,会不会是他?那个时候和我们一起的影魅,您忘了吗?那一次帝流浆的时候……”

  “这么说起来……”周影皱着眉头拼命回忆,似乎真的有这么一回事。那天晚上,自己确实曾经为了观察帝流浆,而顺手把松鼠、熊猫等动物放在月光下,并且把帝流浆送入它们的体内。实验的结果是那几只动物都变成了小妖怪。周影回忆着:柏怜梅、柳倚松、林梦竹……他们三个,好像还有一只……

  “当时似乎还有一只影魅……”周影喃喃自语。

  “有啊,他开始和我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听火儿哥说,那是他特意为您找来的实验品,为了保存到月亮出来,他还花了很多力气呢。”柳倚松肯定说。

  周影终于记起来了。当时自己确实只找了三只动物来实验,但火儿出于对影魅的好奇,自作主张地跑去沼泽弄了一只影魅来,自己也就把它一起放在了月光下。事情过后周影并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几只新生成的妖怪也被他丢在了树林中,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松鼠他们几个天天守在周筥家附近,慢慢地周影和火儿也就习惯了他们的存在,有意无意地成了他们的庇护者。

  现在回忆一下,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那个影魅似乎也和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这一点周影怎么也想不起来。

  “火儿哥开始教我们法术后不久,他就不见了吧?”柏怜梅向弟弟问,柳倚松连忙点着头。火儿曾经“教”过他们一段时间法术,那些日子他们可是刻骨铭心,几生几世也忘不了。他们可以确定,当时那个影魅也是和他们一起“学习”过的,他后来是不是被火儿的火焰烧掉了?三兄弟当时自己也忙着保命,完全没有了印象,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是在那个时候不见了的。

  周影最初根本没在意过这几个小妖怪,要不是三兄弟自己贴得紧,火儿又喜欢逗他们玩,他早连他们也忘了。现在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周影的记忆中终于浮现了那个影魅的样子来。其实影魅不能变成人时都那样,黑乎乎的一团而已。

  刘地听他们说了半天,早在旁边嚷嚷起来:“什么周影的儿子,根本是火儿的玩具嘛!他在哪里?出来对质!”

  “早就不见了,今天不提起来,我都忘了它了。”周影叹息说。

  白豪斜着眼说:“你现在这么说谁相信?”

  刘地针锋相对地说:“你硬把一个影魅栽给周影作儿子,谁又相信——他真是周影的儿子,周影离开这里会舍得把他抛下不带走!谁知道他是不是投靠了席胜天一起串通设计你们,你们就傻乎乎地相信他!”

  周影听了刘地的话思忖着,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柳倚松先沉不住气叫起来:“好啊,好歹也是影子哥把他变成妖怪的,他竟然这么忘恩负义,还串通别个来陷害影子哥!把他找出来,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刘地向大家摊摊手:“大家都明白了吧,要想接着打没关系,大家总得弄明白为什么打成这样吧?谁也不想莫名其妙被人利用吧?现在首要的就是把那个冒充周影儿子的影魅找出来,弄明白是谁在里面捣了鬼,凫溪?周影?还是另有其人?”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有些妖怪立刻附和起来。

  刘地见周影在一边有些魂不守舍,拍拍他问:“怎么了?”

  周影皱着眉头:“一天没看见火儿了,不知他去哪里了?”

  “席胜天说让我们对付你,他独自去对付火儿。”白豪在旁边冷冷地插嘴,“本来以为他在吹牛,现在看来倒像真的了。”

  “他独自去对付火儿?”四周立刻响起了一片妖怪们讥讽的笑声,其中一个妖怪尖刻地说:“他要真那么做,也不用四处去找火儿,他一定是吃得太饱,在哪里睡着了。”这番话引起了一阵大笑。

  只有周影还是不安地四顾着,喏喏着说:“我,我还是去找找吧。”

  “你找不到他了!”声音传来,一个身影从荒山的石缝中飘出来,在大家面前凝团成形,他甩开盖住脸的斗篷,露出了一张和周影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年纪稍轻的脸,惟独他脸上那副充满恶意和讥讽的笑容,是从来不可能出现在周影脸上的。

  “你永远也找不回那只必方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周影,“席胜天花两个月布下了缚灵大阵,我已经把必方引到那里去了!哈哈哈哈,等你再看见他,他就是席胜天的灵兽,是要听从他的命令来毁灭你的时候!哈哈哈哈……这就是对你为了他抛弃我的报复,你知道吗,父亲……”

  火儿用嘴啄啄羽毛,打个哈欠,看着树下那个凫溪还在披发挥剑、迈步做法,心想他怎么还不倒下去呢?

  他被那个影魅引进了这个专门用来捕捉灵兽的阵法之后,确实一时飞不出去,但是凭凫溪的法力根本没办法收服他。凫溪在那里作了一天的法,除了使他自己筋疲力尽之外,对火儿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火儿若无其事地在阵中飞来飞去,还抽空睡了个午觉,只等着他法力耗尽倒下去以后好享用一顿烧烤大餐。从他那副大汗淋漓、摇摇欲坠的样子看来,火儿等不了多久了。

  “喂,你倒是快倒下啊,都快耽误我吃晚饭了!”火儿从凫溪头正上方的树枝向下探着身催促。

  “灵兽,我一定会收服你的!没道理一个影魅都可以做到的事,我却不能!”席胜天咬破舌尖,把血喷在剑上,又开始了一轮作法。

  “啊呼呼……”火儿无聊地又打起了哈欠,他又把凫溪上下打量一遍,再一次在心里制订待会儿的进餐方案:这一部分烤,那一部分红烧……

  “火儿哥……”

  “火儿哥,你是不是在那里……”

  随着由远而近的呼唤,熊猫圆滚滚的身体从灌木从后面钻了出来:“火儿哥……”一眼看见眼前的情形,他愣在了那里。他是远远看见火儿身上的火焰在枝叶间晃动才过来的,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席胜天。

  “火儿哥……”熊猫颤声叫着,用最快的速度跑向火儿。在他心目中,只要在火儿身边就是绝对安全的,就连席胜天也不用怕,可他不知道火儿现在被那个阵法所困,根本不可能飞过来给他庇护。

  席胜天忽然停止了作法,一个箭步冲过去踢倒了熊猫,然后把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必方,不想让他死的话就乖乖过来,接受我做你的主人。”他一边用剑蹭着熊猫的脖子一边向火儿冷笑。

  “梦竹,我会替你报仇的。”火儿毫不犹豫地叫,“你放心,我会把你埋在你最喜欢的竹子林里,并且把他剩下的骨头和你埋在一起的。”

  “火儿哥,救命……”熊猫吓得哭了起来。

  “你真的不救他。”

  “关我什么事,他自己跑来的。”火儿撇撇嘴,开什么玩笑,为了这个笨熊猫让他去做自己晚餐的“奴隶”,不可能。

  席胜天剑一挥,削下了熊猫一只耳朵,并且在他的惨叫声中,把耳朵扔向了树上的火儿,“你吃耳朵吗?还是再来只蹄膀?”

  “哦,哦。”火儿眨着眼。

  席胜天的剑又一挥,熊猫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之后昏了过去,席胜天真的砍了他一只前爪。

  “你竟敢……”火儿大怒,身上的火焰熊熊燃起,扑向席胜天。

  席胜天花了一整天时间作法,耗尽了力气,为的就是逼火儿出手。火儿身上的火焰一开始燃烧,阵法立刻被催动,一道光芒从四周闪动而起,直冲天空,把火儿牢牢定住。席胜天趁机咬破手指,凌空划出几个符咒向火儿身上点去。符咒和火儿的火炬一碰,顿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同时夹杂着一声巨响……

  “你和凫溪串通好了,设下这个圈套让我们钻!”

  “这一切都是你挑拨的!”

  “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不用多说,一刀砍了他!”

  影魅被群妖围在当中,一点也不掩饰地把他和席胜天串通的、引诱大家相互残杀的事说了出来,立刻引起了妖怪们的一片愤怒,特别是那些有亲友在这场纷争中死伤的妖怪,更是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他并没有多少惊恐的样子,依旧只是盯着周影。

  “火儿在哪里?”周影只关心一个问题。

  “我不会告诉你的!等你再见到他,他就成席胜天的灵兽了!哈哈哈哈……”

  周影转身就往林中走,他必须马上找到火儿。

  “你就是因为他抛弃我的!因为他是必方,而我只是个影魅!”影魅在周影身后大声喊。

  周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摇了摇头,他急着去寻找火儿,没功夫在这儿和对方罗嗦了。

  “只有我……为什么你只抛弃了我!”影魅拦在周影面前,声音变得凄厉,“现在你看看我,必方还比我强吗?我才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不是吗!”

  “啧啧啧。”刘地砸着嘴用肘捅捅周影,“真是好有出息是吧?”

  周影实在没有时间再听他不知所云了,绕过他往前走,当影魅再次试图拉他时,他影刀一挥,将对方逼开了好几步:“你再纠缠我就不客气!”

  影魅直直地盯着他:“你……向我动手……还是为了那个必方!你心里只有他吗?我就不是你的孩子?你既然不要我,为什么把我变成妖怪!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在沼泽里自生自灭!”

  “把你变成妖怪的是火儿,不是我。”周影如实回答。

  影魅像当头挨了一棒,张嘴瞪眼地愣在了那里。

  远处的山中忽然发出一道冲天的火光,把原本已笼罩在暮色中的山林映得火红,连半边天空也成了诡异的血红色。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妖怪们一片慌乱。

  “哼,是席胜天的法术生效了!”影魅嘴角露出冷笑。

  “什么!”周影大惊失色,他知道席胜天要对付火儿后虽然担心,但却不认为他会成功,毕竟即使是一只幼年必方也不是妖怪所收服得了的,但现在看到这种情形,他惊慌地连法术都忘了用,跌跌撞撞地就往那个方向跑去。刘地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拉着他一起飞上了空中,其他妖怪们相互看了看,也纷纷向那边奔去,就连那个影魅也跟在后面跑了过去。

  那火光一直飞腾旋转着,当周影他们接近时,忽然再次增强,四周的温度骤然升高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妖怪们的法术在这一瞬间全部失效,七零八落地从天上摔了下来,跌在那片林子里。周影一落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又向前跑,而前方传来的巨大压迫力却令大多数妖怪伫足不前,道行浅些的甚至牙齿打颤,不能动弹。

  “哈哈哈哈中,你是我的灵兽了!你是我的了!”席胜天得意的狂笑声传来,令所有人心头一紧:他真的降伏了火儿?那么在场的妖怪就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不过在下一瞬间,席胜天得意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了周影的一声惊呼。

  大家不用赶过去就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一只火焰升腾的巨鸟正在随着火焰的舞蹈缓缓升到空中,熊熊的火焰在它身体周围缠绕,变幻出种种不同的红色——一只成年的必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必方身上,甚至没有谁能够呼吸。

  刘地看见过一次成年的必方,准确地说,是成年必方几千年前留下的影子,那次给他留下了无比震撼的印象,可还远远比不上看见一只真正的、完全长大的必方。从那只火鸟身上散发出的压力,使得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火”这一种东西存在。刘地看见周围的一些树林已经开始冒出了青烟。

  “周影……”刘地咬着牙,逼着自己把那只必方想像成那个欢蹦乱跳的火儿,硬生生地冲进了那片林中空地。

  地面上原本划了一个阵形,还插了一些小旗帜一类的东西,现在像火山熔岩淌过一样。阵中草地上有一大块焦黑的痕迹,依稀可以分辨出是那个凫溪的形状,这大概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留下的惟一印迹了。

  周影站在必方的正下方,仰着头,用一只手挡着脸,胖熊猫蜷在他脚边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必方的火眼一下子落在了刘地身上,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林间滚过:“尔等何方妖孽,竟然在吾面前如此放肆!”

  刘地被必方的目光逼得跌了个跟头,颤声问周影:“这个是不是火儿?怎么会一下子长这么大!”

  周影哑着嗓子说:“是火儿,我不会认错的。”

  “那快让他变回来,这太可怕了!”刘地慌乱地叫着。

  “火儿……”周影向必方伸出手。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必方忽然举翅拍了下来,顿时火焰升腾,半个山坡成了一片火海,四处响起了来不及逃走的妖怪们的惨叫声。

  刘地一手抓着周影,一手抓着熊猫及时飞到半空中,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气。他们刚才脚下站立的地方,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地皮都被刮去了数亩见方,变成了一片火海。

  妖怪们飞出火场,纷纷向四面八方逃窜,必方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们,身上迸发出无数的火星向妖怪们射去,惨叫连连,不知有多少妖怪变成了挣扎着的火球,坠落入了火海。

  “火儿,快住手!”周影大声呼叫着,再次把必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刘地看着必方的眼神一点点地移了过来,不由大喊:“你叫他干嘛?他走火入魔了!”

  “火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快要把这里烧光了,快住手!”周影挣开刘地的手,反而向前迎了几步。

  必方看向周影的视线中半点熟悉感都没有,张口就向周影吐出了一个火球,刘地抱住周影向旁边一闪,火球擦身而过,炸掉了远处半个山头。

  刘地这下可不管周影还准备干什么了,抓紧他和熊猫,一溜烟地向远处逃跑。在他们身后,必方还在不停地挥舞翅膀,往山林间撒下熊熊烈焰。

  看着满山遍野的大火,刘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一来,不知要葬送多少生灵。

  必方没有再追上来,它庞大的身影被金黄色火炬包裹着,悬停在天地之间,不停地对着这片山林发泄着它的愤怒。

  周影掰开了刘地的手:“火儿会把这里毁了的,我得回去。”

  刘地又叹口气,他主意再多,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好吧,如果你也阻止不了他,他真的会把这里毁了的。必方可以随意变大吗?我可从没听过这样的事。”

  “火儿,笨蛋火儿,不给你吃晚饭,把你的故事书烧掉,把你的电脑送人……”

  “火儿,瑰儿生气了!”

  “火儿,南羽打电话叫你去拿妖怪!”

  “火儿,你烧到狐狸了!”

  刘地搬出所有的“杀手锏”,一遍一遍地冲必方叫,而周影在旁边,只会反复说:“火儿,快回来,不许闹了!”他们一边向必方“喊话”,一边还要闪躲四处纷飞的火焰,烧得焦头烂额,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必方不知是发泄够了还是被他们的话所吸引,终于向他们转过了身。

  “火儿,你到底怎么了?”周影仔细看着这个必方,心疼地问。

  “妖孽,有何图谋?如实报来,饶你不死!”必方逼近他们,冷静地发问。

  “火儿,你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周影的声音都在发抖。

  “哈哈哈,这就是你最宝贝的孩子,怎么样,你现在再宠爱他啊!他根本就不认你!他是个必方,怎么可能把影魅放在眼里!你再自作多情,你再抛弃我去养育他啊!”那个影魅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他对火儿的现状十分满意,狂放地大笑着,“我才是你的同类,只有我才是你的孩子,你现在睁开眼看清楚吧。”

  周影现在只关心火儿,根本没心思理他,必方却被他的大笑惹火了,一翅将他打了开去。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周影,显然把他和那个影魅当成了一伙的:“区区影魅,竟敢在吾面前放肆!”说着把周影抓在了翅膀上打量着,似乎准备一口啄下去。

  “火儿,你再这样胡闹我真的生气了!”周影突然大喝了一声,他的声音那么大,连刘地也连忙不迭地捂住了耳朵——认识周影这么久,从来没听过他这么大声说话,简直像打雷一样。

  “又不是我的错,你只会怪我……”必方脱口而出,准备习惯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推卸责任再说,然后回过神来地东张西望,不停发出“咦咦”的声音,看见那个影魅正摇摇晃晃又飞上来,连忙丢开周影一把过去抓住,一副极度委屈地口气叫着,“影,这个影魅竟然暗算我!”这样撒娇的话从这样可怕的一个成年必方口中发出,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火儿!火儿!”周影顾不上自己的伤,先冲过去看他。

  “影,你怎么变小了……你受了伤!谁干的!吃了他!”火儿看着周影大惊小怪地叫着,然后声音骤然停止,身体迅速缩小,并且向下坠去,当周影伸手接住他时,他已经恢复成了幼鸟的模样……

  时候已经不早了,但天空中大雾未散,周围依旧白茫茫一片,一切看起来都影影绰绰的,周影走出屋子时刘地还在抱怨:“不是下雨就是大雾,怎么没个好天气!火儿,你怎么不把雾散了?”

  “周筥不许我随便改变天气。”火儿怏怏地丢下一句,看来他也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周影深吸了一口湿漉漉的空气,他对天气从来不挑剔,就算是这样的雾天,他也并不讨厌。

  “影子哥早,火儿哥早,刘先生早。”柏怜梅也起来了,一一向他们三个打着招呼,他自己手里拎着锄头,正准备去整理那个小菜园。他身后柳倚松正端了一大盆新鲜青菜,为大家准备早饭,而林梦竹打着哈欠刚刚从被窝爬出来,眼睛只围着食物打转,他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由于养伤期间哥哥们对他的照顾,食欲比起过去更大了。

  那场混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山林中虽然仍然随处可见火烧的痕迹,可是在妖怪们的努力下,总算又开始恢复了生机,日子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安宁。

  “影,去抓只朱厌来吃吧……哎呀,我头疼啊……我发烧了,我在生病……”火儿正推着周影拼命耍赖。他长这么大一向没病没灾,只有那一次大乱之后昏迷了几天,醒来后就扬言自己身体不好在生病,借机提一些无理的要求。

  刘地看着火儿,心底的疑问又浮了上来。

  “火儿,这是什么?”刘地手提熊猫向他发问。

  “梦竹。”

  “学名?”

  “熊猫。”

  “吸了帝流浆以后呢?”

  “就变妖怪了……你干什么,对我的聪明头脑有什么疑问吗?”火儿冲过来抓住刘地的脖子恶狠狠地问。

  “挺正常啊。”刘地抓抓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你管我们叫‘妖孽’?”

  “不可能,我从来不用这个词,除非是叫你!”火儿翻脸不认账。

  “那时候你突然变成了那么大的必方……”刘地还在嘀咕着,灵兽是一种需要漫长时间成长的生物,火儿的表现完全超出了常识。

  “哈哈哈,不懂吧!那叫‘超进化’!”火儿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的事了,不过事后看到大家对自己的敬畏不断增加,他得意万分,“还是我厉害!所以谁敢惹我的话……哼哼哼……”

  “难怪还是蛋的时候就被扔了,一定是天生畸形。”刘地只好这么解释。

  周影一直一声不响地坐在一边,这些日子来,他的情绪低沉得吓人。火儿毁了半个山林,他理所当然地想到了自己的责任,整天在那里良心不安。

  这一场灾难死了那么多生灵,还毁了周筥生前最珍惜的山林,全都是因为自己回到这里来的缘故。

  “如果我没有回来过,没有妄想去做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就好了……”

  “也许吧。”刘地不得不承认,周影和火儿这次归来,带给这片山林的负面效应确实不少,“不过也可能更糟,毕竟谁都不知道假设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会怎么样。”

  “至少不会死那么多生灵。”周筥会怎么想?他一定很生气。

  “至少有一点好处,经火儿这么一闹,山林中一定会传开他的威力,再有外来的妖怪想在这里称王称霸,就不得不想想会不会再把你们招了来。”

  周影苦笑一下。

  “毁掉的山林总会再恢复的,只要花一点时间……”刘地叹息着。

  “时间……”

  “也许以后这里会越来越好的,我想大家已经明白,这样彼此争斗多么不值得了。”

  周影意识到,这片山林将会变得和他记忆中的故乡完全不同了,那些属于周筥的痕迹将要被一个叫时间的东西一点点、一点点地完全抹去,也许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自己心中保留的那一部分而已。

  不管他怎么固执地去设想如果自己不回来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妖怪死去,山林就不会有那么多变化,周筥的印迹也不会消失……他还是隐约感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左右这一切,即使自己不回来,那个叫时间的东西也会慢慢侵蚀掉这一切的,就好像那滴在岩石上的水滴一样,缓慢,但是坚持……

  “我觉得时间令人害怕。”周影身上有发冷的感觉。

  “这世界上没有比时间更让人害怕的东西了……除了火儿。”

  “哈哈哈,知道怕就好!”火儿正在周影头上打盹,马上把这句话当成了表扬。

  周影看着远远的山林,希望真如刘地所说的,这里随着时间过去会越来越好,那样自己心中也会好受一点,周筥也会高兴吧?

  “对了,这些天我想起他来了。”

  “谁?”

  “那个影魅。”

  刘地夸张地睁大了眼:“他不会真的是你儿子吧?!”

  “那时候火儿教他们法术,不知为什么只有他老和火儿顶嘴,火儿生气地向我告状,我就说‘不喜欢就扔了吧’。”

  “你竟然说了这种话……然后火儿就把他扔了?”

  “嗯。”

  “呵呵,这么可怜的身世,难怪变得那么偏激、变态。”

  “其实他一直很听话,很老实的……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对不起他。”如果再让周影选择一次,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算了,别想他了,毕竟是火儿把他变成妖怪的,他这样反过来陷害火儿,也算是恩将仇报,被火儿吃了也是咎由自取。”

  火儿忽然叫起来:“什么叫被火儿吃了也是咎由自取!我几时吃他了!几时吃了!”

  “你没吃了他?”周影和刘地一起问。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吃影魅!我怎么可能吃影魅!”火儿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在周影和刘地头上来回跳着说。

  “那他现在在哪?”周影带着焦急问。

  “不知道啊,我随手把他扔在林子里了。”火儿理所当然地说。

  “哈哈哈,火儿……”本来从不主动接触火儿的刘地忽然一把把火儿从头上抓下来,抱在怀里温柔地拍着他的头,“我现在才知道,你真是个好孩子!”

  “嘎!”火儿用双翅掐住脖子倒地翻滚,“恶心死我了!恶心死我了!快救救我!刘地摸我的头,还叫我‘好孩子’……”

  “哈哈哈。”刘地笑得更开心了。

  周影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笑容:“也许在哪里还会再见到他吧。”

  “有时间的话。”

  “嗯,一定……”

  阳光驱散了大雾,层层山林展现在了眼前,除了那一片片焦黑外,树林正从翠绿向淡黄转变,他们回来的时候是夏季,现在已经入秋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周影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是平生第一次发表这样的观点,不由摇了摇头。

  “是啊,时间真快……”刘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一起看着远远的山林,“要多留几天吗?下次再看这里,又会完全不同了……”

  “下次……”周影喃喃地,把头转向了更远的方向……

TOP

都市妖奇谈·28 少女情怀总是情

  外面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店铺里花繁叶茂,窗明几净,打工的女孩在努力工作,客人络绎不绝,生意相当不错。

  可是瑰儿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

  “唉……”她在一大堆花篮中托着腮呆坐着,不知不觉又叹了口气。

  “嘻嘻,老板,他走了三周了吧?”正在整理货物的打工女孩李露回头问。

  瑰儿随口回答:“是一个月零两天了。”

  “呵呵,一个月零两天啊,老板记得还真清楚。”李露马上揶揄一句。

  瑰儿白了李露一眼,却连反击的精神都没有,又叹了口气,双手抱膝坐着,把脸埋在了膝盖上。

  “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两地相隔虽然很难受,可是也很浪漫啊。再说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小别之后感情更好。”李露一副情感专家的样子,老气横秋地做着评论。

  就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啊……瑰儿苦笑。周影带着火儿跟胖熊猫三兄弟走了之后,瑰儿心里就常常有种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的感觉。那里是他的故乡,有他的过去、他的朋友,依他的个性,大家一致挽留他住下的话,他也许真的会就此留在那里。惟一让瑰儿觉得安慰的是周影走后刘地也不见了,估计他是和周影一起走了。有刘地那个诡计多端的家伙在,也许可以把周影带回来。

  可是……如果那山林中有很多美丽的女妖怪怎么办?那样一来刘地自己都不回来了也说不定……

  “唉……”瑰儿又叹了口气。

  “老板,你今天已经叹了一百次气了,再叹下去会老的!”李露忙完了手上的工作,跑到瑰儿身边安慰她。

  瑰儿无精打采地冲她笑了一下。

  “老板,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李露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张纸,“你看看这个。”

  瑰儿接过来看了看,那是一张什么“演艺训练班”的广告,内容无非是关于培训演艺人员,提供演出机会——只要你拿出多少多少钱一类。

  瑰儿大概看了一遍,问:“你想去?”

  李露脸涨得红红的,用力点头。

  瑰儿知道,李露对演艺圈十分向往,一直在做着明星梦,连平时打扫卫生都要踩出个节奏来,一有空暇更是歌声不断,店里原本的音响都因此失去了功用。平心而论,李露虽然算不上是美女,但她生得一张甜美可爱的娃娃脸,个性活泼真诚,在瑰儿眼中比电视上不少明星强多了。她虽然是个乡下来的打工妹,但对于城市中的流行把握既准又快,短短两三个月,她已经从那个上门来应征的农村姑娘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时髦女孩,瑰儿觉得这也是做明星的一种潜质吧。

  总之,瑰儿没觉得李露不能成为一名演员,但对这种广告心里不十分相信,又仔细看了一遍,担心地问:“会不会只是骗钱的?”

  “可是这一条写着,只要肯和他们签订一个合同,就可以免费参加培训,用将来的演出收入还学费。”李露指着其中一条。

  “这么好?”瑰儿沉吟着。

  “老板,你说我去不去?”李露口中虽然是在征求瑰儿的意见,但眼中闪动的光芒已经说明她的决心了。

  “唉,我本来不想让你去的,这样一来我又得找人打工了……可是我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啊,不如你先帮我签个名吧?免得到时候成了大明星就高攀不上你了!”

  “讨厌,老板你怎么这么说!”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明天!”

  “哦,这么快,那你应该去买几件衣服好好打扮一下,让那些人一眼就看到你这颗明日之星的光芒才行!那么现在……提前下班,我陪你去逛街!”

  “万岁!老板你太伟大了!”李露欢呼着拥抱瑰儿。

  陪李露大肆采购之后,瑰儿也满载而归,大袋小包拎了七八个,呼哧呼哧地爬上了六楼,等她打开门后才意识到,自己又习惯性地进了对面的周影家。周影和火儿不在家,瑰儿本来决定不再天天过来,隔天来打扫一次就行了,只是每天晚上下班,总是会不知不觉来这里。

  “唉……”

  瑰儿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叹了多少口气了,她随意坐在沙发上,连“战利品”都没有兴趣看。

  火儿不在家,连做饭的兴趣也没了,瑰儿明明肚子很饿却一点也吃不下,拿起桌上的苹果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

  咔嚓。卧室里传来一声轻响。

  瑰儿一下子跳了起来。周影的家应该进不来小偷,难道他们回来了!她几步冲过去一把推开门。

  屋里没有周影,也没火儿,只有一个小孩的背景在那里翻箱倒柜。瑰儿先是一阵失望,接着抱起手臂气呼呼地叫:“狐狸!你在干什么?偷东西啊!”

  “周影的草药放哪儿了?”林睿头也不回,同样没好气地问。

  “草药?在这里。”瑰儿打开大柜子抽出一个药匣子。妖怪们不喜欢西式药片,每个家里或多或少总会存一些中草药。“你找什么药?谁病了?你妈妈吗?”瑰儿好心提议,“如果她生病最好去找人类医生看看,你这个二把刀别乱弄药给她吃。”

  “别咒我妈妈!”林睿猛地回过头来,“是我要用!”

  看到他的脸,瑰儿“哇”地惊叫了一声。林睿不知和谁打了一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也破了,鼻子也歪了,还有几条抓痕在渗血。他一把从瑰儿手里抢过药匣子找了起来,口中还咕哝着:“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回去见我妈!”

  “天啊,你和同学打架了!”瑰儿慌忙去倒来温水拿来干净毛巾帮他擦拭。

  林睿白她一眼:“你白痴啊,我和人类动手会弄成这样?”

  瑰儿有些明白了。林睿在立新市属于法力较弱的妖怪,他又不像鹿为马之流有着圆滑或隐蔽的各种自保手段,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给他树立了不少对头。平日有火儿做后台,他尽可以狐假虎威地欺负人,火儿和周影离开后,别的妖怪摄于火儿的余威,短时间内还不敢怎样,但是他们走了一个多月杳无音信,现在立新市的妖怪们之间已经开始流传他们不会再回来的猜测,于是有些家伙就按捺不住,向林睿下手了。

  “你不要紧吧?”瑰儿担心地问,林睿那两下子她心里有数。

  “哼,他伤得不比我轻。”林睿拿药用力往脸上擦。

  “也不知火儿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日子你自己小心些啊!”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草药再加上一些小法术,林睿脸上的伤虽然没好,但外表总算看不出来了。他临走之前反过来警告了瑰儿一句:“我看你也回自己那边,周影家里少来的好。火儿惹下的仇人不少,这几天他们都蠢蠢欲动,你还不如我呢!”

  “不至于吧……”瑰儿听他说得认真,不禁有些害怕。

  “想想看,火儿吃的那些妖怪是谁帮他做成菜的。”林睿又加上一句挥手走了。

  瑰儿看着他消失,心儿不由提了起来——不会真的有妖怪因为和火儿之间的怨仇上门来打自己一顿吧?不行,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别呆在这里了。她抓过自己购买的东西,迅速跑回了自己家,牢牢锁上门后才松了一口气。

  早上,瑰儿一照镜子,发现自己的样子真是一团糟:一对黑眼圈,满脸无精打采,还加上一肚子火气——都怪林睿说了那番话,结果虽然什么事也没发生,她还是吓得一夜没有睡好,今天当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早知道他从来没实话,我居然笨到相信他。”瑰儿为自己的无心机叹口气,跳起来开始打扫店面,从今天起李露就不来上班了,而瑰儿担心她不能那么顺利地进入娱乐圈,决心给她把这份工作保留一阵子,不打算雇用新人,于是所有的工作就必须亲自动手了。

  她一边盘算着今天要不要去进点货,一边决定来个遍及每个角落的大扫除,人忙一点应该可以忘掉一些不愉快的事。

  对,大扫除了!

  瑰儿卷起袖子,精神抖擞地动起手来。

  “南医生,六十三床病人……”张惶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同时在走廊上响起来。南羽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轻轻皱了一下眉,这是近几天第几次发生病人病情突然恶化的事了?

  南羽走进病房时,护士、医生们正一团忙乱,病人家属则在一边低声哭泣,各种仪器上都显示出最不祥的数据来。

  南羽快步走到床边,不一会儿,病人的呼吸平稳下来,仪器上的数据逐步恢复了正常。她没有理会病人家属殷勤的感激,径自走出了病房,手中卡着一只小妖怪的脖子。这只小妖怪刚才还在得意洋洋地吸取病人的精气,现在连挣扎也不敢了,只是一个劲地哀求南羽饶命。

  南羽下意识就要地询问火儿要不要吃妖怪,醒悟过来后苦笑一下,自嘲地摇摇头。

  “前辈饶命!前辈,我再也不敢了!”那个小妖怪声泪俱下地求饶。

  南羽举起手念动咒文,不出一秒钟那个妖怪就化成了一阵飞烟,飘散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

  刚刚有十几年道行就想要借人命来采补,若给他机会长大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南羽早就明白“小慈是大慈之贼”这个道理了。

  不过最近这种事越来越多了。

  算算周影他们离开已有一个月之久,南羽能感觉到这个城市里的妖怪们那种蠢蠢欲动的情绪。这里没有了刘地的强行压制,没有了火儿的肆无忌惮,很多妖怪认为他们终于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了。虽然不喜欢刘地那种性格,可是南羽明白,对于立新市的妖怪而言他的存在是必需的。因为他们那种没道理可讲的“管理” 方式,立新市里比较弱小的妖怪才有了一个生存的空间,妖怪们吃人,从人类身上获取财富等行为也才会比较收敛、隐蔽。一旦他离开了这里,混乱似乎就在眼前了。

  也许不该把最近来医院生事的妖怪全部处理掉,留下几个出去宣传一下,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好。只是那样就要不可避免地卷入一场争斗中去,南羽本来很喜欢立新市这种与世无争的日子的。

  一把断去了剑头的桃木剑出现在南羽手中,南羽轻抚着那光可鉴人的剑身。她是道门弟子,除妖降魔是她的本份。

  良久之后,南羽收起断剑,轻轻摇着头,自己想得太多了,刘地是去追周影的,他会把周影带回来的……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拿过电话开始拨打瑰儿的手机。

  瑰儿终于忍耐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

  隔壁周影家里那大到她都可以听见的翻箱倒柜、摔锅砸碗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狐狸又在干什么!”瑰儿挥着拳怒冲冲地冲下床,套上一件外衣向对门走去。根据她的经验,明天楼下那些三姑六婆大概又会编排出“夫妻打架”之类的流言来,瑰儿可受够了这种事了。

  “死狐狸你再闹腾我就……”瑰儿一把推开门气势汹汹地大喊一声,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张大嘴呆在那里不能动。

  周影家里现在一片狼籍,每个柜子,每个抽屉,连沙发坐垫都被拆开,里面的海绵飞得到处都是,一个男子正站在屋子中央,冷冷地看着闯进来的瑰儿。

  “你,你是谁?别过来,我会报警的!”瑰儿一步步地后退着。

  “刘地把东西藏在哪儿了?”那男子面露凶光,向她逼过来。

  “刘……刘地?”瑰儿听见不是来找火儿报仇的妖怪,偷偷松了口气,“刘地不住这儿,这儿不是他的家,你弄错了。”

  “谁不知道刘地和周影一个鼻孔出气的!你就是周影的姘头吧?说,东西在哪!”

  “不知道,刘地没留什么东西在这里……”瑰儿见对方杀气腾腾地逼过来,心里早把刘地诅咒了一百万遍,又后悔自己下午为什么要逞强,不让南羽来给自己做伴。

  一直到后背靠上墙无路可走了,瑰儿才大声尖叫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啊,你去找刘地吧!”

  “刘地有什么东西要放只能放在这里……”男子自言自语地说着,又上下打量一番瑰儿,“山鬼,刘地的东西对你来说没用,替他保密对你没好处。”

  “我为什么要替他保密?”瑰儿不认为自己会帮刘地保守任何秘密,如果她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或者刘地真的曾留下过什么的话,她早交出来了,“这个家里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刘地绝对没在这里放东西,你去别处找吧。”

  男子忽然邪气地一笑:“也对,看来直接找你要比自己乱翻乱找容易得多。”他大步迈过来,一手卡住瑰儿的脖子,令她连惊呼也叫不出来,另一只手拽住了她的头发用力一拉,瑰儿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听着,我给你一天时间,把刘地藏的东西交给我,不然……”

  瑰儿发不出声音,只好用力摇着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啪!男子放开瑰儿的头发,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指印立刻在瑰儿的脸上鼓了起来:“你以为真有人怕你这个没用的山鬼?大家怕的是你的姘头,怕的是那只必方!现在他们走了,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吗?乖乖地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我明天就挖掉你一只眼睛,后天是一只耳朵,大后天是……”他用手在瑰儿脸上划来划去。

  瑰儿愤怒地看着他。

  啪!又是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她脸上。

  “听着,他们不会回来了,老老实实照我的话去做!”

  瑰儿用力挣扎着,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他们会回来的!”

  男子抬手似乎又想打她一记耳光,却中途改变了主意,用手轻轻抚着她的面颊说:“山鬼不是有绝世姿容吗?让我来看看周影的眼光怎么样?”

  随着男子的咒语,瑰儿惭惭恢复了原形,山鬼一族的美貌在她身上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仿佛这黑夜的楼道里亮起了一轮明月。

  那个男子张大了嘴,低低地叹了一句:“天啊。”他盯着瑰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来周影藏着这么好的货色,不过现在归我了。他和刘地走了,这一切都归我了……”说着向瑰儿贴了上去。

  瑰儿张口向他咬下去。

  男子因为痛苦双眼而突出,张大了口却没能发出声音,抓住瑰儿的手也松了开去……。

  瑰儿知道那不是自己干的——自己还没咬到他呢,而对方的胸口处已经开始渗出血来。

  南羽从男子背上抽回剑,尸体倒了下去。

  瑰儿一下子靠倒在墙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流着。

  南羽穿着一件古式的长罩衣,披散着长发,显然也是匆匆从床上爬起来的。在她身后,林睿身穿一件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正是他听到楼上的动静飞速去把南羽叫来的。

  “南羽……南羽……”

  当南羽跪下来双手抱住瑰儿时,她才终于哭出声音来,只能反复叫着南羽的名字,不停地流着泪。

  “他说他们不会回来了……说他不会回来了……呜呜呜……周影不会回来了……”

  南羽眼中闪烁着泪水,却轻轻地说:“你怎么能信这种人的话呢,周影会回来的,也许……明天他就回来了……”

  南羽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过头。

  瑰儿忙做个OK的手势:“放心好了,我能照顾自己的!”南羽笑着点点头走了出去。经过了那夜的事后,瑰儿的情绪不稳定了好几天,所以南羽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连最近自身都难保的林睿也把鬼使分了一只给她,帮她在关键时刻传递一下消息。

  瑰儿害怕那夜的事再发生,害怕其他的妖怪再来骚扰,更害怕周影真的就此不再回来了……即使南羽在身边也不能让她安心,于是她花了很长时间来召唤她的灵兽,直到将赤豹和文狸毛茸茸的身体抱在双臂中,她才松了口气。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流进了赤豹和文狸丰厚的皮毛中,小时候无论何时它们都会守护在自己身边,而现在自己孤零零地在人类的城市中,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都没有……

  赤豹仰天发出了一声咆哮。成年灵兽的吼声震惊了立新市的所有妖怪。

  由于瑰儿的法力不足,赤豹和文狸无法长时间呆在人间界,当它们离去了之后,瑰儿却冷静了下来。

  她卷起袖子打扫被翻成一团乱糟的屋子,把损坏的大件家具扛了出去,取出自己最喜欢的窗帘装饰窗子……

  “南羽你回去上班吧,你不去你的病人怎么办啊!”

  “小鬼头回狐狸那儿去!你主人比我更需要你。”

  “我真的没事,相信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南羽和狐狸不也是只靠自己在这里生存吗?我也要学会靠自己!”

  瑰儿信心百倍地宣布着。

  她能打起精神来令南羽很高兴,而且赤豹的那声怒吼应该足以让立新市的妖怪在短期内不敢对瑰儿有什么不良的念头。只是大家都是善忘的,“短期”以后呢?也许,那时候周影就回来了吧……

  南羽不知道自己和瑰儿谁更对周影有信心,可是,他应该会回来是吧……

  每天开店,逛街,回家,瑰儿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她每天回家不做饭,只随便吃几块点心,却要把厨房仔细清理一遍,要保证冰箱里储备了足够的食物,随时可以做一顿丰盛的晚饭,要让整个屋子一尘不染,要让桌子上总摆着鲜花……

  她并不想让自己习惯这种日子,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生意,生意快上门……”瑰儿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打开店门,口中不停地叨念着。周影不在家,自己开店挣生活费也是很重要的事,瑰儿本来就有乱花钱的习惯,加上那一夜的破坏家里的家具、电器都要重购,不好好工作可不行了。

  店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瑰儿马上对来人摆出职业的笑容:“欢迎光临,请问您要什么花?”

  “老板……”

  “李露!你怎么来了!”瑰儿高兴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这几天发生的事使她都快忘记李露了。回想一下,她去参加那个培训班也有一段时间了,外表看起来没有多大改变,反而是脸上带着疲倦的神情,也许训练是很累的缘故。

  “快坐下,来喝杯水,怎么样,那个培训班专不专业?你们都学什么?什么时候开始有演出啊?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哦。”

  瑰儿不停地说着、问着,李露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好一直听着,好不容易趁瑰儿帮她添水的功夫问:“老板,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尽管说。”

  “因为我们培训是不收费的,公司担心演员结束训练后有人毁约,所以要求我们找担保人,你知道我是外地人,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你能不能……”李露低着头,十分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这算什么啊,我帮你担保!”瑰儿马上豪爽地拍着胸口答应,“需要我做什么呢?担保金、签合同?还是……”

  “只要你拿着身份证去公司一趟就可以了。”

  “没问题,我马上就跟你去。”瑰儿抓过包就走。

  一路上,瑰儿十分兴奋,叽叽喳喳地不停说着各种对李露未来的憧憬,李露自己却很沉默,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露,你在那里没有被人欺负吧?老师是不是特别凶?”瑰儿终于察觉到李露的异样,关切地问。

  “没,没有啊……”李露低着头回答。

  “可是你没什么精神,一点也不高兴,完全不像原来的你了啊……别太勉强自己,别让自己太累啊!”瑰儿加重语气叮嘱。

  “老板,我……”李露欲言又止。

  瑰儿拥着她的肩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哦,我一定会帮你的!”

  “嗯。”李露点点头,指着前面的一栋建筑物改变了说,“我们的公司就在那里,马上到了。”

  瑰儿看那栋毫不起眼的建筑实在不像能培训大明星的地方,不过事情不能只看外表,她准备进去后好好参观一下,训练明星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在三楼。”李露边带着瑰儿往窄的楼梯上走边说。

  “哦,看起来地方不大,”瑰儿东张西望地说,“这里的设施怎么样啊?他们上课不认真?”

  “还好。”

  “真的吗?”瑰儿用脚踢踢地上的垃圾。

  一楼二楼都是别的单位,到了三楼才看见一块××公司的牌子,一道铁栅门把通往三楼以上的那两层隔断了。门牢牢地关着,两个男子正坐在门后面一边抽烟一边闲聊,看见李露和瑰儿上来笑嘻嘻地开门问:“回来了,这个就是你的‘担保人’?”

  “嗯。”李露点着头,她要带着瑰儿走进去时却犹豫了,咬着嘴唇说,“不去了!瑰儿,我们走!”说完一把拉住瑰儿,向楼下跑去。

  瑰儿完全摸不着头脑,一边被她拽着跑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他们……”

  “别问了!快跑!他们追来了!”李露几乎是哭着喊了出来。

  身后传来快速奔跑的脚步声,似乎那两个男子果真追了下来,瑰儿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跟着李露跑了起来。

  二楼,一楼……

  这栋建筑中的人似乎对这种追逐的场面见怪不怪,谁也没有插手,瑰儿她们跑到外面街上时,追她们的两个男子也已经到她们的背后,这条偏僻的街道上一共也没有多少行人车辆,连一辆出租车都看不见,两个女子当然跑不过男人,很快被他们逼到墙角。

  瑰儿把李露护在身后,厉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跟我们回去,免得受皮肉之苦。”两个男人一点儿也不吝于露出狰狞的面容,向两个弱女子逼近,并且向瑰儿伸出手,“这个货色一般,李露,你只带这么个货色回来还想逃跑,待会儿有你受的,如果不想我告诉老板,今天晚上……”

  呯!瑰儿一拳击中他的眼睛,然后脚下一绊,把他放倒在地。她的身手可是每天对着刘地、火儿、林睿他们“磨炼”出来的,对付妖怪可能不行,一两个人类还是绰绰有余的。另一个男子刚刚掏出匕首,瑰儿已经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只听嘭的一声响,接着就是呼痛的惨叫。

  瑰儿趁机拉着李露跑了开去。

  那些人也不知道追丢了还是被瑰儿打怕了,竟然没有跟来,她们一口气跑过几条街,扶着路边的护栏大口喘起气来。

  “哼!想欺负我!”瑰儿摆出一副大侠的样子拍拍手,又关切地看着李露,“我就看你一脸不高兴嘛,明明就是去那里被人欺负了,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培训班的人怎么像流氓似的?”

  李露浑身都在发抖,泪水一下子滚下来,哽咽着说:“瑰儿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一开始是想骗你进那个火坑的……对不起……”说着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大哭起来。

  瑰儿慌了手脚,连声哄她:“别这样,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会帮你的呀!别哭了,别哭好不好……”

  李露哭泣了好久,才哽咽着说道:“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演艺公司,他们是骗子……他们真的‘欺负’我了啊……还,还逼我去做‘小姐’……”说到这里她又哭得话也讲不出来了。

  “什么?!”瑰儿一开始也对这种培训班有所怀疑,但以为他们只能骗骗钱而已,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气愤地叫起来,“报警!去告他们!这些人渣!垃圾!猪!连刘地都不如!走,我们去警局!”

  “不行,不行啊……”李露死死拽住栏杆不肯跟她走,“你不知道,他们拍了照片,还录了像……他们知道我老家的详细地址啊,万一真的……我爹妈怎么见人啊……我不敢不听他们的话啊……”

  瑰儿把牙咬得咯咯响,如果现在周影他们在家,她一定立刻叫火儿去把那家公司和那群人渣烧成飞灰,可是现在只能靠自己想法子了。她一边盘算一边说:“也许我们可以先想办法把那些照片什么的偷出来,然后再告他们。”

  “没用的,他们是黑社会,上通天下通地的……他们还要我们每个人都去帮他们骗女孩子到他们那里……瑰儿,你知不知道,我原本是想骗你去那个火坑的,他们说我能给他们骗十个人就把照片还给我,可是你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害你啊……我知道他们永远不会放过我的,我这辈子已经完了……已经完了……”

  忽然听到李露一开始是想骗自己,瑰儿微微吃了一惊,但是转念一想,她这样一个弱女子落入那种境地,除了任人宰割,还能有什么办法,何况她后来能为救自己不惜反抗,瑰儿一下子又感动了起来:“别哭,别怕,事情总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帮你!我认识一些很有本领的朋友,我去找他们帮忙!”瑰儿心想,如果只是从人类手中偷一两件东西的话,应该连林睿的鬼使、鹿九、黑冰都可以做到的吧?虽然这样也无法医治好李露身心受到的伤害,但至少可以让她摆脱那些人的魔爪,过回平安的生活。

  “不可能的,我已经完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瑰儿,对不起,我不会再连累你了。”李露哭着站起来,推开瑰儿向马路对面跑去。

  “李露,你相信我,我一定……”

  瑰儿的呼叫声还没有落下,也不知是李露心神不宁没看见,还是她有意为之,一辆疾驰的汽车和她迎面撞在了一起。李露的身躯飞出了十几米,滚到在路边一动不动,鲜血渐渐从她身体上流了下来。

  “啊……李露……”

  “南羽!南医生在哪里!快叫她来!你们治不好她的!快叫她来!南羽,南羽,快来救命啊……”瑰儿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在急救室门前疯狂地喊叫着南羽的名字。

  几个护士死死拦住她不让她冲进急救室中去,其中一个说:“南医生请了假,已经几天没来上班了!里面的医生会全力抢救你朋友的。你再喊叫我们可要赶你出去了!”

  “南羽不在……”

  瑰儿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她身上沾满了李露的血,手上有几片碎玻璃已经扎进了肉里。手在流血,瑰儿却一点也不觉得疼,连一位好心的护士用酒精帮她消毒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刚才抱着李露,知道她的伤势有多重,那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能够医治的范围了。

  不行,没有南羽她会死的!

  瑰儿一把推开护士们,向医院外跑去。

  南羽不在家,不在她平时练功的地方,不在她常去的道观……瑰儿找遍了所有的可能还是一无所获,当她拖着步子走回医院时,正好看见医生用白色的床单蒙住李露,护士将她推出急救室。

  “李露……”

  护士们向瑰儿说了几句“人死不能复生”“请亲属节哀”之类的套话,便催着她去办理手续,瑰儿机械地在护士的指点下填着那些表格,付着那些款项,却有一种想大声哭喊的冲动。

  “她临死时只说了一句话:‘我死也不会放过他们!’”一个护士小心翼翼地把李露的遗言告诉瑰儿,也不知道这样的话会不会刺激眼前这个激动的女子,不过看死者那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善心的护士接着叹了口气。

  死也不放过他们!

  瑰儿咬着牙,走了出去。

  南羽深吸口气,抬眼凝视着眼前拥来的对手。

  “多管闲事的僵尸,滚开!”

  南羽把木剑提在胸前,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的身前有五六个各色妖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地对着她,只是各怀心机,谁也不愿意当出头鸟先扑过来。她身后则是十几个昏倒的人类和七八个依偎在一起发抖的弱小妖怪,小妖怪们正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祈祷她能再次赢得胜利,连鹿九也在其中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一个妖怪终于按捺不住抢先冲了出来,被南羽的剑一带,手臂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口,他捂着伤口退到了后面。

  另一个妖怪大叫一声:“大伙一起上,看她还能支撑多久!”众妖怪见南羽厉害,心里早就存着以多胜少的打算,一听有人开口号召,全都亮出兵器围了上去。

  南羽和他们缠斗在一起,心中却想苦笑,她没想到这件事最终会弄成了这样一场混乱的闹剧。

  几天前,有两个妖怪想离开立新市,本来妖来妖去是件平常事,谁也不会去多管,只是这两兄弟却偏偏因为刘地不在,十分嚣张地大肆捕捉了一批人类和弱小妖怪,扬言要带在路上吃。最近立新市的妖怪之间虽然有些动荡不安,可他们反正是要走了,也没谁出来反对,但是刚好他们抓的妖怪中有鹿九在内,鹿九的叔叔鹿为马慌乱中去向南羽求救,南羽一向爱护人类,自然看不得这么狂妄的行为,在他们要离开的前一刻拦住了他们。

  南羽平时一向深藏形迹,轻易不和其他妖怪往来,立新市知道有这么一个千年僵尸的妖怪并不多,知道她真正实力的就更少得可怜,现在她出面救人,那对妖怪兄弟当然不怕,双方理所当然地斗了起来。

  南羽实力强劲,很轻松便解决了对手,但是这一番争斗却惊动了其他的妖怪。

  最近刘地和周影双双离开立新市多日不归,一些妖怪开始大胆地猜测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于是原本由刘地称王,火儿称霸的城市开始发生了变化,许多妖怪都蓄谋着要取代刘地,成为立新市的“妖头”。

  大家都想做老大,就免不了彼此争斗一番,凡是道行稍高一点的妖怪差不多都被卷入了这场混乱。即使他们本身没有什么野心,却势必也会被别人防范,如果不是刘地余威尤在,令大部分妖怪还保持着谨慎,立新市早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

  南羽自然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们首要的防范对像。

  她在立新市的存在再隐秘,也总有一些妖怪知道她的底细,她平时不生事,知道她的妖怪自然也不去挑衅,可是现在这种时候,妖怪们正是草木皆兵,这次她一出手,立刻被许多一直严密注意她动向的妖怪理解为她要抢先行动。

  不等南羽放走那些被抓的人类和妖怪,她已经被另一群妖怪包围,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又一场大战。

  等南羽再把这批敌人一一击退,僵尸要取代刘地的谣言已经在立新市传开,那些有野心的妖怪都想趁她连番战斗体力不足时占个便宜,纷纷涌来。南羽就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独自在这里苦苦支撑了数天数夜。

  南羽在对手的围攻之中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个妖怪,他们不知是不屑以多欺少,还是想等南羽久战疲劳之后捡更大的便宜,反正现在都没有上前进攻的打算,其实南羽真正在意的只是其中的那个抱着膝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手中反复玩弄着一柄短小但寒光闪闪的匕首,不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扫一眼战团。

  如果南羽没有认错,这个男子应该是狍鸮,立新市惟一能凭武力和刘地势均力敌的妖怪,虽然他最终还是没有赢过刘地的一肚子鬼心眼,被迫许下了承诺,可他的实力立新市谁也不会轻视。

  南羽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狍鸮一定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她那天夜里为了救瑰儿所杀的妖怪,正是这个狍鸮和人类所生的独子。

  南羽对敌人没有手软的习惯,围攻她的妖怪以两死两伤收场后,她回身面对其他的妖怪,静静地等着下一个对手上前,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连续地战斗过了,不是身体,而是从心底有些倦意。在这一瞬间,她才感到,刘地的存在即使对她也是如此重要,自己之所以能度过这么多年安静的生活,正是因为立新市中有刘地。

  南羽警觉地把就要由刘地联想到周影身上去的思绪拉回来,一一扫过眼前的妖怪们。

  其他的妖怪都没动,只有狍鸮走上了前。

  “不用看他们,他们只是我找来做个见证的,你杀了我儿子,现在敢不敢跟我动手?”他的声音里没什么感情,却一字一字说得很重,“如果你们是公平对战,输赢天定,生死由命,我这个父亲也不该逞强出头,可你是从背后暗算他的!”

  南羽淡淡地说:“如果他没有贪图美色,企图用武力欺侮女子的话,我自然也不会从背后暗算他。”

  狍鸮呆了一下,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他知道儿子的品性是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来的,不过即使如此那依旧是自己惟一的、最疼爱的孩子。他摇摇头举起手中的匕首:“今天在大家面前,我要求与你公平一战。”

  南羽苦笑了一下,正正经经地挑战,还找了证明人在旁边观战,这阵势倒让她想起了过去门派之间的争斗,这么一本正经的妖怪真是很少遇见,不过她也没有理由拒绝,行礼后说:“玄通观南羽,请君手下容情。”

  瑰儿又照了一下镜子,再把粉底抹得更不均匀一些,眼影也加浓了一点,可是效果并不明显,镜子中的女子依旧美丽得夺人心魄,她叹口气,把手里的化妆品扔回桌上。

  其实她不仅不会什么法术,连变化成人类后的样貌也只会一种而已,山鬼是种只能通过在山林呼吸增长法力的种族,瑰儿离开山林太早也太久了,所以她的法力一直保持在幼年状态,如果在山林中还好一些,在城市里的她力量微弱至极。

  不能借用周影的力量,召唤不来灵兽,南羽、林睿和鹿九不知为什么一个也找不到,瑰儿决心不依靠任何人,自己去为李露报仇。

  首先是那些照片和录像,瑰儿要找出它们并且毁掉,要让李露走得清清白白。

  然后是那些伤害李露的,伤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孩子而且毁了她们一生梦想的人类。瑰儿想到这里握紧拳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对,自己是个妖怪,妖怪吃人是天经地义的事!

  瑰儿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便走出了门去,这个样子也有一样好处,就是可想而知的,那些人类一定会急于对自己下手而马上开始行动的。

  南羽与狍鸮兵器相抵,进入了胶着状态。

  他们已经斗了数百个回合,脸上都滑下了汗水,现在只是在凭法力相互抗衡。对于南羽而言,距离上一次这样激烈的搏斗已经过了很多年,而对于狍鸮来说,他从没有想过立新市还有另一个与刘地一样可以跟自己一较高下,甚至法力比刘地更高强的对手存在。打到现在,与其说他们是在为了恩怨比斗,不如说是两人都动了好胜之心,想认认真真地分一个高低。

  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纹丝不动地僵持着。

  一道电光射向南羽的背后,与此同时,一柄长枪直插狍鸮的胸口。

  狍鸮猛地将南羽向前一带,南羽挥剑架开了刺向狍鸮的枪,狍鸮则用匕首挡住了袭击南羽的法术。两人身形一晃,立刻变成了背靠背而立,面对着周围呈包围之势的敌人。

  袭击他们的正是狍鸮找来作为见证的那些妖怪,也许狍鸮把他们当做可以信任的朋友,但是他们一样有趁机取代刘地的野心,如果可以同时除掉狍鸮和南羽,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你们已经筋疲力尽了,还能支撑多久?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交出内丹,离开立新市,我们饶你不死!”

  狍鸮仿佛没有听见过去朋友的“好意”,一动没有动,过了片刻,当他看到那些妖怪渐渐开始向前逼近时,用依旧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说:“不要留情,杀!” 南羽知道狍鸮不是在告诉她,而是在说给自己听的,毕竟对他而言,每一个对手都曾经被他视为“朋友”。不过经过一番争斗,南羽和他确实都没有什么余力去想更多,只求自保已经不容易了。

  瑰儿来到那个培训班报名的时候,那些人看她的目光都是直的,不等到中午,他们就编了个理由带她上了四楼,走进了一间据说是总经理办公室的屋子。

  办公室里有个被人围绕着的中年男人,他听着带瑰儿进来的人的禀报,带着挑肥拣瘦的眼光抬起头来,却在一秒钟后眼睛发直到再也离不开瑰儿的脸,离开座位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笑着问:“是新学员吗?叫什么名字?”

  “李露。”

  “李露?”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可是他的心神早已被瑰儿的容貌所吸引了,根本没有把几天前那个女孩子放在脑海里。他急着把所有的下属都赶出了屋,要和这个女子单独“谈谈”。

  虽然他的残酷无情一向很受下属们“尊敬”,可是那些面对着瑰儿的属下们依旧渴望着能“分一杯羹”,好半天才不舍地走了出去。

  “你的外形条件非常好,只要好好包装一下,再找到好机会,不愁不一炮而红。”他知道到这里来的女孩子们想要什么,所以一如往常地说着这样的话,“来,让我看看你的形体……”说着便把手伸向了瑰儿的腰肢。

  一样冰冷的东西抵上了他的额头。

  瑰儿手中握着一把小小的手枪,冷冷地看着他。

  老板弄清自己的处境后,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要干什么?”警察?对头的团伙?他的心里一时开始盘算起来,警察他倒不怕,一来对方不敢真开枪,二来自己在上面也有几个人,很能说得上话。可万一是对头团伙派来的那就麻烦了,他很清楚自己这几年得罪了多少人,只是怎么没听过哪个组织有这么漂亮的打手?一个女子漂亮成这样,何苦做打手!

  “你这人渣!就是你害死了李露!”瑰儿用力踢了他一脚,因为有枪指着头,对方一动也不敢动。这把枪据说是刘地无意中吃了个什么杀手一类的人物后顺手拣来留着玩的,现在却被瑰儿派上了用场。

  “那些照片和录像带在哪里?”瑰儿咬着牙问。

  “照片?”

  “你们拍的那些害人照片!把它交出来,不然我就开枪!”

  他有点明白了,这个女子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对头派来的,以前也遇到过因为那些被他控制的女子而上门来报复的人,不过拿着枪来的还是第一个。想到这里他松了一口气,他可不信瑰儿这样的小女子会是他的对手——即使对方手里有枪也一样。这个女人长得真不是一般的漂亮,一定要好好利用一下。她那么想要那些照片,呆会就请她自己去拍个够吧。

  他装出很害怕的样子指着门外:“在,在隔壁档案室里……我叫人去拿……”

  瑰儿想了想用枪点着他的头:“你跟我去拿!别耍花样!“

  瑰儿用枪指着对方的头走出那间办公室,走廊上立刻一片慌乱,只是在手枪的威胁下谁也不敢冲上来营救他们的老大。老大吩咐手下人打开了一间装着铁门的房间,瑰儿用枪指着他走了过去。

  不等走到那里,门里传来的声音就让瑰儿皱起了眉头,等她看清了里面的情形,更是不忍地闭上了眼:不大的房间里关着近十个体无寸缕的女子,有三个男子正在这些女子当中,其中一人肆意地欺侮着她们,另外两个人一个拿着相机,一个拿着摄像机正在变换着角度拍摄。

  趁瑰儿被眼前的情景惊呆的一瞬,老大一侧身躲开了瑰儿的枪口,身后一个男子挥动一条铁链打中了瑰儿的手腕,手枪飞了出去。

  手枪飞进屋中,正好落在其中一个女子脚边,她看了手枪几眼,似乎想拣起来,却被一个男人骂了一声“滚开”,就乖乖地缩到了一边,手枪也落入那个人手中,并且双手捧给了老大。

  “哈……哈……”老大发出一串狂笑,逼近瑰儿说,“你不是想要照片吗?来啊,大爷陪你一起照个痛快!”周围的男人们也一起喧笑起来。

  瑰儿捂着手腕,气愤地看着他们。

  老大在瑰儿肩上捏了一把,把她推到那些女子当中:“想做明星!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明星让你们做,大爷教教你们什么是现实,以后学着乖乖赚钱,别整天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也是为你们好。”他已经把这群女子全看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一抬手把枪递给一个手下,自己向瑰儿扑过来,另外几个男人也应声而上,扑向其他女子,屋里立刻又响起了一片求饶和哭泣的声音。

  一声嚎叫,老大捂着小腹跪了下去。

  瑰儿气愤之下踢出的一脚份量可绝对不轻:“女孩爱做梦怎么了,女孩子就是有做梦的权力!你们这样的人渣根本不会明白女孩子们的梦是多么美好的东西,从你们口中说出‘梦’这个字眼都是一种侮辱!李露说过,死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这种人根本就该死。根本连做食物都不配,只配扔进垃圾堆里去!”瑰儿愤怒地叫嚷着,随手抢过那个摄像机,劈头盖脸地向老大砸下去。

  两个男子冲上来想按住她,却被她几下就甩到了一边,那个老大站起来,一把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被瑰儿一脚踢在跨下,发出一声惨叫。

  老大难以压制身上的痛苦和心中的愤怒,从手下手中一把夺过枪,朝着瑰儿就是一枪。

  南羽试试手臂,虽然伤得很重,但所幸骨头没断,肩头一条长长的伤口皮肉翻开露出了骨头,却没有血流出来。狍鸮在她几步开外的地方席地而坐,正在包扎自己腰间一道很深的伤口。

  地上躺满了妖怪们的尸体,还有两个因为中了法术而昏迷的倒霉人类。

  南羽喘了口气,走过去把那些被抓来的小妖怪放开,命令他们带着那些人类火速离去。她和狍鸮已经筋疲力尽了,再来一波敌人的话,他们自身都难保,再也顾不得保护他们这些妖怪和人类了。

  狍鸮挣扎着站起来远远地对着南羽说:“你我之间的恩怨今天一笔勾销。”

  南羽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虽然很讨厌地狼,不过立新市还是有他在的好。”狍鸮快走出去之际,忽然又停步说了这么一句。

  “你说的是……”

  “他会回来的,我知道他有非回来不可的理由。”说完这句话,狍鸮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刘地……有非回来不可的理由……”南羽不知道那是什么理由,不过周影呢?立新市有没有他一定会回来的理由?如果没有的话,他会不会不再回来了……

  南羽侧过脸,偷偷拭去滑落的一滴泪水。

  最后她扶着树木,慢慢走出了这片树林,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疲倦了,疲倦到连使用法术的力气都没有,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痛哭一场……

  “瑰儿!瑰儿!”南羽高声叫着冲进这家公司的窗口。她回到家中之后看到了瑰儿给她的留言,知道瑰儿打算独自去干什么后全身发抖。瑰儿的能力她很清楚,而周影临走时惟一的嘱托就是好好照顾瑰儿,如果瑰儿……

  咣咣!南羽随着传来的巨响奔进那个房间:“瑰儿!你在哪里?”

  房间里一片狼籍,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男人,墙角还缩着几个吓得连逃走都不能的女子。整个屋子里连一件完好的东西都找不出来,瑰儿正举着半扇窗户向地上一个滚动着呻吟的男人砸下去,听到南羽的喊叫声停下了动作。她自己身上到处是血,肩头和腿上的枪伤血肉模糊,脸上挂满了泪水,抬头看着进来的南羽却惊异地说:“南羽,你怎么受伤了?”

  “你才受伤了呀,瑰儿,怎么样?你怎么样?”

  “伤……”瑰儿摸摸自己的肩膀,刚才在愤怒使她都忘记了伤口,直到现在才觉得钻心地痛。

  “李露死了……他们害死了李露……”瑰儿跌坐在地上,捂着嘴哭了起来。她刚才凭着一股猛劲打败了这群人,现在看见南羽,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放声痛哭:“我太没用了,我救不了李露,没有你们我根本什么都干不了……周影,周影……呜呜……”

  南羽双手抱住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是你自己的力量,你什么人也没有依靠……”

  “南羽……”瑰儿抱住南羽,哭得更加伤心,“南羽……周影不在怎么办……他不回来怎么办……”

  “他一定会……”南羽没能把话说完,紧紧抱住瑰儿,自己也落下泪来。

  南羽和瑰儿相互搀扶着走出小巷,身后是开始哗动的街道和一栋燃烧中的建筑,消防车的声音正由远而近,瑰儿又在回头眺望着,南羽轻轻说:“放心吧,什么也不会剩下的。”

  “那么她们的噩梦也就结束了。”瑰儿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南羽现在的法力无法抹去那些女子们关于这场悲惨经历的全部记忆,只能把她们带离那里,然后让她们忘了南羽和瑰儿的存在而已。

  “或许她们总有一天会忘了这一切,重新找回梦想的。”

  “嗯。”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子,瑰儿忽然问:“南羽,你可不可以教我法术”?

  “我?”南羽有些吃惊,她的法术并不适合妖怪修炼,这一点瑰儿应该十分清楚。

  “我如果不返回山林,本身的法力就永远不能有进步,也许人类的法术我反而可以学会呢!”

  南羽点点头:“有道理,只要你肯学,我当然教。”

  “我不想再遇事就先想着靠别人了,我希望自己能像南羽一样了不起。”瑰儿口气中充满了崇拜。

  “像我……我倒希望自己能像你那样生活。”南羽的声音微弱到连身边的瑰儿都没有听见。

  “南羽,如果周影不回来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会等着他回来的。”

  “一直等着他吗?”

  “嗯。”

  “他永远不回来怎么办?”

  “我会等着的。”

  瑰儿咬住了嘴唇,她本来是想从南羽那里得到一些建议的,可是南羽她……

  “不,我不在这里等!我要去找他!”

  “去找他?”

  “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他!”瑰儿握紧拳头说。

  “可是瑰儿……”

  “我知道那样很危险,所以我要跟你学法术啊!等我变厉害了,我就去找他!如果你留在这里等他,我就带他来见你!”瑰儿的声音里终于重新充满了朝气,大声说着,“如果他不回来,我就去找!”

  瑰儿一边挥动铲子,一边念念有词地手指一点,一团火球飞了出来,但是却没有准确地点燃炉子,反而弹跳着飞向了一边的南羽,南羽急忙双手一合将它弄熄了。

  “唉,又失败了。”瑰儿叹口气。

  “别急,慢慢来。”南羽耐心地安慰她。

  “看我的!再来,火!”瑰儿大叫一声,指尖又飞出一个火球。

  刘地和周影离开立新市已经将近三个月,立新市的妖怪们经过了最初的混乱之后,似乎渐渐建立起了新的秩序,几个相对强大的妖怪有了各自的势力范围,其他妖怪们按照这样的区域各自生存。一切至少在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这些日子瑰儿除了开店、做家务外,其余的时间就跟着南羽学法术。在南羽的悉心教导下,她总算有了一点进步,只是学来的法术总不能应用自如,现在的这个火球就蹦跳着,迎面飞向了瑰儿自己。

  瑰儿铁铲一挥,把火球打了开去,接着马上醒悟过来,叫了一声:“糟了!”火球呼啸着飞进了客厅,一声轻响之后,焦糊味四溢,烟夹着火星飘了进来。瑰儿叹口气:“完了,刚买的新沙发……”

  “干吗打我!”一个故意装作的委屈声音忽然从客厅传来。

  “别看我,不是我干的!我的话才不会只烧掉沙发!而是连你一起烧掉!”另一个理直气壮的声音更加响亮。

  瑰儿和南羽讶异地对视一眼,双双冲出了厨房。

  客厅里刘地正对着镜子努力整理自己的发型——他鬓边有两根头发被烧焦了,让他心疼得不得了。火儿则飞来飞去,批评这样的火放得不够大,烧得不够猛烈、持久,简直不像火儿家里应该着的火。而在那个燃烧的沙发旁,一个身影正在用手一一按熄那些火苗。

  “周影……”

  “瑰儿,南羽,你们想不想我!”刘地张开双臂冲过来,想一次把她们两个都拥进怀里,火儿从背后一脚把他踢开,飞过来叫:“滚开,我快饿死了!瑰儿,晚饭好了没?南羽,最近有没有帮我留妖怪?”

  “周影……”南羽和瑰儿完全当刘地和火儿不存在。

  周影转过身:“我们回来了。”

  南羽点点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瑰儿一直盯着他,看了好久,终于想起什么:“啊,你们吃饭了吗?马上就可以吃!”

  “吃饭!吃饭!饿死了!”刘地和火儿异口同声地叫着冲进了厨房。

  周影看看南羽,看看瑰儿,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南羽,瑰儿,我回来了。”

TOP

都市妖奇谈·29 假如生活骗了你

  “我等的就是你啊!”

  周影刚在加油站边停车,路旁的一个和尚就冲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

  周影一惊,连忙后退半步全神贯注地看着他,难道这个僧人发现自己不是人类,专门来对付自己的?周影有点后悔今天出来没带着火儿。他微微分开双脚站着,只等这个和尚一开始念经文,就马上亮出影刀攻击。

  “施主真是有缘人,看施主天庭饱满,面带红光,这是大富大贵的面相,施主,让我来替您说几句,说得准我们结个善缘,说得不准您转身就走。我看施主目光如炬,定是宅心仁厚、乐善好施之人,菩萨会保佑施主的。依我看来,施主从下月开始有十个月的大运,事业生活将一帆风顺无往不利,只是我在这里要送施主几句话……”不等周影做出什么反应,这个和尚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周影被这一连串的话说得头昏脑胀,完全摸不着头脑。

  “……施主做事一定要记住三个字:快、准、狠,一定不要前怕狼后怕虎……”和尚还在不停地说着,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金晃晃的刻着佛像的小牌子,“既然有缘相见,我就赠施主一个护身符,施主戴在身上,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周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要送他东西,他歉意地一笑说:“对不起,我不信佛教。”周影所学所修的法术比较接近道教,因为这个缘故,周影对于道教的神灵还比较尊重,对于其他教派就理所当然地敬而远之了。如果让他在身上挂佛教的护身符,恐怕不仅刘地、火儿他们看了会狂笑,他自己想想那副情形也不禁莞尔。

  “施主,这护身符是家师XX寺XX大师在佛前开了光的,一定可以保佑您逢凶化吉,大吉大利、一切妖魔不能近身……”

  一切妖魔不能近身?那自己以后不是回不了家了?周影更是连连摇头。

  “施主,只要您带上这个护身符,保证事业一帆风顺,家庭幸福美满,您看,戴在身上多般配。”和尚不分由说就把那个符挂在周影脖子上,然后又说,“施主,贫僧千里迢迢来到此地,因为生了一场大病,盘缠不够,既然与施主如此有缘,不知施主可否相助,不在多少,只为结个善缘。”说完,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周影。

  周影摇摇头,他可不想跟和尚结善缘,那违背了妖怪的基本生存宗旨。

  “布施不在多少,施主,主要是看您的心,多给菩萨会看见的,少给菩萨也不会计较。”和尚拉着周影不让他走。

  周影可不想让“菩萨”看见自己,他看见前面的车加满油开走了,准备把自己的车开过去加油,但和尚一直在他面前拦着非要他布施一点。周影是坚决不会向佛教布施的,所以左右为难地想绕过去。他不记得佛教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强人所难的习惯,很不高兴地皱着眉。周围的人似乎觉得有趣,纷纷指指点点地谈论着。

  这时一个加油站的职工几步冲了过来问:“怎么了?还加不加油?”周影无奈地看看他,又看看那个一直在要求“布施”一点的和尚。

  那工人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上前从周影身上扯下那个护身符丢还给和尚,挥着手吼:“滚,滚,快滚!别在这里装神弄鬼地骗人!不然把你扭到派出所去!”那个和尚本来还想再纠缠一下,但看那工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好咕哝几句怏怏地走了。

  周影也被吓了一跳,他平时老来这里加油认得这个工人,记得他一向是笑脸迎人的,没想到他也会发这么大火。

  “到处都是这种骗子!什么佛门弟子,什么善缘,还不全是为了钱!”工人回过头来,还在生气地嘟嘟囔囔。

  周影赞同地点头,他也不相信刚才那个“和尚”真的是和尚,他看起来一点道行都没有。

  “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佛存在!”那个工人继续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无神论者。周影点头,一般来说,妖怪们特别喜欢这样的人类,这些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去寻找科学的解释,可以给妖怪们省很多麻烦。

  “创造世界的是宇宙,他才是真正无处不在的,其他的所谓神明全是人自己编造出来的,总有一天,大家会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的!”工人说得激动,有些神经质地晃动着身体。

  “真相”不是指人类发生他们城市中住着妖怪吧?周影有点紧张。

  “这个世界是在不停循环变化的,宇宙会给你这一生一个判决,从而决定你下一辈子成为什么,所以人类应该醒悟过来,不要再破坏环境,伤害地球了……”

  周影觉得他说得有点语无论次,一边说世界上没有神,一边又在说些因果报应的话,一边又扯上了环保,不过周影不是那种会去刨根问底的人,随意点着头把车开过去准备加油。

  “对了,周哥信不信宗教?”那个工人平时总听朱兵这么称呼周影,也跟着这么叫他。

  “不信。”周影摇摇头。

  “太好了,只有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能明白真相,周哥是好人,宇宙一定会保佑你的!”工人高兴地说着,他从口袋时掏出一本小册子塞给周影,才回去忙活着为车子加油了。

  周影看看手中的册子,皱了皱眉头。

  加完油,等了好久朱兵才远远跑来,周影取出车钥匙准备和他交班。

  “周哥,我今天有些事,能不能……向您请个假?”朱兵有些扭捏地问。

  “哦,那你去吧。”周影一点都不迟疑地答应了。

  “谢谢周哥。”朱兵高兴地道了谢,一般来说,出租车主不太喜欢司机请假,因为那意味他自己不是要有经济上的损失就是自己要加班了,周影本身倒不太在乎,不过是少修炼一天而已,反正自从他认识了刘地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被打乱的生活。

  “谢谢周哥。”朱影请了假,急匆匆地走了。周影把那本小册子随手放进了口袋,开着车继续工作。

  “宇宙派学说?好大的题目,看看说什么的……嗬,光这本宣传材料的名字就够水平——《科学地看待宇宙的存在及宗教对人类精神的迫害浅论》!”刘地躺在沙发上,伸手抓过了周影带回的那本小册子,不等打开看内容嘴里就啧啧地称赞起来。

  “到底是说什么的?”火儿一点也没听懂,又好奇,只好放下架子向刘地请教。

  刘地很有学问地说:“就是说这本册子讲的是‘科学地看待宇宙的存在及宗教对人类精神的迫害’的事啊。”

  火儿还是没听懂,向周影看去,周影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们真笨。”刘地挥着手中册子说,“这很简单,不就是说明只看名字也知道册子里的东西是唬人用的吗。”他为周影和火儿的迟钝深表遗憾。

  “哦,难怪你一看就懂,跟你每天干的事一样。”林睿本来坐在旁边认真地写作业(其实是让笔自己写,他手中在忙着折纸鹤和幸运星,据说要送给母亲),现在抬起头来毫不留情地说。

  “去,去,去,小孩子家懂什么,那叫语言的艺术。”刘地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向林睿摆手。

  “叫骗人艺术更准确吧?”林睿冷笑。

  “说起骗人,我倒知道有个家伙水准很高啊,天天装成一副好孩子的模样,其实呢……啧啧啧,他妈妈真可怜。”

  “你说谁!”林睿一下子蹦起来。

  “是啊,我说谁大家都清楚了,对吧?”刘地向听众们询问。

  林睿露出尖尖的牙齿看着他……

  周影叹了口气,抓起外衣准备出车,他边走边向火儿看去。

  “不去!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作,我受不了了!我要在家里和狐狸玩。”火儿一下子蹦起来叫着。

  “那我自己去了。”周影嘱咐一声准备出门。

  林睿一下子拦在他面前生气地叫:“你不能走!你不是答应我妈妈在她下夜班前照顾我吗?万一我妈妈回来看见你不在家怎么办?她以后就更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里,说不定会让我跟她去上夜班的,难道你想让我白天在学校呆一天还不够,晚上还要去那个鬼地方!”林睿对于周影的不负责任十分愤怒,大呼小叫地拦着不许他走。

  “那……叫刘地看着你吧。”周影真不明白人类的孩子在家里时,为什么非得有个大人看着才行。

  “他……”

  “我……”

  刘地和林睿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怪叫,相互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叫我和他在一起呆着,你不如杀了我算了!”

  那怎么办?周影在脑海中思考解决的办法:带林睿出车?那样他妈妈知道了多半会更生气;自己留在家里叫刘地帮忙出车?那样自己的车也许会成为刘地载女朋友的专车,再也不是出租车了;自己不出车,休息一夜?可是车即使不用各种费用还是要交的。周影思前想后,实在没有解决的良策。要是瑰儿在家里就好了,可她又偏偏去了医院,据说是为在她花店里打工的一个外地女孩陪床去了。

  “都怪你雇的那个司机不好!”火儿气呼呼地宣布,“最近一周要请三天假,影,快点换个司机吧,他太懒了。”

  “他最近是挺忙的,我听说他家出事了,好像他母亲病了还是哥哥受伤了之类,人类也不容易……”周影感慨一番,“我看这样,我画一道符,等你妈妈回来就用它变成我的样子给她看看吧。”说着,他画了一道符给了林睿。

  林睿甩甩那道符,勉强做出了让步,回去继续折他的幸运星。可是火儿不高兴的情绪却越来越强烈,这几天瑰儿人在医院里,连饭都不能按时回来做,周影又天天出车,他既不愿意整天呆在车里,又不愿意自己在家对着空屋子,觉得日子过得无聊极了,于是在周影的头上飞来飞去,一个劲地嚷嚷着:“换司机,换司机,我强烈要求换司机!”

  刘地看看周影的屋子,原本一丝不乱的房间现在到处胡乱丢着一些衣服和食品(火儿的零食袋子、盒子、干肉片、妖怪腿什么的),地上、家俱上到处都蒙了一层灰尘,玻璃上也斑斑点点的,看起来一片模糊。可以想像周影近来忙得连用法术收拾一下屋子的功夫都没有。

  刘地伸长手臂把那本刚才被他扔进垃圾桶的小册子拾回来,自言自语着:“最近瑰儿不在家,可怜我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了,不如自己找点乐子吧……这东西好像很有趣,宇宙派,听这个名字就够有吸引力了,今天干脆就去吃西餐,甜点要个苹果派吧。”

  这时周影已经出门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刘地对着林睿和火儿,他们三个大眼对小眼地相互看了一会儿,在暴发习惯性的流血冲突之前,刘地很反常地主动站起来,口中嘟嘟哝哝地说着什么自己走了。

  一般来说,刘地和林睿、火儿相处时,常常是由一场流血冲突来为他们之间的交流划上句号的,现在刘地的离去在火儿看来无异于逃跑,所以他气愤地大叫了起来,林睿却放下手中的折纸,抓着头发若有所思起来,但他想了一阵子还是摇头道:“算了,反正刘地关心的也没什么好事,不掺和了,火儿,快来帮忙折啊。别玩了,我妈妈生日马上到了!”因为他执意要用手工来折,所以速度慢得可以,加上火儿和五六个鬼使一起努力也不见有什么大进展,反而是火儿一不小心弄着了纸张,大家还要忙着救火,很快就把其他的事丢到脑后了。

  朱兵今天很难得地来上了班,可是依旧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周影也没问他什么,只是把车交给他时说:“你顺便把车开去修理厂检查一下,最近发动机声音不太对。”并且留下了一些钱。

  “周哥……”周影刚刚要走,朱兵却又叫住了他,“能不能……能不能……”

  周影静静等他说下去。

  “没……没事,我去了……”朱兵什么也没说,匆匆开车走了。

  周影摇摇头,朱兵在他眼中一直是个充满了活力,脚踏实地追求自己理想的人类,最近他却日见低沉,也许他生活中真的遇到了什么极不如意的事情吧。

  人类的生活。

  周影想着,又摇了摇头。

  因为把车交给了朱兵,周影不得不步行回去,他准备在路上采购一些食品和日常杂物,还有,瑰儿要他为那个住院的女孩买些营养品。而且有半个多月没好好地收拾屋子了,今天下午干脆来个大扫除。刘地和火儿是不能指望的,不知道林睿肯不肯借鬼使来帮点忙。周影一边盘算着一边走,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忽然拦在了他面前。

  “先生请留步,我们只耽误您一点时间,请问您想不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想不想知道世间惟一的真理?”女学生诚恳地看着周影的眼睛问。

  “惟一的真理……”周影摇了摇头。

  “先生,请您看一下这个吧,不会耽误您很多时间的。”女学生还是挡住他,把一本小册子发给他。

  周影扫了一眼封面,《宇宙派与宗教的差异》,他依稀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看过类似的东西,不过还是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信奉宗教。”说着随手把册子递了回去。

  “先生,您误会了,我们宇宙派不是宗教,而是一个科学的组织,我们的目的是帮助大家看清宇宙万物的真相。您不觉得千百年来,各种宗教已经对人类的身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吗?无数的悲剧甚至战争不正是由这些口口声声要为人类造福的宗教引起的吗?所以我们应该团结起来,让大家明白神是根本不存在的这个真理。先生不相信宗教,这正是和我们的宗旨相吻合,真心地希望您加入进来,和我们一起宣传宇宙的真相。”

  “宇宙的真相?你们知道吗?”如果她真的知道,周影倒很想向她请教,但是马上周影就发现自己刚才问了一句愚蠢的话。

  “万物都是由宇宙而生的,宇宙才是惟一绝对的存在……”女孩的口才很好,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宇宙如果没有意识,怎么会蕴育无数生命,所以宇宙本身才是这个宇宙的主宰。大家有没有想过,世界的将来会怎么样,人类一直在肆无忌惮地破坏环境,浪费资源,损害地球,养育了万物的宇宙看到这一切,会有多么心痛……”

  旁边一个人插嘴:“就算真有宇宙这玩意,你们怎么知道它心不心痛?它还会说话不成?”引起了一阵大笑。

  “我们会长就可以和宇宙沟通。”女孩十分严肃地说,“他就是因为受到了宇宙的召唤才毅然决定建立这个组织,来向世人宣扬真理的。”

  “哈哈哈,这不还是变相的教派吗。”先前那个人大笑起来。

  “先生您错了,我们不是宗教,也不宣传任何教义,更不支持偶像崇拜。我们只是要告诉大家一些真实的东西,让大家明白千百年来各种宗教造成的恶果,并且请大家为我们这个世界贡献一点力量……大家知道吗,有多少物种因为人类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又有多少正在消失,所有的宗教都在宣扬人是万物之灵,你们有没有想过……”

  周影转过街角,还能听见那群人的喧哗声,他把手中的册子丢进垃圾筒,心想人类真是有趣。

  “对,就像周影说的,那个什么宇宙教最近很嚣张,找了一大群美女满大街地宣传!”刘地气呼呼地说着,重重地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那个组织里有很多美女这一点已经足以让他生气了。

  周影在旁边提醒他,人家叫“宇宙派”,而不是“宇宙教”。

  “有什么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刘地理直气壮地叫,“有本事他们改名叫‘苹果派’,说不定我会多喜欢他们一点。”

  桌子上一只用草编的袋子,里面盛着又大又红的苹果,看起来十分诱人,所以就连对水果向来不屑一顾的火儿也拿了一个,用翅膀在地上滚着玩,这是南羽送给瑰儿带回来的。听到刘地的话后,他思忖着说:“苹果派?我比较喜欢吃汉堡。”

  刘地点着头:“这一点上我们倒是有共同语言。”

  “瑰儿,午饭我要吃汉堡,十个就够了,不用做刘地的,另外一份牛排,妖排,人排,羊排也行,不要猪排,我吃了半个月猪肉了。唉,两份牛排吧,最好再来盘炸鸡、薯条、可乐……苹果派也要一个。”火儿像踩绣球一样踩在那个苹果上来回滚动,开始向厨房里的瑰儿开菜单。难得今天瑰儿回来了,火儿要把这几天亏下的全补回来。

  “我没空!我要去给王翠翠送鸡汤,叫周影去给你买。”瑰儿在厨房里叫。

  “什么?!又不做饭!”火儿嚷嚷起来,“你到底喜欢影还是那个女人类,居然为了她不给我做饭!”

  “你有没有同情心啊!她在立新市无亲无故,又遇到这样的不幸,我怎么可以不管她!火儿是个坏心肠!”瑰儿严厉地指责道。

  那个叫王翠翠的女孩是个外来的打工妹,她为了让家里摆脱贫困,也为了弟弟的学费,抱着凭自己的劳力谋生挣钱的希望来到了立新市。

  几个月前开始,王翠翠的男朋友忽然变得举止古怪起来,不但把两个人辛苦积攒的钱财拿出去挥霍一空,而且还向王翠翠扔下一句“我们并不合适,我要去追求更适合我的生活,你忘了我吧。”就消失了踪影。王翠翠四处奔走都找不到他,在这样的打击下,她的精神日益恍惚,终于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撞上了行驶中的公交车。

  心软的瑰儿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不但扔下了花店的生意,也扔下了周影和火儿不管,日夜在医院里照顾着她。火儿一忍再忍,今天实在受不了了,打着滚耍赖:“你再不做饭我就去吃了她!我就去吃了她!我就去放火烧医院!”

  “哼!”瑰儿根本不理他,提上精心煮的鸡汤和周影买来的补品匆匆出门去了。

  “瑰儿欺负我……”火儿委屈地叫着扑进了周影怀里。

  “周哥,我打算不干了。”朱兵今天把车交还给周影时忽然说。

  周影看着他,朱兵一向希望攒够了钱自己买一辆车做车主的,为什么最近工作这么怠倦?现在又忽然提出不干了?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是不是因为你母亲……”

  “我妈已经出了院,好得差不多了……”朱兵好像满腹的心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说,“周哥,你是个好人!这个世界上好人越来越少了,另外你找司机的时候要留心些,平时你什么都不过问,如果人家有心占你便宜很容易的。”他最后也没说自己有什么打算,默默地走了。

  周影虽然不是个喜欢打听别人私事的人,但是对于朱兵前段时间的遭遇还是知道一些——在周影看来,那只是人类之间的一些琐事而已,以他现在对人类社会的了解,他还难以体会这样的事对于人类来说是很难承受的。

  朱兵自幼丧父,他的母亲一个人把他和他哥哥抚养成人,哥哥现在在一家工厂做工人,朱兵则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两兄弟平时很孝顺母亲,一家人过着虽然不富有,却和和乐乐的日子。

  几个月前,朱兵的母亲病倒了。朱兵兄弟千方百计地筹钱为母亲治病,把所有的积蓄全都花完,又把房子抵押给了别人之后,母亲的病情才逐渐稳定下来,这之后又要开始面临漫长的,以药物维持生命的日子。

  周影知道发生在母亲身上的这一切压垮了朱兵,可是他不明白朱兵为什么会在现在辞工。因为朱兵本身是个极不错的司机,周影一直很想留住他,所以前几天已经找上刘地和南羽,悄悄治好了他母亲的病,他自己刚才也说母亲好得差不多了,那为什么还是要不干了呢?周影看着朱兵的背影,困惑地挠了挠头。

  “宇宙派啊,最近老听到这个名字。”刘地抓着下巴说。

  “那你就快说,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你不是说这城里的事你都知道吗!”瑰儿握着拳头叫着,“快告诉我!”

  “就是个新兴宗教啊,挺能蛊惑人心的。我记得周影曾经拿了一个宣传手册回来的,丢哪儿了?”刘地在沙发底下东找西翻。

  周影问:“你在找那本《科学地看待宇宙的存在及宗教对人类精神的迫害浅论》吗?”

  “对啊,放哪了?”

  “我觉得没什么用,大扫除的时候扔了,不过这里有本《宇宙——万物之源,万物之母》,刚才我加油时他又给我的。”周影又掏出一本小册子来。

  瑰儿一把就抢了过去:“给我!我看看这个宇宙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飞快地翻了几页就皱着眉头丢开,嘟着嘴说:“大杂烩,看不懂。”

  “让人一下子看懂了他们不就没咒念了,仔细看看,仔细看,直到从字缝里看出字来……”刘地向瑰儿一字一字地说,“通篇都只写两个字——‘吃人’!不,不对,是‘骗人’!”

  “骗人?新兴宗教?”瑰儿似乎有点明白了。

  “不对,他们说他们不是宗教,他们不信奉神明的。”周影说。这段时间他去加油,那个工人老为他讲解宇宙派的事,所以他也记住了一些。

  刘地不屑地冷笑一声:“他们还说自己是科学的团体呢。”

  “嗯,他们是这么说。”

  刘地抓着下巴问:“你要骗人时会不会告诉人家你是骗子?”

  “我不想骗人。”

  “只是打个比方……唉,算了。”反正和周影对话,最后总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刘地也习惯了,连忙改成更直接的表达方式,“比如说我想骗一个人,我绝不会告诉他我是个骗子,而且还是一个英俊、聪明、才华出众的骗子的,我会向他保证、发誓、赌咒说我是一个老实诚实的人,对不对?”

  周影连连点头,刘地确实会那么做的。

  “所以那个什么派也一样,他们总不会大肆宣传说我们是邪教,来加入吧,我们会把你坑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的!他们不可能这么做,而是一定会千方百计把自己说成圣人、神仙、天使、皮卡丘,看起来要多好有多好,要多善良有多善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所以请更相信我们一些吧,冤大头们!”刘地张着双手,庄严肃穆,像传教士一样地说着。

  “他们是邪教,是骗子!”瑰儿尖叫起来,双手揪住刘地的衣服乱晃,“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没问过我啊。怎么了,你被骗了吗?”刘地被她摇晃得呼吸困难。

  “是翠翠的男朋友!翠翠跟我说他就是信上了那个宇宙派才会变得跟往常不一样的,而且现在连人都失踪了!你说,是不是邪魔妖物成立的宗教,把人都骗去吃了?是不是根本就是你干的?!”瑰儿不依不饶地尖叫着。

  刘地捂着脖子倒在沙发上呻吟说:“吃个人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力气吗,街上到处都是人。”

  “那翠翠的男朋友会去哪儿?”瑰儿的眼中流动着泪水,“翠翠好可怜啊,好可怜啊……”

  “如果他是宇宙派的成员,也许去了农场。”周影忽然说。

  “农场?”

  “我听加油站那个人说的,说他们的一些会员为了不用忍受被污染的空气和水,也为了不吃不干净的食物,不伤害其他生命,不制造任何污染,所以建了一个农场,成员自己在那里耕种、食素,过一种返璞归真的生活,抛弃尘世间的一切虚名和财富,据说是宇宙让他们这么生活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抛弃所有的财富?我明白翠翠辛辛苦苦挣的钱去哪儿了!快告诉我那个农场在哪,我要把那个男人找回来打一顿,让他给翠翠道歉!”

  “我不知道,加油站那个人只说他也很想去,可是还没被选上。”周影如实回答。

  “刘地,你去给我打听!你不是说是城市的万事通吗!”瑰儿都有些歇斯底里了。

  “还用我去打听,周影不是认识个警察吗,那个派折腾得这么厉害,警方不可能不管的,他一定知道些内幕。”

  “周影……”

  “对,问问孙剑吧?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在瑰儿乞求的目光中,周影立刻抓起了电话。

  “宇宙派?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孙剑趁机敲诈了周影一顿火锅后,打着饱嗝说,“那个不归我们管,我也不太清楚啊,不然我帮你打听打听?”

  “嗯,我想知道那个农场的事。”

  孙剑是个办事利索的人,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一堆文件,里面全是关于宇宙派的事。不但有关于那个农场的情况,还有这个组织的成员,性质等等,孙剑一边翻看一边叫着:“天啊,短短时间,他们发展了好几万人了,真厉害!”

  “几万人?”周影觉得不多,立新市好几百万人口啊。

  “可是这个组织出现了才三个多月啊,再这么下去,大家不就都去信这个了!”

  “什么?大家都信这个?”周影惊讶地问。

  “是啊,再这么下去快了……”孙剑冷笑着说。

  “人类,都信这个了……”周影显然误会了孙剑的意思,喃喃自语。

  “还是周影厉害,一下子就找到那个农场在哪儿了!”瑰儿称赞周影的同时也不忘了加上一句,“不像某人,平时总自称无所不能,关键时刻只会躺在沙发上。”刘地在沙发上打个滚,装没听见。

  “火儿,准备出发。”瑰儿大声叫。

  火儿正在厨房里偷吃,伸出头来含糊不清地问:“去哪?吃饭吗?”

  瑰儿意气风发地说:“不,我们杀到那个农场,把翠翠的男朋友和被骗的钱找回来!”

  “唉……”火儿没兴趣地叹了口气,“等我吃完这头猪再说。”

  “瑰儿,你告诉我那个男人什么样,我顺便去吧。”周影说。

  瑰儿用幻像把那个男人画出来,又好奇地问:“顺便去?你去干什么?”

  “我刚刚加入了宇宙派,他们说明天带我们去参观农场。”

  扑通!扑通!几声过后,屋里出现了长达几十分钟的寂静。还是法力高强的火儿率先从地上爬起来尖叫着问:“影,你说你加入了什么?你要去哪?”

  “我加入了宇宙派,明天去参观农场。”周影一派平静地说。

  “怎么可能!”

  “周影,你吃错药了!”

  “天啊,天啊,天啊……”

  屋子里的妖怪们一起叫了起来。

  “孙剑说,人类全都去信那个宇宙派了。”周影解释说。

  “可那个是骗人的你知道吧!”刘地盯着他,“难道因为人类都受骗了,你为了像人类,也要去受骗……你不会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周影理所应当地点头。

  “该不会你已经被他们骗了钱,他们才会带你去参观什么农场吧?”刘地再次假设。

  “是啊,我给了他们钱。”

  “你和瑰儿那点存款估计他们是看不上眼的,该不会……”刘地眯起眼睛,握起了拳头。

  “是啊,我从上次你存钱的地方拿的。”周影说明钱的来历。

  “银行那个保险柜还是古坟里那个棺材?”

  “棺材。”

  “你全给他们了?”

  “嗯。”周影点点头。

  “十万欧元,你全给他们了!那是我准备去意大利过万圣节时用的!”刘地叫起来。

  火儿马上拍着周影的肩膀:“影,干得好!”

  “周影,我要和你绝交!”刘地还在那里大喊大叫。

  瑰儿偷偷拉拉周影的衣角:“告诉我,刘地的银行保险柜在哪里?密码是多少?“

  “气死我了,我要去想办法把钱弄回来。”刘地不甘心地站起来。

  “哦,对了刘地,我听那个宇宙派的人说,参观完农场好像还要钱,你再帮我准备点。”周影嘱咐说。

  “……周影,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不会,我是影魅,没有上辈子。”周影一边说一边向外走,“我要去工作了,火儿你来不来?”

  “不去,我约了狐狸去偷鸡。”

  周影一出门,刘地就自己在那里嘀咕起来,双眼闪着狡猾的目光,谁都看得出来他没想什么好事。

  “刘地,你在打什么主意?”瑰儿问。

  “盘算一下怎么弄钱,哈哈哈,我有好主意,好大一个邪教在眼前摆着,我怎么早没想到呢,金发美女,我万圣节一定到!”说着他站起来向外走去。

  “邪教是什么?”火儿问。

  “就是周影去参加的那个派,总之就是……”刘地一时也想不出怎么解释,“反正就是一种比较好吃的人类组织了。”他根据自己的口味下了不负责任的定义后扬长而去,留下瑰儿在那里苦苦思索。

  火儿捅捅瑰儿:“你听见了吗?”

  “什么?”

  “很好吃的人类组织啊……”火儿眯起眼睛,“那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可以让刘地弄了去,应该留给我享用才对……”

  “瑰儿,你真的会开车吗?”林睿不放心地又问一遍。

  “当然,当然,你看,这是我的驾照。周影是司机我怎么可能不会开车呢!”瑰儿信心百倍地亮出驾照。

  火儿飞上去伸头一看瑰儿手中的证件,回头向林睿问:“狐狸,我怎么记得这个本本是上次我带你去那个什么驾训队用电脑打出来的?”

  林睿咧咧嘴:“我回家写作业了,我不去。”转身想走时却被瑰儿拉住了:“别走,你得做我的副驾驶,负责拉手闸。”

  “为什么你是司机要我拉手闸?”

  “我以前开车都是周影负责在旁边拉手闸的。”瑰儿理所当然地说。

  火儿立刻自告奋勇:“我来拉,我来拉,我会一直拉住不放的。”

  “你拉会出车祸的,狐狸坐我旁边。”瑰儿下命令了。

  “你开还不是一样出车祸。”林睿一边下楼一边计算自己母亲今天上班的路线,幸亏不会和他们的路程重合。他松了口气,至于其他的人和车辆,就由他们去碰运气,看会不会遇见瑰儿开着的车吧。

  今天一大早,周影就跟宇宙派的人参观农场去了,瑰儿收拾完家务后突发奇想,她要亲自去把翠翠的男朋友抓回来,为翠翠出口气。于是她叫上火儿,拿上周影的车钥匙准备出发,这时林睿又被要去做家教的母亲送了上来,请瑰儿代为照顾,于是这支队伍就这么组成了,准备由瑰儿驾驶周影留下的车前去。

  火儿一直牵挂着刘地说那个“派”很好吃的事,一边飞一边叫瑰儿他们放轻脚步免得刘地知道了跟来,会分走一份。可是当他们来到车边,看见红色出租车早已摇下了车窗,车厢里放着音乐,刘地独占了整个后座,正躺在上面看杂志。

  火儿立刻叫起来:“你来干什么,我们不欢迎你!”

  刘地慢悠悠地伸出头来问:“你们确定不需要一个司机?我有五十年驾龄哦。”

  周影一早就跟着几个宇宙派的成员坐上了车出发,前往他们所说的农场。

  那个农场位于立新市外三十公里的一座山中,据说是由一个小山村改建而成的。原本那里要修水库,迁走了所有居民,后来水库没修成,居民却没有再迁回这深山老林中来,小村庄成了一个无人村。宇宙派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个地方,为了发扬他们崇尚自然的理论,便把一些狂热的宇宙派分子弄到这里,大家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在那么偏僻又没人居住的地方,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走的路,开始的土路勉强还算平坦,后来车辆就干脆在树木草丛间穿行,再后来,组织代表人以汽车是污染空气的最主要凶手,不能让它去污染清洁的农场为理由让大家全都下了车步行。不过以周影的专业眼光来看,后面的山岭那辆吉普车是再也开不过来了。

  大家走走停停,步行越过了两座山坡,才看见那个小小的山村。

  一走到村口,就有几个大汉出来拦截,带队来的那个人上前低声说了几句,周影他们才被放了进去。

  走近了看,这个小山村显得更加破败不堪,那些被村民们遗弃已久的房屋现在被拿来再利用,基本都只是稍微修缮了一下,有些地方墙上的裂缝都能看到屋子里面了。村子里到处都生满了杂草,原本房前屋后的小菜园现在也多半都是草,只有少数几个被收拾出来种了东西。在周影这个有六十余年种地经验的妖怪看来,实在没有什么收获的可能──这些人根本不懂得种地。村子里还有不少身着粗布衣服的人,有的在收拾房屋,有的在栽种菜地。宇宙派的人一边和其中认识的人打招呼,一边很得意地问周影他们:“怎么样,这里很不错吧?”

  周影的目光越过村子,看看远处山坡上的田地和果园,苦笑着摇头:“你们当中,真的没有人会种地吗?连这个季节该种什么蔬菜都弄错了。”不过并没有人注意他的话,和他一起来的“信徒”们都十分兴奋地东张西望着,相互议论,似乎真的把这里当成了他们心目中的世外桃源。

  带领他们来的宇宙派成员远远迎来了一个人,向周影他们介绍着:“这位是这里的负责人张守信——老张,这几位是咱们的热心会员,周先生、许先生、马先生、宋先生。”他第一个就介绍周影,并且迅速向那个叫张守信的男子递了个眼色。

  这个四十出头的矮个子男人有一双精明的眼睛,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身上穿了一件手工织的粗布衣服,倒真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派头,他和周影他们一一握手,对毫不起眼的周影更是特别重视,握他的手时格外用力。他热情地招呼着大家说:“几位加入了宇宙派,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来,我先领大家在咱们的农场里转转。我们这里没什么好,就是自然、干净,保证完全没有公害。”他客气地将周影他们往里面让。

  这个村子里大约有三十几个宇宙派信徒,他们有的在田中劳作,有的在修缮房屋,各自忙碌着,脸上却都挂着满足的神情,和同周影一起来的那几位先生表现出的热情几乎一模一样。另外,还有几个像张守信那样的“管理人员”,据说是负责安排大家的生活,并且负责与外界联络,不时外出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的。不过除了张守信以外,那几个“管理人”都是目含凶光的彪形大汉,他们那种“气质”即使朴素的打扮也掩饰不了。

  为了向大家介绍周影他们,张守信特意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在了一起,当他一一做着介绍时,周影却和人群中一个人的目光遇在了一起。

  “周哥?”

  “朱兵。”

  车子在山间爬行,也幸亏是周影开惯了的“妖车”,又加上刘地力气挺大,才总算连开带扛地过了那两个小山坡来到了村口,刘地把车子从肩上向地上一扔,大口气喘着气说:“早说咱们飞过来,累死了。”

  “你干吗突然扔车!”

  “是你自己说要做司机的!”

  林睿和瑰儿一起从车窗里伸出头抗议。

  “不管怎么说,影在这村子里,刘地,快把车开进去!”火儿大模大样地吩咐着,“快点,好吃的还在等我呢!”

  不等车停下,路边就冲出两个人来阻拦,其中一个敲敲车窗没好气地问:“你怎么随便就往里开?快滚!”

  “派来了……”火儿欢呼着飞出了车窗,挨个去闻那些人。

  刘地动作比火儿还快,一扬眉毛迎上去:“你干什么的,大呼小叫我就怕你啊!”

  “谁叫你们把车开到这里来的!”走过来的这个男人高大魁梧,光着肩膀露出一身横肉,一副很凶恶的样子,和刘地的流里流气一对照,倒是颇有些意思。

  “不开车来你用八抬大轿抬我来啊,老子还不一定稀罕坐呢!”刘地显然不辜负大家的期望,充分发挥演技,摆出一副流氓架式(火儿:他本来就是流氓,那不叫演技)。

  “叫你们滚,听见了吗?”

  “你先做个滚的样子来参考参考。”

  刘地和那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鼻子都快碰在一起了,眼看一场黑社会火拼即将上演。

  “刘地?瑰儿?你们怎么来了?”周影惊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张守信正领着他四处参观,走到外面他却看见了刘地等人和自己的车。这时周影已经和其他人一样,换上了一件并不合身的手工制粗布衣服,在火儿看来他似乎又回到了种地的那些岁月,但在刘地和瑰儿的眼中,却有了极度的搞笑效果,两个人一起拉着周影大笑起来。

  “哈哈哈,哪里好啊?周影,你不是说这里有个度假村我才来的吗?这里根本就是个破山村嘛!上了你的当了!“刘地尽情地笑着,“吃饱了撑的来玩扮家家啊,还穿成这样,你们多大啊?”

  度假村?我没这么说啊。周影正要解释,张守信走过来看着刘地和瑰儿诧异地问:“周先生,这几位是你的朋友?”

  “是啊,刘地,瑰儿,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也不知道他们跟着来了。”

  张守信仔细地看了瑰儿和刘地,分析过他们的衣着打扮和刘地手腕上的名牌金表后,向那个大汉使个眼色:“即然来了就进来看看吧,我们和周影是一家人,他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刘地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说:“行了,行了,我们和周影才是一家人呢。你们这破地方有什么住头啊,一天一千元以下的房间我从来不住的。”

  张守信的涵养倒还可以,不但没被刘地惹火,反而耐心地向他讲解起来:“刘先生,我们这儿是归派里统一经营,大家自种自收,回归自然的地方,别说是度假村了,这里连电都没有呢。您不觉得人类现在过于依赖科技,而对大自然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吗?如果人们都能仔细地想一想……”

  “什么自然啊,想自然的话还不如去天体营呢,周影,咱们回去吧。”

  “刘地,进来看看吧,朱兵也在这儿。”周影开口说。

  “朱兵?你那个司机?”坏了,有熟人,周影一定露馅了!想到接下来要上演的好戏,刘地马上向村子里走去。

  瑰儿正想跟上去,却发现林睿和火儿不见了,忙叫:“刘地,周影,林睿不见了。”

  瑰儿一提林睿,周影就知道火儿一定也在:“他们也来了?”

  “我刚才看见他跑到林子里了。”刘地一副与我无关的态度。

  “林睿!林睿!”瑰儿和周影四下叫起来。

  刘地也不急着去找,边走边向村子里四处张望着,自言自语地说:“看这样子,今年不会有什么收成了吧?”

  “基本不会有,他们不懂种地。”周影说。

  “他们都是从小生长在城市里的人,要是真知道怎么种地种菜、养鸡养羊就见鬼了。”刘地嘴角挂着嘲弄的微笑,伸手将一只正把一位女士吓得乱叫的菜青虫捉下来,扔给了一只在地上乱跑的鸡。

  乱跑的鸡?

  刘地明白林睿跑哪儿去了──这里养的鸡估计也是纯天然、无公害、很好吃的那一种吧。想到这里,他抓住张守信问:“你们养鸡的地方在哪?”

  张守信正在安排人去找一个“十岁左右,看起来很聪明”的男孩,被刘地问得愣了一下,又问了别人才带着周影和刘地找到了鸡窝。

  此时的鸡窝前已经聚集起树枝点了一大堆火,上面挂的两只鸡正散发出阵阵香味,林睿坐在旁边,手中抓着第三只鸡,正带着可爱的笑容拔毛,周影抬头,看见火儿正拖着一头羊向火堆这边飞来。

  “你……你……你……”张守信看着满地狼籍的鸡毛和那十几只或死或伤的鸡,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连本来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的其他人也难以置信地跑了过来。

  林睿甜甜地向他们一笑:“叔叔,你们说得真对,这里真的是个好地方。你们吃不吃?我给你们一条腿好吗?”

  不管张守信对林睿的行为多么气愤,他们还是不得不遵守宇宙派“对人要有礼、和气”的教条(虽然有的是真的遵守,有的是在勉强自己装做遵守),不能把他怎么样,甚至连刘地装模作样要赔钱时他们也只能推辞了。等林睿和火儿美美地吃饱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管张守信他们心里多不愿意,也只好把刘地他们一起留下来过夜了。

  这个村子里没有电,没有自来水,当然也不可能有林睿、火儿和刘地他们喜欢的电视、电脑和游戏机了。晚饭吃的是村子里宇宙派成员们自己种的东西,因为林睿把鸡都吃了,菜素得连鸡蛋都没有一个。

  林睿和火儿早就吃饱了,瑰儿气呼呼地直说要减肥,周影平时吃的就和这些差不多,所以没有什么,只有刘地只吃了一口就扔了筷子,然后一直在那里抱怨着,一会儿又开始用挑肥拣瘦的目光逐一打量吃饭的人,看来是打算通过不正常的途径来填饱肚子了。

  虽然刘地开来了他们认为是环境污染重要杀手的汽车,还不停地说着别人不爱听的话,虽然林睿吃了他们的鸡和羊(林睿:羊是火儿吃的!),虽然瑰儿因为晚饭质量和没有浴室的问题一直嘟着嘴,但宇宙派的人还是让他们住了下来。

  他们给周影安排了间还算不漏雨不透风的房子(真要下雨的话就不能保证了)让他们住下,虽然其他人都要遵守晚饭就熄灯的规定,却还是给周影他们留下了一盏油灯。

  朱兵拖了几条毯子进来放在床上,他见到周影之后叫过他那一次算是打过招呼,从那时再也没和周影说过话,吃饭时也坐得远远的,现在却一直等着周影一起出门,据说是去参加夜间的学习,和大家一起研究宇宙派的理论。

  瑰儿瑞起油灯进了里屋,重重地把门关上之前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刘地,林睿,你们要是敢进来,杀无赦!”便自己休息去了。刘地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剩下两张床中那张大的,呈“大”字型摊在上面开始打呼,林睿自己抱着好几张毯子,卷成一个圆圆的被筒心满意足地钻了进去,不一会也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监视他们的人一直在屋外看着,他们三个都睡得很香甜,只有火儿把那些监视者打量了个够后,觉得没一个好吃的,自己飞去找周影了。

  这里原本是小村子的村委会,也是村里最大的屋子,现在这村里的三十多人全挤在里面。张守信正站在一个讲台样的台子上面,夸夸其谈地讲着环境保护的重要性,宇宙创造世界的伟大,破坏环境、肆意挥霍的人总会受到审判,宇宙可以洞察一切,爱护它所创造的地球、过它所喜欢的自然生活的人,就一定可以得到它的庇护、得到心想事成的来生……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被他东拉西扯地拼凑在一起,倒也说得头头是道,而台下的人,包括朱兵在内全部听得全神贯注,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芒。周影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一直静静地听着,什么表情都没有。

  “影,刘地骗我,这里没一个好吃的!”火儿委屈地叫着飞进来。

  周影点点头,大约因为只吃他们自己种出来的那点收成的关系,这里的人个个看起来都营养不良,挑食的火儿是绝不会看上这种食物的。

  “幸亏刚才吃了只羊垫底,不然今天非饿死我不可!”火儿坐在周影头上听了一阵子演讲,开始连连打哈欠,“我还是回去看看刘地是不是藏了什么吃的东西。”说完飞走了。

  火儿走了没多久,长达三个钟头的“演讲”也就结束了,但大多数人似乎还都意犹未尽,又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起来。周影倒很想学大多数人的样子,可是一来他对这个宇宙派的教义实在没怎么弄懂,不知道可以和那些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的人说什么;二来他也有点担心,不知道刘地巴巴地跟来,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知道火儿馋极了会干什么,又想到瑰儿来是要找人的,也不知道她找到了没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他起身向外走时,只有廖廖几个人离开了座位,朱兵见周影出去,也跟着站了起来。

  山村中虽然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听不见鸡鸣犬吠,但是繁星满天,树影田地沉浸在夜色中,这让周影回忆起过去和火儿在乡下种地的那段岁月,心里不由开始计划着,如果是自己的话这个季节要种什么,园子里种什么蔬菜,地里种什么庄稼……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地沿着惟一一条小路走到村子里惟一亮着灯的屋子旁。

  不等推门周影就知道,屋子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他四顾一下这个小山村,寻思着该去哪里找那几个家伙。

  “周哥。”朱兵从树丛和篱笆后面走出来,他一直在跟着周影。

  “原来你来了这里,我还在想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你母亲最近好吗?”周影像人类一样寒暄着,他今天一直没机会和朱兵说话,现在关心地问他几句。

  “我是来……来……我母亲已经全好了,她很好。”朱兵结结巴巴地说。

  “可你来了这里,谁照顾她呢?”

  “那……没事……没事,有人照顾她。周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参观,明天就回去了。”

  “参观?你参加了宇宙派,而且给他们钱财了对不对?”朱兵有些焦急地问。

  “不,不是我的钱。”朱兵明白自己的经济状况,周影也就如实地说。

  “周哥,你相信他们那一套吗?你相信他们的话吗?你,你也要住到这里来吗?也要……”朱兵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不信,我不信。”周影笑着摇头,“我不信宗教的。”

  “那就好,周哥,明天你就走吧,千万别再和他们这些人扯上关系了,千万别相信他们那一套!”朱兵抓住他的手郑重地说。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朱兵……”不等周影把话说完,朱兵已经匆匆走了,周影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

  一只手搭上了周影的肩。

  “刘地,瑰儿他们呢?”周影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只有刘地一个人。

  刘地狠狠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开口就问瑰儿,你为什么不问我在哪里?有没有被那个‘派’抓去!你怎么这么重色轻友!”

  周影回头看了刘地一眼,他不就在自己身后吗?他没有理刘地的无理取闹,又问:“他们去哪了?”

  “瑰儿拉着狐狸去抓那个‘负心人’了,火儿说去找你,没见回来,大概找吃的去了吧?”

  周影点点头。他想了一下,决定先去把更容易闯祸的火儿找回来,至于瑰儿和林睿在一起,应该不用操心。火儿能去哪儿呢?

  周影和刘地轻巧地越过竹篱,院子里用铁链拴着一条凶恶的大狼狗。刘地一瞪眼,它便缩着身子躲到了阴影中。

  “厨房在哪里?”刘地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用鼻子东闻西嗅地寻找。

  周影看着相反方向说:“我记得厨房在另一边。”

  “那是厨房?那叫饲料厂!那种东西只有那些冤大头才会去吃!我在找的是给我这样的正常人吃的东西!”

  刘地东寻西找,最后在村子最里面的一间茅屋前停了下来,从窗缝往里看着,惋惜地说:“好像已经吃完了,真可惜,只好去吃个人填肚子了。”周影也站在他旁边往里看着,见张守信和几个“管理人”围在桌子边正在抹嘴。桌子上杯盘狼籍,有鸡,有肉,还有一股酒味,显然刚刚吃完了一顿和那些信徒们截然不同的晚餐。对于周影而言,他更愿意吃刚才那样的饭菜,但刘地却不这么想,他有些愤怒地一直咕哝着:“什么破地方,待会儿吃人时连酒都喝不上了!”

  张守信他们酒足饭饱,正在讨论事情:“你们说那个叫周影的到底是什么人?”

  “看起来也不像个阔佬。”

  “可他不是一把就拿了十万欧元出来吗?”

  张守信拍拍桌子:“行了,行了,别老围他的钱打转,大家想想,他的言行有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今天一看见他就觉得他不对劲。”

  “哪里不对?挺呆的一个人罢了。”

  “我看他倒没什么不对,不过他那个朋友……刘什么的那个,一看就不像老实人。”

  “那也是一个有钱的主,看看他那身行头,那手表,那戒指!”

  张守信又拍了一下桌子:“别光顾他的钱!他不是那种人,他的钱我们那一套弄不来!想想他们的来头,不是警察吧?”

  “警察倒不像,哪有警察带着孩子到处跑的?”

  “反正防着他们点,现在外面已经有人开始盯咱们了,我看周影和朱兵认识,一会我去找朱兵摸摸他的底。”张守信说完,推椅子站了起来,一边又指着几个人说,“你们几个今天晚上值班,也注意着点,尤其看着那辆车,没车他们就跑不了。你说这满山的树和石头,咱们的越野吉普都过不来,他们怎么来的,真奇了怪了!”

  瑰儿锲而不舍地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检查着,这会儿正趴在窗户上往里看。她虽然不像刘地、周影那样那样可以夜间视物,不过比人类还是要强一些。林睿和火儿无精打采地跟在她后面,各自打着哈欠。火儿嘴里嘀嘀咕咕的,似乎在盘算呆会吃什么做宵夜,一会儿又不耐烦地打击瑰儿:“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咱们去找东西吃吧,我帮你们生火。”

  林睿正在用法术给家里打电话(这里手机没信号):“对,是和周叔叔在一起,我们在爬山啊,没事,住在饭店呢。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叫周叔叔听?好。周叔叔!我妈找你。”林睿一边叫一边装模作样地四下看看,“妈妈,周叔叔不在屋里,瑰儿阿姨在,我叫她接。”说着用眼神示意瑰儿说得圆满点。瑰儿顺着林睿的话向林青萍做了半天保证,总算让她放了心。

  一打完电话,瑰儿对林睿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拉着火儿欢天喜地地扔下瑰儿就走,大概是找那些幸存的鸡去了,气得瑰儿在后面直叫嚷。

  “吃人了,吃人了,找个白白胖胖的人吃了,啦啦啦啦啦。”刘地在夜色中蹦蹦跳跳地走着,不时还仰起头来嚎叫几声,十分舒心的样子,“看来偶尔来山里住几天也不错,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惜就是伙食太差,走,去弄点吃的吧。”周影点点头,心想他找到食物,自己也就找到火儿他们了。

  “你说那些打手会不会正在弄你的车?”

  “我的车?”

  “就是啊。”刘地笑嘻嘻地说,“我们这些外来人既不是他们宇宙派的疯子,又看了他们的农场,保不准会回去乱说啊,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一扬手,做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杀人灭口?”

  “你怎么和你们家的火儿一样,动不动就用这种极端手段呢,上帝教导我们要仁慈,要厚爱世人,要……要怎么样?读没读过《圣经》?”见周影摇头,刘地接着说,“反正他们这样的骗子只是骗骗钱财而已,不会轻易杀人的,多半会用把我们困在这里的办法吧?”

  “弄坏车?”

  “对,就是这样,让我们走不了,最直接简洁了。”刘地扬扬手说,“我们现在就去守车待宵夜吧。”

  周影的车上面有他和火儿有意无意施加的各种法术,如果有人想用外力破坏它的话,会得到什么下场连周影都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周影明白了,刘地不但想吃掉那些人,而且还一点力气都不想花,想用周影的车来打猎。

  “万一让他们发现那是一辆‘妖车’,你是个妖怪的事也就曝光了,嘿嘿嘿嘿,放心好了,我会帮你吃人灭口的,我早就发现那几个人很可口了,一直留着肚子等他们呢,嘿嘿嘿嘿。”刘地一边走一边发出阴险的笑声。

  不等走到车边,他们远远就看见了火光。走近一看,火儿正在生火,旁边的林睿正在准备开始烤,主菜不是鸡,也不是羊,而是刘地早就看好的“宵夜”。

  “救命!救命!他们是妖怪!”“宵夜”一看到“人”就没命地叫起来,“他们是妖怪,他们要吃我!”

  刘地一个箭步冲过去大喊一声:“你们在干什么!这是我先看到的!还给我!”刘地拽住“宵夜”一只手。

  “凭什么,明明是火儿抓住的!”林睿寸步不让。

  “你们吃了那么多鸡羊还不满足,别太贪心了!”

  “这个人比那些东西肉多多了!”火儿大声嚷嚷。

  刘地和林睿一人抓住那“宵夜”一条手臂,谁也不让步。“宵夜”这才明白,这两个也是妖怪,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滚开,地狗,这是我的,最多分给你一条腿!”

  等周影检查完车回来,刘地他们还在吵个不停,脚下那个“宵夜”不知道吓昏过去醒来然后再被吓昏过去几次了。

  周影问火儿:“瑰儿呢?没和你们在一起?”

  刘地翻白眼:“找到了火儿,检查完车才想起瑰儿来,等我呆会告诉她,看她和你闹不闹!”

  “我已经知道了……”瑰儿阴森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瑰儿你听见了,给你这个,打他,打他!”刘地把一条木棍塞给瑰儿,不怀好意地撺掇着。

  瑰儿抡起木棍,一棍把火儿敲进了火堆。

  “你干吗打我!”火儿从火堆中爬出来,指着周影说,“你应该打他才对!打他!”

  “是谁答应帮我找人的?又是谁把我一个丢在黑灯瞎火的荒村里的?又是谁答应请我吃宵夜的……”瑰儿拿着棍子,一步一步逼向火儿和林睿。

  “瑰……瑰儿,我们……嘿嘿嘿嘿……”火儿和林睿一起讪笑着往周影身后躲。

  “瑰儿,你没找到那个男人吗?”周影问。

  “没有,我每个屋子都看过了……”瑰儿嘟起嘴,“难道他不在这里?”

  “每个屋子?瑰儿,你去看男人睡觉的屋子……天啊!天啊!”刘地装模作样地叫了起来。

  “你管我!”瑰儿脸微微一红,一棍子向刘地砸下去。

  瑰儿有些坐立不安,过了一阵,终于站起来说:“不行,我还要再去找一次。”一边说一边看着其他人。

  大家相互一看,刘地、火儿、林睿一起指着周影:“他陪你去。”

  周影和瑰儿又把整个村子细细地寻找了一遍,可是依旧没有瑰儿要找的人的影子。瑰儿觉得有点沮丧,一直嘟着嘴:“他会去哪呢?翠翠还在等着他……。”

  “也许他并不是加入了宇宙派,也许宇宙派有好几个农场。”周影猜测,并且安慰她,“回去叫刘地帮忙,他找人最拿手。”

  “只好这样了。”瑰儿本来很想自己帮翠翠干点什么的。

  夜色朦胧,小村寂静,树影婆娑,瑰儿走了一会儿,看看身边的周影,忽然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她侧着头,想了一阵也没想出自己在笑些什么,只是跟周影这么并肩走着,她的心情越来越好了。

  周影忽然拉了一下她的手:“瑰儿。”

  “干……干什么?”瑰儿低着头问,不敢看周影的脸。

  “看,朱兵。”

  “看朱兵?”

  瑰儿一时没回过神来,她顺着周影的目光,看见有两个人鬼鬼崇崇地钻进了小树丛,她目力不如周影,看不清里面有没有朱兵。她想了想,一把抓住周影的手走向树丛:“我们过去看看。”周影跟着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了那个地方。

  “你走,不许再胡说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虽然尽力压低了嗓子,可依旧听得出话里的怒气。接着是朱兵焦急的声音:“哥,你来了这么久怎么还没看明白,他们是骗人的!跟我回去吧!”

  周影和瑰儿看清楚了与朱兵说话的那个人,他的五官长得跟朱兵很像,只是多了一些苍老和忧郁,应该就是朱兵的哥哥朱涛。

  “哥,你没看见他们在干什么吗?叫咱们吃素吃草,他们大鱼大肉,有谁敢指责他们,一定会招来报复,上次那个想要回去的人去了哪里你想过没有?他们一定……”

  “他们一定回去了!”

  “没有!我亲眼看见张守信拿着把那个人的行李丢进了山谷!”

  “也许他不要行李了。”

  “哥,你别执迷不悟了!他们只是想骗钱!世界上根本没有神!”

  “我不信神!宇宙才是惟一的存在!”朱涛郑重地说。

  “哥,我求求你,你醒醒吧,什么宇宙派,那是邪教,是骗子团伙,这不过是他们设的一个圈套!你想想妈,她那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还要天天为你担心!

  “妈的病怎么好的?当时医院都说没希望的,是宇宙在奖励我的虔诚!我有正确的信仰,连家人也得到保佑!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如果你真心想留下来,我们就是好兄弟,如果你回去照顾妈,我也很感激你,会一直为你祝福,愿意把我来生的幸福分给你一半。可是如果你再说宇宙的坏话的话……”他向朱兵挥挥手,“快回去吧,你不配来这里!”说完扔下朱兵独自离开了。

  “哥!哥!”朱兵在后面焦急地叫着,最后无奈地打了身边的树一拳。

  “嗨,你也在这里。”刘地从另一面的树丛里走出来,笑嘻嘻地向朱兵打招呼。

  林睿和火儿(当然朱兵看不见他)也跟着冲过来,尖叫着:“还给我们,小偷!还来!”刘地刚才把自己吃不到的“食物”用法术送回了村子里,心情十分愉快,热情地拍着朱兵的肩:“在看夜色啊。不错,风雅!”

  朱兵担心地看看刘地,无论如何,这个染着头发,流里流气,经常厚着脸皮在周影车上看色情画报的男人也不像正人君子,现在他不想和这个人纠缠,随意点点头就想走。

  刘地一把拉住了他:“别走啊,这么好的夜晚,大家一起聊聊多好,对不对,周影?”

  周影和瑰儿只好也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林睿和火儿又把幸存的那几只鸡抓了来,生起了火,瑰儿一边烤一边在上边抹着各种调味品,肉香四溢。刘地还弄了些啤酒,大家围着火堆席地而坐,倒像在开篝火晚会。

  朱兵的目光从刘地看向瑰儿,再到林睿,觉得这些人除了周影,没一个正常的。他心事重重,也不和别人说话,低着头猛喝酒。

  “朱兵,刚才那个就是你哥哥?他也在这里?”

  “我就是来找他的,不然谁会到这种鬼地方来!”朱兵闷闷地说,“我妈生病时他就信上了这个教派,后来我妈的病突然好了,他就更信了,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不但把家里的积蓄全捐给了他们,还扔下家来了这种地方……”朱兵垂头丧气,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胆子还真大,敢为了你哥哥跑这里来。”刘地又塞给他一罐啤酒。

  “可他已经着迷了,根本不听我的话!”朱兵咬牙切齿地说,“他们已经把我哥的钱全骗光了,为什么还要把他骗到这里来!他们捞的钱还少吗?”

  “可是他们还没骗够啊。”刘地坐在“宵夜”边上,阻止火儿和林睿趁他不备下嘴,向大家说,“你看看,这里才三十几个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够,他们要骗更多的人才满足,所以才把人弄到这儿,一来隔绝他们和外界的消息,让他们更晚一点知道自己被骗了,二来给后来的受骗者做榜样,让他们更容易上当。”

  周影认真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叹了口气:“他们好像是经过精心策划一样,早就把骗人的每一步都想好了。”

  “可是还是有人上当,还是有人看不透这么明显的骗局!”朱兵双手捂住脸,为了他哥哥的事,他已经身心俱疲,无力再支撑下去了。

  周影也皱起了眉头,问刘地:“他们到这里来过这种生活,为的到底是保护环境还是想修来世?”

  刘地耸耸肩:“两者都有吧?他们都和朱涛还有那个翠翠的男朋友一样,一来在生活上受了打击,难免就对原来的生活产生了逃避意识,二来他们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自然就幻想着来生能过上无忧无虑,丰衣足食,心想事成的生活了。”

  “来生他们也想过这种种地的日子?他们现在不是已经过了吗?”瑰儿不解。

  刘地吃吃地笑起来:“当然不是,他们现在甘心吃这么多苦,是为了来生过好日子,可不是再吃苦。”

  周影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地摇摇头。

  “他们想在来生得到今生没有得到的东西——财富、权力、自由、一份情感、梦想、事业……总之是他们现在缺少的东西,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了来生。”

  “他们怎么知道有没有来生?又怎么知道来生一定可以得到那些?”

  “信这个宇宙派就可以得到──他们是这么认为的。”刘地说着摇摇头。

  “今生都不好好过,却说这一切是为了来生?来生和今生又有什么关系?”周影难以置信地问。

  “别问我,我不知道,去问那个宇宙派吧。”

  “这样就能弄到钱?那挣钱未免也太容易了吧?那回头我也去组个宗教,就叫……就叫星河派好了。”瑰儿宣布,“刘地,我任命你帮我装神弄鬼骗人。”

  “岂止这样,他们大肆宣传环保,这对于居住在城市里的人来说是很得民心的,再加上宣称自己不是宗教,不信神佛,只有宇宙是最高的存在……连最了不起的科学家也不能解释宇宙的最后奥妙啊!一来二去,加上他们的人都有一张利嘴,会煽动人心,这个社会上有那么多活得不如意的人,先哄他们热心环保,把钱全捐出来,再诱惑他们为了来生的幸福过‘自然’的生活,然后把他们弄来这里。等到骗子们装满了口袋远走高尺飞了,这些傻瓜恐怕还全在这里过‘自然’的生活呢。”

  “我们也这么宣传!而且还要大力宣传吃素,那样肉价就会下降,以后火儿的伙食费也会大大地下降!”瑰儿兴冲冲地说,她即使在计划大规模的行骗计划时,也改变不了小市民的思维模式。“对了,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她正想用幻术变翠翠的男朋友出来给朱兵看,一想不对,就用手摇摇刘地,“照片在你那里。”

  “照片?”刘地马上反应过来——这也是瑰儿找他不找周影的原因。他把手伸进空口袋,抽出来时已经多了一张照片,上面正是瑰儿给他们看过的那个男子。“其实我们和你一样,也是来找人的,你见过这个人吗?”

  朱兵看了照片一眼,有些惊异地说:“是这个人?我刚来时见过,后来他好像明白过来上当了,于是一直要求离开,再后来他就不见了,我看见张守信拿了他的行李往山谷里扔。你们要找他的话,恐怕……”朱兵迟疑了一下,没敢直接说出心里不祥的推测。

  刘地把手中的烟带扔进火堆中,一下子站起来,冷笑道:“我猜他们还没有杀人的胆子,我再去找。”说完向村里走去。瑰儿想了想,也跟了上去。火儿和林睿相互看着,忽然一起叫:“把我们的宵夜放下!”周影和朱兵这才发现,火儿烤的鸡已经从三只变成了一只,林睿拎着最后一只和火儿一起追了上去。

  朱兵愣了半天才对周影苦笑一下:“你的朋友都很奇怪。”

  “是吗?”周影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对了,你明天和刘地他们一回去吧,我的车这几天你先开着,我还没另外找人,你要愿意就回来接着干吧。”

  “周哥,我哥他……”

  “反正我还留在这里,我帮你看着他吧。”周影承诺。

  “你不回去?周哥,你不能住在这里!”

  “没关系,我没事。”周影加入宇宙派的目的还没达到呢,他当然不能走(刘地:花了我那么多钱!这么走了可就亏了!)。

  “对了,报警!我回去要报警!”朱兵一下子想起来,这么大规模的诈骗集团,警察一定会管的!

  “恐怕你们没那个机会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张守信领着好几个人,一下子把周影和朱兵包围在中间,“我就觉得你们不是好东西!”

  眼看着他们一步步恶狠狠地包围过来,朱兵十分慌乱,四处寻找逃跑的路线,他越这样,对方的脸上猫戏老鼠的笑容就越浓。周影什么反应都没有,还在向火堆里加木柴。

  “周影,周影,我们找到了!”偏偏这时候,刘地他们又乱上加乱地嚷嚷着跑来,背上还背着一个人。瑰儿跟在一边愤怒地叫着:“他们居然把他困在一个坑洞里,还饿了他很多天!这是谋杀!”

  火儿和林睿还跟在后边叫:“还我们宵夜!还我们宵夜!”

  刘地不管他们,把背上的人向火堆边一放说:“又加一个麻烦,明天车又沉了,还得我扛出去!”

  瑰儿看了看周围的一群人:“这不是你们的宵夜吗?火儿,别嚷嚷了,把鸡给他吃点,他快饿死了!”

  张守信咬牙切齿:“把他们都抓起来!”周围的大汉一拥而上,扑了过来。

  火儿马上大叫:“我们先说好,鸡刘地已经吃了,其他的全归我!”

  “凭什么?二一添作五!”刘地不服气。

  “还有我呢!”林睿的尖叫声马上盖过了他们俩。

  “你?你吃人肉吗?你妈让你吃吗?”刘地耸着肩问。

  “他那一份送给我吃你有意见吗?”火儿盯着刘地问。

  刘地突然显出了原形,一把抓过张守信,冲他又是龇牙又是噔眼,然后把吓昏倒的张守信踏在地上,爽爽快快地宣布:“算了,这些我不要了!”

  其他人已经开始吓得四散奔逃,火儿和林睿都没有去追,他们不约而同地自言自语:“他明明说这个派很好吃,可眼前这些全是垃圾食品。”

  “刘地一定在想什么鬼主意,他刚才问了那个人什么?让他这么高兴。“

  刘地却远远地跑向了周影的车,一边还在回头问:“喂,回去了,你们走不走!”

  “火儿,你确定你在跟踪我吗?”刘地实在忍不住了,回过头来问。

  “被你发现了?”火儿飞过来恶狠狠地盯着他。

  “每隔五分钟就在我头上飞一圈,我瞎吗?你这不叫跟踪,叫恐吓!”刘地真想不到几天之内要对他们父子俩先后讲解这个道理。

  “恐吓又怎么样!把那个派交出来,我要吃!”火儿的气焰比黑社会嚣张得多。

  “苹果派?菠萝派?还是别的?我请。”

  火儿一下把脸贴到刘地脸上:“你想挨打吗?”

  “我想打你!”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陷入了火儿和刘地之间惯有的局面。他们斗牛似的对峙了半天,最后还是刘地做出了让步。

  “二一添作五。”

  “三七,带狐狸一份。”

  “他不吃人肉。”

  “他的那份送给我吃你有意见吗!”

  “那分四份,周影那一份给我吃。”

  “影的东西当然是我的!”

  “他死了才能让你继承呢,那叫遗产!”

  “你才会死!”

  “一人一半,绝不让步!”

  “……好吧。”火儿勉强点头。

  刘地带着火儿来到一座酒店,火儿终于看见寻找了好久的“派”坐在沙发上,一副白白胖胖很好吃的样子。

  “不错。”火儿满意地点着头,开始考虑要不要把刘地打昏,自己毁约独吞。

  “别急,再等一下,马上就三百万了。”刘地在旁边咕哝着。火儿回过头,见他不知从哪儿拿了一个手提电脑,正在察看着什么。

  火儿最喜欢电脑游戏了,马上凑上去问:“在玩什么?传奇还是魔剑?”却看见刘地在看一个奇怪的界面,上面尽是些让人眼花的数字,“这是什么游戏?”

  “银行账户,是他们这个派骗来的钱。”

  “你看这个干什么?快把游戏给我找出来。”

  “马上就是我的了,我当然关心。”刘地随手找出个扑克游戏,把电脑给了火儿,长身躺在窗台上,“他们也该骗得差不多了,再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你不是很有钱吗?还稀罕他们的钱……你就只有这种小游戏吗?没有网络游戏?”

  “刚买的电脑,什么都没弄。我有钱?可那也是辛苦弄回来的啊,你以为我抢银行抢回来的吗?”

  “你不是常抢吗?”

  “白痴才那么做!你以为人类真的那么笨吗?开银行让妖怪去随便抢!他们的账目都有详细的记录,想修改又麻烦又需要专业知识,哪个妖怪会为了这个专门去学金融啊。”

  “那你的钱都是怎么来的?”火儿记得刘地花钱永远是大手大脚的,“偷来的?”

  “我聪明啊,有的是办法,比如这个派……”刘地用手在那个人身上划了个圈,“他骗了这么多钱,一定会在警察来抓他之前逃走,而这时候呢,他一不小心被一只妖怪吃掉了,那一大笔钱不能浪费啊,存在我的户头就好。对警察而言,他是拐了钱跑了──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对他的信徒来说他是修成正果功德圆满,飞到宇宙中去了;对他自己来说也好,不用被人揭穿,不用坐牢。一举四得,我多么造福社会啊。”

  “说白了就是你不只要吃的,还要把他的钱也吞掉。”火儿觉得平时自己只吃人不抢钱实在是太善良了。

  “废物利用,资源回收。”刘地一点也不脸红,“多符合他的标准啊,他应该感激我才对。”

  “那么你又吃到人又发财,我却只吃到二分之一个人,我不是亏大了?”火儿马上找到了事情的重点,“人归我吃,钱归你。”

  “钱本来就是我的!”

  “谁说的?”火儿摩擦着翅膀问。

  “有本事你在这里动手,大家谁也吃不到,省事了。”刘地一点也不把火儿的威胁放在眼里。

  “你……”火儿看看四周,还真不愿意因为在这里打刘地而弄得房倒屋塌,火警四起。消防队和警察一来,这个“派”一定会被带走,关进监狱,到时候再吃就要劫狱,很麻烦啊,那样还不如随便上街抓个人来吃合算。

  “不然钱给你,人归我。”刘地又提出了更过份的建议。

  “呼呼呼,气死我了!”火儿吃了哑巴亏,气愤地向无辜的手提电脑发泄。刘地加上一句:“干脆那台电脑就送给你,扯平了。”

  “啊……”火儿看着已经被烧得变形了的电脑张大了嘴。

  不管眼前的派看起来怎么好吃,火儿现在的心情还是非常不好,非常不好,非常……

  “喂,谁大白天打电话!找死啊!吃了你!……什么,找影,等一等。”火儿拿着电话叫,“影,你的电话!”周影慌忙冲过去把电话接了过来。

  “朱兵,你回来了!”周影听到那边的声音,微微有些吃惊,“啊,刚才接电话的小孩!我邻居,邻居,哈哈哈……”周影心虚地说着谎,“你想回来,没问题,我没有另外找人,对,我一直在等你,你什么时候上班?好,我等你来。”周影放下电话,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好像已经回来了。”

  “别跟我再提那个派!”火儿冲过来卡住周影的脖子用力晃着,“我现在听到它就生气!”

  那天,刘地和火儿耐心地等了很久,好不容易最后一笔钱汇进了那个“派”的户头,也就是汇入了刘地的户头。刘地点一下数目:“OK,三百万刚刚好。”马上按了确认键。

  “可以开吃了吗?”火儿立刻准备好火焰的强度,力求一次烤到适合的口味。

  “说好是一人一半。”

  “知道,知道。”火儿心里打定主意,一旦烤好了自己扛起来就飞走,让死地狼追去吧。

  “派”依旧坐在沙发上,得意洋洋地数钱,精心地和同伙分配收入,计划逃跑的路线,研究是去南半球还是去北半球,一点也没发觉两只残忍的妖怪正在他身边计划是全烤还是留一部分红烧,或者干脆加上土豆炖着吃。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英勇的警察冲了进来,把“派”重重保护,拉上警车带走了。

  “啊,我的派……”火儿发出了一声惨叫,刘地在第一时间溜掉了,最后,火儿的午餐化为了报纸上一条简短的新闻:特大诈骗团伙首要人物落网,拒捕时在酒店纵火,造成严重后果。

  总之就是,刘地弄到了三百多万,而火儿除了烧掉一座酒店外,什么收获也没有,所以这几天来他只要听见“派”这个字就会发狂,连周影都不敢惹他。

  不过也有好消息,就是朱兵回来了。朱兵带着在囚禁中饿得奄奄一息的那个男人从山村中逃出来(其实是刘把他们弄回来的),使警方的行动提前展开。山村中的张守信一帮人全部被捕,被骗去的人也都被带了回来。朱涛在看见自己的弟弟被袭击和知道警方公布的内幕后,终于清醒过来,回到了母亲身边。

  他们两兄弟接连经过了母亲的病情和被骗,不但花尽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大笔债务,虽然警方宣布一旦追回赃款就会还给受害者,可周影很明白,那些钱人类是找不回来了。现在周影正在考虑是不是加长朱兵的工作时间,好让他多赚一点,而且最近自己的生活因为那个“派”而乱作一团,好久没有专心修炼了,也该潜心苦炼一阵子。

  周影把车交给朱兵,看着他开走。瑰儿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往回走。王翠翠和她的男朋友都出了院,现在已经和好如初,准备携手一起面对并不轻松的明天,所以瑰儿也就交卸了责任,她今天买了一大堆火儿最爱吃的东西,准备好好安慰他一下。于是火儿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就连刘地忽然从旁边冒出来也没生气。

  他们没走出几步,路边出来几个年轻人拦住了他们:“先生,你们知道吗?人类已经触怒了神,世界就毁灭了!只有信奉真神,才可以成为被选中的人!我们自然……”

  “知道,知道,别烦我们。”刘地赶苍蝇似的挥着手,“周影,如果世界毁灭了,你准备搬哪儿去?”

  “没想过。”

  “先生,人类不断地犯下各种罪行,神将毁灭世界……”

  “战争、污染、欺骗……是人在毁灭世界啊,干吗动不动就把责任给神往头上推,神欠你们的啊……”刘地无奈地耸着肩。

  “先生,信奉神吧,只有真神才能够引导我们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

  “我要去约会、喝酒、赌钱,不用神教我也会,周影,瑰儿,你们准备干什么?”

  “给火儿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不用指点我也做得很好。”

  火儿虽然没有人问,也嚷嚷起来:“吃东西、吃人、吃妖怪!把亏了的全吃回来。”

  刘地向那几个人无奈地一摊手:“听见了吧,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没什么慧根。”

  “先生……”

  大家加快脚步过了马路。

  “其实他们都不是坏人……虽然讨厌了点。”瑰儿说,“骗他们的人才可恶。”

  周影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朱涛,还有那个翠翠的男朋友他们也不是坏人……”

  “当然了──好人才容易上当啊,谁去骗坏人啊!”刘地理所当然地说。

  火儿也点头:“对,对,真理啊……影和瑰儿多好骗啊,谁骗骗这只地狗试试?”

  “火儿,死鸟!”

  “死狗!死狗!”

  刘地和火儿在大街上就闹了起来。

  “我觉得我也被骗了……”周影皱着眉头说,“我根本什么都学到……也没变得更像人……”他叹口气,有些郁闷。原本以为邪教也是教,总可以学点什么吧,现在一无所获,实在有些不开心。

  瑰儿把头伸向他,看着周影的脸问:“生气了?”

  “有点。”

  “太好了,这就是进步!”瑰儿拍拍他的背,“人就是被骗了后会生气啊!你进步了,加油!”

  “啊……”周影张大了嘴,一时有点不知自己是生气好还是高兴好了。

  一个道士从街边几步走过来,向周影行了个礼:“施主,贫道有礼,施主是有缘人啊……”

TOP

都市妖奇谈·30 霜钟余响

  老僧站在小庙前,看着山脚下的山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山林间那条行人踩出的狭窄小路上,一位少年跳跃奔跑着的身影忽而隐没在树丛后,忽而又冒了出来,扬起手里的柳枝愉快地向老僧挥着手。老僧露出笑容,看到少年正快速走过一段险坡,挥着双手向前迎了几步高声叫:“山娃子小心些,别跳,别跳!”

  名叫山娃的少年听到了他的喊声,反而跳跃得更起劲了,不过几分钟就来到了小庙前。他把一个蓝布包袱递给老僧,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一口气说道:“大师,眼看就要入秋了,我妈妈给您做了件夹衣,您试试合身不?她还叫我量量您的床,说要帮您做床新褥子。”说完自己径直跑到屋里,抓起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别喝生水,小心闹肚子,暖瓶里有烧开的……”老僧没有看包里的衣服,但是这一家人的情谊还是令他心里很温暖,跟在少年后面唠唠叨叨地叮咛着。

  “没事没事,我在家一向喝生水。”少年满不在乎地甩甩头。

  老僧又絮叨了几句,见少年反正也是不听,就自己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了一盒子药材出来递给少年,一一指着开始嘱咐:“这是给你奶奶的止咳药,她的咳嗽天一冷就犯;这是给你徐大伯的腰疼药,上次那个他说贴了发痒,这次我调了方子,让他试试看怎么样;这些是给你赵妈的胃疼药;这些是给你家的感冒药,存着备用;这些是……”

  山娃嘟着嘴耐着性子听,大师总是这么热心又慈祥,几乎包办了村民们一年四季的所有医药问题,有时间还教导村里的孩子读书、打拳,村子里每一家都把他看成自己的亲人一样。但只有一个啰嗦的毛病,看来他是没治了。

  山娃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师,是因为自己在山里乱跑摔坏了腿,拖着伤腿在山里爬,眼看着天黑下来,本以为自己一定要喂狼了,却正好看见这座小庙。当时被敲门声惊动而来的大师明明是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一直到送山娃下山回家都没说上几个字,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人上了年纪会变得唠叨这个说法是很有道理的了。

  好不容易老僧的唠叨告一段落,山娃赶忙插嘴说:“大师,天快黑了,我还要回去帮我爹干活呢,我这就要走了。”

  老僧还是一脸慈祥地唠叨着:“真是好孩子,现在的孩子像你这么知道孝敬老人的不多见了。父母抚养孩子长大不容易,如果不知道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是,是,大师,我保证会好好孝敬爹娘的。”山娃一边敷衍一边瞄着庙门准备溜走。

  “百善孝为先,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可见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如果将来你能有一番作为,你爹娘为你吃的苦才算有了回报啊。记得你娘说过,当初生你的时候是难产……”

  “大师,我真得走了。您放心,等到咱们这里开发成了风景区、度假村,人多了,挣钱的机会也多了,我一定去找个好工作,挣很多钱孝敬爹娘。”山娃拍着胸脯保证。

  老僧一下子停止了唠叨直视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您放一百个心,我会好好孝敬我爹娘的。”

  “不是这个,刚才你说哪里要开发成风景区?”

  “就咱们这里啊。”说到这个话题,山娃有些兴奋,“听说是城里的大公司看中了咱们这个地方,想把这一片的山区全部包下来,有的地方开发成风景区,有的地方开发成度假村,有的地方建成别墅,卖给城里那些大老板们住。听他们说,到时候我们村里的人都可以到那儿工作,愿意在家里种地的也算是帮他们‘保持了乡村风情’什么的,他们公司每年还会给补贴,而且我们还可以把各家改成小旅馆,让客人们住农家院,吃农家饭……”山娃把他懂的不懂的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议论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不住激动地挥着手臂,“到时候我们这里就会富裕起来,我要到他们那里去工作,挣钱孝敬爹娘,也要供妹妹上学,让她去大城市上大学,过和我们不一样的日子!”

  老僧似乎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喃喃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也就是这十几天的事,县里的领导陪着那个大老板来看了几次环境,好像还请了什么规划师在研究,又说是价钱还没谈拢……总之我们村长现在整天尽在忙这些事呢。”他充满憧憬地说,“要是能快点定下来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快点过上好日子,这里就不会再这么穷了。大师,到时候全国各地的游客都会到咱们这里玩,说不定还会有外国人呢!我们这里也就成了风景名胜了,嘻嘻!”

  老僧望着少年,什么也没有说,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天快黑了,路不好走,你趁着亮赶紧下山去吧。”

  “哦,已经这么晚了,那我走了!咦,大师您要干什么?”山娃看见老僧走向庙前一棵古树,正伸手扯树上的钟绳,忙问。

  老僧手拽钟绳微微仰着头,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直到山娃又问了一遍,他才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敲钟。”

  那棵老树上悬挂着一口铜钟,黑漆漆地布满了灰尘,不知道多久没动过了。山娃从来也没见过老僧敲钟,没有听过这口钟发出一点声响,他本来还以为这口钟只是庙里的摆设呢。“这口钟还能敲吗?”山娃有些怀疑地问。

  “能,这口钟一旦敲响了,整个山林、整个立新市都听得见。”

  “有这么厉害?我就住在山脚下,从来都没听见过它响。”山娃半点都不信,“还是我来帮您敲吧,您别不小心闪了腰。”

  “这口钟只有我能敲。”老僧用力一拽钟绳,沉默多年的铜钟发出了绵长洪亮的钟声。

  山娃在夕阳的余晖中向山下跑去,身后的钟声在山间回荡,但是当他转过山腰后钟声已经和低低的风声混合在一起了:“嘻嘻,大师还吹牛说连整个立新市都能听见。”少年偷偷笑起来。

  这时,几个人沿着山路向上走来,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边走边议论着什么,和少年擦身而过。

  “从这山上除了小庙上没有别的住家了啊,这些人这么晚了要去哪里?而且他们也不是这附近的居民吧?我怎么从没见过他们?”山娃边想边走,但等他走到村口,已经把这几个陌生人和小庙的钟声都忘到脑后了。

  山林间,钟声还在一声接一声地回荡着,荡漾在山林间,响彻了整个立新市……

  山中一间残破的寺院,院中两棵老树,树上一口旧钟,院内满地衰草,寺内除了正中供奉的佛像前的布幔干干净净外,其他无处不古旧漆黑,头上瓦片间的空隙甚至透进月光来。一只肥大的老鼠趴在供桌下,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桌上的供品,半点也不怕寺内众人。小庙中一盏油灯影影憧憧,几个身影或坐或站聚在佛像下,声调或高或低地争执着。

  一个青年正指手划脚,口沫横飞地说:“……这件事我的立场很复杂,我内心深处认为人家是对的。你们想想,开发成风景区后,会有多少美女到这里来游玩啊,到时候来和尚这里坐坐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聊了。而且游客多了,少上一两个也不会有人注意,吃饭问题也就自然解决了,不用老吃和尚做的那些难以下咽的素菜素饭……不过和尚你放心,我的承诺还是算数的,你说要做什么我还是要帮你的。虽然帮你违背了我的本意,但诺言就是诺言……”他浑然不顾周围愤怒的眼神,一直说了大半个钟头才收尾,“和尚你说吧,有什么打算?”

  “大师,咱们还等什么,是他们先欺负到咱们头上来的,以牙还眼,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难道咱们还怕了这些人类不成?”不等和尚开口,一个一直暴躁地走动着的大汉就吼起来。

  “还‘以牙还眼’呢!不懂成语就别乱说。”青年讥笑道,盘腿坐在地上,却不停把身体晃来晃去,“别开口就打打杀杀,他们‘人’多,你打得完吗。”

  “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另一个大汉挥着手气势汹汹地助阵。

  青年张着双手向天高呼起来:“天啊,头脑发达和四肢发达真的不能并存吗?那你为什么生得我既英俊健美,又聪明睿智啊,难道是为了让我曲高寡和,难以和人民大众沟通吗!高人一等是何等痛苦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意思,我没意思。”

  “你找打!”跟青年斗嘴的两个大汉看起来是兄弟,撸起袖子围了过来。

  青年斜着眼看着他们:“所以说四肢发达头脑就……啧啧,你们打得过我吗?来,打呀,打呀!”

  两个大汉这才意识到,即使哥俩加起来也不是人家对手,尴尬地指着他叫:“刘地!你别欺人太甚……”

  “对,这只狗太欺负人了!我来帮你们打他!”说着一个蒲团飞来,正好打中刘地的头,接着那条红色的飞影俯冲下来,在刘地头上乱抓乱挠。

  “周影你过来。”刘地把蒲团扔开,向身边的朋友勾勾手指。

  “什么事?”周影老老实实地靠了过来。

  刘地一把揪住他,用力扭着他的脖子向下压,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敢拿东西打我,看我怎么报复你!”

  “火儿拿东西打你,你干吗报复我?”周影不解地抗议,却不知道自己可以反抗。

  “子债父还没听说过吗?你的问题就在于没教育好他!”

  “刘地你这只死狗敢欺负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烤你个七成熟!”

  “没家教的孩子,就这么跟长辈说话!”

  “死狗,你活腻了?”

  “怎么样,想让我这个做叔叔的教训教训你?”

  “烧死你!烧死你!”

  刘地和火儿扭打在一起,顿时火花四溅、利爪横飞,场面一团混乱。周围的人纷纷躲避,有的干脆逃到了院子里。周影努力想要制止火儿和刘地之间的殴斗,结果先是被刘地一拳打中,接着又被火儿一翅膀扫出了殿门。小庙四处都冒起了火苗,墙壁柱子也在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塌下来一样。

  “行了,行了,你们静一静,我叫你们来是谈正事的。”一直盘膝坐着沉思的和尚终于听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刘地这才勉主动退出了战局,火儿被周影抓在怀里后还在叫着:“死狗,我要烧死你!”

  好不容易大伙都重新坐下,再次开始讨论后意见还是极度不统一。

  “依我看,把他们杀光虽然不必,杀一儆百吓吓他们倒是应该的。”

  “人类起了疑心怎么办?万一招几个道士和尚什么的来……”

  “你就是胆小怕事,道士和尚有什么可怕,该吃照吃!”

  “……”

  众人议论纷纷,主意各异,手段不同,终于因为差距太大难以达成共识而再次大打出手。和尚着急地一再阻止,可是事到如今,谁也听不进去,只见刀光剑影,牙爪齐飞,闪电游动,火花四溅,大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分出了高下,只见刘地手里拿着周影的影刀,正把与他分歧最大的对手踩在脚下得意地狂笑:“哈哈哈哈,想和我做对,下辈子吧!哈哈哈哈……”

  经过了这一场武力争斗,终于决定一切由“胜利者”作主。刘地舔着嘴唇,抓着下巴想了半天才说道:“谁知道现在需要搬家的一共有多少户?”

  “少说也有十七八家。有一些人家虽然没在开发的范围之内,可是离得近了一些,所以也打算搬走了。”

  “那誓死不搬的有几户?”

  “也有十七八户吧。”

  青年伸出一根手指摇摇:“好,你们去告诉那些需要搬家的,有什么要求都向我提出来。另外都有谁不愿意搬,给我他们的地址,我去找他们谈。”

  “干什么,用武力逼人搬家吗?就算大家都搬了,大师怎么办?他可没法搬走!”那个虬须大汉还是不服气。

  青年向门外走去,一只脚踏出门才说:“我不就是为了和尚来的吗?你们放心,我绝不会让人动和尚这里一草一木的,可是其他人……还是搬走得好,人类太多了,大家都搅进来和他们硬争没什么意思。”说完走出门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和尚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众人,低头念了声“阿弥陀佛”,盘膝闭目不语。

  从山岗上向下俯视,只见远处青山层层,近处是翠绿的山谷,宁静的小村。村边流淌着明亮的小溪,群鸟飞翔,野花盛放……一切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朱恩流看着这一切,频频点头:“真是好地方啊。”他看看手中的图纸,再对照眼前的地形,集旅游、观光、休闲、住宿为一体的山庄规划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了,让他在心里对自己做出在这里开发建设的决定再次大加满意。

  “朱董,朱董……”一个职员气喘吁吁地跑上山,打断了他的思绪,“工地出事了!”

  “什么!”

  “工地上一个民工被石头砸断了腿,现在送到医院去了。”

  朱恩流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工程出了什么差错,原来只是一个民工受伤罢了。”他向跟在身边的一个职员吩咐,“你代表公司去医院看看,尽量提供治疗,所有的费用由公司出。”职员答应着去了。朱恩流又回过头,对着眼前的风景深吸一口气,带着一大群职员向山下走去。

  “大师,大师!救命啊!”山娃大叫着冲进小庙,一把拉起正在闭目盘坐的和尚就要走。

  和尚问:“你这孩子,老这么慌慌张张的,又发生什么事了?”

  “我爹昏倒了!”山娃的眼泪淌了下来。

  “你爹?他的身子骨一向很好啊,怎么会突然昏倒?”

  “是我大哥被砸断了腿!”

  和尚着急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说得颠三倒四的,到底是你爹昏倒了还是你哥受伤了啊!”

  “是我哥在工地上干活出了事,我爹一听说就昏倒了!”

  和尚也着急了:“这样的急病要去大医院看啊,我这点医术……”

  “别说这些了,大师快跟我走吧!”山娃又拉起和尚来。两人快步走到庙门口,和尚忽然脚下一绊跌倒在地,捂着脚站不起来了。

  山娃急得哇一声哭了起来:哥哥受伤、父亲病倒,母亲和妹妹急得只会哭,自己想出的惟一主意就是来找大师去看病,现在大师也摔伤了。怎么办?自己家真的就这么倒霉吗?

  “山娃子你别哭,你出来找我没跟大人们商量,是吗?”

  山娃抹着泪点点头。

  和尚扶着墙站起来说:“你快回去,现在大人们一定把你爹送到大医院去了。我这里有包药,你回去给你爹吃──别让家里大人知道,这种时候,他们不会相信我这野郎中的。如果你爹再有什么事你再来找我,放心好了,你爹他不会怎么样的。”

  山娃边走边回头:“大师,我还是只相信您的医术,您脚好了之后能去看看我爹吗?”

  “放心,到时候你爹一定已经好了。”

  山娃匆匆走了,和尚动动刚才摔伤的腿,叹口气。他又何尝不想去为山娃的父亲看病呢,可是……

  “唉……”和尚在漆黑的院落中长叹一声,仰头望着寒月,良久不动。

  早上,朱恩流一进公司,秘书就迎了上来:“董事长,您有客人……”

  “哦,谁啊?”

  “他说他是您叔叔……”秘书小心地看着他,怕他发火,“他……他自己跑到您办公室里去了,我拦不住他……而且他看起来……”

  边说边走,朱恩流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和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这个男人应该已经年过五十了,一身道袍,一双布鞋,头上系条绣着阴阳八卦的带子,活脱一个摆摊算命的江湖骗子。秘书心想自己竟然让这样的人自己跑到董事长的办公室里去,看来是干不下去了。只是刚才自己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怎么就愣没拉住这个人呢?

  秘书正在胡思乱想,只见朱董事长抢上几步,扑通跪下向那个“江湖骗子”磕了几个头:“二叔!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几年您到哪去了?可想死我了!小四儿给您老请安!”

  “你小子倒是越来越有钱了。行,不务正业也算不务出点样子来了。”那个“江湖骗子”大模大样地坐在了董事长的宝座上。

  朱恩流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二叔这些年在忙什么啊?我给家里人开的账户里,只有您的钱从没动过。小王去给我二叔倒杯茶──要最好的茶叶!另外,把今天的所有安排取消。”说完不管惊诧的秘书关上了门。

  朱恩流本来是想好好与多年不见的叔叔谈谈心,但工作还是打断了他们。

  一个职员匆匆敲门进来,吃惊地看了道士一眼后在朱恩流耳边小声说:“朱董,工地那边又出事了。”

  “什么?又出事了!”朱恩流叫起来,“这次怎么了?”

  “修环山路的时候,一块石头炸飞出去打中了山下行驶的一辆车,车里的乘客三人轻伤一人骨折……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个人是记者。”说着,职员小心地看了朱恩流一眼。

  “这是第几次了?三番五次叫你们施工时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你们偏当耳旁风!事故接二连三,你们也不接受教训!上周是民工砸断了腿,前天是运原料的车出车祸,今天是飞石伤人!明天呢?明天你们又要跟我报告什么?”朱恩流拍着桌子大发雷霆。

  这时,另一个职员来到门口偷偷一探头,见朱恩流正在发火,忙又缩了回去,但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敲门进来:“朱董……”

  “干什么!不是说今天不办公吗!”

  “朱董,上次跟××公司的那个合同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那么有名的大公司还能卷了我们的款跑了不成!”

  “朱董,事实确实如此……”

  “什么?卷款跑了!怎么可能!”

  “那公司是真的,可是合同以及签合同的人、打过款去的账户都不存在!对方公司根本不知道。”

  “我们不是找他们确认过?”

  “那……那他们也不知道……”

  朱恩流一把抓住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三百万订金打出去却不知打给了谁,就这么没了?”

  “朱董,不如我们报警吧!”

  “把所有参与这项合同的人全给我叫来开会,另外……报警!”朱恩流高高扬起的手重重垂了下去,有点泄气。最近诸事不顺,让他实在有点沮丧。

  “且慢。”那个一直优哉游哉地坐在董事长位子上喝茶的道士忽然开口阻止,“小四啊,让他们出去,我有话对你说。”

  职员们全部退出去之后,道士问朱恩流:“难道,你以为只是被骗吗?只是工程事故吗?”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朱恩流。

  “难道……”朱恩流喃喃自语着坐了下去。

  山娃走进庙里时吓了一跳,虽然他常来这里,知道这里一向又旧又破,可是大师向来都把四处收拾得干干净净,从没这么乱过,不知从哪里来的各种杂物堆满了庙堂,和尚正和两个陌生人在杂物堆里翻检。

  “山娃子来了,你爹和你哥怎么样?好点了吗?”看到他,和尚关切地问着,带着山娃走向院子,并且顺手把殿门关上。

  “我爹已经出院回家了,我哥哥还要休养些日子,我担心大师的脚,所以来看看。”山娃面容很疲倦,一个五口之家一下子倒下两顶梁柱,他就成了惟一的男子汉,可是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要承担这一切实在还太早了些。

  “我的脚没事。你把我给的药让你爹吃了吗?”和尚问。

  “本来爹一直在住院,是我偷偷给他吃了您给的药之后才一天天见好的。大师,还是您医术高。”山娃对和尚的医术一向颇为信任,现在说起来也是洋洋得意。

  “没事了就好,我再配副药你带给你哥哥服用。”

  “谢谢大师。”山娃低下头,拿出一包点心,“大师,这是我在城里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吃。以后我不能经常来看您了,您年纪也越来越大了,自己一个人住,平时打水、扫地什么的小心点,一旦伤到都没人知道。”

  “怎么,你们要搬家?还是你要去城里上学?”

  “都不是。我爹和我哥病的病伤的伤,家里不能没人挣钱,我要退学去工地打工了,所以恐怕不能常来您这里了……”

  “你才十五啊!就不上学去打工?”和尚有点急了,“这怎么行,你自己的将来怎么办?”

  山娃摇摇头:“我家里人也要吃饭,眼下的日子就难过,实在没办法。”他有些消沉,又问了一句:“大师,您最近是不是也有烦心事?”

  “啊?哦,没有没有,你怎么这么问?”

  “平时一见了面,您总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今天你都不爱说话了。”山娃顽皮地吐着舌头说,“您要有事尽管叫我帮忙,千万别客气!”

  和尚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当山娃要走的时候却又叫住了他:“山娃子,如果有了钱你就不用退学去打工了吧?”

  山娃点点头:“那当然。”

  “我能帮你想办法。”

  “您有钱?”山娃不相信地眯起眼笑,“大师您连自己的吃饭穿衣都顾不过来呢!您别担心我,我壮着呢,出去打工没问题!”

  这时殿门开了条缝,一个人伸出头叫:“和尚,我找到点东西,你来看看。”和尚答应着,忙对山娃说,“这样吧,你去庙后的那个山谷里,那里正在发放赈灾款。你去跟发放赈灾款的那个青年说一声,就说是我叫你去的,叫他给你两万块钱。”

  “两万块!”山娃惊叫起来,“那么多钱,人家肯给吗?”

  “当然肯,你只要说是我说的就行了,但是有一点,除了那个发放赈灾款的青年外,你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不然你不但拿不到钱,还可能会……总之你必须牢牢记住,除了他你不能跟别人说一个字!”和尚一脸郑重,很严肃地说。

  “我不会跟人说话的,我保证。”

  和尚还想说什么,殿里的人又催了他一次,他只好再三叮嘱山娃:“不许和别人说话,别人问你话也不许回答,记住了!”这才让他去了。

  山娃按照和尚的指点,将信将疑地绕过小庙,走下山坡,转过山脚,走进那个隐蔽的小山谷中。

  这里平时连人影都看不见,怎么可能有人在这里赈灾呢?山娃这样想着,分开树丛后却真的看见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队伍大约排了三四十个人,都在随着队伍慢慢前行。

  队伍的最前方是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个刷了白油漆的木牌,上书“赈灾处”三个大字。桌后坐着两个青年男子,一个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和一个个或一家家走过去的“灾民”们交谈着,说上几句就手一挥说出一个数字,然后那位灾民就会到旁边那个沉默的青年那里。那个青年从一个大纸箱里取出一叠钞票,数一下,递给他们。

  山娃从来没有听说过附近哪里有人来赈灾,更不知道这里年年风调雨顺,算是遭了什么灾?但他心里牢牢记得大师的话,既不和人说话也不东张西望,老老实实地排在队伍里,随着大家慢慢向前移动。

  山娃前面排的似乎是一大家人:一对五十岁上下的夫妇扶着一位白发老人,一对十七八岁的孪生少女站在他们身边,一直叽叽喳喳不停地说着话。不过在山娃看来,那个老人手指上的玉扳指,中年妇人的钻戒、宝石耳环,少女时髦的打扮,男主人的名牌手表——这样的人家真的需要救济吗?看看周围的人群,基本上都和这一家人一样,穿着打扮就透露着“富裕”这两个字,赈灾不都是救济贫苦人吗?山娃满腹狐疑。

  只听那对少女正在不停地说着:“太好,我早就想到城里去住了。”

  “是啊是啊,要不是有这样的机会,爷爷还赖在山里不走呢,这次真得感谢那些人。”

  “就是啊,搬到城里之后我要去读贵族学校。”

  “你笨死了,贵族学校多不自在啊,要上就去公立学校。最好是艺术学校,那种地方帅哥才多啊。”

  “对啊对啊,也许我们也可以去做歌星。”

  “对了,罗天啊!那个人是罗天!就是刚才站在那边帮忙搬东西的那个!他是罗天啊!天啊,我怎么这么笨,连自己的偶像都没认出来!今天晚上要后悔得睡不着了!”

  “你怎么不早说!太可惜了,我竟没找他要个签名!”

  “没关系,等我们去了城里还有的是机会认识他。”

  “没错没错,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太好了,我们这次能去城里太幸运了!”

  “你们这对不肖之子!”白发老人再也听不下去了,向她们扭过头来大吼一声,“我们平白遭此‘人灾’,不得不离乡背井,这已经叫人难以忍受了,你们这对孽障还敢幸灾乐祸!真是想气死我!看我不打死你们!”老人挥舞着拐杖追着两个女孩,两个女孩东躲西藏,在队伍中引起一阵混乱,周围的人纷纷指责,劝解,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回到队伍中。

  老人依旧气鼓鼓的,转而责备自己的儿子、媳妇不会教育孩子,喋喋不休,滔滔不绝。两个少女也不敢再说话,低头相互嘻笑着。

  山娃刚才被那个老人抡起的拐杖扫到了肩膀,但是他牢记大师的嘱咐,还是不敢说话,自己吸着凉气偷偷揉着,心想这位看起来年纪那么大的老人不但追打那两个少女时步伐灵活身姿矫健,连力气都这么大,如果自己的父亲也能像他这样健康该有多好。

  “我爷爷打到你了,你疼吗?”前面的一个女孩悄悄回过头来向山娃问。

  山娃慌忙摇头,并且努力把脸低下去,他要遵照大师的交代,不和任何人说话,不然用来救父亲命的赈灾款就会拿不到。

  女孩却好像是因为排队闷得难受,所以没话找话:“我爷爷的拐杖可是他修炼了半辈子的宝贝,打人的时候可疼了,如果我现出原形,你就可以看到我肩膀上有一块毛是血红色的,那就是小时候被爷爷打得变不回来了呢!”

  “别骗人了,你天生就是那样,妈妈说小时候就靠那块毛分辨咱们俩呢!”另一个女孩也不甘寂寞地过来插嘴。

  先前那个女孩打量着山娃问:“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她的姐妹也眯起眼睛笑着说:“我叫桃儿,她是我妹妹杏儿。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也是要搬到城里去住的吧?以后我们可以做朋友。”

  两个漂亮开朗、笑靥如花的少女一左一右地围着自己说话,这是山娃从来也没经历过的,他面红耳赤,把头垂得更低,但是又忍不住偷眼去看两个女孩。

  “你看他脸红了呢。”

  “呵呵,真的啊,和女孩子说话还会脸红,你很少出门,也很少和大家玩吧?所以我们从来没见过你。”

  “你这么害羞,将来到了城里怎么办啊?听说那里的人类都很瞧不起畏畏缩缩的乡下人,你这样一定会被他们欺负的。”

  山娃想告诉她们,自己并不想搬到城里去住,但是又不能开口,只好用力地摇头。

  杏儿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别怕,有我们呢!到时候我们来保护你!谁叫咱们是老乡呢?”

  桃儿也拍着胸口保证:“碰到事别怕,有我们呢!咱们是朋友对吧?”

  一瞬间,山娃真希望自己确实是要搬到城里去,那样就可以和这对姐妹成为朋友了。

  在少女们的叽喳声中,队伍渐渐缩短,终于轮到了女孩他们一家。女孩子们的爷爷似乎和赈灾处的那两个青年认识,唠唠叨叨地对现状抱怨着,特别是对要搬家这件事,他简直是痛心疾首,说得老泪横流。最后,那个一直挂着笑容的青年似乎实在受不了了,拎着他的衣领直接把他提到了另一个青年面前。

  那户人家领了钱,临走之前两个女孩还向山娃挥手告别。

  现在,山娃排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他看着面前这位笑嘻嘻的青年,却不知怎么办才好。自己又不是“灾民”,直接开口就要钱,人家会给吗?

  正在犹豫间,那个青年问:“你是哪家的?准备搬到哪去啊?”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山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嗨,周影,看这里!”

  旁边那个被称作周影的青年看向山娃,脸上露出看到了怪物的表情。

  山娃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喏喏地说:“大师,大师让我来……”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四周无比寂静,刚才队伍中那些说笑声全不见了,只有夜风在这小山谷中作响。山娃向身后一看,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且眼神都是那么奇怪,他有点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才你说是谁让你来的?”那个青年开口问。

  “是……是大师,那庙里的……”山娃结结巴巴地说。

  “这个石头和尚,老是给我出难题。”那个青年揉着自己的眉头,夸张地叹息着,“说吧,他叫你来干什么?”这时四周的声音一下子又爆发出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开了锅一样翻腾着。

  山娃怯怯生生地说:“大师叫我来拿两万元钱。”

  “多少?”

  “两万。”山娃使劲低着头,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十分可笑的事。人家凭什么把钱给自己啊,而且还不是一笔小数目。

  青年伸长手臂,从装钱的箱子里抓出了几扎扔给山娃:“喏,给你三万够了吧?”接着向山娃身后的人群挥挥手,“大伙都听到了,这孩子是和尚派来的,大家让他走吧!”后面那些人慢慢让出一条道。

  山娃虽然十分不解,但能拿到钱还是让他兴奋不已,高高兴兴地雀跃而去,浑然不觉身后的目光一直跟了他很久。

  “好重的妖气!”朱深茗站在山岗上借着月光向四方眺望,惊叹不已,“小四啊,好歹你也修道多年,难道一点也没察觉?”

  朱恩流苦笑:“二叔您还不知道我吗?我是咱们家最不成器的一个,从小就没学多少法术,又经商这么年……”

  “不务正业!”朱深茗一甩道袍,又去观察这片山野。

  朱恩流出身于一个世代修道的家族,但他本人天资不够,小时候跟长辈们修行几年后没有什么长进,于是就放弃了祖祖辈辈一直沿袭的生活方式,自己到城里上学打工,成立公司。没想到他在经商方面倒颇有本事,没几年就发了大财。发财后的朱恩流忙于事业,幼时学的东西早就扔得干干净净,这次要不是出外云游多年的叔父来看望他,虽然身边发生了种种奇怪的事情,他也不会想到那方面去。

  “妖怪……”朱恩流喃喃自语着,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见过妖怪呢。妖怪为什么要来和自己捣乱?难道自己动工时烧的香祭的贡品不合他们的意?他在那里胡思乱想着,忽然听朱深茗大喝一声:“妖孽受死!”手中木剑凌空飞起,化作一道火光冲向了山林。

  山娃边走边偷偷去摸贴身衣袋里藏着的那厚厚一叠钱。三万元啊!他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得到三万元呢?他想去向大师道谢,可是小庙大门紧闭。他叫了几声没有回应,想到这么晚了,大师也应该休息了,于是决定先回家去报告这个好消息,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摸钱,然后情不自禁地傻笑。

  深夜中的山路崎岖难行,而且山风凄凄,夜鸟啼鸣,黑漆漆的林海透出一股令人畏惧的神秘感。山娃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对于这样的山中夜行早已习以为常,所以脚步一点也不因夜色而变慢。

  突然空中划过一道光亮,山娃诧异地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他吃惊地看到两团光球和一道火光在空中相互追逐,时而掠过树梢,时而飞上半空,时而没入林中。山娃自幼在山里进出,却从没见过这种怪事,仰着头张着嘴看呆了。

  看了一会儿,山娃渐渐有点明白了,那两团光球是在逃窜,而那道火光是在紧紧追赶。火光不时地撞击一下光球,把光球撞得四下翻滚。那两个光球越飞越低,可以逃窜的范围越来越小,已经飞得低于林梢了,山娃甚至可以听到它们发出啾啾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可怜。山娃躲在一棵树后偷看,因为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不敢出半点声音。

  两个光球终于无路可逃,被火光追到了林中,绕着一棵树盘旋。

  嗖的一声响破空而来,又是一道火光撞向了先前那道火光,两道光交缠碰撞,又斗上了半空。山娃偷偷看着,那两团光球在火光离开后跌了下来,就落在离山娃不远的草丛中。

  山娃又躲了很久,看着天空中那纠缠在一起的火光慢慢远去,才敢走出来。他实在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一步步挪近了那两个光球跌落的地方,分开草丛去看。

  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和他的视线对到一起。

  山娃脱口叫出来:“是你们!”草丛中蜷伏着的两个女孩正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桃儿和杏儿两姐妹。

  “你们怎么在这里?受伤了吗?”

  “人类,别过来!不然我咬你哦!”其中一个女孩一看见山娃就尖叫起来,同时把伤势重一些的姐姐紧紧护在怀里。

  “是我啊,刚才赈灾的时候站在你们后面。”

  “原来你是人类!骗子!”女孩愤怒到了极点,大声斥责山娃。

  “难道你们不是人……”山娃说了一半就停下了,因为他已经看见其中一个女孩的身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立刻尖叫起来,“你们是妖怪!狐……狐狸精!”

  “谁是狐狸!”女孩又一次被激怒了,“我们才不是狐狸呢!我们……”

  这时另一个一直昏沉沉的女孩睁开眼:“杏儿快逃,那个道士一定还会回来的!”杏儿白了山娃一眼,努力抱起姐姐向林子走去。

  “我来帮你吧!你这样天亮都走不出这林子!”山娃跟了过去。

  “走开,走开!”杏儿用尾巴扫来扫去,“你们人类总是不安好心!”

  “我妈从小就告诉我,咱们这山里的妖怪从不害人,有时候还会帮助去山里的人,所以我们要与他们和平相处。”山娃跟在她们后面不肯走。

  “我才不相信你呢!”杏儿抱着姐姐拖拖拉拉地根本走不快,把气都撒在山娃身上,“滚开滚开!你挡着我了!”

  “我在你后面怎么会挡着你!”

  远处山头传来一声低沉的爆炸,桃儿一下子又睁开眼:“糟了,薛大哥被打败了!快逃,那个道士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山娃跑过去一手扶住杏儿,另一只手去抱桃儿:“让我帮你吧!”

  “不用!死人类!大骗子!”杏儿用力甩开他,逞强地要自己带姐姐走,可她怀中的桃儿再也支撑不住了,呻吟一声后全身的衣物脱褪下来,显出原形──一只像猫那么大的松鼠。

  “姐姐!姐姐!”杏儿知道这样被打回原形对妖怪的伤害有多大,吓得叫起来,自己也跌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山娃冲过去抱起松鼠,背起杏儿就向林子深处跑去,并且问:“你们要逃到哪里去?我送你们!快说啊,不然他又回来抓你们了!”

  “翻过前面的山头有片松树林……”

  朱深茗双目紧闭,手掐剑诀,口中念念有词,驱使着飞剑追逐妖怪。朱恩流紧张地看着叔叔,他道行太浅,看不透空中的战斗到了什么地步。朱深茗的身体忽然猛晃起来,前俯后仰,幅度越来越大,最后连退了几大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哑着嗓子叫道:“好厉害的妖怪!”

  朱恩流马上扶住他问:“怎么样?叔叔可把妖怪降伏了?”

  朱深茗摇摇头:“妖怪太多了。我先击伤了两只松鼠,却被一只蛇妖救走,刚刚把蛇妖制住,却又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妖怪把他救走了,唉,这最后一个妖怪可厉害得很,我连他是什么都没弄清就已被他得手了。”

  朱恩流大惊:“松鼠、蛇,还有不知名的……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妖怪!这可怎么办?二叔,你看这么多妖怪要怎样才能降伏?”

  朱深茗深思良久,长叹一声:“我道行低微,实在无能为力,回去向族里救助吧,族人之中总有能人可以制伏这些畜牲。”

  “族人……”朱恩流咧了咧嘴,没说下去,跟着朱深茗匆匆离去。

  和尚妥善地为薛子云把伤口处理好,等他沉沉睡去后替他盖上被子,自己掩上房门来到正殿。

  刘地坐在和尚的一大堆杂物中把玩着一把木剑,看他进来后问:“那小子怎么样了?”

  “还好伤得不重,睡上一觉应该就无大碍了。”

  “啧啧,好小子,明知道自己斗不过那道士还是要去英雄救美,了不起!”刘地对薛子云这种行为十分欣赏,显然也是为此才去救他的。

  “唉,那道士到底哪来的,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伤了三个孩子,这下可好,韩家和薛家一定不会善罢干休的。也不知道韩家那两个丫头怎么样了,但愿没有伤得太重。”

  “王大个子去薛家送信,我叫他顺便去韩家看看,估计马上就该有消息来了。”

  话音未落,几个人在院子里落下来。除了去报信的王十八以外,薛子云的几个长辈和韩家的老爷子都在其中。

  薛家的人拥进厢房去看孩子的伤势,韩老头儿却一屁股坐下开始控诉:“哪里来的野道士,为什么无端端地打我孙女?两个小女孩哪里招惹他了,竟然这样苦苦相逼!可怜桃儿被打回了原形,没有三五个月难恢复元气!要不是那个人类小子心肠好送她们回家,说不定已经在山里喂了狼了!和尚你说说,我们能善罢干休吗?能吗?”

  薛家的人沉着脸从屋里走出来,气冲冲地看着刘地:“都是因为相信你,我们任那些人类乱七八糟地‘开挖’,我们这些住了几辈子的老住户反而要搬走!那也就罢了,既然住在人间界,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搬就搬吧!可现在,我们退让了人家却还步步紧逼,我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你说要怎么办吧?”

  刘地耸耸肩:“我知道那个道士为什么这么做。最近工地上接连出事,人类总是疑神疑鬼的,他们一定是因为事故太多,怀疑有怪力乱神什么的,所以找来了道士。”

  “他们工程出事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又没去捣过乱!”韩老头叫起来,薛家的家长却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韩老头察觉到了什么,踏前一步问:“难道是你们干了什么,才把我孙女给害成这样?”

  “你孙女的事你去找人类,别赖到我们头上!何况我儿子可是为了救你孙女才受伤的!”

  “祸事既然是你们惹来的,那么你儿子是活该,我孙女才是无辜受害者!”

  “什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东西,我儿子舍命救你家丫头,你竟然这么说话!”

  “祸是你儿子惹来,然后才牵扯到我孙女的吧,你这个颠倒黑白的家伙!”

  双方唇枪舌剑,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地吵了起来,原来他们共同针对的刘地反而被扔在了一边。最后话越来越不投机,两家人不约而同地扔下一句:“等着瞧!”各自拂袖而去。

  和尚担心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道:“怎么办可好,这种时候他们自己再斗起来,可不要天下大乱了吗?”

  刘地信心十足地说;“放心,这种时候他们或许会闹一闹,不过铁定打不起来。倒是那些人类要倒霉喽,薛家那一窝子长虫七代单传,薛子云可是全家的命根子,竟然把他给打了。啧啧,那道士真不长眼!”

  和尚皱着眉问:“你不是一直想让事情和平过去吗?怎么现在反而不紧不慢的,这事情……这事情可就要闹大了啊!”

  “和平过去?这么大事怎么可能太太平平地过了就算。”刘地趴在一个木箱子上磕着下巴,“我那么说只是表明我的立场,让他们安分些,闹也别闹得太离谱,一来让那些想息事宁人的先好好地搬走,二来只要不出大事,我们就还有时间找到你的原身。”

  “阿弥陀佛……”和尚诵念一声,垂头不语。

  刘地站起来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你放心,劝他们搬走是不想牵扯太多人,剩下的事我来解决!如果找不到你的真身,我拼了命也不会让人类动这间庙一块瓦的!”

  “刘地……”和尚又叫住了他,“你也想想办法,别让他们真的伤了那些人类,人类也不容易。”

  “你真是,自身都难保了还顾得上想人类的事……”刘地摇着头扬长而去。

  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埋藏着不祥的种子,静谧安详的山林中孕育着争斗的暗流……为了各自的利益,双方各出奇招,明争暗斗,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越来越明显。

  在这座小山峰上,无数人类聚集在一起,不大的山顶空地弥漫着怪异的气氛。

  人群中心站的正是朱恩流,他看着周围的一切,按着额头向身边的秘书有气无力地吩咐:“我头痛,去买止痛片来。”秘书正张着大嘴四周观望,半天才反应过来,答应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朱恩流一屁股在石头上坐下,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

  放眼四周,这块由于开发而整理出的空地上现在热闹非凡。近处,一名道士手持木剑,步走龙蛇舞动不休;那边一位中年女子腰悬铜铃,手持铜鼓,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却是:“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快显灵……”再往前方看去,一个面如锅底的大汉抡着一把巨斧,东砍一斧西劈一下,猛地将斧柄往地上一顿,大喝一声:“咿——呀——”声震四野,把离他不远的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袍子里的女人吓了一跳,手一抖把一个水晶球抛了出去。

  在空地的最外围,还有两个中年男子在绕圈疾走,这两个男子年龄相仿,外貌打扮也相似,所不同的是其中一个手持一副罗庚,另一个却拿着两根弯曲的金属棒,他们走的方向相反,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不免时常迎面相遇,这个时候他们就会相互怒视,之后再擦肩而过。

  朱深茗难以置信地问:“他们……他们这是干什么?”

  “别问我,我不知道。”朱恩流呻吟一声,用力揉着额头。

  这时那个挥斧的大汉率先大喝一声:“有妖气!哇呀呀呀……妖孽哪里走!本大爷来也!”说完拖着斧头向树林中奔去,随后其他人也吆喝连连,各自举着法器向树林中冲去,不等朱恩流阻止,他们已经一个个兴奋异常地消失在树林深处。

  不多一会儿,原本宁静的山林中便宿鸟惊飞,群兽奔逃地热闹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果然有几道妖气被追逐着在山林上空盘旋,于是那些人大呼小叫得更来劲了。

  朱恩流心里充满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家族里的这些“神棍”们搬来当救兵呢?他也不是不知道,自从自己发了财,家族成员们早已过惯了养尊处优的舒服日子,道行和朱恩流一样有减无增,到现在恐怕十成里剩不下两成,这种时候把他们找来,帮不上忙扯后腿也就罢了,万一再有谁受到伤害,朱恩流可是万万无法原谅自己的。

  “二叔,他们就这么冲进林子里去,不要紧吧?”朱恩流紧紧拉住朱深茗的衣角,现在这位一直远离尘嚣潜心修行的二叔是惟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不等朱深茗回答,远远的山林中便传来了一声呼叫:“好厉害的妖怪啊!快来救命……”朱深茗急忙拔剑提袍向那边赶了过去。朱恩流张大了嘴看着这里一道电光,那里一声霹雳的山林,完全呆了。

  山娃吃力地扛着两个大包裹在山林中行走,包裹里全是母亲塞进去的食物和衣物,这是给大师的谢礼。

  那天,山娃拿回那三万元钱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父母解释那场全是妖怪的赈灾,于是只好说这钱是大师借给他的。对和尚感激涕零之余,父母一面叮嘱孩子们将来一定要努力挣钱还大师一辈子的积蓄,一面准备了谢礼叫山娃去送给和尚。

  山娃走在熟悉的山路上,不停地东张西望。亲眼见过那些妖怪之后,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后面躲着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谁知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当他走到离小庙不远的山脚下时,头顶一棵大树枝叶间发出瑟瑟的声音,一个人伸下头来:“嗨!”

  山娃吓了一跳,等看清那个人后又吓了一跳:“是你?你……你是……”

  女孩知道他一定分不出自己和姐姐来,灵巧地从树上跳下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杏儿,我是杏儿,姐姐的伤还没全好,等她好了会来谢你的。”她向山娃伸出手,“来,我帮你拿。”

  山娃用力摇头,他可不能让女孩子帮自己拿东西。

  “来吧,别客气,我应该报答你的。”

  “不用,不用。”

  “不行,人类的恩情一定要报答才行。”

  “不用,我不要报答。”

  “那可不行。”杏儿认真地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指摇着,“人类又小气又爱骗人,所以一定不能欠他们恩情——长辈们都是这么说的。”

  “我才不小气,也不爱骗人。”山娃觉得自己受到了污蔑,生气地叫。

  “谁说的,你骗了我们的赈灾款。”杏儿背着手倒退着走在山娃前面,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

  山娃涨红了脸说:“我……我会还的。”

  杏儿吃吃地笑着:“谁要你还啊,听说那些钱全是刘老骗子骗回来的。如果谁家需要钱再找他去要就行了。”

  山娃小声咕哝着:“还说人类是骗子。”

  “那是因为人类先跑到我们这里搞开发。”

  两人边走边聊,山娃惊诧地发现,自己乡亲们中充满希望和期待的开发,在杏儿他们眼中竟是无耻的侵略、破坏和霸占。

  “大家都不得不搬家!像我爷爷那样的老古板简直是痛心疾首,而且他们还胡乱打人!我和姐姐平白无故这么被欺负!哼哼,我不会善罢干休的。”杏儿本来很支持搬家,现在因为自己和姐姐被打了,她恨不得去和人类大干一场。

  “我们村子很穷,隔壁村也是,我哥为了供我和妹妹读书,自己才念到高中就不念了,到处打工挣钱,弄得他自己到现在连媳妇都娶不上。我爹和我妈辛辛苦苦一辈子,可到现在连生活都成问题,生了病都不敢去医院……如果开发之后这里富裕了,大家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用你们人类的话说,那是破坏自然!”

  “人家开发商的口号就是‘保持自然原貌’!”

  “你们人类懂什么,你知道他们干的事对这山里的动物、植物还有我们影响多大吗?哼,这里的水喝起来都没有以前那么甜了。”

  “没水喝也比没钱吃饭、上学、看病好。”

  “等山上连树、动物都没有了,你们就算有了钱又怎么活!”

  “没有钱我们很多人家现在就活不下去!”

  “人类,没远见!”

  “不用你们妖怪管!”

  两个人越说越拧,干脆谁也不理谁。这时他们也已经走到庙前,山娃快走几步抢到杏儿前面想早一步去推门,谁知他的手刚碰到门上,里面就有一个人冲了出来,把他一头撞到了地上。

  杏儿捂着嘴嘲笑他,但是看清撞山娃的那个人后,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杏儿妹妹啊,最近这么不安全,你怎么还敢一个人在外面晃啊?来,大哥送你回家吧。”青年男子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杏儿一把将被男子踩在脚底下的山娃拎起来摆在自己身前:“不用了刘叔叔,我和他一起来的,他会送我回去。”

  男子上下打量着山娃:“这小子我好像见过……对了,上次来骗钱的那个人类吧!杏儿,找男朋友可得有点眼光,人类的男人不可靠,花心,你听大哥跟你说……”

  “不用了,不用了。”杏儿勉强笑着,“我男朋友不喜欢我和别的男人说话。”说完拉了山娃就跑。

  山娃莫名其妙:“谁是你男朋友啊?”

  杏儿把他拉到一棵大树后躲起来,鬼头鬼脑地察看着,直到那个青年不见了才回过头来,对山娃严肃地说:“你知道吗?刚才那个男的是立新市中最最最最最危险的妖怪,我爷爷说就连跟他说话都很危险,特别是单身的女孩子,如果落到他手中……哇哇哇哇……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杏儿用手指戳着山娃说,“我宁愿用你这种人冒充男朋友,也绝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真有那么可怕吗?他当时多给了我一万元钱,我还以为他是大好人。”山娃将信将疑地问。

  “你们人类啊,就只会看钱,告诉你,一不小心你会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听说像你这样的小男孩味道很好吃哦!”杏儿故意龇着牙装出一副吓人的样子。

  山娃虽然对于爱情还只有朦朦胧胧的感觉,可是杏儿“宁愿”用他冒充男朋友的说法还是令他不高兴,现在又被说成小男孩,这让他更加不快,他决定不理杏儿,抱着包裹径直走进庙里。

  和尚的心情十分低落,跟山娃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全然没有了平时的那种絮絮叨叨。这种反常令山娃很是担心,反复追问:“大师,我求求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看你这个样子我回去一定睡不着觉。”

  “我没事。”和尚勉强笑着,“只是这座庙要被拆了,我心里有点不好受……”

  “这里也拆?那大师以后去哪里?”山娃完全没想到这座小庙也在拆除之列。

  “我啊,一个出家人,哪里不能容身。”和尚说话时扭过头,不让山娃看见他眼中深深的悲哀。

  山娃马上又开心起来:“大师,干脆你住到我们村里去吧,我们大家都很欢迎你,对了,就住我家好了,您可以住我的屋,我去和哥哥一起住。”

  和尚呵呵笑着摸摸他的头,直到山娃告辞离去,他脸上的笑容才消失。刘地不知什么时候又从他身后冒出来,拍拍他的肩:“看来你挺喜爱那个孩子的。”

  “山娃是个好孩子,多亏了他,我才不再那么讨厌人类了。”

  “不只你喜欢他,刚才韩家那二丫头还大模大样地宣称他是她男朋友呢,现在的孩子啊,怎么就这么早熟……薛家那小子好像对那丫头有点意思,这下又要天下大乱咯,嘿嘿嘿嘿……”他抓着下巴奸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和尚对他这种秉性无奈地摇头,岔开话题问:“外面还那么乱吗?”

  “别提了,那个公司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帮神棍,天天在山里追鸡赶狗的。昨天和林家大打了一场,今天又抓走了冯家一个小女儿,冯家刚刚纠结大批人手救援去了,明天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薛家挑着头天天去找人类的碴,昨天推倒了一台大吊车,今天又撞了两辆车,明天据说打算请火儿带头去放火,后天……反正是天下大乱了,估计再用不了几天就要从山里打到城里去了。”

  “唉,阿弥陀佛……”和尚沉默了半晌才说,“别伤害了无辜的村人,阿弥陀佛……”

  山娃从庙里出来,发现杏儿还在外面,正在和一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亲密地说话。

  山娃心里嘀咕着:“这多半也是一个妖怪吧?”他还没忘了杏儿说过像他这样的男孩子在妖怪眼中是很可口的,他知道松鼠不吃肉,可万一那个男孩是只大灰狼,自己小命可就难保了。想到这里,他决定悄悄溜走。

  “喂,人类!给我站住!”怕什么来什么,山娃刚走了几步,那个少年就大吼一声向他冲过来。

  山娃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就被对方一把拎住了衣领。那个少年用力摇晃着他大吼:“小子,你竟敢对杏儿……你竟敢跟我抢杏儿!你竟敢跟我抢杏儿!我要吃了你!”说话间,他头部渐渐变形,嘴部向前突起并且向腮后裂开,皮肤上出现了斑斑的鳞片,长长的红舌分着岔吐出来,已经舔到了山娃脸上。

  “救……救……救命啊,妖怪要吃人了……”山娃几乎不假思索便闭着眼叫了起来。

  啪!杏儿将手中的石头投过来打在那个少年头上,叉着腰大叫:“薛子云你干什么!他是我和姐姐的恩人!”

  “他算什么恩人!明明是我拼了命去救你,他只是碰巧送你们回家而已。我这么对你,你却跟这种‘人’好,我……我非吃了他不可!”

  “谁和他好了,我是为了骗那个刘地顺口说的!你快放开他!”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杏儿,我……我,一直都对你……你知道的对吧?”

  “什么我知道不知道啊?”

  “我是说认真的,搬到城里之后我要去人类的学校,到时候你也来,咱们做同学吧?”

  “好啊。”

  山娃听他们的交谈渐渐平和下来,而且对方抓紧自己手也放松了,轻轻缩身离开薛子云。现在他眼前的场景是:一个蛇头人身的男子脸颊微红,搓着双手,双眼闪着激动的绿光,红信吞吞吐吐,正和身边一只穿着衣服的大松鼠说话,松鼠正在低着头摆弄衣角,毛茸茸的尾巴摇动着,似乎非常可爱,可是那双突出唇外的大门牙在阳光下寒光闪闪,显得锋利无比……

  “救命啊,妖怪吃人了!”山娃惨叫着连滚带爬地向远处跑去。他的目标是和尚的小庙——妖怪再厉害总该怕菩萨吧?

  “可恶!”被山娃打断了谈情说爱的薛子云大怒,向他直扑过去。山娃跑得再快怎么可能比得过妖怪,不等他跑到庙前就被追上了。

  杏儿追上来,紧紧抓住薛子云要打下来的手。

  “放开我,我要打死他!”

  “你不能打他!”

  “你竟然偏向这个人类……”

  “他是我的恩人!”

  山娃可不管他们又吵在一起,趁机赶快逃走了,这次那两个妖怪都没有再理会他,好不容易跑下山坡,山娃松了口气放慢脚步。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山娃吓得差点摔倒。

  “刚才是不是你在叫救命?”抓住他的人既着急又兴奋地问。

  这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一身道袍,拿了把木剑,正双目炯炯地看着山娃,无比兴奋地问:“是你在叫救命!你遇见了妖怪!在哪里?在哪里?”

  山娃心里暗暗叫苦,心想自己不是又遇见妖怪了吧?

  “表哥,这里果然有妖气。”树林中走出一个女子,她全身连头带脚都包在一件黑色长袍中,只露出两只眼睛,正在认真观察着手中托的一个水晶球,“妖怪不止一只,我看见很强的妖气在旋转。”

  “你们,你们是什么妖怪?我没干什么,别吃我!”山娃真没想到自己从小生活的山林里竟有这么多妖怪,实在吓坏了。

  “我们是来降妖除魔的!你别怕,赶快说出妖怪在哪里,我们一定让它死无葬身之地!”那个男人兴冲冲地耍着剑说得口沫横飞。

  山娃觉得杏儿他们变成人时,绝对比这两个自称人类的人更像人类,那两个人虽然一再追问,但是山娃还是拿定了主意什么也不说。

  “这人多半被妖怪吓傻了,别管他了,这里妖气这么重,一定可以找出妖怪的。”那个女人不耐烦地拉着道士扔下山娃走了。

  山娃刚微微松了口气,就看见杏儿从树上跳了下来:“小子,我刚才从薛大爆仗那里救了你,我们之间可就相抵了哦。”

  “他要吃我还不是因为你!”山娃想起这大半天的经历就有气。

  杏儿气呼呼地说:“你竟然这么说!人类真是忘恩负义!”

  山娃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低着头转身就走,准备回家蒙头大睡一觉,把这些妖怪、道士、巫婆什么的全都忘干净。杏儿却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内容全是人类这里不好,那里不对,山娃几乎想把耳朵塞起来。

  “妖怪!受死吧!”随着一声大喝,道士和女巫一前一后地跳出来拦在路上。

  山娃第一时间几乎以为遇见了劫道的,差点拔腿就跑,杏儿娇叱一声丢出几团光球打向两人之后,他才明白过来。

  山娃对法术和妖术一无所知,但在他看来,这些妖怪和道士很有可能是私藏军火者,因为他们的打斗总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和火光。他本想偷偷溜走,但是看到杏儿以一敌二,明显地处在下风,又不忍心扔下她。眼看着道士一剑,巫婆一拳,杏儿应付得颇为吃力,心里又开始为她担心起来。

  当杏儿脚底下一绊跌倒在地上后,山娃抓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砰的一声,正好砸在那个道士头上。

  “原来你和妖怪是一伙的!”道士头上顶着大包,大怒地挥着木剑向山娃扑来。山娃拉着杏儿就往山上逃,道士和巫婆大呼小叫地在后面追。

  山娃的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也不知道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是不是自己在做梦——带着一个妖怪在山林中逃避道士、巫婆的追杀,这样的梦境也太荒唐了。杏儿在旁边说着什么,可他根本没听进去。

  道士和巫婆一前一后挡住他们:“小伙子,你被妖怪迷惑了,我这就来救你!”道士挥着木剑的样子哪里是在救人,倒像要杀人一样。

  “我刚才就说往后山上逃,你偏偏拉着我到这里来!”杏儿报怨着。

  “我没听见。”

  “你没听见?我叫得那么大声!”

  “我就是没听见。”

  那个道士一剑劈下来,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山娃下意识地一推杏儿,那一剑就砍在了他肩膀上,虽然是木剑,但道士的力气很是不小,痛得山娃“啊”的叫出声来。

  山娃马上还击,迎面一拳打去,却被道士扣住了手腕。道士把剑架在了他脖子上:“身为人类,竟然做妖怪的帮凶,看本道爷怎么教训你!”

  “杏儿快跑!”山娃大叫着用力挣扎,一把木头剑还唬不住他,他怎么可能乖乖地不动。

  杏儿扑上来露出大牙一口咬在道士手臂上,使他松开了山娃。山娃抬腿一脚把道士踢倒,和杏儿正要逃跑,那个巫婆却挡住了他们的退路。那个道士也爬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大骂着,怒气冲天地扑了上来,这次他可不管山娃是不是人类了,决定先揍这小子一顿再说。

  山娃和杏儿腹背受敌,只能围着一棵树打转,再也无路可逃了。

  “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被人追杀过。”

  “不然你把我放下自己跑吧,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的。”

  “你没看见那个道士的腿还瘸着呢,他现在一定想揍我多于想抓你。”山娃理智地分析着现状。

  “那怎么办?我们会不会一起被杀掉?”

  “他们不至于敢杀人吧?”

  “可我不是人啊。”

  “……”

  在他们讨论时,道士已经到了面前,狞笑着举起了剑,手臂上的两个大牙印子还在涌着血……

  “哟,这不是杏儿妹妹吗?怎么悄悄在这里和小男朋友约会啊?”随着这油腔滑调的声音,一个人从天而降,正好取代那个道士的位置站在了山娃与杏儿面前。此人面目英俊却满脸奸笑,身材高大却偏偏塌着肩膀歪着腰,正是那个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好人的刘地。他向杏儿伸出狼爪咬着舌头说:“杏儿妹妹,叫声刘哥哥我就不告诉韩老头子你早恋的事。”

  山娃看见那个道士正在刘地脚下苦苦挣扎,忍不住提醒:“你……你脚下面……”

  “呵呵呵,小家伙眼光不错,手段也挺高明嘛,韩家的丫头可是出了名的小美女啊,薛家那小子花了半辈子献殷勤也没得手,你居然两天就搞定了,有前途……有空和哥哥交流交流怎么样?”刘地笑得露出白牙,一转身把目标转向了山娃。

  那个道士刚拼命把地上的剑抓在手中,却被刘地的大皮鞋在身上一碾,又怪叫着丢开了手。

  山娃指着刘地脚下:“他,他……”

  “哎呀,杏儿妹妹啊,你和这小子在这里幽会,不怕薛子云醋性大发吞了他啊,叫声哥哥我帮你保护他怎么样?”刘地以脚尖为重心一个转身,道士翻着白眼快昏过去了。

  女巫再也看不下去了,举着水晶球冲过来:“你这妖怪,快放了我哥哥!”

  “哥哥?这里哪有什么哥哥呀?”刘地故意东张西望,同时脚下搓来搓去,那个道士终于呻吟一声人事不醒了。刘地这才向那个女巫凑过去:“听声音是个美女啊,来,把这黑东西扔了,美丽应该让大家欣赏才好……你别躲啊,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杏儿拽拽山娃:“快,趁他缠上别人,咱们快逃!”

  山娃虽然对道士和女巫也颇为同情,但毕竟自保要紧,这个关头也顾不上别人了,他和杏儿手拉着手一步步向后蹭,直到蹭出几百米觉得安全了才拔腿飞奔,而这时刘地正把胳膊撑在树上做潇洒状,调戏着那个又气又恨又怒又怕的女巫:“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电话、住址、婚姻状况和三围嘛,我们认识也有好一会儿了,别这么见外呀……”

  小山谷中,参天的古树枝叶伸展,完全遮住了天日,无数叫不出名目的藤蔓在树木的上上下下绕来绕去,把枝叶间那仅剩的空间也填得满满的,一直垂挂到行人的头顶上。在这样拥挤的环境中,那些灌木和杂草却依旧有办法冒出头来,不知它们是如何获得阳光与养份,生长得如此繁茂,执着地阻碍着每个人经过的人。

  随着“唉呀”一声惊呼,有个人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栽在地上,早上未干的露水沾着泥土毫不客气地弄脏了他的名牌西装,身边的同伴连忙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这一行八九人早上本来个个穿着笔挺的西装和光可鉴人的皮鞋,气宇轩昂地出门。可是现在,身上、脸上沾满了泥土的人反倒不算是狼狈的,还有好几个被带刺的灌木“暗算”,衣服被撕破了,腿上也留下了一道道血痕,还有一个瘸着腿的,十分狼狈。

  像他们这种在大公司工作的高层精英,平时别说根本没时间到山里来闲逛,就算有闲情逸志来登山,也是带着最好的登山装备,尽情享受山林之间的乐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跌跌撞撞地匆忙赶路。

  大家虽然口中不敢说,心里都不免埋怨起步履轻松地独自走在最前面的老板来。

  今天早上,老板一声令下,要大家陪他去求见一位关系到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人物,他们觉得事情重大,便都穿上了各自最庄重、最名贵的西装,准备参加一次重大的会议或者商业谈判,谁知道老板直接带他们进了山,而且看他自己的打扮,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老板今天穿了一件杏黄色、绣着古怪文符和图案的宽大道袍,本来不长的头发勉强挽了一个髻,用一枝木簪子别着,背后背着一把木剑,飘着长长的红剑穗,脚下穿了一双布鞋,从外表看起来哪里还像一个大公司的总裁,倒像电视里那种除妖驱魔的崂山道士。只是这件宽大的道袍也无法掩住他那凸出的啤酒肚,使人看了之后觉得好笑——好在身边全是他的雇员,大家要笑也是在心里笑,谁也不敢表露出来。

  但样子滑稽是一回事,毕竟宽松的道袍和轻便的布鞋在这种雨后树木密布的山林中比起西装革履更加灵便,而这位老板身强体壮,虽然年纪不轻身形肥大,可是依旧健步如飞,其他人只好一边气喘吁吁地拼命追赶,一边在心里咒骂不已。

  大家跟着老板好不容易钻出了树丛,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潺潺的小溪。两岸绿草如茵,繁花点点,溪水更是清澈得连水底卵石间躲藏的小鱼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几只梅花鹿,几只野鹤,或在水中伫立,或在岸边行卧。大家刚刚“爬”过阴暗的原始森林,眼前的光景就像换了一番天地似的,一时都呆在了原地。

  “我看到了!我终于看到了!大师出关了!大师出关了!老天有眼,老天助我!”老板看着眼前的美景,口中忽然发出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欢呼声,然后竟然就那么踩着水,连蹦带跳地跑过小溪向前冲去,一边跑口中还一边叫,“大师救命!木鱼大师,救弟子一救!”

  大家这才发现,小溪的对岸是一片开阔的山谷,垂柳苍松之间有两间小小的茅屋依树而建,屋前房侧有几畦菜地,几架葡萄,还摆了石几石凳,老板就疯疯癫癫地向那里蹿了过去。其他人只好紧紧跟随,舍弃对脚上高级皮鞋的怜惜,也踩着水奔跑过去。

  接近茅屋之后,老板的声音低下来,缩起一向腆得高高的肚子,低下头,毕恭毕敬地对着那间茅屋呼唤:“木鱼大师,在下朱恩流叩见大师,求大师大发慈悲,出手相助,降妖伏魔。”口中说着“叩见”,竟然真的扑通跪了下去,伏在茅屋门口开始磕头。

  那些随从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怎么办好,这时朱恩流回头狠狠白了他们一眼,随从们虽然极度不情愿,也只好一个个跪了下去,心里都不免在思忖着:最近公司运营不正常,现在老板的状态又不正常,看起来他的神经似乎也不很正常了……大家都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换工作了。

  “大师,木鱼大师,弟子朱恩流叩见。”

  “大师,木鱼大师,弟子朱恩流叩见。”

  “大师,木鱼大师,弟子朱恩流……”

  一大群人跪着,朱恩流对着茅屋不时念叨一遍这句话磕上几个头,除此之外山谷中一片寂静,像是时间已经停止了一样。

  茅屋正中席地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他是那么苍老,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他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许久,几茎从茅屋地面上生出来的青草甚至已经刺穿了他那件斑斑驳驳东一条西一片的僧袍向上生长着。但是这布满灰尘的茅屋、地上的杂草、破烂不堪的僧衣,都不能掩盖这位僧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庄严和祥和的气息,他端坐于地,双目微闭,仿佛与天地宇宙融为了一体,身外的事物完全不能进入他的世界。

  “木鱼大师,木鱼大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朱恩流的呼唤也越来越急切,他身后的那些随从们更是狼狈不堪。他们膝盖生疼、腰背发酸,一个个都快要倒在地上了。他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分子,进入大企业任职以后每天进行的也是各种现代的商务活动,要他们下跪已经是平生第一次,而且还是这种近似武侠小说中求高人出山一样的情形,在僻静的山谷中,跪对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和尚,虽然心里是极度不情愿,不过老板就跪在前面,态度又是如此虔诚认真,他们总不能抢在老板前面站起来吧?

  朱恩流心中的焦急一点也不少于那些已经把他当成了精神失常者的部下们。

  当他的族人和那些莫名其妙的对手过了几次招之后,他们便发现,这些妖怪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妖怪们轻而易举地就把那些族人打得抱头鼠窜。也不知道是这些妖怪确实厉害,还是因为那些道门弟子们太平日子过久了,能力已经大为退步,总之他们这一方败下了阵来。

  这次交手,朱恩流这边虽然并没有人死伤,但是大概因为受了刺激,原本表面上还算低调的妖怪们忽然开始进行“疯狂”的报复,种种恶作剧花样百出,无法形容,大家被戏弄得狼狈不堪,纷纷落荒而逃,朱恩流这个大老板更是一天安稳觉都没能睡过。终于,请来的帮手纷纷逃走了,但是朱恩流可没法逃走。正当他一筹莫展,以为自己只有破产一条路可以走时,一位长辈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据说就在立新市郊区的深山中,有一位隐居的高僧。这位法号“木鱼”的大师法力高超德高望重,如果有他出马,再厉害的妖魔谅也难逃天网。

  本来这位大师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闭关修炼,不问世事,想请他出山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偏偏朱家上几代中有一个人曾经和这位高人相识,据说还是至交,那位大师曾经对朱家的人说过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他一定会出手帮忙。虽然已经隔了这么多代,也不知道这位木鱼大师的承诺对朋友的子孙后代是否有效,可是事到如今只好试试这最后一个办法了。想来这位大师即使不理那句老掉牙的承诺,以他的慈悲心怀,也不会看着妖孽为祸人间不管的。

  朱恩流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数次来寻找打探木鱼大师。可是每次来到那个据说是大师隐居修行的山谷,都只能看见云雾茫茫,横崖断壁,使人再也无法向前走一步。据家族中有见识的长辈说,那是一种法术屏障,为的是修行期间不受到外界打扰,修行者一天不出关,这个法术就不会被解除的。

  传说木鱼大师已经闭关几十年,这次闭关还要持续上多久当然谁也说不上来,听说高人闭关常有几百年都纹丝不动的,眼下这位大师也不用再过几十年,他再有半年不出现,朱恩流的公司也就只好宣告破产了。

  朱恩流天天派人来这里察看,天天祷告木鱼大师早一天出关,总算他运气不错,今天他的一个堂弟告诉他,那个小山谷已经从浓雾中显现出来,这个消息令他兴奋无比,立刻带了几个职员赶来,恭敬地跪求木鱼大师出山──他会带外人来也是经过几番考虑,想来这位大师如果真像长辈们口中那样悲天悯人,看见自己的公司是那么多人的衣食父母,一定不会忍心看着公司破产的。

  木鱼大师盘膝闭目,宛如一尊佛像。

  朱恩流心里明白,想请出这样的高人是必须经过一些考验的,他身体虽然已经发福,可是幼年时训练打的底子毕竟还留了一些,自忖再撑上一天一夜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自己身后这些大城市长大的年青人恐怕谁也没吃过这份苦,叫他们回去吧,又怕木鱼大师不快,不叫他们回去吧,怕是到不了天黑就得昏倒几个了。

  “你们……”朱恩流苦笑着回过头,想打发部下先回去,谁知不等他开口,其中几个部下已经站了起来,气冲冲地向他吼:“老子自己辞职不干了!受不了和你一起在这里发神经!”说完纷纷怒视朱恩流几眼,沿着来时的路走了。

  朱恩流瞠目结舌,但也只是苦笑,对还剩下的那几个人说:“你们也回去吧,天快黑了,走这种树林人多也好有个伴儿,相互照应。”

  “朱董,您自己……”

  “唉,我在这里等大师出关。”

  那几个人相互看看,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陪您一起等。”

  “你们……唉,这种事我也知道难以置信,可这位大师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反正你们不会明白的,不如……”

  “我们也不想让自己付出过那么多心血的公司破产,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心里信不信,我们相信您的决定,我们跟着您。”这几个人确实对公司感情深厚,有一线生机就不肯轻易放弃,宁愿自己受些委屈。

  朱恩流点点头,整整衣裳,又端端正正跪好。

  太阳终于没入了山林后面,朱恩流他们全都筋疲力尽,谁都没有去欣赏黄昏山林的美景,因为他们的肚子都在不知不觉中咕咕地叫了起来。

  这时,茅屋后面的林子中升起了袅袅炊烟,一股烤制肉类的香味随风而来,钻进了大家的鼻子。

  好几个跪在地上的职员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向那边张望着,就连朱恩流也忍不住偷偷吞吞口水,不过当他想到这股烤肉香传进木鱼大师这样严守戒律的出家人鼻子里会有什么后果时,心立刻提了起来,急忙偷眼看看木鱼大师,只见大师还是不闻不动,什么反应也没有。

  烟气、香味还在一个劲地传来。

  过了一会儿,一群归鸟投向那片林子,还在空中盘旋之际,林子中忽然飞出一块石头,正中其中一只,就见群鸟飞散,被打中的那一只翻滚着落了下去,片刻之后,林中传来的肉香更浓了。

  很明显,不知道是什么人正在那林子中打猎烧烤。

  太阳终于隐没在了山后,林中只剩下朦朦胧胧的光线,大多人开始担心是不是要在这里跪到明天时,后面林子中的烟气消失了。不一会儿,树枝摇动,一个人从那里走了出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这个人看见了朱恩流他们,嗡声嗡气地问着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用衣袖抹着嘴。他走近了大家才看清,这也是一个和尚。

  这个和尚的身材十分魁梧,只怕有两米上下,体壮如牛,与职业篮球运动员相比也不逊色,他头上光光地露着戒疤,颈下却是一篷大胡子,僧衣飘飘,衣袖上油迹斑斑。朱恩流他们一看到他,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花和尚鲁智深。

  和尚大步走到了朱恩流面前,居高临下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啊?”

  那和尚一篷络腮胡还是黑的,五官也不显苍老,看起来最多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但他是一个和尚,又是在这隐密的山谷中,也许是木鱼大师的徒子徒孙之类。朱恩流不敢怠慢,连忙回答:“在下朱恩流,是来叩见木鱼大师的。”说着为了表示恭敬,一连向茅屋里的木鱼大师磕了好几个头。

  眼前的中年和尚咂咂嘴,似乎还回味着刚才的美餐,漫不经心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啊?”

  朱恩流困惑不解地眨了半天眼,才结结巴巴地问:“请……请问大师法号是……”

  “木鱼啊,你不说找我吗?”和尚随手从茅屋内抱出一张蒲团,就地一坐问,“什么事?说吧。”

  “您……您就是木鱼大师?”朱恩流一下子跳起来,指着茅屋内的和尚问,“那……那……”

  “那个是蒲团,我徒弟,你到底找我还是是找他?找他的话再等半年他才出关,你等吧,我去睡觉了。”木鱼和尚说完,打着哈欠站起来。

  “不,不,大师,我找您!我找您!”朱恩流忙伸手牵住木鱼和尚的衣袖,他跪了大半天,腿早就麻了,现在急着站起来,一迈步马上就要跌倒,就顺势又跪了下去,“大师,我是来求您救命的。”然后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起自己的悲惨遭遇来。

  木鱼大师不知是真的困了还是对他的话没兴趣,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还打个哈欠。朱恩流觉得自己绝对算得上言辞恳切、情节感人、声泪俱下了,对方却完全没有半点同情的意思。

  “大师啊,我们家也有祖训,他们不伤人害命,我们是不会主动与他们为敌的,但是我们公司上上下下上千口人,都是靠着公司吃饭的,他们这样闹下去,是要把我们推上绝路才罢休啊。您就可怜可怜我们上有老,下有小……而且他们现在得寸进尺,已经开始有伤人的行为了。上次我的表妹追踪其中一个,就被他横加调戏,差一点遭到侮辱啊……”

  “哦!”木鱼和尚忽然来了兴趣,“真的吗?”

  “真的!”

  “你可知道那个对手是什么?”

  朱恩流羞愧地说:“弟子愚昧无知,认不出他是什么东西,不过这里有从他身上扯下来的事物。”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向木鱼和尚递过去。

  这是这段日子以来惟一的战利品,所以被珍重地包了数层,上面还贴了好几道符咒。打开之后,露出了两根黑色的长毛,在洁白的布上黑得发亮。

  在朱恩流的部下们看来,那不过是两根兽毛,可是木鱼和尚的神色却一下子凝重起来,嘴角蠕动似乎在自语什么,想伸手去拿,却又烫手似的缩了回去,他捏着手指发出咔咔的声音,说:“讲,把经过全都再给我详细讲一遍!”

  和尚看着刘地正郑重地向周影和南羽嘱托:“最近他们闹得太厉害了,我想人类的忍受程度已经到了极限,我非得在人类真正开始反击之前把和尚的身子找回来不可!唉,花了这么多功夫,竟然半点线索都没有,和尚,你的身子也太不值钱了!也不知道我得去多久,总之回来之前从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里,不能让人类拆了,不然和尚就完蛋了你们明白吧?”

  周影和南羽都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和尚轻轻叹气说:“都是为了我,现在外面一片大乱,不论是人是妖再有伤亡都是我的罪……算了吧,算了吧……涅盘生死,出家人该看开了……”

  “你算什么出家人啊!不就是变个光头自称和尚!”刘地对和尚的话嗤之以鼻,“人类忙着捉妖,妖怪忙着报复人类,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使这里的妖怪一多半欠你的情,你也不至于因此就认为他们会听你的吧?连我这么深得人心,德高望重(火儿:呸呸呸),还不敢这么想呢!总之现在的局面没谁控制得了,不过我无论如何也得救了你再说!你别再给我废话,等着我回来是正经!”说完扬长而去。

  这座小庙建于北宋年间,那时这里比现在更加安宁,方圆数百里都没有人烟,只有一位一手建起这座小庙的僧人独对古佛青灯念经修行。庙中佛像前立有一盏长明灯,灯是僧人亲手用岩石刻成的。

  多年之后,这位僧人成佛西去,小庙于是荒凉下来,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那佛前的灯台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日日重复着过去的事情——为佛燃灯,守灯。小庙中的灯火又孤独地亮了许多年,石头灯台终于成了妖怪,并且化身为一个和尚,自认是出家人的他燃灯、洒扫、供佛、念经,日复一日这样生活着。多年的修行给了他一颗慈悲之心,只要是被他看见,无论是妖怪、动物还是植物有困难他都会全力相助,逐渐在这附近的妖怪中建立了极高的威信。

  深山空寂,岁月无声,随着人类的脚步渐渐走入大山,和尚第一次看见了人。他依旧过着老日子,也远远地观察着人类,想了解一下这些自己不认识的生灵。

  可是有一天人类却做了一件令他难以承受的事情,当他不在庙中时,几个人类偷走了那尊古董佛像,还顺手牵羊地把那古色古香的石灯台也取走了。丢失了自己供养了无数岁月的佛像已经让和尚难以忍受,而原身被窃更使他原气大伤,他发现自己代替灯台成了庙宇的一部分,再也无法走出庙门一步。

  如果小庙被拆掉的话,和尚也注定会魂飞魄散。

  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妖怪们听说人类要拆掉小庙,纷纷站出来表示愿意为和尚出力。可是当妖怪们真的与人类发生了激烈冲突之后,和尚开始为此深深不安起来。

  既然山娃他们都认为这山林开发才更好,也许他们是对的吧。

  和尚茫然地看着空空的佛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妖怪大叫着远远飞来,扑到周影身边说,“人类不知从那里请来了个大和尚,实在厉害!只要敢拦他的全被打伤了,他已经往这里来了,我们实在拦不住!”

  火儿正睡觉,被吵醒后不耐烦地说:“和尚在庙里,没出来啊?”

  “是另一个和尚……我,我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先走了……”说完,那个报信的妖怪匆匆飞走。

  火儿不快地说:“我讨厌秃头,为了这个秃头都耽误了我半个月的动画片了,现在又来一个。影,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周影没有回答,手指一点,他脚下的影子化为单刀落在了手中。

  木鱼和尚大步前进,一路上妖怪们不等他走近便已经飞逃而去,那些逞强的就被他一把拎住,然后头也不回地扬手扔出去,被抓住的妖怪就会在惨叫声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弧形消失在林梢之后。

  木鱼和尚越向前走,敢出现在他眼前的妖怪就越少,当他来到小庙前面时,只剩下周影手执单刀站在那里。

  “阿弥陀佛!”木鱼和尚大声诵念佛号,同时迈步向周影逼去。

  感到木鱼和尚身躯上发出的威势迎面扑来,周影不由后退了半步,但是眼看着木鱼和尚伸手抓来时,周影不但没有躲闪反而举刀格挡。与此同时,一道光影凌空扑下,当头向着木鱼和尚就是一口。木鱼和尚微微偏头,张口大喝:“咄!”

  火儿被他吵得一阵头昏,低掠而过飞到周影肩上:“死秃头,叫得比驴声音还大!”

  “真少见啊,人间界还有这玩艺儿。”木鱼和尚瞪着眼睛看火儿。

  火儿张口吐出一团火球向木鱼和尚射去,木鱼和尚伸指弹去,火球波的一声炸开。此时周影已经潜至他身边,刀带着风声削向木鱼和尚的手腕。木鱼和尚被他们两个的默契配合弄了个手忙脚乱,连退出了好几步。周影没有追击,拎着刀依旧守在庙门口。火儿在周影头上蹦蹦跳跳地叫:“秃头,有种过来啊!过来啊!”

  木鱼和尚口诵经文,手指向火儿一点,一朵莲花半开半合旋转着罩向火儿,火儿挥翅拍落,莲花被他击偏,可是他自己也在空中折了个跟头落回了周影头上,莲花将要落地之时,旁边伸来一只玉手,轻轻将其拈住。南羽手持莲花,一言不发地立在周影身边。

  “怪事哪儿都有,没有这里多啊,这地方还真是什么都有。”木鱼和尚看着南羽赞叹,“喂,你也是个修道之人,在这里掺和什么啊?”

  南羽微微一笑,说:“你也是个修道之人,在这里掺和什么啊?”

  木鱼和尚不再说话,围着小庙打起转来。他走周影和南羽也随他移动,他停周影他们也停下来,只有火儿肆无忌惮地飞来飞去,不时地丢个火球过去,嘴里更是秃头长秃头短地骂个不停。

  木鱼和尚转了几圈后又回到了正门,向周影他们问:“身为异类却与人争地,何苦呢?”

  周影面无表情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关你这秃头什么事!秃头!秃头!秃头!”火儿每叫一声“秃头”,木鱼和尚的眉头就皱一下,火儿看他那副样子十分好玩,便一声接一声地叫个不停。

  木鱼和尚不去理他,盘膝在周影对面坐下,摆出一个木鱼轻轻敲击着,闭目念起佛来。

  庙里的和尚坐在殿堂上,身体陡然一震,忙站起来快步向庙门口走去,却发现整座小庙仿佛被某种力量围困住,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把门打开。仰头看去,天空也变成了灰茫茫的一片,仿佛被罩上了什么东西。

  “终于还是……”和尚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木鱼和尚与周影、南羽和火儿都没有移动过分毫,一直那样对峙着,几个人的形容都渐渐憔悴,就连火儿看起来也不及平时光鲜了。朱恩流悄悄地躲在不远处向这面观望,在他身边不远处一起观望的却是许多妖怪。他们能够和平地呆在那里,无非是因为谁也不敢惊动了这边正在进行的对决。

  对于朱恩流来说,这位大师果然是道行高深,他不但一下子就找到了妖怪们的老巢(妖怪居然敢住在庙里,菩萨怎么不惩罚他们?),而且随便出手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可是正当朱恩流准备欢庆胜利的时候,庙前的这两个妖怪和一只妖鸟居然挡住了大师。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偷偷看着他们,心里怕得要死——万一大师输了,这些妖怪铁定会更加猖狂,到时候自己要怎么办才好?难道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要这样毁在妖怪手中……

  木鱼和尚忽然睁开眼说:“也差不多了吧?你们真要熬到灯枯油尽吗?退开!”

  “死秃头,谁怕你啊!”火儿不等周影和南羽开口就先叫起来。

  周影说:“不能退,我答应了朋友要守住这里。”

  “我倒看看你守不守得住!”木鱼和尚霍地站了起来,大步向前逼进。

  周影他们面对着木鱼和尚已经苦苦支撑了半个多月,现在确实像跟木鱼和尚说的那样,已经快要灯枯油尽了。木鱼和尚的进逼让他们越来越难以承受,周影浑身的骨骼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却依旧不肯后退。

  木鱼和尚又进一步,大喝一声:“退开!”周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但他马上站稳,还是不肯让开。

  和尚猛地推开门:“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周施主,就让他们拆吧……”

  “和尚你回去!”火儿一翅把他推了回去,可和尚马上又回来:“为了我再有伤亡,我的罪孽就更大了,出家人应该看透生死,就让人类拆了这座庙吧!”

  木鱼和尚大喝一声:“看透生死,说得好听,你真的看透了吗!”

  和尚听了如雷贯顶,呆立在那里不言不语。

  木鱼和尚忽然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推开周影,一肩顶开南羽,抬手把木鱼塞进火儿怀里。火儿只觉得那木鱼重若千斤,怪叫一声被压在了地上。

  木鱼到了和尚面前,揪住他打雷般地呵责:“没有了原身就走不出这个破庙!四大皆空都不懂还敢在这里给我装和尚!你给我出来!不知道渡众生,只会念经的和尚还不如买台收音机……喂,你!(他指着一直躲在远处看的朱恩流)那玩艺是叫收音机对吧?”

  朱恩流小心翼翼地说:“是录音机。”

  “是录音机!只会念经搬台录音机不是比你念得更字正腔圆。”

  “大师,可是我……”

  “你给我出来!”木鱼和尚一用力,竟把和尚从庙里拉了出来。

  和尚大惊,以为自己一定要魂飞魄散了,谁知等了一会儿什么事也没发生。

  木鱼和尚拍着手哈哈大笑着:“丢开臭皮囊,看见月明星朗了吧!”和尚仰头看着蓝天如洗,明月当空,心中忽然大悟,仰首向天,满怀喜悦。

  周围一片寂静,大家看木鱼和尚的眼神中不觉都增加了敬佩,就连周影也看着木鱼和尚在心里感叹:果然是有道高僧啊。

  这时,一阵快速飞行摩擦空气的声音传来,刘地匆匆从空中落下来,大喝一声:“谁敢动这里一砖一瓦!”他看到和尚站在庙外时大感惊诧,难以置信地问, “你……你……你找到了?我在外面上天入地忙活,你自己却找到了!”他一身风尘,面容也有些憔悴,但是却掩不住看到和尚站在这里的欢喜。

  “多谢这位大师使我大彻大悟。”和尚向木鱼和尚躬身行礼。

  “大师?”刘地回头上下打量木鱼和尚。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有何指教?”木鱼和尚瓮声瓮气地向刘地说。

  刘地眯起眼睛,抓着下巴,围着木鱼和尚一圈一圈地转起来,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一边还在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怎么这么像呢?不过不可能啊,那个家伙应该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才对啊……虽然很像,可是那种祸害不可能还活着啊,一定是我最近太累眼花了吧……那个混蛋就算活着应该也不敢出现在我面前啊……”

  “我凭什么就不敢出现在你面前!”木鱼和尚被他左一个“祸害”右一个“混蛋”惹毛了。

  “果然是你!还在那里给我装和尚!还给我阿弥陀佛!”刘地一下子跳了出来,指着木鱼和尚,“我就知道是你这秃驴跟我作对!死秃头,你还不上西天赖在人间干什么!”

  “你这只死狗,你都还没入土老子凭什么上西天!”木鱼和尚一摆袖子,“本和尚今天就是来施展法力,除掉你这只祸害人间的妖怪的!”

  “我祸害人间,那你算什么!你这酒肉和尚!”

  “你懂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

  刘地一把拖过和尚,说:“告诉你,做和尚最少要做成人家这样吧!你看看你,一身匪气,哪里像和尚?”

  “就凭你也知道什么是和尚!老子就是和尚的典范,怎么样,你不服气啊!”

  “那我跟你有什么区别,剃个光头不也成了有道高僧?”

  “你剃来看看啊!”

  ……

  两个人的争执离题越来越远,最后干脆开始互揭老底,从“你一百年前偷吃狗肉”到“你两百年前调戏尼姑”之类芝麻绿豆大的糗事滔滔不绝地涌了出来。周围本来以为就要有一场决战的看客们听了半天才明白,这两个人不但早已相识,而且彼此还相当了解,连对方早上不刷牙的历史都了如指掌。他们相互指着鼻子骂了一阵觉得不过瘾,终于各自挽起袖子,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在了一起。

  “今天老子替天行道,除掉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妖怪!”

  “我今天才要为菩萨们干件好事,灭了你这个假和尚呢!”

  他们也没有用法术,只是像人类一样地进行肉搏,直打得尘土飞扬,气喘如牛。刘地使出绝招,一口咬在木鱼和尚肩膀上,木鱼和尚食指一翻插入刘地的鼻孔用力掀着,两个人都咬着牙,就是不肯先放开。

  “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决斗……”火儿最先看不下去了,摇着头准备离开,“影,我回家看动画片去了。”他一开了头,其他妖怪们也纷纷摇着头离开,就连周影也收起刀跟在南羽后面走了,小庙前只剩下了朱恩流和和尚呆呆地看着这场战斗。

  刘地和木鱼和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态,双方都疼得泪都出来了,可还是不放手。

  朱恩流小心地靠近和尚说:“这位大师,不然您去把他们分开吧?”

  和尚一直仰视着天空,除去了多年的积郁,他的胸中一片坦荡,对于身边的事情根本没有察觉,直到朱恩流推他,这才看见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刘老弟怎么和大师打起来了!别打了,别打了!”

  “你别只在边上喊啊,过去阻止他们吧。”

  “阿弥陀佛,贫僧道行低微,怎么有那个本事?”

  “你好歹也是个妖怪吧!”

  “阿弥陀佛,刘老弟、大师,别打了,别打了……”

  和尚坐在大殿中,身影看起来颇为落寞。

  由于木鱼和尚与刘地是“旧交”,有了他们两个从中安排,妖怪们的代表与朱恩流公司的代表昨天坐下来进行了一次谈判。经过整整二十多个小时的唇枪舌剑、讨价还价之后,双方终于初步达成了共识:妖怪们不再给朱恩流的工程捣乱,但是朱恩流必须付出一笔精神补偿费,并且要为决定搬到城里的妖怪提供住所、工作等方面的帮助。妖怪们则答应帮朱恩流在度假村里弄个特殊的房间,时不时地让那里出现点红衣女妖、哭泣的小孩子等等怪异却不恐怖的灵异现象,来满足游客的好奇心。

  可以预见,这个度假村将来必定会成为观光胜地,财源滚滚。朱恩流甚至打算要在小庙的原址上建一座恢宏的新庙,连受到惊吓后的游客收惊、买护身符、算命、拜佛的钱也赚下。

  其实双方只要坐下来谈谈,还是可以达到双赢的——朱恩流从谈判地点(小庙)走出去时满意地想着。虽然要比预算多花好几百万,但是一旦工程完工,大把的钞票就在眼前啊。而且跟妖怪们搞好了关系绝对不会有坏处,他都忍不住想聘请几个神通广大的妖怪来公司任职了,保镖啊、宣传员啊之类的职位实在很适合他们。

  “喂,猪啊,我有点事找你帮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美梦。刘地冒出来搭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朱恩流大喜,能和这个大妖怪攀上交情绝对不吃亏:“当然,是朋友,是朋友!”

  “那我最近想去旅游,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赞助个十万二十万的啊?”

  朱恩流的下巴掉到了地上。刘地熟络地自己动手从他口袋里拿走了支票簿,大笔一挥就模仿朱恩流的字迹写上了二十万,然后弹着支票说:“谢了啊,我会带礼物给你的。”朱恩流心疼不已,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刘地早就不见了踪影。

  朱恩流开始觉得和妖怪们过于接近也许不好了。

  这时火儿飞了过来,冲朱恩流大模大样地叫:“喂,那个什么猪过来替我办点事。”

  通过这些天与妖怪们的接触,朱恩流也知道这只妖鸟十分不好惹,小心地过去问:“您有什么事?”

  “这单子上的东西是瑰儿让我去抢的,听说你开百货公司,去给我配齐了送到家里来。不许让影知道,他不愿意我抢东西!”

  朱恩流看着那张单子:电视机一台、窗帘一套、沙发一套、高压锅……耳边火儿还在说:“你是不是还开了大酒店啊,今天晚上我就和朋友去试吃,给我准备最好的饭菜。好吃的话以后我们常去,不好吃的话一把火烧了你的破饭店!”

  朱恩流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周影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问:“你还有事吗?刘地说他没空带你飞回去,不过你可以坐我的车回去。”朱恩流来时没叫司机开车送他,而是让刘地拎着飞来的,他还颇享受了一翻腾云驾雾的滋味。

  “不用了!我走回去!我走回去!”朱恩流连滚带爬地躲开周影,他现在只想离这些妖怪越远越好。

  和尚看着人也好妖也好都纷纷离去,不由长叹了一声。这里终于要被拆掉了,自己都说不清楚已经在这里住了多少年,现在一旦要离开,真不知要何去何从。自己下一步到哪里去好呢?出家人四海为家,走到哪里不行?可是这座小庙啊……

  和尚正在感慨,木鱼和尚大步走了进来。他四下打量,口中喃喃自语,转了几圈后一脚把和尚踢开,在和尚的蒲团上坐了下去:“这小庙还真不赖,归我了,喂,石头和尚,去给老子拿个木鱼来,老子要念经了。”

  “大师……”和尚木讷地看着他。

  “我说话你没听见啊,另外把这里打扫打扫,到处是蛛网灰土成什么样子,把老鼠抓抓赶赶,再买点粮食、鲜肉、好酒什么的,我刚才看你的厨房里半粒米都没有,你叫老子吃风喝水过日子吗?还有,把最大的厢房收拾好了给我住,再收拾一间给我徒弟蒲团,你给我搬到小屋子里去。”

  “大师……您要在这里住下?”和尚这时才回过味来。

  “我不是说这里归我了吗,以后这里就叫木鱼寺,我们师徒就在这里修行了。”木鱼一点也不脸红地说。

  “可是这里就要被拆了。”

  “拆?谁说的?”木鱼和尚一扬眉。

  “刚才……”

  木鱼挥挥手:“我跟那个猪什么说了,叫他盖新庙的时候索性盖得大一点,把咱们这个小庙包在里面,又安静又多了好些假和尚使唤。以后吃喝用度全归他们出,咱们就在这儿修行就是了。”

  和尚难以相信地颤声问:“这是真的么!”

  “老子是有道高僧,还能说谎骗你不成!快去买酒买肉!”

  和尚乐颠颠地向门外跑去,忽然又停了下来:“大师,我一直有件事想不通,求大师指点。”

  “说吧。”

  “人类前来开山,有无数人受益,又有无数生灵受难,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木鱼和尚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取出木鱼径自敲了起来。

  和尚又站了良久,向他合掌行礼,退了出去……

  远处的山间谷底,开发的工程正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再远一点,空中飞着一些背着大包裹小包袱的妖怪,与他们在一起的是一群正在迁徙的飞鸟。和尚牵动钟绳,钟声在整个山间荡漾开来……

TOP

都市妖奇谈·31 婚约保卫战

  陈扛山一边在灶间烧水,一边竖耳朵仔细听正屋里的动静。只听见紧张的父亲正结结巴巴地和来客们寒暄着。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没在家里接待过这么有派头的客人,嘴里只会反复说着“应该的,应该的”“不用谢,不用谢”……

  陈扛山叹了口气,又往灶里添了一大把柴。他的脑子里现在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状况,脸上滚滚而下的汗水也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急出来的。

  一个少女溜进灶间,在他身边蹲下,用手扇着烟气皱着眉头说:“原来你们是这么做饭烧水的啊,我第一次看到这么麻烦的办法。”说话间,灶下冒出一阵浓烟,把她熏得连连咳嗽着跑到院子里。

  陈扛山跟出来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一家子都跑到我家里来了?你们……不是想干什么坏事吧!”

  少女眉毛一扬:“我们能干什么坏事?真是小人之心!因为你帮过我们姐妹俩,我爷爷和爸爸才特意来道谢的!”

  陈扛山焦急地搓着手:“我不是跟你说过不用谢我的吗?如果我爹知道你们是怪物,一定会被吓死的!”

  “你几时和我说过?”少女睁大了眼。

  他们头上传来了“咯咯”的笑声:“笨蛋,你是跟我说的!”说着另一个少女从院里的枣树上跳下来。两个少女从院里的枣树上跳下来。两个少女看起来一模一样,其中那个嘴里塞着枣子的少女一边把摘来的鲜枣装到口袋里一边说:“我才是杏儿,这是我姐姐桃儿!你那些废话是和我说的,嘻嘻……”

  陈扛山着急地说:“我才不管你们谁是谁呢,你们赶快回去吧!”

  杏儿摇摇头:“我们也不想来啊,是爷爷逼我们来的,你有意见去跟他说吧!姐,快过来尝尝这枣子,很甜呢,我分一半给你!”

  “开了,开了!”陈扛山慌忙跑回灶前舀水往暖水瓶里装,心急手乱之下,不小心把开水溅到了自己脚上,痛得他龇着牙乱跳。

  院子里的小姐妹被他滑稽的动作逗得大笑,杏儿正在往树上爬,笑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桃儿也笑得弯了腰。她弯腰笑了一阵,见陈扛山实在是痛,便忍着笑走过去,取出一个小小的药丸在他脚背上一按。

  陈扛山顿时觉得伤处一阵清凉,他抬起脚来甩甩,试着走了几步,竟然一点也不疼了。

  桃儿在边上一勺一勺地向暖瓶里舀水,口中还在嘟囔:“这样舀进来的水就凉了好多呀。不开的水泡茶不香,我爷爷一口也不会喝的。”

  陈扛山愣了一下,说:“我家里也没有茶叶给他喝呀。”

  陈扛山拎着水回到屋里时,父亲像见到救星似的一把抓住他,向对面坐着的那个老人说:“你看看这个孩子,连烧瓶水都要半天,能有什么出息?凭什么做人家女婿呀!”

  陈扛山从父亲的话中听到了一个奇怪的词,不解地眨眨眼,不过还是手脚麻利地去给客人倒水了。

  两个女孩的爷爷端着杯子笑呵呵的说:“这么勤快的孩子,既知老又知少,又孝顺懂事,连和尚大师都常常夸他呢!我看你们家中也不富裕,这样吧,只要你答应了,这个孩子就跟我那个孙女一起去城里念书,费用由我家来承担。”

  陈父为难的说:“这……这……”

  陈扛山听到“去城里读书”这几个字,眼睛里一亮,抬头看着韩老头。

  “小伙子,你想去城里念书,对吧?”

  陈扛山的头点得就像鸡啄米一样:“想去!想去!”

  “那好办,你就和桃儿,杏儿一起去吧。”

  “真的?”陈扛山刚兴奋了一下,突然又想到跟她们在一个学校里,那该多危险啊!连忙又摇头说:“我不去,我还要在家里照顾父母和妹妹呢。”

  “好孩子!这种时候还先想着家里人。所以我说,这么顾家的孩子现在不多见了。”这句话是韩老头对他身后的中年人说的。陈扛山见过他,知道他是桃儿杏儿姊妹的父亲。

  这位父亲面沉如水,显然不太高兴,但还是恭敬的回答:“爹您说的是。”

  韩老头又转向陈父:“那么这件事咱们就先订下来了,好不好?”

  陈父结结巴巴地说:“那怎么行,那怎么行!这个楞小子怎么配得上您家的姑娘?再说他们还这么小,谈婚么小,谈婚论嫁太早了。”

  韩老头说:“只是让他们先订下来,结婚的事情当然要等他们长大了再说。”

  陈扛山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插嘴问:“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父不安地说:“这位……这位韩先生说你救了他的孙女们,为了报恩,他要把孙女许配给你!”

  “什么!”陈扛山和在院子里打枣的韩家姐妹同时叫了起来。

  面对儿子的惊愕的目光,陈父按着额头不停叹气,他现在也是头疼莫名。今天一大早,韩家三代就找上门来说是为了感谢自家的小儿子在山里救了他家的女儿。陈父本来以为最多就是山娃子在山里头帮了人家的忙,对方来说声谢谢也就算了,没想到老人会提出把孙女许配给山娃。

  桃儿,杏儿着急地问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什么叫‘许配’!”

  韩老头笑眯眯地对孙女们解释说:“许配,就是说把你们两个中的一个嫁给山娃子做老婆啊。”这句话立刻引起了两个女孩子高分贝的尖叫,她们扑到韩老头身上拉胳膊,摇脖子,连揉带搓,非要他宣布刚才的话是个玩笑不可。

  看来隔代亲的原则在妖怪们身上也是一样通用,韩老头对两个孙女不像对儿子那样严厉,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溺爱,所以桃儿和杏儿也不怎么怕他,这会儿也不管是不是正在别人家里做客,撒娇使赖地要韩老头收回刚才的话。但韩老头咬定了这是为他们好,就是不改口。

  这时,两个女儿的父亲鼓起勇气对女儿的婚姻大事发表了一点意见:“爹,您看……这件事再商量商量行不行?”

  “难得找到这么好的孩子,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韩老头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可是这么大的事,就这样订下,未免太儿戏了吧?”在女儿们求助的目光中,这位父亲也豁出去了,难得跟自己的父亲争执起来。

  韩老头哼了一声,向儿子们愤怒地说:“什么再商量一下?商量你就同意吗?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不同意这门婚事,对不对?你要我讲究门当户对,所以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乡下人家,对不对?哼,我看你宁愿把女儿嫁进薛家那个毒蛇窝子里去!”

  畏惧父亲的儿子唯唯诺诺地不敢再开口。

  桃儿和杏儿叫起来:“什么嫁这家嫁那家的,爷爷,我们才不嫁!”“就是,我们不嫁!要是逼我嫁人,我就离家出走给你看!”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地开始对韩老头进行软硬兼施的攻击,“爷爷,不要逼我们嫁人嘛,我们要陪爷爷一辈子的……”“您真的舍得我们离家出走么?您是不是不疼我们了……”“爷爷……”“爷爷……”

  “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嫁出去,爷爷会给你们找最好的人家,你们乖乖听话就行了!”

  “爷爷!”桃儿,杏儿一起大叫起来,“这都是什么年代了,我们不要包办婚姻!我们将来会自己找男朋友的!”

  “什么自己找男朋友,你们看上的是薛家的那个臭小子是不是!我早就说过,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休想和那个长虫窝有什么来往!包办婚姻有什么不好?什么力气都不用花费,事事都有长辈给你们安排好。平白就捡到一个好丈夫,你们应该高兴才对!再说我和你奶奶,你爹和你娘谁不是长辈办的婚事?我们多么和美的过了一辈子。你奶奶要是还活着啊,我也不用做人嫌狗憎的孤老头子,干点什么事你们都不领情……”说着,韩老头的眼圈开始发红,抹了抹眼泪。

  桃儿,杏儿都知道爷爷的脾气,他只要一提到过世的老伴就会这样抹着眼泪叨个不停,见他开始了这个话题,她们姊妹便不再说话了。

  趁着韩家人在争论,陈扛山悄悄把父亲拉到了屋里,皱着眉问:“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父指着外间的韩家人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他们说你救了那俩姑娘,是来报恩的。”

  陈扛山问:“我是问‘许配’的事!”

  “韩家老爷子说他很喜欢你这样善良朴实,勤劳孝顺的孩子,要把孙女嫁给你。”

  说起别人夸儿子的话,陈父眉飞色舞十分得意。

  “爹,我才十五,你不是已经想让我娶媳妇了吧?而且他们……他们……”情急之下,陈扛山差点脱口说出:“他们又不是人!”

  前些日子,陈扛山在山里遇到被道士追赶的韩桃儿,韩杏儿,出于同情和一点英雄救美虚荣心,陈扛山帮了她们,结果却知道了那姓韩的一家人都不是人类,而是一窝松鼠精。这件事像噩梦一样纠缠在他的脑子里,他从来没敢对家人说起可是现在那些妖怪竟然找上门来了,还要自己跟他们订亲,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们可是诚心实意的。刚才老头子说了,只要咱家同意,他们不但出钱送你去城里上贵族学校,还出钱供你妹妹上学,借钱给你哥哥做生意,娶媳妇。这样的好事……”陈父喜滋滋地说着。

  “爹,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陈扛山气呼呼地打断了父亲的美梦,“人家凭什么给咱们这么多好处!”

  “哦,对了,他们还提了一个条件。”陈父一拍大腿,“韩老爷子要求将来你们的第一个男孩得跟着母亲姓韩!也难难怪老爷子着急,家里只有两个女孩,一旦出了嫁,这韩家的血脉可就断了,不招个养老女婿怎么办。”

  陈扛山又气又急,他可不相信妖怪也讲究父亲那一套传宗接代的老封建思想。“上门女婿”这个词在他心里就变成了“上门食物”——那一家子是不是因为自己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想把自己骗到家里吃掉灭口?他急得脸上冒汗,不知道怎么才能逃过这一劫。

  “我们不同意!我们不同意!”

  桃儿和杏儿的叫嚷声一直传到里屋来,她们撕去了可怜兮兮的伪装,开始她们的爷爷发脾气:“我们就是不接受包办婚姻,您怎么说也没用!既然您这么喜欢他,自己去嫁给他好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轮不到你们自己做主!”

  “我们偏不,偏不!我们不干!”

  两个女孩大吵大闹,老人怒气冲冲,他们的谈判显然已经破裂了。听到客人们在外屋闹成了一团,主人只好赶出来劝止。

  陈扛山好不容易把老人劝坐下来,而两个女孩依旧气鼓鼓地嘟着嘴巴,谁的话也不听,还在那里叫着:“我们就不!就不!就不!”

  陈扛山堵着耳朵靠近她们,小心翼翼地劝说:“你们也别叫了呀。”

  “凭什么不叫!我们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嫁给你的,你休想,休想!”两个女孩都调转枪口,对陈扛山叫了起来。

  “我才不想娶你们这样的媳妇呢!”陈扛山本来还把她们看作同一条战线的,可是听到她们这种瞧不起人的口气,忍不住还嘴起来。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们这样的’,我们哪里不好了?”

  “你们自己说的话跟我说的有什么不一样!”

  “许我们说你,不许你说我们!”

  “这算什么道理?”

  “男人本来就应该让着女人,这是天经地义的!”

  “你们又不是……”陈扛山的“人”字还没出口,八道带着透骨杀气的目光就一起射在他身上。

  陈扛山打了个寒颤,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屋里的四个妖怪,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了。

  “山娃子啊,我知道你的顾虑,毕竟大家身份相差太多,你不愿意也很正常。”韩老头慈祥地招手叫陈扛山过去。

  陈扛山向来尊敬老人,虽然明知道对方不是人,但还是恭敬地走到了他身边。

  韩老头摸着他的头说:“像你这么有礼貌,孝敬老人,心地又好的孩子现在已经很少了。我知道你想得多了,其实我也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给自己的孙女找个人家。而且我这两个孙女无论是模样,脾气还是女红,家务都还过得去,陪嫁也不算少。说起来,你也不吃亏呀。”

  陈扛山用力摇头:“我不要娶媳妇!”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怎么能说不要媳妇呢?”

  “我才十五岁!”因为对方是长者,陈扛山强忍着怒气,指出自己距离法定的结婚年龄还差得远呢。

  “这个我知道,现在只是让你们先订亲,结婚那是将来的事了。”

  “这是包办婚姻,我不要!”

  “也不完全是包办,我不是有两个孙女吗?你可以从中选一个,这样就是自主婚姻了吧?”

  陈扛山可不认为二选一的方式就叫自主婚姻,他正要说什么,两个女孩已经一起叫了起来:“什么叫‘自己选一个’,凭什么让他挑我们?”

  “那好,你们先选吧。桃儿,杏儿,你们谁愿意嫁给他啊?”老人也不愿意太勉强自己宠爱的孙女们。

  两个女孩气冲冲地同声大叫:“我们都不愿意嫁给他!”

  “那么还是山娃选吧。山娃子啊,老大桃儿温柔一点,老小杏儿和你熟悉一些,你看你喜欢哪一个?”

  “我两个都不喜欢——不是,我们不合适,再说现在谈婚论嫁太早了。”陈扛山在两个女孩的怒视连忙改口。

  “你才十五,要你现在决定什么样的姑娘适合与你过一辈子,是太早了点……”老人点着头。

  陈扛山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理解自己的想法了,谁知道老人又接着说:“那这样吧,现在先把她们两个先订给你,等你长大了几岁,再自己选一个。”

  陈扛山张着嘴发了半天呆,这才说:“我……我长大了也不一定会喜欢她们中的一个啊……您知道,我和她们不一样。”

  “那也没关系,如果是我的孙女们拴不住你的心,我也不怪你。如果你长大了看上了别人,到那时候你们的婚约解除就是,我什么时候话也多说一切工作句。只要你们订了亲,我们韩家就资助你妹妹上学,出钱让你哥哥做生意和娶媳妇。就算这门亲事成不了,这些钱我们也绝对不会要回来了,怎么样?”

  陈父听得眼睛发光,脱口而出:“还有这样的好事!”要不是看到儿子面色不善,他早就开口替儿子答应下来了,“山娃子啊,你不是很想去城里念书吗?你看这个机会……”

  陈扛山瞅了他一眼,本来想打断他的话,可是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笑脸上深深的皱褶,他心里忽然紧了一下,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杏儿愤愤地叫起来:“你还摆谱,我们姐俩还不愿意呢!你……”桃儿忽然拽拽她的衣服,向她使了个眼色。她们姐妹同心,彼此心里想什么,只要一个眼神就都明白了。

  杏儿脸了上露出喜色,低下头不说话了。

  韩老头点着头问道:“这样你们就没问题了吧?”

  出乎陈扛山的意料,桃儿,杏儿竟然马上双双点头:“没问题,我们听爷爷的。”

  陈扛山满以为她们一定会和自己一同反对到底的,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快就投降,一时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韩老头以为他是默许了,转向陈父笑着说:“那咱们两家的亲事就订下了?”

  韩老头那一串的“优惠”条件早就让陈父心动了,此时见儿子没有异议,他当然点了点头:“我倒没什么意见,可是这样的大事,我们家一向是由老婆子做主,所以要等她晚上回来商议商议,您看行不行?”

  “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尽管商议。那我回头就请和尚大师来做媒了。哈哈,松儿叫上丫头们,咱们回去了。”韩老爷子十分高兴,显然认为这桩亲事已经谈成了。等陈父送他们出门时,双方已经“亲家”长“亲家”短地推让起来了。

  陈扛山急得团团转,却又插不上嘴。

  两姐妹出门之前,她们已经一左一右搀着爷爷走了。一直没说几句话的韩父出门后,用忽然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扛山一眼,那目光仿佛看到他心里。陈扛山心头一颤,忙躲到了门后,看着韩家四口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陈家开了一次家庭大会,会议的中心议题当然就是陈扛山的婚事问题。

  在这件事上,除了小妹本着少女对自由恋爱的向往还有点同情心外,全家人都站在陈扛山的对立面。

  父亲认为,为了哥哥能娶上媳妇,妹妹能上学,陈扛山做出些牺牲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是天上掉下林妹妹这样毫不吃亏的美事;母亲认为像他们这样的庄稼人,能娶到城里的千金小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即使那个小姐脾气怪一点,什么家务也不会做,那也是应当的事情,陈扛山自己忍让些,将来自己承包全部的家务,不就完了吗?实在不行,自己这个母亲年纪也不算大,还干得动活,可以上门去做免费保姆;哥哥的发言简短有力:“有那样美人要跟我的话,我早就扑上去了,何况人家还带着大笔的嫁妆上门,你傻了啊你!”只有妹妹从恋爱和婚姻应该自由的角度对陈扛山表示了同情,但最后还是婉转地说,自己很想继续上学。

  在不敢说明自己怕的到底是什么时候的情况下,陈扛山能够用来反对的理由也无非是“人家和咱们身份不同”和“天上不会无端掉馅饼”这两条。

  可是家人已经被韩家开出的条件冲昏了头脑,纷纷支持劝说要他同意——人家骗你干什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还能吃了你吗?(陈扛山:不小心真的会被吃掉啊……)

  陈扛山因为没法直接说韩家的真面目,所以敌不过这么多张嘴的围攻,最后干脆消极抵抗,低着头不说话。家里人一直讨论到午夜,才总算放他回去休息。

  夜里,陈扛山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心里想的全是要怎么解决眼前这个难题。家人的话在他脑子里来回打转,心里甚至开始觉得如果能让妹妹上学,让哥哥有份事业又能娶上媳妇,让父母可以过上好日子,自己做出点牺牲也不是不可以。何况那两姐妹虽然不是人,却也并不可怕,在山村里可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陈扛山的思想防线刚一松动,杏儿变成妖怪时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那毛茸茸的尾巴,泛着幽光的眼睛,雪白尖利的大牙……陈扛山打个寒颤,用被子蒙住了头。

  天不亮,陈扛山就早早起床,开始喂鸡,喂猪,扫院子……做完这些后,他去打开院门,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站在门口。

  陈扛山惊喜地叫:“大师,您怎么来了?”见自己最尊敬的和尚大师来了,陈扛山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什么烦恼都忘了。

  “山娃子啊,恭喜你了。”和尚笑着拍拍陈扛山的头,“我是为了你的亲事来的。韩家的老头子一向眼高于顶,没想到这次居然看中了你。”

  “大师,您,您是来……”陈扛山目瞪口呆。

  “我是来替韩家做媒来的。”和尚笑着说,迈步就向院里走,“你爹娘在不在家啊?”

  陈扛山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大师,您等等!您刚才说什么?来做媒?”陈扛山没想到韩家下手这么快,顿时慌了手脚,“他们这么快,这么快就……”

  “韩老头怕你这个孙女婿飞了,急着先订下来。”和尚认为这是件好事情,十分乐意来当这个媒人。

  认识这个和尚这么多年来,陈扛山还是第一次见他出庙。平时就是千请万请他都不肯到村里来,这次倒好,为了韩家的事,他摸着黑就来了,陈扛山对他这份热心真是无话可说。

  “大师,您来一下……”陈扛山把和尚拉到角落里,看看四周无人,这才小声说,“大师,那姓韩的一家不是人啊!”

  他本来不敢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可是到了“生死”关头,对方又是自己最尊敬的大师,他便一咬牙全说了:“他们一家全是松鼠妖啊,我亲眼看见过,这么长的尾巴,这么大的门牙……”他一边说,一边连比带划形容着对方的样子。

  “阿弥陀佛!”和尚诵了句佛号,“人即是妖,妖即是人,有什么区别!你这么聪明的孩子,看人怎么也流于表面?”

  陈扛山没想到和尚会这么说,挥着手叫:“大师……可那是妖怪,那不是人!”

  “唉,山娃子啊,如果我也是妖怪,你害不害怕?”

  陈扛山摇头:“当然不怕!”

  和尚摸着他的头,微笑着说:“山娃啊,我就是个妖怪。”

  “哈哈哈哈……”山娃虽然心中焦急,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师您真是的,为了做成个媒也不用说自己是妖怪啊。你就那么喜欢给人做媒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真是妖怪。”

  “那您变个尾巴让我瞧瞧,再不然变个大牙来看看?”陈扛山围着和尚转,拉扯他的僧袍打趣着。

  和尚一下子愣在那里,他的原形是个灯台,这些东西他哪变得出来啊。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大师您怎么可能是妖怪!”

  “我真的是妖怪。”

  “哈哈哈哈……”

  两人就是不是妖怪这一个话题讨论了大半个钟头,依旧没有什么结论。陈扛山坚持事实胜于雄辩,要求和尚想证明自己是妖怪就给他看原形:变出大尾巴或者爪子,就算是多出只眼睛什么的也行,可是和尚最后却无法满足陈扛山的要求——因为他已经变不回原形了。

  最后和尚为自己修为不够,还必须屈服于一个臭皮囊而十分懊恼,陈扛山则以为他是因为谎话被揭穿而沮丧,笑着不住安慰他。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先去见你的父母吧。你的亲事还应该是大人说了算。”和尚终于想来了正事。

  陈扛山拦住他:“大师,我不愿意订这门亲事,您就别去跟他们说了,行不?”

  和尚吃惊地问:“你家人不是答应了吗?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我家人答应了,我可没答应!”

  “唉,你这孩子,一家人都答应了,你闹什么别扭,不是说少数应该服从多数吗?”

  “这种事还要讲究少数服从多数?”陈扛山快气哭了。他本来还以为大师是最了解他的人,一定是会支持他呢。

  “大师来了,山娃子他娘快起来,大师来了!”刚起床的陈父从窗口看见了和尚,大声吆喝着,光着脚就冲了出来,双手用力握着和尚的手。因为他的声音十分大,不但陈家的人,连左邻右舍也被惊动了。

  人声喧哗,整个村子都动了起来。

  多年来,和尚用他医术不知救过这个小村里的多少人,大家都十分感激他。和尚初次光临村子,当然成了一件大事,全村人都出来欢迎他。

  村里人一致认为陈家的小房窄屋不适合接待这位贵客,所以和尚簇拥到了村委会。

  混乱中,村里的各种瓜果梨桃都被摆上了和尚面前的桌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候和尚,向他表达感激之情,陈扛山这样的小孩子早被远远挤到了外面。

  当大家得知和尚的来意之后,在本人缺席的情况下,陈扛山的婚事就由村委会委员们全体举手通过,并且在村头的大喇叭里宣布了。

  “山娃子,恭喜你结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还是大师给你作媒,羡慕死人啊!”

  “是啊,听说那家还出钱让和你没过门的老婆一起去城里上学对不对?”

  “真不愧是城里的有钱人家,出手大方死了。山娃子,你这下可掉进福窝里了!”

  “昨天他丈人一家来的时候我见过那两个姑娘,啧啧,天仙一样的人儿,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儿!山娃子,那两个姑娘里哪一个订给你啊?”

  “什么哪一个,听说是两个都订给他了!两家说了,让他长大了任选一个。”

  “没天理啊,山娃子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了。”

  “陈家真是上一辈子积了阴德。”

  “这事还是山娃子心肠好,在山里救了那两个姑娘,人家才要以身相许呢,听说那姐妹俩为了抢山娃子抢得都打起来了……”

  “这下陈家可要过上好日子了!”

  自从“订婚”之后,陈扛山在村里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听到这样的话。仅仅过了半天,他就受不了地捂着耳朵跑进了山里。现在,他正拎着从父母屋里偷出来的礼金,准备自己去退婚。

  按着记忆中的路线,陈扛山走向那座村里人很少去的山谷。转过树林走上山坡,他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大步流星地向这边冲来,正是那个曾经跟韩杏儿在一起,名叫薛子云,外号叫“薛大炮仗”的蛇妖。

  陈扛山马上躲到了一棵树后,他已经猜到这个很可能是韩杏儿男朋友的妖怪正要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被对方捉住的话会是什么下场。

  尽管陈扛山希望薛子云就这么直冲过去,千万不要发现自己,可是事情总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薛子云越来越接近陈扛山的藏身之处,步子也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站在陈扛山藏身的那棵树旁边。陈扛山已经清楚地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声和牙齿摩擦发出的咯咯声。

  “出来。”

  陈扛山没敢动。

  “出来!”

  陈扛山还是没有动。

  “你还敢躲!”随着这声咆哮,薛子云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陈扛山绕着一棵树打着转躲避薛子云,口中辩解着:“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自愿的!”

  薛子云眼里冒着火瞪着他,几次没抓住他之后,身体忽然盘到了树上,绕过一圈正好把头伸到陈扛山面前。

  陈扛山看着那个伸长的脖颈,裂到腮后的大嘴,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分岔的的舌头,吓得大叫:“不关我的事!我是被迫的!”可是薛子云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现在只想把这个情敌一口吞下去。

  “我是要去退婚啊,我正要去退婚!”

  这句话救了陈扛山的命。薛子云的血盆大口本来已经含住了他的半个脑袋,听到这句话后停了下来。眨眼间,那个恐怖的怪物又变成了英俊少年,不过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可怕,凑近陈扛山的脸问:“真的?”

  “真的,真的!”陈扛山拍着胸口保证,“我一点也不想娶妖怪,我正要去退婚呢……结果遇见了你……”

  薛子云似乎相信了他,松开手把他推到树底下。自己在他身边坐下叹口气:“明明是胆子小得像兔子一样的人类,韩老爷子怎么会看上你?还夸得天花乱坠,到处宣扬自己找了一个多么好的女婿。桃儿和杏儿根本看不上你!”

  陈扛山心有余悸地说:“我也一样看不上她们啊!”

  “你说什么?她们哪里配不上你!”薛子云卡住陈扛山的脖子吼起来。

  “我要她们你要吃我,我看不上她们你也生气。”陈扛山挣扎着叫。

  “杏儿是最好的姑娘,我不许你娶她,可也不许你说她坏话!”

  陈扛山叹口气:“我也不想说她们坏话,可是你们真的很吓人啊,特别是那种半人不妖的样子……”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

  薛子云忿然说:“是你自己胆子小!”陈扛山理智地没有和他争辩。

  穿过一条深谷,他们已经到了陈扛山以前从未到过的深山,周围的树林越来越密。

  就在刚才,不远处还有一只野猪贼头贼脑地从他们两个身边钻进了灌木丛。

  陈扛山有点庆幸遇见了薛子云,因为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去韩家的路怎么走了,就算他还记得,在这样的深山里能不能活着到达也是个问题。

  薛子云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所以陈扛山也不敢跟他搭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走到后来,他们身边已经全是原始森林。浓密的枝叶遮天蔽日,随处都有鸟鸣声和兽吼声,静谧中带着些诡异,似乎处处都在表示着对人类的不欢迎。

  陈扛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哼着歌,可是被树木挡着看不清楚。

  “刺猬老哥,你下工了。”薛子云扬着手臂打了个招呼。

  人影一闪,原本还在十几米开外的那个“刺猬”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看起来是个中年男子,原本应该很英气的面孔,去滑稽地长了个酒糟鼻,手里拎着个酒瓶子,浑身都是酒气,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笑着说:“薛大兄弟啊,你这是去哪儿啊?”

  “去韩老头子家。”薛子云虽然喜欢人家孙女,可是对韩老头却没有半点尊重的意思。

  “嗝……你去他们家干什么?嗝……小心韩老头子把你打出来……嗝……忘了上次他追出你上百里地的事情了?”

  薛子云咬牙切齿地说:“哼,我怕他!要不是看在杏儿的面子上,我早就……”

  自打薛子云开始和那汉子打招呼,陈扛山就躲到了一边。在这种深山老林里醉醺醺地游荡,又和薛子云这么熟,不用问就知道他不是人类。虽然陈扛山避之不及,可惜那妖怪早就看见了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问:“这个小人儿是谁啊?薛老弟的新朋友吗?”

  “我叫陈扛山,和他不是……”陈扛山急着想和薛子云撇清关系,对方却叫起来:

  “陈扛山啊,我知道,韩家的准女婿嘛。嗝……韩老头竟然会选个人类作孙女婿,这几天,嗝……我们没事就聊这事呢。薛老弟,看来你和他挺要好的,我还和田老五打赌,说以你的脾气一定会去吃了他呢,哈哈哈……”

  陈扛山脸色煞白,薛子云也拉下脸来,那个汉子却还是满嘴酒气地自说自话:“有什么关系,韩家不是有两个女孩子么?你们一人一个就得了!反正你们现在是朋友,将来再做连襟,多好。”

  薛子云的神色缓和了一些,陈扛山的脸色却更难看了,咕哝着说:“我谁也不要……我这就去退婚!”

  那汉子吃了一惊,张大嘴看着他,半天才叹息说:“人类啊,拿诺言根本不当一回事,真是没有信用的种族……连孩子也这样……”

  陈扛山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想反抗一次包办婚姻罢了,居然就会给全人类抹了黑。“反正我是要去退婚的。”陈扛山下定决心似的提高了声音。薛子云鼓励地拍拍他的肩。

  那个汉子迈着不稳的步子,嘴里还咕哝:“人类,啊,人类……”

  “刺猬老哥,你不是在人类那里干活吗?怎么今天却好像突然跟人类有了仇似的?”薛子云不解的问。

  那汉子脸色阴沉地说:“哼,别提了……总之倒霉透了!”

  陈扛山悄悄问薛子云:“他在人类那里工作?他……不是妖怪吗?”

  “是啊。”薛子云不以为然地回答,“他在那个什么休闲山庄里扮幽灵挣钱。”

  陈扛山虽然害怕妖怪,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说:“扮幽灵!他怎么可以这样去捣乱?”

  “什么叫捣乱。”薛子云生气地说,“是那个叫朱恩流的老板亲自来请我们去那里帮忙的。哼,不过大部分妖怪都懒得理他,只有几个少数好事的妖怪才去那里打工呢。”

  “他们去找妖怪干什么?”陈扛山居然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敢雇妖怪的人类,万一这些“雇工”闹起来……想到这里,陈扛山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大叔,您在休闲山庄里干什么啊?”

  “扮幽灵!”

  “可是,如果休闲山庄有幽灵的话,不就没有敢去了吗?朱老板怎么会出钱给你去破坏他的生意?”陈扛山实在很难理解这样的事情。

  “小孩子懂什么,去那里住宿的人可喜欢我了。我负责的那间房想住的人太多,抢都抢不上呢。”那汉子得意洋洋地说,“我变得白衣幽灵可漂亮呢,你们想不想看看?”说着身子一抖化成了一人白衣长发的女子,只见白衣飘飘,长发披面,身形婀娜,果然既诡异又凄美,既吓人又让人忍不住想去细看。

  “我现在的名气可比田老五变得那个拍皮球的小孩子大多了,连报纸上登新闻都只说《××山庄惊现白衣幽灵》,提都没提田老五的事呢。”他充满职业自豪感地说着:“这个活可以出名,而且收入也不错,同事们也很好相处,可惜的是风险了也不少啊……”

  薛子云说:“我听田老五说过,很多人既好奇又害怕,所以有时候会带些奇怪的护身符来,你是不是又被整到了?”

  “是被人类打了!”那个汉子变回中年男子的模样,重重的吐着气,不甘心的说,“昨天晚上那个房间住进了一个会道法的人类,那个家伙看了表演还不算,竟然想对付我。本来我看他是个孩子,只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还挺厉害,我被他揍得好惨!幸亏我的同事们来得及时,给他扣了个破坏公物的帽子赶了出去!哼,活该!”

  陈扛山听明白了,这个汉子今天对人类不满是因为昨夜“上班”时遇见了一位捉妖的法师,并且因为技不如人而被对方修理了一顿。可是那位法师不但没有得到应得的感激和荣誉,反而被那个山庄中与妖怪串通的员工们随意捏造个理由赶了出去,真是令人叹息。

  两妖一人并肩走了一阵子,那个汉子嫌陈扛山走得太慢,径自飞走了。薛子云表示愿意带着陈扛山飞,陈扛山断然拒绝了,心想还不知他会不会故意把自己从天上扔下去呢。于是,他们继续在山林中步行前进。

  当他们走下一个山谷时,远远看见在另一边的山坡上有一个人影正在树丛中穿行。

  陈扛山缩缩脖子暗想:又遇上妖怪了。薛子云却皱眉自言自语:“人类真是无孔不入,连这样的的深山也钻进来了。”

  那个少年在前面走,薛子云拖着陈扛山消消跟在后面,小声说:“哼,摸到这样的山里来,看他的样子,说不定就是昨晚欺负刺猬的那人呢,走,咱们去打他一顿给刺猬出气!”

  陈扛山百般不愿意,却挣不过薛子云,被他拖拽而去。那人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穿了一身利落的运动服,身后却背着把飘着红缨的剑,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他虽然身手矫健,但显然不习惯走山路,不时被树枝挂一下衣服,被石头绊一下脚。这个少年只是一心赶路,根本没有注意身后有一人一妖跟上了他。

  少年翻过一个小山头,然后取出了一个罗庚辨别方向,似乎在寻找什么。

  薛子云在后面评说:“鬼鬼祟祟,非奸即盗!”陈扛山心里嘀咕,也不知是谁贼溜溜的跟着人家。

  薛子云皱起眉头问:“你说他在找什么?”

  陈扛山:“我怎么知道。”

  “再往前走就是疯子坟了,他去那里做什么?”薛子云说。

  “疯子坟?”只听这个地名就不对劲,陈扛山心里嘀咕着。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没出生呢。有个道士像疯了一样跑到山里来,声称要斩妖除魔,搅得这里天翻地覆。他见到妖怪就杀,特别是老弱妇孺不知被他伤了多少。对了,杏儿她奶奶就是被他杀死的。”

  陈扛山听到这里,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杏儿的奶奶,就是韩家老爷子的妻子吧?韩老头提到亡妻时的悲伤神态浮上陈扛山心头,像他们那样的妖怪害过人吗?真的非杀了他们不可吗?

  “还有我的一个堂兄,当时才三十岁,还是个小孩子,听说死后还被剥了皮……”薛子云没有亲眼见过这一切,可说起来还是气愤不已,“那个疯子法力高强,又狡猾无比。长辈们联手捕他,他却总能躲开,然后去偷袭藏在家里的女人和孩子,而且手段十分凶残,掏心挖眼,什么狠招都有……”

  听着这些,陈扛山有种想呕吐的感觉。即使是妖怪,杀了也就完了,为什么要用这么可怕的手段?看来那个道士真的是疯了。

  “幸亏后来大家把他引到了庙里,和尚大师出手才把他降伏,可到了那时,这山里已经是家家有哭声了。后来大家把他压在一座山下,那个地方就叫做‘疯子坟’。小时候长辈们总拿那个疯道士吓唬我们,当时我们这些小孩都不敢到这里来呢。”

  听薛子云说过这段住事,陈扛山默默无语。即使是妖怪对这件事的叙述有些偏颇,但不管怎么说,那个道士做的事都极不光彩。

  薛子云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前面的那个少年。见他靠近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头,薛子云失声叫出来:“他果然是在找疯子坟!他到底想干什么?”

  陈扛山看见那个少年走近山壁,上上下下打量着,最后选定了一个地方,从背上拔出木剑,开始边走边舞,口中还念念有词,蓦地大喝一声,剑尖上喷出一团火光撞在山壁上,发出轰然巨响,可是山壁上除了掉下一些碎石之外,什么变化都没有。

  薛子云冷笑一声:“想破这里的法,哪有这么容易!”

  陈扛山颤声问:“他在干什么?”

  “他想打破这里的法术,把那疯子放出来。”

  “什么?他要把那个杀人……杀妖狂放出来?”陈扛山浑身发冷,“你快阻止他啊!”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站在妖怪这一边。如果那个疯子真的被放出来……他可不愿意那场悲剧重演。

  “不用担心,这个小道士没那个本事!再说那疯子被封在里面快七十年了,怕是骨头都没了!咱们就在这里看着他白费力气,等他累了再去揍他!”薛子云不怀好意地说着,同时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看来,他已经把陈扛山当作自己的“同伙”了。

  那个少年舞剑跳跃了一阵子,好像终于发现这么做没有用,便停了下来。他从背包里取出一捆东西,在那处山壁下忙活了一会,然后取出了一个打火机点着了什么,接着跳起来抱头狂奔,冲进旁边的山沟里蜷在里面。

  陈扛山突然明白了:“是炸药,快趴下!”同时不分由说地把薛子云按倒在地上。

  山下传来了一声巨响,连大地都颤了一颤。碎石,沙土,杂草落了陈扛山和薛子云满身满头。薛子云用力晃着头:“他在干什么?”

  “他在用炸药炸山!”陈扛山又好气又好笑,道士怎么可以干这种事?简直是破坏降妖英雄的形象。

  可是事实证明,炸药确实比法术更有效。山壁被炸塌了一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那个少年从沟里爬上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发出一声欢呼,雀跃蹦了过去,卖力的向外扒着碎石。

  陈扛山担心的问:“他会不会真的把那个人放出来?”

  “他顶多给那疯子收拾骨头罢了。”薛子云认定了那个疯道士早在里面烂掉了。

  陈扛山还是觉得有些不安,紧紧盯着那个少年的一举一动。

  少年扒开碎石,从那个洞口爬进去,很久都没有出来。

  薛子云忽发奇想,拍着陈扛山的肩说:“咱们现在下去,用石头把他堵在里面,好不好?”

  “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有什么关系,咱们把他关上个三五天再放出来,保证死不了。”

  “那也够人受的啊!对了,你干吗咱们咱们的,我和你可不算咱们。你要干什么别拉上我,我……”他边说边试图反抗,却还是被薛子云拉着走了过去。

  薛子云先在门口听了一下,然后在周围的石块中挑选着,拎起了一块一米见方的石头,嘿嘿笑着向洞口垒上去,并且用眼神也示意陈扛山也快点动手。陈扛山用力摇头,表示自己坚决不干这种助纣为虐的事情。

  薛子云手脚飞快,捡着那些大石块向上堆,不一会儿已经把洞口埋了大半,眼看那个道士就要被活埋在里面了。陈扛山着急的跺着脚,心想那个道士再不出来可真的要遭殃了。

  就在薛子云快要完成他的“工程”时,洞中忽然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像是爆开了一串小小的烟火,接着一股狂暴的气流从洞中直冲而出,顿时把薛子云和陈扛山掀飞。

  他们两人飞到空中,落到地上的却是三个人。

  和薛子云,陈扛山滚成一团的正是那个少年道士。他一爬起来,额头上还流着血,甚至没看身边的两个人是谁就扑向那个洞口,兴高采烈地跪在地上叫着:“道长,请您收我为徒吧!”

  陈扛山的头脸胳膊被飞石擦伤了好几处,薛子云当然没受什么伤,可是也满身灰土十分狼狈。他爬起来就怒气冲冲地扑向少年道士,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挥拳就打。

  那个小道士这才发觉身边还有两个“人”,招架着喝问:“你干什么?你……你不是人!妖孽,竟敢伤人!”他马上还击,和薛子云扭打在了一起。

  陈扛山在一旁看着这场人妖大战,却丝毫体会不到道士捉妖的神勇,反而是觉得在学校中看同学打架。只是他们打得十分激烈,他想劝阻都插不上手。只听“妖孽受死!”“蠢人看招!”之声不绝,拳来脚往好不热闹。

  “妖孽在哪里?”突然一个像是呻吟,又像是磨牙,更像是指甲划玻璃的尖锐嗓音响了起来。这个声音刺激着陈扛山的耳膜,让他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接着一团黑色的雾气从那个洞口飘了出来,那个直刺人神经的声音继续在他们的耳边回响:“妖孽快出来受死!我要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少年道士兴奋的一跃而起,大喊:“前辈快来助晚辈降伏这个妖怪!”

  薛子云脸色煞白,低声向陈扛山说:“怎么可能?那个疯子居然还活着!”

  “不会吧?”陈扛山的声音有些发颤,如果不是知道那个疯子只对付妖怪,他现在一定拔腿就跑。

  黑雾越聚越浓,却一直没出现什么人影,反而是那种像划玻璃,擦塑料泡沫,用铁器刮地板……反正要多刺耳有多刺耳的声音越靠越近了。

  “大胆的妖孽,竟敢陷害道爷,非把你们一只只剥皮抽筋点了天灯不可!”

  少年道士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只能不停地转着方向,有些自得地说:“在下吴潜峰,是特意赶来救前辈脱困的。在下别无所求,只求前辈能收我为徒,让我以后可以随前辈云游四海,斩妖除魔!”

  “又一个死疯子!”终于回过神来的薛子云嘴里咒骂着,一把拎起陈扛山转身就跑。

  陈扛山还在懵懵懂懂得问:“你不管这里的事了吗?”

  “管个屁!你没看见那个家伙有多可怕吗?咱俩给他填牙缝都不够!”

  “你不说他早死了吗?”

  “你少说一句会变成哑巴吗!”薛子云被他揭了短,恼羞成怒地吼起来。陈扛山乖乖地闭上了嘴,跟他一起转身逃跑。

  那个少年道士见他们逃跑了,大声叫起来:“前辈,那个妖怪跑了!”

  黑雾中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个八度:“妖孽哪里走!受死!”

  少年道士正想指出薛子云他们逃跑的方向,却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向自己扑来,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在天旋地转中被狠狠地摔到地上,地面上几块尖锐的碎石插进了他的身体。

  少年道士挣扎着坐了起来,张口喷出了一口血,看见黑雾正罩向自己,他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前辈,是我救您出来的啊!”

  “妖孽!妖孽!”

  尖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少年道士包围过来,他发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吓得大叫:

  “前辈,您这是干什么?我真的不是妖孽啊!”可是对方根本不理睬他。在刺耳的呼啸声中,他的咽喉被无形的绳索死死勒住。

  少年道士这才明白对方向自己下了杀手,再也顾不对方是自己认定的师父了,挣扎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扬手抛了出去。

  盒子在半空中打开,撒出了无数粉末,一接触到那黑色的雾气,立刻变成了四处乱跳的花火,在雾气中乱钻着。几朵火花落在少年道士身上,烧焦了一大片头发,但是这么一来,束缚他的那股力量也暂时消失了,他立刻钻进了树林,没命地奔逃起来。

  “妖孽!妖孽!妖孽!”黑雾中传出一声比一声高的尖叫,夹带一种“呼呼”的奇怪声音,黑雾开始扩散,向四面八方漫延开去。

  陈扛山是山上长大的孩子,在山林中跑跑跳跳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现在逃起命来竟然一点不比薛子云慢。

  陈扛山边跑边喘着气问:“那到底是人还是妖怪啊?”

  薛子云尖着嗓子叫:“当然是人!他哪里像妖怪?”

  陈扛山苦着脸说:“我看他哪里都像妖怪!”

  那个“人”从后面紧紧追了上来,那种古怪的声音也越来越近,陈扛山甚至已经听见雾中有声音在嘀咕着:“妖怪……杀……妖怪……杀了他……”

  薛子云心里紧张,却又不敢飞上空中——失去了森林的的庇护,那个“人”要追上他们就更容易了。他心里只是盘算着怎么摆脱后面的那个家伙,没有发现身边的陈扛山已经体力不支,慢慢落在了后边,直到陈扛山扑通一声跌倒,薛子云才回头跺着脚抱怨:“你也算是个大男人,怎么才跑这么几步路就不行了!”他转过头去把陈扛山拉起来,伸手指向山坡另一边,“咱们分头行动,你往那边跑!”

  陈扛山茫然地问:“分头行动?”

  “对,你没听见吗,那个家伙嘴里一直在念叨什么杀妖怪杀妖怪,咱们分开跑他一定会来追我的,你快逃走吧!”

  “你……”陈扛山听说他要去引开那个怪物,好让自己逃走,心中一阵感动。他早被这场妖怪们的争斗吓坏了,恨不得马上脱身。当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时,薛子云还在后面喊:“别忘了,回去先退婚,不然我饶不了你!”

  陈扛山跑了一阵,只听得身后那古怪的声音越来越低,看来那疯子果然跟着薛子云去了。

  他松了口气扶着树大喘气,扭头去看,只见身后那片黑色雾简直就像打翻了的墨汁一样浓稠,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薛子云是不是和对方打起来了。

  陈扛山叹了口气,胡乱选了一个方向走去。反正到了这会儿早迷路了,往哪走都一样。

  他现在反而盼着能遇上一个半个的妖怪,至少比他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瞎撞强得多。

  陈扛山独自在山里走着,他本来以为那个疯子去追薛子云,自己已经远离了危险,可是过了一阵子,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了起来,他觉察到这不是天色渐暗,而是那黑色的雾气又追上来,顿时吓傻了,没命地向前跑,但是那黑色的雾气蔓延的速度远比他跑得快。

  陈扛山跑出了没多远,就已经闻到了腐败的气味,他眼看着身边的植物由绿变黑,快速枯萎腐烂,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渐渐变了颜色,吓得手脚乱抖,心想下一步腐烂的就是自己了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下来,抬手把一张符咒拍在陈扛山背上。陈扛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颜色突然恢复了正常,感觉就像溺水时被人拉上来了一样。等他缓过劲来,才发现救自己的竟然是那个少年道士吴潜峰。

  “你想干什么?”虽然对方救了自己,可是陈扛山还清楚记得是这个少年道士把那个疯子放出来的,他抄起地上的一根树干指着对方,“别过来!别过来!”

  吴潜峰对他的态度十分的恼火:“我要想伤你,刚才就不救你了!”

  “你和那个疯子一伙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害我!”陈扛山一边后退一边大叫,“你们把薛子云怎么样了?他虽然是妖怪,可是也比你们强!”

  “我和那个疯子不是一伙的!”吴潜峰气急败坏地叫,“你没看到我被打成这样子了吗?”

  “是你把他放出来的,还管他叫师父!”陈扛山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证据。

  “我是……唉,别提了,咱们快跑吧!那家伙真是疯子,他根本分不清人和妖怪了,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前辈高人,想拜他为师呢!你就听我的,快跑吧——你要出什么事,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吴潜峰不由分说地拉起陈扛山就跑。

  吴潜峰的外公是一名还俗的道士,他自幼随外公外婆长大,从外公那里学了不少的武艺和道术。且不说他平时在学校学习如何,在这方面倒算得上一个天才,当他十五六岁的时候,法术上的造诣便超过了外公,但是他成天沉迷于练武修道,平时的学习自然落下不少。父母为了拉回吴潜峰的心,决定没收他平时装神弄鬼的道具,并且准备送他去一所以管理严格闻名的寄宿学校读书。

  吴潜峰哪里受得了这个,于是趁着父母不注意,收拾行李“飘然离家”,准备云游四海,巡访名师,降妖除魔,逍遥自在去也。

  他既然决定做个职业“捉妖道士”,自然到处找练手的地方,听说这里的山庄闹鬼,他就特意赶了来。

  夜间住宿时,吴潜峰发现那个所谓的白衣女鬼根本不是冤魂,而是一个妖怪变的。他果断出手制服了妖怪,把对方痛打一顿正要下杀手时,山庄的工作人员冲了进来。不论吴潜峰怎么解释,他们都不相信他在除妖,反而认定他是在故意破坏。罚了吴潜峰一大笔钱后,山庄工作人员将这们除妖勇士扫地出门。又是沮丧又是气恼的的吴潜峰不得不在树底下睡了一晚,为了尽快提高自己的能力,他决定进入深山,寻找关着“绝世高手”的疯子坟。

  陈扛山摇着头说:“你不知道那个疯子是个杀人狂吗?而且他还专门捡老弱妇孺下手!你竟然想拜这种人为师……”他对吴潜峰的人品实在不太信任。

  吴潜峰听出他对自己的藐视,心里憋着的火气不知不觉越来越大,大声说:“我说过好几遍了,我不知道!我只是听昨天晚上那个刺猬吹牛,说他多么多么厉害,曾经把一个厉害的道士封在山里,而手上刚好有我外公的师父留下来的一件专门破除封印的法器,所以我就想大家同是道门中人,我应该来救他出去。”

  “撒谎,你明明早就知道他是谁,不然怎么会口口声声叫他师父!”

  “我到了那里看到一块石碑,上面记载着他在一年内杀了三十多只妖怪,觉得他这样的高手难得一见,不如救他出来后拜他为师,学一点真本事,好出人头地,也不用总被妈妈唠叨了。我怎么知道里面是个疯子!”

  “你都看到碑上写着他半年就杀了三十多人,还说不知道!”

  “那上面写的是他半年杀了三十多个妖怪,不是‘人’!”他特意在“人”字上加重了语气。

  陈扛山摇头说:“那是些老人,孩子和女人,是人还是妖怪有什么区别?不是杀人狂,怎么会专门杀这样的对象!”

  “你到底是不是人类啊,怎么处处为妖怪说话?”吴潜峰不解地问。

  听到这句话,陈扛山一下子愣住了。他自幼住在山中,听惯了精怪们的故事,心里无法把妖怪们都当成该杀的坏蛋。而且他认识的妖怪与其说是可怕,不如说是奇怪更合适。如果现在交谈的对象不是吴潜峰,说妖怪坏话的多半是陈扛山自己,可是他实在受不了吴潜峰那种不把妖怪的命当命的态度,不自觉的就为妖怪鸣不平。被吴潜峰一问,他才发现自己身为人类的立场动摇了,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红。陈扛山暗自庆幸薛子云不在旁边,如果他听到自己那么说……对了,薛子云怎么样了?

  吴潜峰说:“你快点走,再加把劲就到安全的地方了。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他被陈扛山说得有些心虚,现在说话颇有些讨好的意思。

  陈扛山一把抓住他:“你跑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薛子云?”

  “谁?”

  “和我一起的那个妖怪。”

  “哦,那个长虫精啊……”吴潜峰点点头,“我看见他被打回原形了。我还是趁着他吸引了那个疯子的注意力,才能逃出来呢。”

  “打回原形,那不是很严重?”陈扛山见过桃儿被打回原形的样子,当时她妹妹急得不行,可见这对妖怪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情。

  吴潜峰点头说:“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多半逃不掉了。”陈扛山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回头看去。吴潜峰说:“你不是想回去救他吧?别犯傻了,那样只会把你也搭上。”

  “他叫我先逃,自己去引开那个疯子,我反而扔下他不管,这样的话谁是‘人’谁是‘妖’?”

  “妖怪也会舍己为人?”吴潜峰大吃一惊。

  “不行,咱们得去救他!”陈扛山原本有些软弱的性格因为吴潜峰的存在反而果断了起来。

  “什么?咱们?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你别忘了,是你把那疯子放出来的!”

  “那我也没义务救妖怪!”

  “你有义务救我吧?反正我要去!”陈扛山转身就走。

  吴潜峰只好跟了上去——害死妖怪不要紧,害死人的话……不知会不会被判死刑?

  薛子云在草丛中快速游动着,突然身后又是一阵阴风袭来,他敏捷地盘到树干上,得用大树替自己挡了一下,接着爬下树来继续逃命。他本来想逃回家中求救,但是又怕给家人招来灾祸,毕竟这个家伙太厉害了,所以他决定朝远一些的寺庙逃去——和尚大师和木鱼大师一定可以把这个疯子收拾掉。

  疯子在这片山林肆虐的时候,薛子云还没出生,所以他只是从长辈们叙述中听到过这个疯子的事。当时山林可谓人心惶惶,男人们组成几个小队天天在外面搜寻,老弱妇孺则呆在家里,一步也不敢出门。

  当时薛子云的堂兄也和现在的薛子云年纪差不多,正是好动贪玩的时候,加上是大家庭中的独子(那时薛子云还没有出生),自幼被妖惯坏了,从来也没有遇见一件违逆他心意的事。

  所以他对“不许独自出门”的告诫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也没留在脑子里。

  有一天他在家里闷坏了,趁长辈们不注意,自己悄悄溜出了门。

  他在山林里玩得很高兴,却忘了保持警惕,结果一头撞见了那个疯子。他被疯子追得走投无路,最后逃到了韩家门口。当时韩氏姐妹的母亲还没嫁过来,韩家父子都出门去搜寻疯子了,只有韩老夫人独自在家。当薛子云的堂兄来敲门求救时,她虽然明知疯子就在后面追赶,还是开门接纳了他。谁知疯子紧跟着薛子云的堂兄,冲进了韩家大门。

  韩老夫人上前与疯子搏斗,当时如果薛子云的堂兄也出手的话,也许可以撑到救兵赶来,可是那个少年心生畏惧,竟然趁他们争斗时独自从后门逃走了。等韩老爷子与儿子匆匆赶来时,韩老夫人已经惨遭杀害。

  疯子杀死韩老夫人之后,又去追杀薛子云的堂兄。当其他找到薛子云的堂兄时,他已经身负重伤,最终不治而亡。韩家与薛家也由此结怨,一方认为对方连累了妻子,另一方面却怨恨对方没有及时追赶,对给疯子机会追上薛子云的堂兄。

  回忆着往事,薛子云叹了口气。因为这些陈年旧事,他与韩氏姐妹的关系也不被两家允许,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逃命才是最重要的。

  薛子云始终没有看见那个疯子的样子,因为他总隐身在一团黑雾中。现在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薛子云已经完全感觉不出对手在哪里,弄不好就会一头撞到对方手里,所以他的行动越来越小心,速度越来越慢。

  吴潜峰和陈扛山手执木棍,棍头贴着张符,符咒像一百瓦大灯泡一样发出刺眼的强光,但是这么强的光亮在雾气中也仅仅照出三五步远。

  陈扛山每隔一会儿就问一句:“找到了吗?”但吴潜峰总是摇头。如果没有吴潜峰的符,陈扛山在这种充满瘴气毒雾的雾中连气都不能喘,更别说去找到薛子云并且救他了。可是他又实在不能扔下薛子云不管,所以现在他只有依靠吴潜峰这个业余道士了。看来这个家伙还有点本事,只要找到薛子云,三个人一起总会有办法逃走。

  吴潜峰忽然停下脚步,一脸凝重地看着前方。

  “是不是找到了?在哪边?”陈扛山既兴奋又紧张地问。

  “陈扛山,我看你还是回去吧,那个人……唉,他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你要是受到伤害,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怎么能丢下薛子云!”

  “我去找他就行了!”吴潜峰下定了决心,“祸是我闯的,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是普通人,就别掺和进来了。”

  陈扛山没想到他会那么说,他对吴潜峰的印象十分不好,总是把他划分到“疯子”的同类中去,可是听到吴潜峰这么说,让他的心里有些感动。虽然陈扛山确实很想逃跑,可是丢下伙伴独自逃跑有违他的良心,所以他拒绝了吴潜峰的好意:“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都去救人了,我怎么能扔下他?”

  “够义气!”吴潜峰对于陈扛山的勇气和义气十分佩服,“那妖怪运气不错,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陈扛山本来想解释他与薛子云并不是朋友,可是觉得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蛇妖们都喜欢将自己褪下来的旧皮修炼成兵器,薛子云也有这样一条鞭子。他现在正将鞭子舞成一个圈护住自己,在黑雾中闭着眼往前直冲。

  不久前,他终于看见了那个疯子的模样:他的身体早已经腐烂,所以大部分地方露着白骨,其实森森白骨还算是好看的,那些还挂着腐肉的地方才是恶心。他的脖子已经烂掉,掉下来的一只头被他用一只手抱着,口中不住吐出黑色的雾气。

  薛子云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他还是个生活在长辈羽翼下,从没独自应付过什么变故的孩子,眼前的这个对手只凭外表就足以让他畏缩了,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可怕的名声。现在,薛子云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逃走。

  疯子因为胸中杀机太盛,在被困的这段时间里已经修进了魔道。他刚刚被放出来的时候其实只是一具活尸,没多大能耐,就连薛子云也可以解决他,可惜薛子云却因为畏惧疯子的恶名而选择逃跑,现在疯子吞食了山林中无数生灵,力量快速增长,已经不是薛子云可以对付的了。

  一记重击朝薛子云当头打下来,他一盘身体闪过了七寸要害,却还是被打得飞了出去。薛子云边打边逃,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他几乎有些绝望了。就在他力气渐渐耗尽的时候,一阵说话声传进他的耳朵里:“到了没有啊!你不是说快找到了吗?”

  “快了快了。”

  “你都说了快十次了!”

  “本来就是快了,你看这里瘴气那么重,离那疯子一定很近了。”

  “那薛子云呢?他怎么样?有没有死掉?”

  “多半死了吧。我说我早说你别回来,我来帮你看看就行了。”

  “原来你根本就没打算救他!亏我还差一点相信你!”

  “我要是撒手就走,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

  薛子云听出了陈扛山的声音,尽管他看不起陈扛山这个老实巴交的人类,可是陈扛山能在这种生死关头回来找他,这种勇气不能不让薛子云感动。如果换成自己,会不会回来可不一定。

  这时那个疯子也注意到了陈扛山和吴潜峰,拖着一条少了半截腿骨的腿往他们那边走去,薛子云忙高声喊:“他过去了,小心!”

  “呕……”陈扛山看到那疯子的样子,扶着一棵树就吐了起来。好在疯子没有注意他,径直向吴潜峰扑去。吴潜峰绕着树打转,拿出各种符咒一把一把地向那个疯子抛去。这些符咒有的可以阻止一下疯子的脚步,有的甚至可以打断他的一两根骨头,可是大部分都没有什么效果。

  “咯咯咯……”疯子的牙齿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似乎那是他的笑声,“杀光妖怪……别想逃……杀光……”他的一只白骨手掌齐腕飞出向吴潜峰抓来,手指上锋利的指甲闪着幽光。

  “啪!”薛子云用鞭子将疯子的手掌打偏方向。白骨手掌插入一棵树,发出“咔嚓”的响声,生生从树上抓下一大块木头。吴潜峰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咽了口唾沫。

  薛子云和吴潜峰的本事虽然都不如疯子,但两个凑在一块儿却也可以抵挡几下。

  就在他们三方纠缠之际,陈扛山终于吐光了肚子里所有的东西,直起腰来,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几个字:这东西决不是人!

  陈扛山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看时,正看见一条黑蛇被打飞起来,它敏捷地卷住上方一根横枝,快速滑动才躲开了接下来的又一下重击。过了一会儿陈扛山才反应过来这条蛇就是薛子云。

  吴潜峰手执木剑贼溜溜地从这棵树后走到那棵树后,渐渐接近疯子,提剑从背后就是一剑,等疯子回过头来,他又早提着剑飞逃到远处。疯子待要追他,黑蛇从树上垂下来,张口咬向他的头颈。疯子刚要应付,吴潜峰鬼鬼祟祟地又回来了。他们如此往复,竟把疯子弄得有点狼狈。

  陈扛山在一旁十分得意:果然人多力量大,自己坚持回来果然是对的。

  陈扛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握拳咬牙地在边上为薛子云他们加油助威。他以为薛子云和吴潜峰联手可以很快把疯子收拾掉,却不知道他们两个心里正在叫苦。

  疯子的神智已经不清楚了,可是他疯狂的力量依旧强大,凭着过去的道行,他对付这个小妖怪加业余道士的组合绝对游刃有余。

  看着三个人游斗了半天,陈扛山也觉察出了不对劲——薛子云的动作不再那么迅捷,吴潜峰也变成了和疯子近身搏斗,没机会在偷袭之后溜走。不一会儿,吴潜峰就被疯子踩在脚下,薛子云则被抓住七寸拎了起来。

  陈扛山再也不能在边上看热闹了,他拖过刚才在路上找防身的木棍,大喊一声冲过去,朝那疯子的头一棍抡过去。

  疯子的头是被他自己托在手里的,陈扛山的攻击一下子把那颗头打得凌空飞了出去。疯子愣了愣,半是白骨半是腐肉的手朝空中虚抓一下,那颗头又飞回到他手上。

  陈扛山趁机轮起大棍重重地砸在疯子另一只手上。那只白骨手臂被砸得发出“咔嚓”的声音,抖动着把薛子云扔开去。

  “呜……呜……”疯子嘴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眼中射出愤怒的幽光。

  陈扛山认为他下一步马上就会扑向自己的,连忙转身逃走,谁知疯子却是咆哮着张爪向脚下的吴潜峰当胸抓下去。陈扛山忙又回来,抡起木棍拼命向疯子打去。他接连打了十几棍,终于把疯子从吴潜峰身上推开几步,自己也耗尽了力气,拄着棍子大口喘着气。

  疯子口中发出更加愤怒的吼叫:“妖孽,我要撕碎你!”他的头发根根竖起,露出森白的牙齿,断掉的脖子里冒出的黑雾更多更浓了。

  吴潜峰呻吟着叫:“快跑……”陈扛山省悟过来,转身就跑。疯子的骨架发出咯吱咯吱声,伸着手向前扑去,追的却不是陈扛山,而是不远处的薛子云而去。

  陈扛山跑着跑着觉得不对,身后的脚步声怎么会越来越远?他回过头,见疯子已经又和薛子云打了起来,吴潜峰正挣扎起身过去帮忙。

  陈扛山来不及多想,拎着棍子也冲了过去。在拼斗中,吴潜峰和薛子云很快都发现了异样:不管陈扛山怎么玩命地打,疯子都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似的。

  在陈扛山又一次抡棍狂打之后停下来喘息的时候,薛子云终于忍不住问:“陈山娃,他是不是看不见你啊?”

  “看不见我?这怎么可能!”陈扛山喘着气说。

  这时,疯子好像是要证明薛子云的话似的,在陈扛山面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身,去对付另一侧的吴潜峰了。到了此时,陈扛山也开始怀疑这个疯子是不是真的看不见自己了,于是尝试着面对面地去殴打对方,那个疯子却依旧只追打薛子云和吴潜峰,甚至有一次陈扛山因为用力过猛撞到了疯子身上,疯子也对他视而不见。

  “他确实看不见你啊,太好了,去把这个贴到他身上!”吴潜峰也发现了陈扛山的“特性”,急忙塞给陈扛山一些符咒,让他去对付疯子。

  陈扛山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可是用手接触疯子还是件可怕的事,他有些犹豫,支吾着说:“我……”

  “他看不见你啊!去吧,放心,有我在这里给你做后援!”

  “你……”

  吴潜峰鼓励他说:“你想想这个疯子要是跑到外面,你的妖怪朋友,你的村子,你的亲人……统统都要玩儿完。你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吧?”

  陈扛山打了个寒颤,咬着牙点了点头。他真的很怕疯子跑到村子中去。这疯子用那么残酷的手段对付妖怪,会不会他本来就是心理变态,不敢去杀人才虐杀妖怪为乐?如果是那样,他现在变成了妖怪(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已经绝对不算是人类了),再见到人类必然也会毫不留情的。想到这里,陈扛山咬紧牙关,用颤抖的手举起那张符,小心翼翼地向疯子背后走去。

  吴潜峰和薛子云使尽浑身解数吸引疯子的注意力,他们满以为利用陈扛山的隐身战术,战斗很快就会结束,胜利就在眼前了。

  谁知就在陈扛山离疯子几步远的时候,疯子托在掌上的头忽然转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接着身子也转了过来,一步步向他逼近:“原来还有一只妖怪,我要把你一块块撕烂!”

  陈扛山连连后退着,结结巴巴地说:“谁,谁是妖怪,你才是妖怪呢!别过来,你不是看不见我吗?”

  疯子现在半点也不像看不见陈扛山,他的眼中满是杀意,一爪向陈扛山抓下去。

  正在后退的陈扛山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尖叫着闭紧了眼。

  薛子云及时挥出长鞭,救了陈扛山一命。

  陈扛山口中不停地尖叫着,双手抱着头在地上蜷成一团。他可不像薛子云或者吴潜峰,被疯子打中的话,就算不死估计也得丢半条命。

  天啊,人妖殊途果然不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离妖怪越远越好,再也不和他们有任何关系了。

  陈扛山正在心里盘算遗言时,疯子再一次转移目标冲向了薛子云。他的神智不太清楚,脑子里只有对妖怪的憎恨和对杀的渴望,他甚至没思考眼前的对手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只是一门心思想先把离自己最近的生物杀了再说。

  薛子云手忙脚乱地应付着疯子,大叫:“快给他贴上符!”听到他的话,陈扛山才停下尖叫睁开眼,不解地看着正离他而去的疯子的背影,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快趁现在去给他贴上!”吴潜峰完全不顾别人的现状。

  “他现在能看见我了!”陈扛山大声抗议。

  吴潜峰跺着脚叫:“可他又看不见了。”

  “万一他再看见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

  陈扛山和吴潜峰忙着讨论,薛子云独自在那里和疯子打斗,应付得越来越吃力,终于忍不住吆喝起来。

  陈扛山知道一旦没了薛子云挡在前面,疯子多半也不会放过自己,他可不敢去指望吴潜峰。无奈之下,他只好爬起来,先远远试探疯子是不是真看不见自己。确定他的确看不见自己后,陈扛山才四处寻找那张符,发现它在自己摔倒时被风吹走,正挂在一棵树枝上飘摇着。

  薛子云又挨一下,发出呼疼声。陈扛山来不及爬树去拿那张符,便抡起自己一直使用的木棍冲上去对着疯子疯狂乱打,他的力量虽然微不足道,但还是让疯子停下攻击东张西望起来,暂时减轻了薛子云的压力。吴潜峰一扬手,又一张符咒飞到陈扛山手中:“快,这次给他贴上!”

  陈扛山一接符咒,就发现疯子的双眼正死死盯着自己,那只利爪也蠢蠢欲动。他急忙后撤,慌乱之中手里的符咒再次被风卷走了,谁知符咒刚一离手,疯子马上又回头去追薛子云。

  陈扛山拾起符咒,疯子又转回去。经过多次尝试,陈扛山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愤怒地向吴潜峰喊:“我一拿你的符他就看见我!”

  “不可能!除非……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护身符。”

  “护身符?”陈扛山在身上乱摸着,最后从脖子上取出一条红绳,“是不是这个?”红绳上系着一个核桃大小的圆形物体,黑漆漆的毫不显眼。“这是大师送我的,我带了好多年了,不知是不是护身符。”

  吴潜峰远远看那个“核桃”没什么特别,大声说:“这么大的东西挂脖子上你不难受啊?拿来,让我看看!”

  薛子云的惨呼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的尾巴被踩住了,正痛得在地上翻滚扭动着。

  陈扛山顾不上多想,扬手把那个“核桃”向薛子云扔了过去。薛子云张口把它衔住,疯子立刻停止了对他的攻击,举着头四处看了一下,接着向陈扛山扑过来。

  眼看疯子已到了陈扛山面前,薛子云反应过来,一甩脖子把“核桃”扔了回去。

  陈扛山接在手中,疯子马上又改变目标,冲向吴潜峰。

  虽然薛子云又是甩头又是摆尾地示意陈扛山别管吴潜峰,可是陈扛山还是把核桃扔给了他。当疯子又去抓薛子云时,吴潜峰手拿核桃迟疑了好一会,直到疯子的爪子离薛子云只差一线时才抛了过去。然后,疯子就开始在三个少年“抛核桃”的游戏中疲于奔命。

  发现这种轻松的方式后,三个少年就站成个三角形,边抛“核桃”边聊起了天。

  “这东西的样子虽然难看,想不到还挺好用的。”

  “当然,这可是和尚大师给的护身符!陈山娃你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我都被打得半死了!”

  “我早忘了有这东西了!”

  “大师给的东西你也会忘?”

  “他那么罗嗦,我会忘有什么奇怪!”

  “可惜这东西一旦和其它法术结合就失效了,不然这疯子就是板上的鸡鸭,要脱毛就脱毛,要红烧就红烧。”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你还贪心!”

  “我这还算贪心,不想法子解决掉他,难道咱们一直在这里抛‘核桃’玩?”

  他们边扔边聊,看着疯子狼狈的样子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吴潜峰抛给陈扛山时一失手,那“核桃”居然打到了疯子头上。疯子一张嘴,“咔嚓”一声把那“核桃”咬了个粉碎。三个少年顿时傻了眼。

  “嗷嗷嗷……”疯子发出了一声狂吼,“妖孽们受死吧!”他的头蓦地跳到脖子上安顿下来,龇着牙伸着手向三个少年扑来。三个少年大叫一声,狼狈地分头逃窜。

  三个人就数陈扛山跑得最慢,疯子偏偏拣软柿子来捏,在陈扛山背后步步紧逼。

  等到薛子云回过头来想帮他时,陈扛山已经被打倒在地。

  陈扛山这次连想遗言的功夫都没有,只能呆呆等着那只爪子抓到自己头上。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南无阿弥陀佛……”

  陈扛山将信将疑地把眼睁开一条缝去看,看见和尚的背影挡在自己面前。

  “大师……”陈扛山的眼泪淌了下来。

  “阿弥陀佛,三十年前你苦苦哀求,一再说会痛改前非,我才不顾大伙反对饶了你的性命。没想到你这些年来不但没有痛改前非,反而修入魔道,变本加厉。这一次,我是不能再放过你了。”

  和尚生得慈眉善目,疯子却不知为何怕他怕得要命。自打和尚一出现,他就在寻找退路,听和尚这么说,他突然纵身跃起向树林中逃去,同时放出黑色烟雾,试图阻拦和尚的视线。

  和尚没有移动,双掌合十念诵经文,只是雾气消散,草木再荣。空中的疯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捆住一样,再也无法动弹,继而由实变虚,缓缓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

  陈扛山小心地问:“大师,他……”

  “阿弥陀佛……”和尚回避了这个问题,招手把三个少年叫到身边,挨个为他们检查身体,又帮他们处理外伤,还拿也好多药刃给他们吃,嘴里唠叨着,“山娃子啊,我早就跟你说过,一旦遇到什么危险就把那个护身符捏破,你怎么伤成这样才想起来呢?看看你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的……男孩子对什么都好奇,这我能理解,但是也不能不知轻重的冒险啊,万一有什么闪失……还有你,子云啊,你家是单传,这一代就你这么一个男丁,万一有什么事,你爹,你爷爷,你叔叔伯伯们还怎么活……你们怎么就敢去疯子坟呢?”和尚短话长说,絮絮叨叨,从少年们家里人的感受说到他们这种行为对这山林的危害……不多会儿,少年们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

  薛子云一挺身化作人形站起来,拉起陈扛山对和尚说:“大师,我们还有事,回头再去听您教导,我们先走了,先走了啊……”

  “你们去哪儿?你们的伤……”

  不等和尚再说什么,陈扛山和薛子云就撒腿飞奔而去,飞快地跑出了和尚的视线。

  和尚叹口气摇头说:“这些小伙子啊……”他回头看向吴潜峰。

  吴潜峰心中一阵惊慌:归根结底,大祸是自己闯的,这个和尚是不是要处罚自己?他法力这么高强,自己可要倒大霉了……他正胡思乱想着,和尚走向前来,轻拍他的肩头:“少年人有心修为是好事,可是修道与我们参禅一样,是应该先修心的。”

  吴潜峰心中一动,当他再抬头时眼前已经没有了和尚的身影。“大师!妖怪!陈扛山!”

  他叫了几声,山间回声往来,林涛阵阵,仿佛除了他再没别的生灵。吴潜峰独自站了良久,摇摇头,寻找道路向山外走去。

  薛子云和陈扛山一起跑着,陈扛山忽然问:“你的伤不要紧吧?”

  薛子云潇洒地一晃头:“皮肉伤,没事。”

  “可我听吴潜峰说你被打回了原形,那对你们妖怪是不是很严重的事吗?”

  “是谁被打回原形了?别咒我好不好。我是自己变回原形的,因为用蛇的样子在林子里跑得比较快。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你们都把疯子说的那么厉害,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啊。”

  两人都沉默下来,过了好一阵子,薛子云才问:“扛山,你还会去韩家退婚,对吧?”

  陈扛山点点头,心想我不去你会放过我吗?

  薛子云有点结巴地说:“我的意思是,你……你不去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我以后会和你公平竞争的。”他低着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主动和人类交朋友,如果被拒绝的话该是件多么难堪的事。

  陈扛山吃了一惊,沉默了半天才嗫嚅说:“那我更应该去退婚啊。我,我也不能和自己朋友喜欢的女孩订婚。”经过那场生死一线的历险,两个少年在心里都觉得对方十分亲近,现在得到了对方的回应,两个人都很高兴,并肩赶路,都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陈扛山才问:“你是怎么会喜欢韩杏儿的?那个女孩那么凶!”

  薛子云温馨地回忆着,缓缓说:“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我们两家大人的关系不好——其实到了现在也很糟——他们见了面不是吵闹就是动手。我那时还小,大人们的话听多了,就在心里认定了韩家的人都是坏蛋,平时我见了他们家大人都是躲着走的。有一天,我看见韩家的一个女孩自己在林子里玩,于是就想去欺负欺负她。”

  “你竟然欺负女孩子……”陈扛山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

  薛子云红着脸辩解说:“那时候我还小,男孩子小时候谁没欺负过女孩!”

  “我就没欺负过女孩!”陈扛山马上回答。他小时候总是被女孩子欺负,说这话的时候自然理直气壮。

  “反正……反正就是……”薛子云嗫嚅着岔开话题,“当时本来是想突然跳出去戏弄她一下的,结果她早有准备,先下手为强把我打败了。我本以为她要狠狠修理我,这下肯定要倒霉了,谁知她不但没打我,反而还扔给我治伤药。从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大人们的恩怨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这些小孩子不该被他们影响,当时我很佩服她的洒脱,所以那时候就……”

  陈扛山虽然没有喜欢过什么女孩,可还是觉得就这样就对打自己的人的倾心实在有些怪异。

  在薛子云在带领下,陈扛山这次顺利到达了韩家。薛子云远远地停下了步子,尴尬地说:

  “我就不过去了,韩家的老爷子见了我总喊打喊杀的。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陈扛山鼓足勇气,迈着坚定的步伐向韩家走去,谁知道一看见韩家姐妹的身影,他的勇气就消散无踪了。

  韩家姐妹立刻发现了他,大叫起来:“陈山娃,别跑,我们正找你呢!”一边说一边跳跃着跑过来。

  陈扛山吓得躲在薛子云身后只伸出拿钱的手挥动:“我也是被逼的!我这就把钱还给你们,咱们退婚好了。”薛子云也在旁边帮腔:“就是,他都愿意退婚了,你们就别再吓唬他了。”

  “薛大炮仗,你让开!是不是你去威胁他了?我可还没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呢!陈山娃你别跑,谁说要你退婚的,我们找你商议事。”杏儿先跑了过来。陈扛山转身想逃跑,却被绕到身后的桃儿拦住了。

  “子云……”陈扛山可怜巴巴地向薛子云求救。

  薛子云摇着头说:“说清楚就没事了,不会被吃的,别怕!”只是说这番话时,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退婚还不行吗?我真没有想娶你们啊!”陈扛山抱着头叫。

  杏儿在头上重重一敲:“不准说不想娶,是我们不想嫁给你才对!”

  “那不是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许我们不嫁你,不许你不要我们!”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说。

  薛子云在旁边频频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陈扛山叫起来:“这不公平!”

  杏儿抬手在陈扛山头上狠狠敲了一下,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还说!”

  “行了,行了,别欺负他了。”桃儿忙把他们分开,“陈山娃,我们是来跟你谈判的。”

  “我叫陈扛山。”陈扛山小声嘟哝。

  “你小名不是叫山娃吗,还不是一样。”

  “我不习惯外人叫我小名。”陈扛山还是小声抱怨着。

  “你……”

  “姐,我们是来找他谈正事的。”这次是杏儿阻止了桃儿。

  “对,我们来说正事。”

  两姐妹双双逼视着陈扛山问:“和尚大师去过你家了吧,这样婚事算不算正式订下了?”

  陈扛山小心地点点头,试图辩解说:“我正要去退婚啊,子云他可以为我作证,他正要陪我去呢。子云,快帮我说句话啊!”两姐妹闪烁不定的眼神太吓人了,薛子云虽然说过她们从没吃过人,可是不代表她们不会从现在开始尝试啊。

  薛子云忙上来挡在陈扛山身前:“你们别这样啊,欺负人家干嘛!”看那姐妹俩一副马上要发飚的模样,不管怎么说,薛子云也不能看着自己的朋友被打。

  “太好了,自由了!”出乎陈扛山和薛子云的预料,两姐妹却高声欢呼起来,还相互拍着手跳跃着,看起来非常高兴。

  陈扛山后退了几步,心想她们不是受刺激太大不正常了吧?他正想向薛子云询问,回头却看见薛子云铁青着脸喃喃自语:“和他订婚你就这么高兴吗?”同时把手指的骨节攥得“咔咔”直想。陈扛山在心里开始祈祷起来。

  “陈山娃,太谢谢你了,这一下我们就自由了!”杏儿扑过来抱住陈扛山,接着桃儿也过来搂住他,两姐妹夹着陈扛山蹦跳起来。

  陈扛山被她们弄得头昏脑胀,完全不明白她们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她们跳够了,叫完了,陈扛山才透了口气问:“你们……没事吧?”

  杏儿用手指戳着他的肩说:“我们可不是为了和你订亲而高兴哦,你可得弄明白了!”

  “我才没那么以为。”

  “好了,和你说正经事,我们虽然订了亲,可是我们其实并不想嫁给你,你也不想和我们结婚,是吧?”

  “对,对!所以我才想去退婚。”

  “你真笨,那样我们将来还是要被长辈们安排嫁这个嫁那个的!现在咱们已经订了亲,也就是说,他们就再也没有理由安排我们嫁给别人了,对不对?”

  “那眼前的这桩怎么办?”

  “这桩吗……”桃儿故意拉长了声音,“不是由你作主吗?爷爷答应过你,等你长大了可以自由决定要谁。”

  “这……”

  “笨蛋!”杏儿又敲了一次陈扛山的头,“你到时候就说看上了别人,不要我们不就行了!那样咱们三个不就都自由了?”

  “可是……可是……”陈扛山嗫嚅着,心中也在考虑着这个建议。

  为了省钱,山村里各家的女孩子上完初中就没有机会再念书了。陈扛山知道今年以优异成绩初中毕业的妹妹心里多么想继续读书,但是由于上半年父亲生病和哥哥受伤,家里已经没有钱来供两个孩子同时上学了。理所当然的,陈扛山这个男孩子得到了读书的机会,而妹妹却要辍学。妹妹的少年时代也就很可能和村里其他女孩一样在务农和外出打工中消耗殆尽,看着妹妹每天默默地干着农活,陈扛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还有如果可以让妹妹继续上学,和妖怪订个婚又有什么关系?还有最疼爱弟妹的大哥,当年为了供自己和小妹上学背着父母悄悄退学,现在又为了挣钱照顾家里一再耽误自己的婚事,自己难道不应该为他做些什么吗?最多不就是让妖怪们啃着吃了,干脆豁出去了!

  陈扛山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但看到身边的薛子云,他再次开始犹豫,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和朋友心仪的女孩订婚,他实在没法做出这样的事。

  杏儿说:“可是什么呀,这样一来你的家人就可以得到资助工,你也可以去城里上学,而且咱们还可以做朋友,不错吧。”

  “不错倒是不错,可……”

  “你还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一点也不爽快!”

  “可那个……子云……”

  “谁?你女朋友吗?告诉她别担心,我们不和她抢。”

  “我没女朋友,我是指薛子云!他对你一往事深,你却带着和别人婚约和他交往,太不考虑他的心情了吧!”陈扛山认真地为薛子云着想。杏儿恍然大悟:“你说薛大炮仗啊……嗯,薛大炮仗,以他那个性子知道我们和你订了亲,他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然后一块一块地吃掉。”

  被他们当成透明人的薛子云在旁边不高兴地哼哼起来:“你们说谁呢?我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

  “奇怪啊……”姐妹俩又一次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她们打量着薛子云和陈扛山不解地问,“你们两个怎么会抢着给对方说话啊?”

  薛子云和陈扛山相互看着,同时笑起来。两个同龄人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理所当然就成为好朋友了。

  “我警告你们,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鬼鬼祟祟的了,你们最好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杏儿眯着眼睛围着他们两个打转。

  “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兄弟。”

  两个少年同时说出了不太一样的词,又相互看着起来。

  “所以我们不喜欢男孩子。”一头雾水的姐妹俩味喃喃自语。

  陈扛山小心地建议:“我们还是解除婚约的好,不然对子云不公平。”

  “有什么公不公平的。”桃儿轻描淡写地说,“那个家伙可不是我们的男朋友。哼,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们,却到现在还分不清我们谁是谁,我才不喜欢这样的人呢——喂,薛大炮仗,你说我是谁?”

  薛子云唯唯诺诺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半天没有出声。陈扛山小声提醒他:“是姐姐,是姐姐!”薛子云大喜,正要回答,杏儿已经嚷嚷起来:“看吧,这就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家伙,他根本不认得我!不过奇怪啊,山娃子,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姐姐的?”

  薛子云也奇怪地看着陈扛山。要认出这姐妹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自己和她们从小玩到大都做不到,陈扛山才见了姐妹俩几次,怎么知道刚才问话是姐姐桃儿?

  “因为,因为……”陈扛山舔着嘴唇,琢磨着该用什么词,“因为姐姐的眼神比较温和。”

  杏儿咀嚼着这句话,眼神越来越“不温和”起来:“姐姐的眼神温和?也就是说因为我很凶恶,你才能分开我们俩吧!”她握着拳头向陈扛山步步逼近,咬牙切齿地说,“我很凶恶吗?我哪里凶恶了!”

  “你明明哪里都凶恶!”这句话就在陈扛山的舌尖上,他却不敢说出来,急忙躲到薛子云身后小声说:“子云,你看看,你就喜欢这样的姑娘?”因为有薛子云挡着,韩杏儿没有听到这句话,不然她多半会扑上来狠揍陈扛山一顿。

  韩氏姐妹还是拦着路,决不允许陈扛山去韩家退婚。

  陈扛山见她们这样,越发为薛子云鸣不平,竟然把薛子云自幼就喜欢韩杏儿的原因说了出来,最后说:“你们从小就这么好,现在却和别人订婚,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太好吧?”

  韩氏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问着:“有这事吗?”

  “你记得吗?”

  “那时候老是在外面欺负人玩,我怎么记得打过谁啊,不是你干得吗?”

  “你不记得我更不记得了。”

  看起来这件决定了薛子云爱慕之心的重大事件压根没在她们脑子里留下印象。

  薛子云有点着急地说:“当时她自己说她是韩杏儿的。”

  韩杏儿耸耸肩:“那时候我们在外面干了坏事,很多时候是留对方的名字的。”

  自己爱慕了这么多年,竟然很有可能是爱错了对象,这让薛子云受到不小的打击,接下来韩桃儿的话更让他瞠目结舌:“我记得我们是认识你很久之后,才知道你是薛家的孩子,如果那时候就知道,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韩杏儿也频频点头:“对啊,刚认识你们的时候,你没说过自己是薛家的孩子啊。平时爷爷老是骂你们家断子绝孙,我还以为薛家没小孩呢。”

  薛子云受到的刺激太大,整个人陷入了恍惚的状态。于是韩家姐妹的注意力又转回到陈扛山身上,反复威胁他不许退婚。

  事到如今,陈扛山也失去反抗“命运”的勇气了。既然薛子云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在韩家姐妹在一番游说下,陈扛山也觉得这个婚约似乎还算不错。三个人话题渐渐从婚事转移到了一起去城里读什么学校,需要买什么东西,城里人的性情怎么样之类的事情上。

  当他们三个的谈话告一段落时,薛子云的声音忽然插进来:“你们决定要去哪所学校了吗?记得报名的时候叫上我。”

  韩家姐妹和陈扛山一起看着他。

  “我跟你们一起去!”薛子云下定决心大声说,“你们去哪儿读书我就去哪儿,反正我是要和你们在一起。”说完拉起陈扛山迈开大步就走,一边还拍着胸脯,“有我在,保证你们不受城里人欺负。”

  “什么!”韩家姐妹大叫起来,“你也去?那我爷爷肯定不许我们去了!你别走啊,你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她们快步追上去,在薛子云耳边叽叽喳喳反对着。

  在他们的吵闹声中,陈扛山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要跟三个妖怪一起去城里读书了,一时间不知是悲是喜,只能任由薛子云拖着,一路向村庄走去。

TOP

都市妖奇谈·32 身到此处是家乡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地照在身上,把他雪白的毛皮晒得热呼呼的,草地上星星盛开着各色花朵,蜜蜂忙碌地来回穿梭着,如果用爪子去抓他们的话,它们就会很生气地嗡嗡地叫或者飞出愤怒的舞蹈,那气势汹汹的样子逗得他哈哈大笑。玩了一阵子,他终于厌倦了这个游戏,回到大树下懒洋洋地把玩早上收到的礼物 ——一大堆玩具,并且心里开始盘算着母亲什么时候会来叫自己吃饭,早上刚买的肥鸡烤一只炖一只……就在他的心思开始转到午餐吃什么上去的时,远远看见母亲的身影正向自己跑来,于是快乐地跳跃着迎了上去。

  “快走……快逃啊……快逃……”

  凄厉的叫声,飞溅的血花,与树影交叠着倒下的身影……

  “妈妈……妈妈……不要……妈妈……”林睿双手抓着被角猛地坐起来,大口地喘着气,惊恐地四处乱看,终于弄明白了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他从床上跳下来,拉开窗帘让阳光洒满了屋子,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今天是周六,母亲却还要上班,一大早便出门去了,只剩下林睿自己在家里睡懒觉。他慢条斯理地叠被,洗脸,然后自己煎了两个荷包蛋,一边吃一边盘算着等会儿约火儿去哪里玩,努力把梦中的情形抛在脑后。

  砰砰砰。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林睿的早餐。

  “请问是林老师家吗?”门外传来了一个女人温和的声音。

  “我妈妈上班去了。”林睿嘴里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

  门外的女人依旧很温和地说:“我是林老师班上王童童的母亲,有点事想和林老师谈谈。”

  “都说了我妈妈上班去了!”林睿不耐烦地拉开门,看到门外那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女子时,他不由愣了一下,眯起眼打量对方,“你是……”

  中年女子也在观察林睿,有些吃惊地说:“我见过林老师,她是个普通人类没错啊,怎么……啊,你也和我家童童一样是人妖混血儿吧。”她温柔地摸摸林睿的头,“我可以进来等林老师吗?”

  林睿警惕地盯着她,看她径直走进屋去,嘴里咕哝着:“真是太大意了,妈妈的班里竟然有妖怪,不,大概是个半妖怪。我竟然让妈妈和半妖怪相处了那么久,太危险了,以后要更注意妈妈身边的人才行……”

  中年妇女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屋子:“真没想到林老师的先生也不是人类,小弟弟,令尊是……”

  林睿气冲冲地打断她:“别提什么令尊令卑的,我家的事与你无关!我警告你,离我妈妈远一些!对了,最好让你的女儿赶快转学,离我妈妈越远越好!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们出现在我妈妈周围,我就不客气了!”

  “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这么冲。”中年女子依旧温柔地说,“我和童童都很喜欢林老师,绝不会对她不利的。”

  “我才不管!只要敢再靠近我妈妈,我就不放过你们……”林睿不自觉地露出了利爪和尖牙,低声咆哮着。

  “原来是九尾狐啊,少见少见!”中年女子看见林睿的尾巴后惊叹,“大家也算是同类,别这么大惊小怪好不好。”

  “谁和你是同类,你这野狐狸!”林睿虽然不像大多数九尾狐狸一样自视高,把野狐成精的妖怪看成低“狐”一等,但自幼所见的大狐狸们的言行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

  一直表现得温柔高雅的中年女子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腾地站了起来,沉着脸说:“小孩子家这么没礼貌,林老师是位好老师,怎么偏偏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孩子!”

  林睿最听不得这样的话,马上跳过桌子向对方扑去。中年女子一甩外套也露出了妖狐的面目,冷笑道:“别以为九尾狐有什么了不起,你这样的小孩还不是我的对手。”

  林睿一口咬了下去。两个妖怪一开始交手便分出了高下。林睿虽然身为九尾狐,但是年纪幼小,又缺乏长辈的教导,一直法力平平,对方却是有五百年道行的妖狐,经验,法力比林睿高出不止一筹,即使林睿唤出了鬼使帮忙,很快也被对方控制住了。林睿向鬼使们使个眼色,当中年女人抓住林睿将他按在沙发上的时候,鬼使们一哄而散。中年女人连施法术,却只抓回了四只,还有一只穿墙而出飞快地逃走了。

  林睿咬着牙,狠狠地看着对方。他很少吃这么大亏,心中无比恼火。

  “你干吗非得这样对待我呢?”中年女子理理头发坐下来,又恢复了原来温和的样子,“我真的只是想和林老师谈谈孩子的事。我的女儿最近在学校有点麻烦,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心里很乱,所以才跟你动手的,没伤到你吧?”

  林睿用鼻子“哼”了一声。

  “唉,你也应该明白吧,你们这样的孩子在人类的学校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女人幽幽地叹着气,“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女儿,我真的不会来麻烦你们。”

  “哼,她又不是人类,能有什么了不起的麻烦。”林睿心想这个女人的孩子一定笨得可以,居然连几个人类都应付不了,还要妈妈帮她出头。

  “你还小,一定以为只要学习好就可以了,其实在人类中生活并不是那么简单。我的女儿小学时也和你一样,聪明好学,成绩一流,老师同学都很喜欢她……”说起自己的女儿,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满足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学校什么样。”

  “你是林老师的骄傲,她时常会说起你。说起你的时候,她的表情总是那么幸福。”

  林睿虽然努力板着脸,但是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表情,连身后的尾巴都翘了起来。

  “可是童童上了初中之后,事情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女人的话题又转回到自己孩子身上,“那些男孩子开始只是传情书,后来干脆在教室外面等她下课,往家里打电话,给她送礼物……而且这样做的男孩子越来越多。”

  林睿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中年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些男孩子说他们喜欢童童,想追求她。童童开始还只是觉得厌烦,可是后来开始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说她早恋,说她生活不检点,勾引男孩子什么的,就连老师们也有些相信了,经常对童童冷言冷语。童童和同学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差,经常发生冲突……”这么说的时候,她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和那些笨人类相处不好有什么关系,我就不屑于和他们交往。”林睿的鼻子翘得高高的。

  中年女子说:“如果能和自己情况相似的孩子们交朋友当然最好,可是童童是个半人类啊。咱们这里又能有多少妖怪的孩子愿意和她玩儿?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没有朋友日子可怎么过?”

  林睿虽然还是嘟着嘴,却也不由点头:他也曾经有过一段十分孤独的日子,虽然嘴里不承认,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当时有多么渴望朋友。现在他有火儿,有沈艾翔,既有妖怪朋友也有人类朋友,所以他更清楚一个朋友也没有是什么滋味。

  “童童还小,她根本不懂恋爱的事情,可是咱们狐族的魅力实在……唉,偏偏现在这些人类的孩子啊,他们怎么就那么早熟呢?”

  “那你干脆带她回妖怪们那里躲躲,等孩子们长大了不就没这方面的问题了?”林睿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开始认真的帮对方出起主意来。

  “像她这种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回到山林里去可怎么活。”中年女子苦笑着摇摇头。

  林睿了解地点着头,他从火儿那里知道,曾经发誓要回山林中修炼的瑰儿就是因为山里没有浴室,时装,刘德华……才跑回城里来的。如果现在要林睿自己去山里过日子,他也一定用不了多久就逃回来:“那你找我妈妈干什么?”

  “我希望林老师能在学校里帮帮童童,林老师是最能理解孩子的老师,学校的事我也只能拜托她了。”

  “以你的法力这点事还解决不了?”

  中年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个母亲,何尝不希望孩子时刻在自己的保护下。用法术控制一个学校让女儿过得开心,我也不是做不到,可是我更知道应该让自己的孩子多与别人接触,学会自己应付一切事情,这样将来才能幸福,所以我一直希望我的孩子和人类的孩子一样长大。”

  林睿舔舔嘴唇:“看来你为你女儿真是费心费力。”

  “林老师不也一样吗?为了让你过得好,她拼命加班,兼课,当家教。为了你,她也是什么都能付出啊。”

  两个人相对无言,却觉得彼此熟悉了不少。坐了一会,林睿站起来:“我去给你倒杯水喝吧,我妈妈要十一点才能回来呢。”

  这时随着一声大叫:“狐狸,我来救你了!”火儿像炮弹一样冲进来。只见它上下翻飞,弄得火花四溅,大喊大叫着:“是谁敢打我的朋友,给我站出来受烤!”那个逃走的鬼使从火儿身后悄悄溜进来,带着邀功神情跑到林睿身边。刚才它见林睿吃了亏,立即去搬火儿这个救兵来了。

  火儿的目光落在中年女子身上,马上眯着眼睛笑起来,咂着嘴说:“狐狸,这就是你要请我吃的点心吗?不错,很好吃的样子,你真讲义气,好东西总是给我留着。”他的思路在看到“食物”后已经迅速从“救朋友”变成吃东西了。

  那个中年女子一看见必方,连忙跳起来企图冲出窗口,却被火儿一翅膀打回了沙发上。

  “别吵,我还没想好怎么吃呢!”

  林睿冲到两人之间,张开手拦住火儿:“火儿,你不能吃她,她是我妈妈的客人!”

  火儿气呼呼地大叫:“可是我饿了!”

  “饿了?”林睿一翻白眼,“冰箱里有白菜豆腐你去吃个够吧!”

  “你叫我吃白菜豆腐!”火儿怪叫起来,“这里明明有美味,你却叫我去吃白菜豆腐!你就这么招待朋友!”

  “你就知道吃!”

  “你竟敢说我只知道吃?猪才只知道吃呢!立刻向我道歉!”

  “我哪里说错了?你不是进门之后就嚷着吃,吃,吃!”

  “我来救你,你竟然这么说我!可恶!快向我道歉,不然咱们就绝交!”

  “凭什么我要道歉!”

  “没义气的家伙,绝交!”

  “绝交就绝交!”

  火儿跳着脚大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除非你向我道歉,否则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径直飞走。

  林睿在他身后大叫:“你本来就是贪吃鬼!我就不道歉,绝交就绝交,我再也不理你!”

  林睿与火儿的争吵是家常便饭,基本上他俩每天都要吵一架,三两天就会绝交一次,但是一般绝交不了三天就会和好如初。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冷战一直持续了一周,还没有任何和解的迹象。现在他们两个看见对方谁也不说话,哼一声就转头,看样子还打算继续“绝交”下去。

  今天放学回来的林睿刚踏上楼梯就看见周影正在下楼,火儿站在周影的肩膀上。林睿和火儿对视着,最后林睿先哼了一声,绕过周影故意用力砰砰的跺着脚上楼去,耳朵里听到周影在说:“火儿,你干吗不理他?”

  “我凭什么先理他!是他不对,应该他向我道歉!”火儿大声叫着,声音渐渐远去。

  “我偏不!”林睿一甩头继续上楼,过去每次吵架几乎每次都是他先原谅火儿,这次他偏要火儿先开口不可。

  林睿知道这个时间母亲还在上班,所以不等到门口就先掏出了钥匙,可是一打开门,却看见客厅里坐着两个陌生人。

  正端着两杯茶从厨房出来的林青萍看见儿子,马上笑着说:“小睿快过来,看看谁来了?”

  那两个陌生人激动地站起来,张开手迎向林睿,搂住他又摸双亲。

  林睿习惯性地露出好孩子天真又可爱的笑脸,向那两位又六十岁左右的老人问候道:“老爷爷,老奶奶好。”

  “小睿啊,想死奶奶了,都是那个坏女人不安好心!她害死了你爸爸还不够,还想害死我啊!小睿啊,奶奶想死你了……奶奶的心肝宝贝啊,奶奶没有你可怎么活……”

  那个老妇人搂着林睿大哭起来,那个老头也哽咽着,看起来十分伤心。只是他们口中的话却令林睿听得十分不开心,他板着脸抬头看去,看见林青萍尴尬而悲伤的脸庞,忍不住问道:

  “妈,他们到底是谁?”

  还不等林青萍回答,老头就抢着说:“小睿,我们是你爷爷奶奶啊!”老妇人哭着唠叨起来:“都是这个缺德的女人啊,不让我们见面,弄得孙子都不认得爷爷奶奶了……你这杀千刀的贱货,不得好死啊……”

  “妈!”林睿心里极度不快,向母亲大叫起来。

  “小睿,快叫爷爷奶奶啊。”林青萍脸色苍白,但还是强笑着劝林睿。

  林睿强忍着气,勉强叫了一声:“爷爷,奶奶……”

  “你看小睿长得多像他爸爸,这眉眼,这鼻子……”

  “那当然了,他是咱们林家的根啊!”

  “这孩子一定像他爸爸一样聪明。”

  “是啊,咱家将来全靠他光宗耀祖呢!”

  林青萍挂着笑脸,把茶杯先放在桌上:“爸,妈,先喝杯水。”

  “谁是你妈!”老妇人一抬手便打翻了杯子。老头也说:“不用你献殷勤,我们今天只是来接孙子的,马上就带着小睿走!”说着抱起林睿就向外走。

  “爸、妈你们这是干什么!”林青萍忙拦住他们。

  老头冷着脸说:“小睿是我们林家的后代,当然要由我们抚养,如果让他一直在你身边,迟早会被你带坏!”

  “对,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抚养我们林家的孩子!”

  林青萍脸色苍白地说:“我是小睿的妈妈啊,我为什么不能抚养小睿?而且比起跟你们去乡下,他在城里可以得到更好的教育,也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环境。”

  “你就是不能抚养他!因为你是个不要脸的女人,会把孩子教坏!更好的生活环境?当然了,我儿子的遗产你全吞了,自然过得比我们这些穷老百姓好!告诉你,这们这次不仅要带走小睿,还要让你把私吞的财产交出来!”

  “爸,我要怎么说你们才会相信,他留下的只有债务,真的没有钱。”

  “那他生前的财产呢?他借的钱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借钱干了什么!”

  “放屁!你这个贱女人,如果当初我儿子不娶你,也不会早死!现在你还要霸占他的财产,还要把我们林家惟一的根夺走!像你这样的女人早该天打雷劈,早死早干净!”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老妇人口中不断吐出的恶毒语言。

  林睿因为被老头抱着,所以伸出手刚好够到老妇人的脸。他冷冷地看着对方吃惊的双眼说:“不准说我妈的坏话!”

  老妇人用颤抖的手指着林青萍:“你们看看,她已经把孩子教成这样了!这个女人好恶毒……”

  林睿抬手又一耳光打过去,却被老头抓住了手,他毫不犹豫地低下头一口咬在老头的手上,老头发出一声惨叫。

  林睿从他怀里跳下地,指着老头和老妇人叫:“滚,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滚出我家!”林睿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看到母亲伤心,如果不是母亲就在现场,他早就用法力给这两个老人好看了。

  在场的三个大人全被这个小孩子的表现吓呆了,屋里一片寂静。

  “小睿,我们是你爷爷奶奶,是你最亲的人,你一定是被这个坏女人教了些不好的东西,我们……”

  “你们是最亲的人?那些讨债的天天上门打骂时你们在哪?我在医院病得快死时你们在哪?现在来装什么亲人!我看你们是为所谓的‘遗产’才对吧!你们是不是想把我当成摇钱树,用来敲诈我妈妈?再不然……”因为与火儿吵架,林睿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现在眼看着母亲受气,他已经临近爆发了。既然在母亲面前不能使用法术,他索性用同样恶毒的言辞开始还击。以他的口才,不出几分钟便把两位老人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心脏病发作了。

  “小睿住嘴!不许这么跟爷爷奶奶说话!”林青萍又气又急地叫起来。

  “他们算什么爷爷奶奶,我才不认识这样的爷爷奶奶!”

  “小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林青萍一把拉过林睿让他面对着老夫妇,“向爷爷奶奶说声对不起。”

  “除非他们先向妈妈道歉!”

  “小睿!”林青萍看看被林睿气得坐在那里发抖的老人们,着急地蹲下来看着林睿的眼睛说,“他们是你的爷爷奶奶,他们怎么对待妈妈是另外一回事,但是他们和妈妈一样关心你啊,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他们。”

  “他们想把我带走也行吗?”

  林青萍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向孩子解释这件事,只好说:“小睿,他们是你的爷爷奶奶,有空时候你去跟他们住几天也是应该的。”

  林睿沉着脸看着三位大人,忽然大喊一声:“不,我死也不跟他们走!”说完直接冲出门去,重重摔上了门。接着楼道里传来了他砰砰的下楼声。

  三个大人都愣了一下,林青萍先反应过来,追出去大声叫着:“小睿快回来!小睿,你去哪儿啊!小睿……”她心里又气又急,脚下一绊跌倒在了楼梯上,脚腕上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心里的委屈,气恼和悲伤一下子爆发出来,捂着嘴哭了出来。

  “林大姐……”瑰儿从楼梯上方伸出头,“你这是怎么了?”她听到吵闹声出来看看,没想到会看到林睿的妈妈在那里哭,忙跑下来扶起她,“这是怎么了?是讨债公司的人又来了吗?”她心中盘算,林睿回来看到妈妈受伤一定会发飙,待会得赶紧把家里怕摔的东西保护好。

  “小睿跑出去了,我得去找他!他自己跑到街上去了……”林青萍不让瑰儿扶她进屋,挣扎着还要追下去,可是刚挣脱瑰儿的手,就因为伤疼得蹲了下去。

  “林睿惹你生气,还自己跑出去了?”听到这消息,瑰儿的震惊不亚于火儿改吃素或者刘地戒了酒色。一向最听话最想做好孩子的林睿会和他妈妈吵架,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他自己跑出去会有危险的,我要去找他!”

  “没事儿,没事儿,他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不去找别人出气就算好了……不,不,我是说我打电话叫周影去找,他开着车找得快,你受伤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瑰儿把林青萍扶回家,迎面就看到一对老头老太太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指着林睿叫骂:“你这个黑心烂肺的,把孙子给我们弄哪儿去了,还不去给我们找回来!要是孙子丢了,我就跟你拚命!”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号哭起来:“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这辈子碰上这个祸害,害死我儿子不说,还不让孙子认我们,现在又把孙子给我弄没了……我的命好苦啊……我的天啊……你怎么还不打雷劈死这个贱货啊……”

  林青萍蜷缩在沙发里低声抽泣着。

  “这,这都是干什么的啊?”瑰儿莫名其妙,皱着眉头问。

  林青萍哽咽了半天才说:“他们是小睿的爷爷奶奶。”

  林睿的爷爷奶奶?成年九尾狐!大妖怪!瑰儿吓得差点跳起来,但是转念一想就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林青萍的公婆,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类孩子林睿的爷爷奶奶啊。

  瑰儿对于林青萍夫妇的事情也有过耳闻,现在恍然大悟,看到这两个老人的样子,用膝盖都可以想出林睿是为什么和母亲冲突了——他们这么侮辱林青萍,林睿一定是忍不住给他们苦头吃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林睿找回来吧,他家的事还得他来解决。

  瑰儿刚走到电话边,那个老妇人还在扯着嗓子号哭:“我的命好苦啊……孙子找不回来我也不活了……都是你这个下流货啊……害得我们一家好苦啊……”老头走过去推搡林青萍:“你去给我把孙子找回来啊!装出一副可怜样就没事了吗?如果找不到孩子,我就跟你拼命!”

  “够了,别吵了!”瑰儿手里拿着电话,忍不住叫起来,“你们着急就自己去找啊,别在家里闹个不停,看不见她受伤了吗?”

  老妇人正找不到出气的对象,对着瑰儿叫起来:“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你是这贱货的朋友,当然帮着他说话,一看就一副破鞋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的命好苦啊,你们看我们是农村人就合着伙欺负我们,害死我儿子,霸占了财产,现在又要夺走我孙子……你们这些强盗……我和你们拼了……”说着脱下鞋子就冲上去要打瑰儿。

  瑰儿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泼妇的架式,被她吓得连连后退。那个老妇人步步紧逼,跳着脚哭骂,老头子大吼大叫地助阵,林青萍痛哭不止,屋里越来越乱。

  “咣啷”一声巨响,打断了屋里的嘈杂。

  纤弱小巧的瑰儿在三个人面前一掌把一张木质茶几打成了两段,然后扫了他们一眼:“都别吵了,我在打电话。”接下来的一刻钟,屋里再没有谁敢发出半点声响。

  瑰儿理了理头发,然后在一片寂静中对着电话平静地说:“周影,是我。对,是够乱的,不,不是刘地在闹,我是在林睿家,他跟他妈妈吵了一架跑出去了。现在他妈妈受了伤,还有两个据说是他爷爷奶奶的人在大吵大闹,就快把楼吵塌了。总之,你快把林睿找回来吧!”

  周影放下手机,拍拍自己的口袋:“火儿,林睿从家里跑了,瑰儿叫我们去找他。”

  火儿从周影口袋里伸出头来,恶狠狠地大叫:“我和他已经绝交了!不许再和我说他的事!”

  说完又缩回火柴盒里睡觉去了。

  周影并不担心林睿独自从家里跑出去,这只狐狸不去欺负别人就算好了,可是如果找不到他,瑰儿恐怕应付不了家里的混乱。周影叹口气,关上了“空车”的指示灯,驾车向林睿常去的地方驶去。

  林睿独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比起那对老夫妇对母亲的辱骂,母亲的一味忍让更使他生气。他一直认为妈妈是最爱自己,决不会让自己离开他的,没想到妈妈居然会同意让他去那对“老骗子”家里去住。

  他怀着一肚子气在街上闲逛,痛打了两个抢钱的小流氓、三个醉汉和一个人贩子,但还是觉得有气没处撒。

  当林睿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中时,忽然发现迎面有几个人正并排着向他走来,他停下来向身后看看,发现另有两个人从后面走过来,已经形成了包围之势。他观察四周,发现敌人最少有十个以上,自己已经完全被他们围住了。而且这些妖怪们即使刻意隐藏了力量,那法力所形成的压力还是令林睿感到心悸。

  谁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来对付自己呢?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了吗?是上次被火儿吃掉的那只朱厌?还是上上次那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林睿思考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中年人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伸手向他肩头搭来。

  林睿早有准备,向后一闪,但对方的手依旧搭上了他的肩头,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同时另一只手一挥,把向五个不同方向飞逃的鬼使全抓了回来拎在手中,笑着对林睿说:“小弟弟,我们聊聊好不好?”

  林睿耸耸肩,推开肩膀上的手,冷冷道:“干吗?”这时四周的人已经全围了上来,把林睿困在当中。

  “这里人太多,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那人说着一挥手,一大群人与林睿一起凭空消失了。

  “火儿……”瑰儿叫住正在从吊灯上向沙发进行“垂直下跳”的火儿,“你干吗还不去看林睿,他不是好几天没有消息了吗?”

  火儿一下子冲到他面前大叫起来:“不准提他,我和他已经绝交了!”

  “什么绝交,小孩子吵架而罢了!他不见了,你真的不着急?快去找他吧,别在这里搞破坏!”

  “绝交就是绝交,我立场坚定,才不再跟他说话!”火儿瞪着眼,大声宣布自己的决心。

  “既然这样就帮我干点活——去把这些垃圾扔掉。”

  “使用童工是违法的!”火儿对于瑰儿这种不把人类神圣法律放在眼中的行为深恶痛绝,大声抗议着。

  瑰儿板着脸说:“那就不要捣乱!”这一次他总算达到了目的,火儿为了不受他的支使,躺到沙发上翻着故事书,稍微安静了些。

  瑰儿忙忙碌碌地干着家务,火儿则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盘算着找点什么事情来解闷,忽然发现远处有样东西摇摇晃晃地向窗口飞过来,他立刻趴到窗台上去看。

  那东西忽然从空中摔落在窗台上,又挣扎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起来,穿过玻璃钻进屋里。

  看清楚进来的是林睿的鬼使,火儿哼了一声,扭头飞到吊灯上去,闭上眼装作睡着的样子,偷偷把一只眼张开一条缝,期待着那个鬼使是林睿派来道歉的,谁知过了半天对方还没有动静。

  “竟敢耍我!”火儿因为期待落空而勃然大怒,一下子跳了起来,准备把这个鬼使打一顿来出气,却发现那个鬼使伏在窗户底下一动也不动,样子也变成了一团若有若无的烟气。

  “喂!你不是死了吧!”火儿用翅膀拍拍鬼使。

  鬼使勉强张开眼,断断续续地说:“救,救……主人,他,他被抓……被抓走了……”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身体的形态也变得更加虚无。

  “喂,喂,你给我说明白,狐狸怎么了?他在哪里?谁敢抓他?谁这么大胆!”火儿着急地拎起鬼使乱晃。被他这一折腾,本来就奄奄一息的鬼使无疑是雪上加霜,缩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烟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没用的家伙!”火儿怒气冲冲地把它丢在地上,大叫着冲出了窗户,“狐狸,我来救你了!你可别死!”

  刘地半躺在沙发上,一手端着杯子,一只手搂着位妖艳女子,眯着眼睛随着音乐摇晃身体。

  忽然包厢外传来一声惊叫:“着火了!”接着便是一片混乱。刘地怀中的女友惊恐地跳起来向外跑去,再也没有看身后这位英俊的男友一眼。

  刘地把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此时浓烟已经钻进了屋里。

  “死狗给我滚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放火熏你出来!”火儿的叫嚷声忽远忽近,显然是在酒吧里到处乱窜。

  刘地咕哝着:“你不已经放火了吗!”他拎起一瓶桌上没喝完的酒,拉开了包厢的门。

  半秒钟之后,火儿出现在刘地面前,扑到他脸上又抓:“你把狐狸怎么样了?给我交出来!不然烧死你!”

  “狐狸?林睿吗?他怎么了?”刘地双手挡着眼问。

  “狐狸不见了,是不是你干的?给我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和我作对没有好下场!”火儿对着刘地时髦的发型乱抓乱刨,刘地的头发一根根地焦卷了起来。

  “我没事抓他干什么?他又不是‘狐狸精’。”

  “你瞎了?谁说他不是狐狸!”

  “我说他不是……小孩子不会明白的,你说林睿不见了,你们不是绝交了,还管他干什么?他跟他妈吵架跑出去了,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他被抓走了!他的鬼使逃回来一个,说他被抓了!”

  “真的?那个鬼使说是我干的了?”刘地把这件事当作了林睿的小手段,为了和火儿和好耍的花枪——居然把自己当成“工具”,这只狐狸真是太可恶了!

  火儿大叫:“那个鬼使都被打得变成一团阴气,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他只说狐狸被抓走了,根本没来得及说出是谁干的。你说,咱们这里除了你还有谁有本事把狐狸打得那么惨!”

  “还有周影了,南羽了,罗天了,孟蜀了……”刘地随口数着,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不是林睿的花招了。林睿对待这几个鬼使像一个哥哥对自己的弟妹一样,虽然大模大样地支使命令,但却十分爱护,决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难道林睿真出事了?在立新市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招惹这只狐狸,不知道他有“火儿”这个“大恶魔”撑腰吗?口中和火儿胡扯着,刘地快速地分析着立新市的一个个妖怪。

  “他们怎么可能那样对狐狸!”火儿对他列的名单十分气愤。

  “他们不会就怀疑我!像我这么纯洁的人你都怀疑!”

  “我不管,除非你把狐狸给我找出来,不然我就唯你是问!”火儿不讲理地赖上了刘地,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要在立新市找人找妖,眼前的这只“地狗”比自己强得多,找林睿的事非靠他不可。

  “哼哼……”刘地用手指弹弹烧焦落在肩膀上的头发,翘着二郎腿,抱着手臂在着火的沙发上坐下来,“现在有事想我来了,是谁整天没事就欺负我,跟我作对啊?”

  “可恶!”火儿看着刘地张狂的样子,真想冲上去打他一顿,但是想想林睿下落不明,只好咬咬牙忍了,“你快去给我找狐狸!不许在坐在那里玩!”

  “哈哈哈,现在的孩子真是没大没小,需要长辈做事,连个请字都不会说吗?”刘地把下巴翘得高高得,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火儿大怒,用力挥了几下翅膀,本来面目就在熊熊燃烧的酒吧顿时被火焰吞没:“你自己在那里‘请’吧!”说完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刘地抓着下巴自言自语:“不但没有礼貌,还随便破坏公物,现在的孩子一定要加强素质教育才行啊!”这时屋顶发出断裂的声音,刘地叹了口气,“可怜的公司……”在那块水泥板砸下来之前消失了踪影……

  瑰儿正在收拾屋子,刘地突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乱掀瑰儿刚整理好的沙发靠垫,连地毯,窗帘也揭开来看看,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火儿那个捣蛋鬼刚走,你又来了!”瑰儿生气地尖叫起来。

  刘地对他的叫喊置若罔闻,继续翻找着,最后欢呼一声:“找到了!”从沙发底下掏出了一样东西,也不跟瑰儿打招呼便穿墙而去。

  这个“妖怪屋”里永远不会缺少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干什么用的东西,当然也总会莫名其妙地少些东西,瑰儿对此早习惯了,她才不关心刘地拿走了什么,只是乱糟糟的屋子要重新收拾了。

  林睿坐在窗边看着远处夜空中那团闪动的光芒,他身边的那个男子也在看着同一个方向:

  “这就是那个必方了吧?看起来灵力还不强,不过也难怪,他和你一样还是个小孩子。不知道他找不找得到这里?”

  “火儿一定会找到这里,然后把你臭揍一顿!”林睿气冲冲地叫。

  “哈哈哈哈,我倒也想看看他有多厉害。”男子笑起来,又看了看窗外,“可惜它又找错方向了,这个小家伙简直就像无头苍蝇一样,照这样下去,到了明天他也找不到你。这样吧,七弟,你去把他引来。”

  另一个男子答应一声去了。

  “可恶的家伙,非烤了你不可!”火儿身上的火焰已经变成了明黄色,气急败坏地看着那个向自己挑衅的妖怪。

  这个家伙三番五次来暗算火儿,接着立即逃走,只要火儿一转头,他就又回来继续骚扰火儿。

  要不是在急着找林睿,火儿早就把对方大卸八块了。谁知那个家伙竟然得了便宜卖乖,还在纠缠不休。当那个家伙又从背后扔来一辆汽车后,火儿终于怒发冲冠,不顾一切地向他扑了过去。

  见了火儿扑了过来,那家伙转身就逃。他跑得不快不慢,还不时回头向火儿扮鬼脸。火儿被气昏了头,不顾一切地追逐着对方。

  男子看在窗前看到空中那道火线渐渐逼近,双掌一拍对林睿说:“来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必方的厉害。兄弟们,准备迎接我们的小客人吧。”周围的汉子们纷纷答应着,开始在四周布置起来。

  林睿冷笑着说:“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你们也不脸红,有本事你跟火儿单挑啊!”

  “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是和他单打独斗也是很不明智的。那样即使能取胜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小家伙,你要记住,逞能不是我们应该用的办法,遇事应该思考怎样才能轻易地取胜才对。”他边说边摸了摸林睿的头。

  林睿生气地哼了一声,用力甩过头。

  火儿的速度很快,说话间就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之内,那个负责去引他的男子闪回屋里,抹着汗说:“好家伙,差一点真被他烤了。这个小家伙不赖,那身手一看就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林睿又哼了一声,这次是为火儿骄傲。

  中年男子又摸了摸他的头:“别在那里哼哼了,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哼!”

  “怎么,想反悔了?”

  “谁想反悔了!你等着瞧,火儿一定会把你们全部烤掉的!”

  “是吗,你那么希望我被你的朋友烤了吗?”中年男子露出苦涩的笑容,“你那么讨厌我,可是我也没办法啊。”

  火儿悬停在空中扑动着翅膀,火星不停从他身上撒向四方,飘飘扬扬的很是美丽。

  他盯着脚下的废弃厂房叫道:“出来,不然我放火烤你!”

  那个一路把引到这里的男子冒出头来,向他勾着手指叫:“来呀,来呀。”火儿二话不说,呼的一声扑了下去。

  “敢戏弄我,这下看你往哪里跑!”火儿冲进遍地是砖块和沙土的废厂房里,向那个男子步步逼近。那个男子不停后退,同时厂房里的温度不断升高。

  火儿忽然猛地上升,急速转身挥动翅膀,把一个想从后方偷袭他的人拍出了十几米远。

  那人口吐鲜血,在地上翻滚着,显然伤得不轻。

  火儿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想引我入圈套,你以为我连这样的诡计都不知道吗?一共有多少人,全出来吧!我一次全烤了你们!”

  那个男子“啪啪啪”拍着手走了出来,冷笑着说:“不错,你这小家伙还真是那么厉害,那么我就让你见个人吧。”话音刚落,另外一个男子推着林睿走了出来。

  “狐狸!你在这里!你没事吧?没被他们咬几口吧!”火儿几乎立刻就想冲过去,可是眼角瞄瞄周围冒出来的人影,他还是没有动。找到了林睿,他已经松了口气,对手虽然多一些,但他一样不放在眼里。

  林睿看着周围:“火儿小心点,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对付你——如果你输了,他们会把我带走的!”

  火儿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晚上就请你吃他们中的一个当宵夜。”

  “在人间界长大的孩子见的世面少,口气就是狂妄。”那个男子摇着头走向火儿,“如果在我们那里,别说是小小孩子家,就算是成年的必方也不会这样和我们说话。毕竟,人间界可以做必方对手的妖怪太少了。”

  “你又是什么玩艺儿!就连影都没这么大模大样的教训我。”火儿的自大是自幼养成的,当然受不了别人这么教训,“你敢抓我的朋友,我要好好教训你!”

  男子不再说话,挥手让那些汉子们扑了上来。他们之间配合默契,火儿一开始应付得有些狼狈,可是当他耐下性子不去救林睿之后,就逐渐开始占了上风。

  那男子看到自己这边的人落了下风,也不着急,反而不停向林睿指点着火儿这里动作不对,那里变着太慢,应该怎样才更有效,对那些男子的动作更是详加解说,告诉林睿其中的关键和奥秘。“这些东西也许你现在还学不会,可是一定要牢牢记着,将来会用得上的。”

  “记住又有什么用,不是一样要输给火儿。”

  “也许吧,哈哈。”那个男子打着哈哈,举步向火儿那边走去。

  “火儿,这一个可比那些厉害!”林睿大叫着提醒火儿。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觉得他看起来比较好吃。”火儿正打到兴头上,再来什么样的敌人也不在乎。

  林睿见那个中年男子离开了他身边,便开始不安份了起来,一会儿向前走几步,仿佛十分关心战局,一会又仿佛在闪躲火儿的火焰,向后连连退却。那个负责看守他的男子一直跟着他进退,手一直没离开过他的手臂。

  林睿被一道火光吓得大叫了一声,向下一伏身,突然挥手向那个男子脸上打去,谁知那个男子伸出另一只手准确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淡淡地说:“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了,真是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林睿皱皱鼻子,转头又去看战斗。

  那个负责看守的男子站在林睿背后,双手搭在他肩上,把他牢牢控制在自己手底。

  忽然一把利刃无声无息地抵上了他的背心:“放开他,不然就杀了你。”

  男子依言高举双手,侧移半步离开林睿,接着侧目向身后看去,想看看这个半点声息也没发出的对手,却听到林睿大叫起来:“周影,你怎么现在才来。”

  一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青年男子手持单刀站在那里。

  “火儿快回来!”林睿站在周影身边叫。

  火儿发觉这个新加入的对手果然比刚才那些厉害,正在兴奋的对付,头也不回地说:“等等,宵夜还没有着落呢!”

  林睿又向那个中年男子喊:“住手吧,周影救到我了,你已经输了!”

  中年男子回头一笑说:“那可不一定。”

  火儿正想趁他分心攻击,那些原本已经退到旁边观战的男子们忽然一起上前几步,开始念诵咒语。一张金光织成的巨网忽然出现在空中,把火儿困在了当中。

  那个中年男子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巨网随着他的咒语逐渐收缩,火儿百般挣扎竟然无法脱身。中年男子此时还有空闲扭头对林睿说:“这种阵法是专门对付火灵兽的,由我们十八人来运行,即使是成年必方也不一定挣脱得开。”

  “放手!”周影大喝一声,挥刀冲了上去,旁边两个闲着手的男子迎了上来,双方打在一起。

  那网子越来越紧,眼看就要完全把火儿网住。

  “火儿!”林睿大叫着冲上来,想去救自己的朋友。

  那个中年男子手指一点,一条金色的光线分出来把林睿困在了原地:“记住我们的赌约,如果他们救不了你,你可得跟我走!”

  周影明白这个阵法只要破掉一个角就没什么用了,所以他迅速摆脱了对手,扑向其中一个念着咒文的男子。

  那个中年男子如法炮制,手指弹出一条金色光线向周影射去。周影用刀削挡,那金色光线却像阳光透过玻璃一样透过刀身,继续向周影身上缠去。周影手一抖,手中的单刀碎成无楼的影子,不知有几百几千片,星星点点地打在那条金线上,顿时把那条金线击碎。

  周影趁机抢上前几步,影刀重新凝聚在他手中,一刀向其中一个男子劈了下去。那个男子不得不向后疾退,那张巨网顿时出现了一个空洞。

  火儿大叫了一声,使尽全身的力气从那里冲了出去,一头扑进了周影怀里。他毕竟还是小孩子,受了这样的惊吓,第一反应就是先躲进父亲怀里。

  周影横刀胸前,冷冷地看着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让那些汉子们重新布阵,再次向他们围过来。

  周影推推火儿:“你去找刘地和南羽来。”他觉得自己和火儿对付不了这些对手,所以想让火儿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火儿正要展翅飞走,想想不对又回过头,竖起羽毛气势汹汹地对着那些男子:“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们——别忘了带上狐狸!”

  “火儿听话!”

  “不听话!”

  “火儿……”

  “不听话!”火儿还在一个劲地摇着头。

  “准备动手。”周影没有勉强火儿离去。一直以来,他们无论面对什么事都是上阵父子兵的。

  在周影和火儿说话的功夫,那张巨网已经重新出现,当头向他们罩了下来。

  周影对付一条光线还可以,真正被网在其中,他的力量远不如火儿,挣扎间已经被缚住四肢。那个中年男子手一扯,把周影抓在手中,网中再次剩下火儿独自支撑。

  看到周影被抓去,火儿更加着急了,它用尽全力向那张巨网攻击着,可是巨网收缩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变慢,终于把它网在里面。

  中年男子手一点,喝到:“收。”大网收缩成网兜大小,将火儿捆得结结实实。中年男子把火儿拎在手中,向林睿笑着说:“你这个靠山可没救成你,那么你还想等谁?这个刘地还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周影像一抹轻烟一样摆脱了束缚,挥刀就向他砍去,双方的距离既近,中年男子又没有任何防备,这一刀正中他的前胸。

  中年男子捂着前胸连连后退,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下来。而周影也已耗尽了法力,单腿跪在地上无力追击。其他大汉们围了上来,周影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把火儿抢回来了。

  “你真是个影魅?”那个中年男子伤得不轻,却还能笑得出来,难以置信地问周影。

  周影用刀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他:“放了火儿。”

  “真是位好父亲,为了火儿这么拼命。”中年男子点着头称赞道。

  “放开火儿!”周影企图再次出手,离他最近的两个大汉上前去把他按在了地上。

  林睿脸色铁青,看看被死死按住的周影,再看看连嘴也被缠住只剩下一双眼珠还能转动的火儿,吸了一口气喊:“行了,别再欺负火儿了,我跟你走就是了!”

  “好!”中年男子十分高兴,“你这孩子虽然十分狡猾,任性,自大,自私又爱撒谎,可是至少还有一样好处——讲义气。不错!”

  “不用你废话!放了火儿!”林睿气鼓鼓地喊。

  “你真的舍得离开这里吗?”

  “哼,就算我跟你走,终有一天你也会关不住我,我总会再回来的。”

  “好,有志气,好小子!你的那个母亲那里我会安排一下,让她认为自己的孩子早已死了,行吧?”

  林睿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强忍着眼泪说:“随便。”

  “不准……欺负狐狸……不准打影!我要烧死你……”火儿眼中的怒气越来越炽烈,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把嘴挣脱了出来。

  中年男子没想到他竟还能动弹,运起法力向他头上按下去。

  火儿身上的火焰忽然变成了炽烈的青白色,强烈的光线让周围的人都睁不开眼来。

  嘭嘭几声,仿佛牛皮绳被崩断的声音之后,那个中年男子被扔出几十米,重重地撞在墙上又跌落在地。还不等周围那些男子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一团白光迅速地绕场一圈,把他们一一打翻在地。

  火儿居高临下地看他们,目光冷酷得吓人。

  “火儿!”

  “火儿!”

  周影和林睿双双扑了上来。

  林睿一把推开跑在前面的周影,抢先抱住火儿欢呼:“还是火儿最厉害!火儿了不起!”

  火儿歪着头看着他,目光马上柔和下来。

  当周影过来摸着他的头时,火儿才好像刚刚回过神来,看着倒了一地的大汉:“咦,他们怎么都倒了?”

  “火儿你太厉害了,不愧是立新市第一高手,你真了不起!”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了!”火儿洋洋得意地大笑起来,毫不迟疑地接受了林睿的夸奖,“哼哼哼哼,你们竟敢抓我的朋友,打影,还敢用网子网我……”他奸笑着向那些爬不起来的男子们逼了过去,不停摩擦着双翅弄出串串火星。显然他并没有不打没有反抗能力对手的好品德。

  林睿嘴张了张,终于没能在火儿下手之前开口。只见火儿爪抓,翅扫,嘴啄,把那一堆大汉打得满地乱滚。

  最后,火儿“嘿嘿”笑着向那个主谋飞去。

  “要怎么处置你这个首犯呢?”火儿见那个中年男子还倔强地靠墙站着,不怀好意地凑过去,“反正我也饿了,先烧一半垫垫底,剩下的再带回去做红烧肉!狐狸你不吃狐狸是吧?那就全是我的,我要吃了!”

  好个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根本没有看火儿,目光落在林睿身上。

  “火,火儿……”火儿滴着口水正要下手的时候,林睿结结巴巴地阻止了他。

  “干吗?你又想吃了?地上的那一堆你随便选,这个不行,他竟敢打影,像我这么孝顺的好孩子一定要亲口为父报仇!”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最好吃了,可不能让狐狸分了去,我这可不是不讲义气,我都送给他一大堆别的了。闻闻,嗯,真是好吃的气味。

  “火儿,你不能吃他!”林睿脸色苍白。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吃他行不行?”

  “狐狸,你老是阻止我吃东西,不是生了什么怪病吧?难道是看见别人吃饭就生气的怪病?那你还是快点找南羽去看看吧,她很会治病的。”

  林睿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火儿就算我求你,你不吃他行吗?”

  火儿恋恋不舍地看着那顿美餐:“你不让我吃那么好吃的东西,总得有个理由吧?”

  林睿不说话,只是瞪大眼睛看着火儿。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老是这样!影,狐狸欺负我……”火儿扑到周影怀里撒娇。

  周影手中握着单刀,心想这样厉害的敌人,下次再遇见未必能赢得了,既然如此,为了免除后患应该杀了他们才对。

  火儿还在叫嚣着:“你也认为我应该吃掉对不对,对不对?干脆我们来个投票,少数服从多数。我同意吃,影也同意(他拽起周影的一只手让他举着)……好了,两票对一票,我要吃了!”

  “火儿,如果你吃了他,狐狸会恨你一辈子的。”刘地忽然从地下冒了出来,看见周影一身的伤皱起了眉头,“连你也打,这些外来户太过分了!干脆还是让火儿吃了他们。”

  “不行!”林睿尖叫了一声。

  刘地与自己意见一致而林睿投了反对票,这对于火儿来说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睁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小狐狸呀,乖,别咬我……”刘地躲过林睿的利牙,用手拍着他的头,“你真的不告诉火儿真相吗?”

  林睿“呼呼”地喘着粗气,看着刘地的手指头不停地磨着牙。

  刘地回头一指向那个中年男子:“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这只小狐狸的父亲吧?千里迢迢来找儿子,不容易啊。”

  “哪里哪里,从没尽过当父亲的责任,真是惭愧。”那个中年男子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火儿怪叫起来:“这怎么可能,你是狐狸的爸爸?你们明明一点也不像!我来看看,九条尾巴、白毛、黑耳朵、红眼睛……狐狸,他其实跟你挺像的。”回头发现林睿正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刘地张开手拦住他:“别走,别走,这个还给你。”说着从口袋中掏出那个鬼使扔给了林睿,“我从周影家沙发底下找出来的,已经治好了,如果不是它老实交待,我还不知道你们父子俩在这里玩花样呢!”

  “谁跟他是父子俩!”林睿怒冲冲地回头喊,“我最恨这些不知道从哪里跑来认亲的人了。”

  “这也是。”刘地转过头来看着那个男子,“让孩子一个人孤身在外这么多年,你这父亲也当得太……你知道你这个儿子有多难教育吗?我为了管教他花费了多少心血啊,我是苦口婆心,以身作则,循序渐进……”

  “我和他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没告诉她我已经有了妻子;所以我们分开的时候,她也没告诉我她有了孩子。”中年男子的神色有些黯然。

  “哦……那是你不对。”

  “我知道有这孩子的时候,他母亲已经遇害了。我一直在到处找他,却没想到他会来到人间界。我本想带他回去,毕竟我们九尾狐一向族居,人间界并不适合他的成长。”

  “你休想!”林睿尖叫起来,“别忘了我们的赌约,火儿已经打赢了你们了,快滚回你们的狐狸洞去吧!”

  “这个孩子脾气真坏,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哈哈哈……”中年男子看起来还是洋洋自得。

  林睿甩头便走,刘地又拦住了他:“这里的事还没完呢,别这样走啊。”

  “我好几天没回家了,妈妈一定急死了,快让开!”

  “当初是谁自己离家出走的!”

  “我才没离家出走,是他们绑架了我,我才回不去的!”

  “你知不知道,你那对‘爷爷奶奶’还在家里等着你?”

  “我会收拾他们的!”

  刘地叹了口气:“你认为我多管闲事也行,不过如果你一直抱着这种态度和人类一起生活的话,迟早要栽跟头的,倒不如现在见好就收,回去正正经经当个妖怪呢——如果你的愿望不过是想要亲人,要个家,那么就跟他们回去吧,那里有一个大家族可以接纳你。”

  “我已经有妈妈了,才不需要他们!”

  “是啊,可是你想过你这个妈妈想要什么吗?你能做得了他想要的孩子吗?”

  “怎么不能!我一直是个好孩子!”

  “一个人类母亲,她想要的孩子是一个能健康成长的平凡孩子,将来上初中、高中、大学然后工作、娶妻生子……而不是总瞧不起人类,总是使生活中发生难以解释的事,甚至除了母亲其他人全部不要,不去考虑其他人感觉的孩子。如果你一直这样的话,将来总有一天她会发觉你不是她的孩子,不是人!到时候怎么办?”

  林睿盯着他一言不发。

  “和人类一起生活,不可能事事如意顺心,即使是多么强大的妖怪也必需学会忍耐、忍让和忍受,不然就永远无法在人类中生活。”刘地很少这么严肃的说话。

  林睿听着,虽然脸上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嘴里却什么也没再说。

  刘地又恢复了那副老模样,拍了林睿的头一下:“我的话说完了,你要留下还是要走,自己再想想。喂,老狐狸,立新市难得来这么一大群九尾狐,一起去喝一杯,欢迎你们一下怎么样?”

  中年男子耸耸肩:“不了,我和这个小家伙打赌输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才行。”

  “你不带他走?”

  “呵呵,认赌服输,我总不能跟儿子耍赖皮吧!”

  “那这只小狐狸仔就不管了?”

  “不是还有你吗?”

  刘地皱起眉头,抱着手臂往周影身上一靠:“什么意思,想让我给你当保姆?”

  “呵呵,这话太见外了。留哥儿,咱们也算是老交情了,别这么说话嘛。”

  “你是……”

  “当年送你离开青丘之国的人中有我妈妈的哥哥的大舅子。”中年男子笑眯眯地说。

  “哈……”刘地按着额头苦笑,“你把我打听得挺透彻啊。”

  “哪里哪里,以后这个不肖子就麻烦你了,哈……”男子一副吃定了刘地的样子。

  刘地歪着嘴唇按着头,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中年男子问林睿:“小家伙,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走还是留?”

  林睿没有再大叫大嚷,低着头小声说:“我不走,我有妈妈。”

  “好,够执着,也像我!那留哥啊,这孩子以后就麻烦你了,还有这个小家伙,啧啧,真是厉害得吓人——你真的是只必方吗?”

  火儿翘着尾巴抬着下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如果你敢再来欺负狐狸,我就再打你一顿!”

  “真是讲义气的小家伙!”中年男子走过来向周影伸出手,“以后就请你们多多照顾那孩子了。”

  周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回应。刘地在一边“哈哈”起来:“儿子被人欺负了,就连周影也会生气啊!哈哈哈哈,一旦他讨厌某个人就不会很容易忘了,你以后见了他小心点吧!”

  “做父亲的都这样,我了解,我了解。”中年男子打着哈哈,给自己找台阶下。

  林睿一直低着头在想什么,忽然说:“我不走,我到了这里,这里有我的妈妈,有火儿,有我的学校和好多朋友,这里就是我的家乡,我宁愿以后让着人类也不走!”

  刘地率先鼓起了掌:“难得你这个嘴硬的家伙也会说句真心话。”

  林睿有点脸红,转身走出门去。

  “喂,你知道怎么应付你家里的老头老太太吗?用不用我教你?”

  林睿没理他,走了几步后,头也不回地对中年男子说:“市立医院有个僵尸医生医术不错,想治伤的话就去找她吧。”

  林睿坐在中间,身边围了一大堆亲戚。女人们都在边抹眼泪边数落他,男人们则义正辞严地跟他讲道理。

  “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真的知道错了,妈妈你别哭了。”林睿可怜兮兮地扯着母亲的衣袖。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林青萍哭着把他紧紧抱住。

  “我只是不想离开妈妈,不是要故意气爷爷奶奶的……”林睿哭得稀里哗啦,“爷爷奶奶,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们别生我的气……”

  两位老人的眼泪顿时也被他骗了下来。

  火儿边往嘴里塞东西边问:“后来怎么样了?那对假爷爷奶奶走了吗?”今天林青萍又不在家,林睿准备了一大堆食物请火儿来吃。火儿非常关心那两个想把林睿带走的人类的事情,一个劲地追问着。

  “后来那两个老家伙就让步了,母亲说只让我放假后才去住几天,他们也同意了。我看是因为我姥姥家的人都在,他们才不敢那么嚣张了。哼,我还不一定喜欢去呢!”

  林睿躺在沙发上抱着头。今天那些九尾狐们应该已经走了吧?听南羽说他们还是去治伤了。自己的心肠真是好,他们给自己添了这么多麻烦,自己还帮他们推荐大夫。

  “反正就是假爷爷奶奶和假爸爸都走了,天下太平了,对吧?”火儿含糊不清地说着。

  林睿没再说话,他在想着遥远的故土,隔了那么久,那里的一切他都快记不清楚了,过了好半天才回答火儿说:“我不管,这里才是我的家!不管是谁来,不管刘地说什么,不管他们要我做什么,我都不怕!”

  “对,对,还有我呢!你别怕,他们再来,我帮你吃了他们!”自从打败了一大群九尾狐后,火儿的信心膨胀到了极点。

  “不行,不能吃他们。”

  “为什么?你最近真奇怪。”火儿大吃大喝着说。

  “因为……因为他们……”林睿抬起头笑一下,“他们是我的亲人,虽然这里是我的家,可是……总之就是这样……”因为是火儿他才会这么说,面对别人他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你的话好奇怪啊,我听不懂……干脆我们去打猎吧?”

  “好啊,我也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两个人正在为打什么猎物争论的时候,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呀?”林睿不耐烦地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他曾经见过的那位中年妇女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小弟弟,林老师在不在家啊?”

  “我妈妈要到四点才回来。”

  “那我们可以进去等她吗?”女子见林睿没有让开的意思,温和地问,“这个是我女儿童童,你们认识一下吧。”

  少女眯起眼睛,冲林睿笑了笑。

  林睿用眼角瞄瞄正在大吃的火儿苦笑着说:“你们还是不要进来了。”

  母女俩明白他说的意思后脸色大变,母亲拉起女儿就要走。

  “狐狸你还准备了什么请我吃啊?我闻到好吃的味道了。”火儿已经抽着鼻子飞了过来,看见母女俩大喜地叫起来,“上次跑掉的点心,还买一赠一!”说着摩拳擦掌地凑了上去。

  林睿连忙阻止:“不行,火儿你不能吃她们。”

  “为什么不能吃?”

  “她们是我妈妈的客人。”

  “那更要消灭掉,你不是最讨厌妖怪接近你妈妈么,我来帮你解决好了!”

  “不行!”

  “狐狸你一定得了看不得别人吃东西的病了,找南羽看看去吧。”

  “你才有病呢!”

  “我关心你,你竟然说我有病!”

  “是你先说我的!”

  “我那是关心你!”

  “你才不是!”

  “气死我了,你这不讲义气的家伙!”

  “你竟然这么说我,绝交!”

  “绝交就绝交,我再也不跟你说话!”

  争吵声中,母女二人匆匆逃走了。

  瑰儿在楼上竖起耳朵问:“我好像听到奇怪的声音,你们听到没?”

  刘地伸了个懒腰:“还不是火儿和狐狸又绝交了……瑰儿啊,今天晚上吃什么?我饿死了……”

TOP

都市妖奇谈·33 可曾记得爱(又名:曾经的爱)


::电驴下载基地:: 提示信息


对不起,您填写的内容(如签名、帖子、短消息等)包含不良内容而无法提交,请返回修改。


[ 点击这里返回上一页 ]


TOP

都市妖奇谈·34 天涯无归路(上)

  春寒料峭,夜风依旧刺骨,来去匆匆的人们都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冬衣里。但是,在河边对峙的两个妖怪却感觉不到这种寒冷,也不在乎这些。

  “你吃了我的儿子,我等待这个报仇的机会已经很久了。”以人类的形态站在那里的妖怪恶狠狠地说。

  “明明是火儿吃的。”妖怪对面站着一个白色的九尾狐幼兽,正用讥讽的口气回答他的话,“可是你根本不敢招惹他,只好拿我出气。”

  “谁不知道你一向狐假虎威,我儿子就是被你骗去给必方吃的!”这个痛失爱子的妖怪愤怒地吼起来。

  “咯咯咯咯。”九尾狐笑了起来,“谁叫你那个笨儿子不自量力地想要吃我,我就用他来请朋友吃顿丰盛的午餐了。”

  “今天你的护身符可不在身边。”那个妖怪握紧了拳头,“我要用你祭我那可怜的儿子!”说着一抖身子,现出了原形——原来是一头狰狞的野猪。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了!”九尾狐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九尾狐一族声名显赫,小九尾狐知道对方很顾忌自己,所以自己越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对方就越对自己心存畏惧,不敢轻易对自己出手。而这正是小九尾狐想要的效果,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个妖怪的对手。

  九尾狐一族确实法力高强,但是他一来还是个孩子,二来他自幼孤身漂泊,没有长辈在旁指点帮助,他所有的修炼都来自于对年幼时母亲教导的死记硬背和后来艰苦环境的考验,这导致了他习惯用小聪明来弥补实力上的不足,所以对他最不利的状况就是这种面对面、一对一的战斗。

  “火儿怎么还不来?”小九尾狐焦急地计算着时间,当他在放学的路上发现被这个妖怪跟踪时,便放出一个鬼使去求援,求援的对象当然是他的好朋友火儿。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火儿却还没有出现。

  小九尾狐暗中叹了口气。让鬼使去叫火儿可能出现的变数确实太多了,也许他正在吃东西,顺便把自己派去的鬼使抓过去也吃掉了;也许鬼使在他睡觉时到达,因为吵醒了他,结果什么也没来得及传达便被烧成了灰烬;也许他正忙着玩游戏,这个打扰他的东西自然会被一翅膀拍扁,从窗户中丢出去……总之这样的可能性太多了,小九尾狐又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得靠自己啊。

  野猪伏下身子,准备发动攻击。

  小九尾狐念念有词,准备好了防御的咒语。

  一阵急风卷过,使河堤上的人类个个掩面,竖起衣领疾行。

  野猪迎风站着,被疾风卷起的尘土和枯草叶迷了一下眼,他以为小九尾狐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扑过来,但是对方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放低了重心,全心全意地防守。

  小九尾狐的这种谨慎开始时给了野猪压力,使他因为无法找出九尾狐的破绽而担心甚至怯场,但是随着时间流逝,野猪开始对对方的实力产生了怀疑:如果这个九尾狐真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么他就不应该表现得这样谨慎。野猪开始认真考虑:眼前这只九尾狐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在虚张声势?

  “要试试看才知道!”野猪下了决心。

  从对手的神情、姿态上,九尾狐知道他要开始进攻了。“只能和他拼了!”现在他对火儿的及时赶来已经不抱希望了。

  野猪一上来就发动了一连串的猛攻,九尾狐连蹦带跳,总算全部躲了过去,跃到离野猪稍远的地方喘着气。野猪也没有立刻发动了下一轮进攻,他在重新审视自己的对手:“徒有其表的小子,你除了那根舌头再没什么本事了吧!”

  “你来试试看啊!”九尾狐咻咻的低叫着,他当然不会让自己露怯。

  野猪被他的态度震慑了一下,但马上就做出了明智的判断,恶狠狠地向九尾狐扑了过去。

  两只妖怪厮打在了一起。

  野猪无论是武力还是法术都比九尾狐高出一筹,九尾狐则凭借敏捷的身手和神速的反应与对方周旋,不管怎么说,九尾狐是处于下风的,在力量与力量的碰撞中,他那聪明的头脑能给他的帮助越来越小。

  野猪的一道法术射中了九尾狐的右腿,同时九尾狐的攻击也划破了对手的面颊。血流进了野猪的眼睛,遮挡了他的视线,九尾狐腿上的伤口也影响了他的动作。只是视线模糊对于横冲直撞的野猪没有多大影响,行动不便却是以灵活自保的九尾狐的致命伤。两个妖怪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野猪加快了进攻速度,而九尾狐则开始四处乱瞟,寻找脱身的机会。

  “我不会让你逃走的!”野猪看穿了对手的打算,用阴狠的声音说,“我要用你的皮毛和血肉来祭奠我的儿子。”

  “那要付出自己的性命做代价!”九尾狐一点儿也不示弱。

  又一次近身肉搏后,九尾狐的腹部多了一条长长的血口,而他只能从对方身下扯下一些毛。

  “受死吧!”野猪咆哮着,一下把九尾狐撞飞出去。

  九尾狐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勉强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一条后腿完全不听使唤,另一条后腿正在流血,剧痛一阵阵传来。小九尾狐拼命转动着脑筋,希望找到一个脱身的办法。

  对于在绝境中活下去,这个小九尾狐有着与自己年龄不符的经验,他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时候害怕和惊慌都救不了自己,要冷静下来……

  九尾狐双眼紧盯着一步步逼近的野猪,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汗水却不听话地顺着额头流下来,沾湿了他那华丽的皮毛……

  “马上就可以为你报仇了!”野猪在心中向儿子祷告,张口向九尾狐咬去。

  “啊!”小九尾狐忽然跳起来,同时还有一个九尾狐从草丛中跳出来向河边蹿出去。

  野猪选择了追击急于逃走的那个目标,而没有理睬在自己面前又叫又跳的那个,然而当他转身追上去时,却感到一样东西跳到了他的背上,接着尖利的牙齿陷进了他的皮肉中。

  小九尾狐并没有被求生的本能冲昏头脑,他知道自己如果急于逃走的话,野猪一定会追上来——即使他被自己的幻影引向另一个方向,但当他发觉那是个骗局后,依旧有足够的时间追上行动不便的自己。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方法——跳到野猪的背上,狠狠地向野猪毫无防范的脖子咬了下去。

  随着一声惨叫,野猪的脖子上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条血管断了,鲜血不断地喷出来,可他还是将九尾狐甩了出去,摇摇晃晃地向倒在十步开外、正在挣扎着试图站起来的九尾狐走过去。

  自己已经竭尽了全部力量,终于还是难逃噩运吗?当对手越来越近时,小九尾狐的恐惧渐渐化为了一股不甘心的愤怒。

  他的实力不强是命运造成的,并不是他的错,如果他一直生活在青丘之国……妈妈……

  当野猪走到他面前时,小九尾狐想的是如果自己不回家吃饭,妈妈会不会生气……

  一只手把九尾狐拎着尾巴提了起来,同时一只利爪插进了野猪的咽喉。

  “真是自不量力的家伙。”虽然脚下踩着野猪的尸体,这句话却是对被他拎在手中的小九尾狐说的,“非得选比你强大的对手来战斗吗?差点儿就成了猪食吧!”

  小九尾狐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个懒洋洋、邪气十足的声音的主人是谁。

  “可惜皮毛上满是窟窿了,不然刚好给我的新女友做条围巾。”刘地的手在小九尾狐伤痕累累的身上抚过,一些伤口立刻愈合了,另一些也结了疤。

  能够自由动弹之后,小九尾狐的第一个动作却是一口咬住了对方的手指。

  “忘恩负义的死狐狸!剥了你的皮做围巾!”

  “死狗,谁要你来救了!”

  “还咬!”

  “乌(我)开(才)故(不)冷(领)一(你)国(的)青(情)了(呢)!”小九尾狐的嘴里咬着对方的手指,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死狗!”

  “死狐狸!”

  乒乓乒乓……

  “我一接到你的消息马上就冲出来了,连饭都没有吃完!”火儿指着自己嘴上没擦干净的油渍说,不过他的用意很明显不是为迟到而抱歉,因为他的眼角一只在瞟那只野猪的尸体。

  “那是我打死的。”刘地提醒它。

  “是我!”林睿尖叫起来,“你来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

  “我要是来晚一步,今晚你就是他的食物了。”刘地踢了踢野猪的尸体。

  周影看看地上野猪的尸体,再看看一副吊儿郎当样子的刘地,不解地说:“真没想到刘地会比火儿还早一步找到你。一见到你的鬼使,他第一个就冲出来。”

  林睿用极度不相信的目光看向刘地。

  刘地撇撇嘴:“我比火儿更熟悉这个城市。”他间大家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有些尴尬地又加上一句,“我一直想要一条围巾,不想让它落在别人手中。”

  “用你自己的皮去做吧!”林睿扑上去咬他一口。

  不过大家都明白,刘地的话总是没真没假的。周影更明白,刘地真的很关心这个小九尾狐。当小九尾狐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城市时,当他面对仇敌时,当他濒临死亡时,刘地都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切——虽然他自己极力用轻佻的方式掩饰着,并且装出事不关已的样子,但是周影知道他态度的变化。

  刘地强大的力量和他喜欢掺和事的性格一直在微妙地维持着这个城市中妖与妖之间,甚至妖与人之间的平衡,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该对林睿遮掩一味地偏袒。周影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一切只是出于同情。

  刘地迎着周影的目光眨眨眼,周影把这个表情理解为“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但不是马上”。于是周影便满意了,他只是为刘地是不是在格外关切林睿而产生疑问,至于刘地为什么对林睿特别关心,他一点儿都不想追究。

  “回家了!”火儿扛起野猪的尸体嚷嚷着,“今天晚上有好吃的晚饭!”

  林睿想跟上他,却脚下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刘地治好了他的外伤,但无法完全恢复他透支的体力。林睿用手拍打了一下地面,嘟起嘴,想招呼火儿回来背他走。

  “来吧。”刘地拎起他放在自己肩上,“没弄到狐皮围巾,就用活的皮将就一下吧,今天真冷啊。”林睿在他肩上乱抓乱咬他的头发,用九条尾巴在他脸上拂来拂去,刘地一会儿用手弹他的牙,一会儿又掰他的爪子,他们就这样走了回去。

  桌上摆出热气腾腾、瑰儿巧手烹调的“猪”肉,为了不与别人分享,火儿反复强调这是他的猎物。但他的竞争对手却没有出现在饭桌上:林睿回家装按时放学回家的好孩子去了,而刘地也不见了。

  “刘地呢?”瑰儿把刘地专用的碗筷拿出来后才发现他不在,纳闷地问,“刚才还看见他在晃来晃去,他怎么可能忘了吃饭?”

  “没他更好。”火儿嘴里塞满了东西,“整天来吃白食。”

  “可是……”瑰儿正要说什么,一抬头却发现餐桌上还少了一个人,“周影呢,周影呢?”

  瑰儿跳了起来,刘地在不在不重要,周影临“吃”而逃却令她嘟起了嘴。

  “都走了正好!”火儿兴高采烈地说,“我喜欢自己独占饭桌!”

  咣当!

  一口大锅子丢在了他面前,“那你最好把它们全吃光!”瑰儿气呼呼地说,嘟着嘴坐到了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瑰儿觉得不该向无辜的火儿发火,于是过去帮正在狼吞虎咽的他倒了杯水,托着腮自言自语道:“周影会去哪儿了呢?”

  刘地坐在楼顶上,双腿垂在栏杆外面,手中点着一支烟,在夜色和烟雾中,他的轮廓显得朦朦胧胧的。

  周影在他身后已经站了一阵子了。

  刘地伸手拍拍自己身边的栏杆。

  周影纵深一跳,灵巧地坐上去。

  刘地一反饶舌的常态,什么也不说,一根一根地抽着烟,每当他丢下手中的烟蒂,取出另一支烟时,周影就帮他把烟点上。他们并肩坐在那里,任由时间流逝着,刘地的思绪不知在什么地方飘荡,而对周影而言,“说话”本就该由刘地来负责。

  晨曦出现在遥远的云层外,刘地的身影微微清晰起来,他用手指捏熄手中的烟,把烟蒂丢了下去。

  “知道林睿的故乡吗?”

  “青丘之国。”

  “青丘之国……”刘地轻轻地重复着,“那里不仅是九尾狐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刘地闭上了眼睛,“我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

  一

  青丘之国物产丰饶,四季如春,不但居住着神的子民,也繁衍声息着各种各样的妖怪种族。在那连绵起伏的山丘下,居住着地狼的家族。

  在其他种族看来厚实的大地中,这些大地的子民来去自如,他们建立起自己的家园,开通只有他们才能行走的通道(地狼可以穿过土石,在大地中来去本来不需要通道,但是他们更加遵从礼仪,用行走在“通路”上,避开一个个“家庭”的方式表示对族人隐私的尊重),开辟一个个居住的洞穴,长达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时光中,这个只属于地狼一族的地下城镇便这样发展着。

  几个地狼少年沿着用金属矿物作标识的狭窄通道跑过来,叭哒叭哒的脚步声和说笑声在通道内回响着,打破了整个地狼城镇的寂静。地狼族的孩子们一向是被溺爱着长大的,路遇的成年地狼不但没有责备他们,反而侧身让开道路,含笑看着他们过去。

  在这个种族中,也只有那些年幼的孩子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胡乱奔跑,甚至跑到人家的内室里去——他们在任何家庭中都会受到关爱和招待,这就更加助长了他们这种小小的任性。现在这群少年就纷纷跳出了通道,穿过泥土进入了一个家庭。

  屋子里的格局、摆设和人类的家庭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桌椅器皿全是石材或金属所制。宝石等矿物被巧妙地镶在各处,用来反射灯光,使屋里十分明亮。地狼们的眼睛虽然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可他们不喜欢让自己居住的城市一团漆黑。

  “庚姨,我们来了!”

  “留哥儿在家吗?”

  “哇,好香!庚姨做了什么好吃的?”

  地狼少年们一进屋就嚷嚷起来。

  一名化做人类外形的地狼女子手中托着一个放着点心的托盘从后面出来,笑着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我估摸着你们今天就会来找留哥儿——他去了他外公那里,要下午才能回来。来,大家尝尝庚姨的手艺。”

  不等她说,这群少年已经向点心扑过去了,有几个为了多抢一点儿,甚至化出了“狗”的原形,狼吞虎咽着,庚娘含笑着看着儿子的这班朋友。

  “留哥儿运气真好,这样他就不用去上素辛老师的课了。”一个少年边吃边说。

  “你以为留哥儿是你啊。”另一个少年立刻反驳他,“他才不会怕素辛老师严格呢,他说过他最喜欢上素辛老师的课了。”

  “留哥儿是天才啊,我怎么能和他比!”前一个少年理所当然地说,“庚姨你说对不对?”

  庚姨温柔地笑着说:“留哥儿才不是什么天才呢,他和你们一样,只不过比较擅长学习法术罢了。干起别的他可就不行了,如果他能像糕儿这么体贴父母,帮忙干点儿家务,我这个做娘的才感到安慰呢。”她抚着那个自称“不能和留哥儿相比”的地狼少年说。

  糕儿呵呵地笑了起来。

  少年们吃饱喝足,抹着嘴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庚姨,我们走了!”“庚姨,再见!”“告诉留哥儿,回来我们去打猎!”“我们要去上课了,庚姨!”七嘴八舌的宣告和吵吵闹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当声音全部远去之后,庚娘靠在桌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全族的人都承认留哥儿是天才,是地狼族未来的希望,大家宠爱他、尊重他、悉心地教导他,充满期待地远瞩着他的前途。而这一切,恰恰是一个母亲不愿看见的,庚娘不愿自己的儿子头上戴着“天才”这个光环,也不愿看着他被全族的手推着,一步步走向那让她害怕的前途。

  每当留哥儿将来要站在家族的最前面去战斗,庚娘的心便揪得紧紧的,她在无数个夜晚不住地祷告,希望自己的儿子变得平凡普通,不再拥有那些出众的才华,也希望时光能够停止,让儿子不再长大,这样自己就不会失去他了,不会让命运夺走自己的宝贝了……

  “娘!”一个脑袋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出现在庚娘面前,他总是喜欢这样的小把戏,以这样捉弄父母为乐。然后出现了这个少年的整个身体,他轻轻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母亲面前。

  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相当于人类十四岁)的地狼少年,他的皮毛有着与众不同的深黑色(一般的地狼皮毛以灰、黄、棕色为主),像披着一件会发亮的宝石大衣,华丽而厚实,他的年龄还不足以学会幻化人性的法术,所以现在只能以黑狗和人性地狼两种样子出现,只是这个少年如此的英俊,即使他这个样子出现在人类面前,人类恐怕也会忽略他的长发、利爪、獠牙、红眼和毛茸茸的耳朵,而为他的俊美和生气勃勃赞叹。他就是被整个地狼族誉为万年一见天才的留哥。

  庚娘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已收敛了愁容,笑着去接他手中提的大包小包,问:“外公好吗?你怎么没吃完饭再回来?”

  “外婆好罗嗦啊……”留哥倒在椅子上撒娇,“她又在抱怨你不回去看她了,又嚷着要帮我订亲了……娘,你有空也回回娘家吧,免得外婆总把我当唠叨的对象。”

  “让你去看看外公外婆就有这么多抱怨。”庚娘嗔怪道,“亏你外婆那么疼你。”

  “可我真怕她罗嗦啊……”留哥倒在椅子上撒娇,“娘,如果你同意外婆帮我订亲的事,我可会离家出走的。”

  “你还小,谈这件事太早了。”庚娘开口时倒还站在儿子这边,不过不等留哥露出笑容她就接着说,“不过谁家真有那么好的姑娘,错过了倒也可惜,你外婆她跟你提过她看上谁家的孩子了吗?”

  “……”留哥觉得自己的未来只有离家出走一条路了。

  “外婆做的糕,外公刻的玩具,大舅给的地鼠皮,二舅给的丹药,二舅母做的衣服……”留哥开始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向外翻。趁着母亲转身的一瞬间,他把一件不会用嘴念出名字的礼物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那是一小瓶酒,出自善于酿酒的二舅母之手,是真正的烈酒,留哥喜欢这种饮料,但庚娘坚持在他成年之前(五十岁,相当于人类十六岁)只能喝甜兮兮的米酒,于是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截流”外公一家带给父亲的礼物了。

  “对了,娘,我回来的路上遇见执圭和执珂了。”

  “哦。”庚娘一下子回过头来,“你遇见他们了?”

  “我可主动跟他们打招呼了,虽然他们没理我,可我是很有礼貌的。”留哥强调。

  “他们是你的堂兄,你应该对他们有礼貌,怎么可以挑剔他们的不是呢。”庚娘说。

  留哥嘟起了嘴:“可是我们家和他们家从来也没有什么往来,再有礼貌人家也不领情。”

  “他们不领情是他们的事,我们不可以失了礼数,知道吗?还有,我知道学堂里的孩子常常会欺负他们,你没有掺和过吧?”

  “当然没有!”留哥叫起来,“要不是我处处护着他们,他们会被欺负得更惨!完了……”他捂住嘴,眨着眼睛看着母亲,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把学堂里的纠纷泄露给长辈了。

  “我跟你爹也年轻过,你以为我们没有做过这些事啊。”庚娘边端点心给儿子边说。

  “真的?”留哥立刻瞪大了眼,“娘和爹也欺负过同学吗?欺负谁?怎么欺负的?”

  庚娘瞪他一眼,“别把那种事当作什么了不起的炫耀。执圭和执珂怎么说也是你的血亲,不准你欺负他们,知道了吗?在学堂里多照顾着他们点儿。”

  “是……”留哥恭恭敬敬地应答,他抬头看着沙漏,叫了起来,“坏了,迟到了素辛老师会剥了我的皮的!娘,我走了!”他一手抓一块点心,穿墙而过,向学堂方向狂奔而去。

  “我叫你爹帮你请过假了……”不等庚娘的话说完,留哥早跑得没影了。庚娘看着儿子离去的方向,再次陷入了沉思……

  “糕儿。”

  “来了,先生。”

  “执圭。”

  “来了,先生。”

  “予。”

  “是,先生。

  一名中年地狼男子背着手,半闭着眼睛在一群少年面前踱着步点名。他念得不急不缓,学生们却个个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这位叫素辛的地狼是家族中的老师,他已经教了几百年书,这些孩子们的父亲很多也是他的学生。这位先生性情严厉,训斥起人来毫不留情,是这些被娇宠惯了的孩子们少数几个惧怕的成年地狼之一。

  叭哒一声,有个学生没有握住手中的笔砚,把它们掉在了地上。在这间寂静的屋子里,这个声音引来了素辛的怒视。他睁开眼,向这个学生走过去,说:“连文房四宝都握不住,能成什么大器!”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严厉得让那个少年发抖。

  “拾起来!”

  少年蹲下去捡那些文具,手臂却不住瑟瑟抖动。

  素辛一直盯着他,准备在他站起来之后再训斥几句。

  “到!”一个声音传进来,接着一条身影从屋子上面跳了下来,站在素辛身边大声说,“留哥来了!留哥没迟到!”

  “留哥……”素辛转过头看着这个打破寂静的学生,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怎么回来了?”

  留哥手扶膝盖吐口气,笑着仰起脸说:“我怎么能耽误了先生的课啊!上次您教的法术,我还想展示给您看呢!”

  “你这孩子真是。”素辛严肃的神情被关爱取代了,“用功是好事,但也别耽误了和家人享受天伦之乐,孝敬老人也是你要学的东西。”

  “是,先生。”留哥大声应答。

  留哥的出现让课堂的气愤松弛了下来。当素辛转过身向着另一边的学生讲述时,留哥拼命做着手势引几个朋友的注意,然后从口袋中微微露出那个酒瓶给他们看。

  朋友们的眼睛立刻全睁大了,脸上掩饰不住兴奋的表情。

  留哥指指门口,再做一个“喝”的动作。

  朋友全力点着头表示了解。

  “咳!”素辛回过头来,咳了一声,他虽然没有看见那些小动作,但是那几个少年脸上来不及散去的信息却告诉他,这些学生在捣鬼,“予,你来说说,兑位的变化共有几种。”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少年身上。

  “先生。”留哥却抢着举起了手,“让我先演示一下您上次教的法术行吗?我都快等不及了。”

  “什么?”素辛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那个法术你已经学会了?”

  “是!”留哥用力点头,充满期待地看着老师,他开口不仅是为了帮朋友解围,也是真的急于在老师面前演练一下学会的法术,好得到一些指点。

  “这个法术,我至少练了三个月……”素辛喃喃自语地看着这个只练了七八天的少年,“这个孩子真的是天才啊,我族有幸,我族有幸啊!”

  “你就来施展一下,让我看看吧。”

  “是!”留哥答应一声,走到屋子中间,摊开双手,念动咒文,一团光影旋转着在他的手心生成……

  “干杯!”

  在留哥的带领下,几个少年一放学就躲到了远离长辈的地方,举杯大口喝起了烈酒,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已经是男子汉了。他们的杯子一空,留哥马上就会为他们斟上,他手中的小瓶子看起来不起眼,其实里面装的酒一大坛都不止。

  少年们边喝酒边闲聊,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留哥身上。

  “为了留哥干杯!”少年们又举起了杯。

  “怎么又为了我干?”

  “因为你弄来了酒啊。”

  “这个理由刚才干过了。”

  “那就因为你是天才好了。”糕儿理所当然地说,在他看来这是件很值得干杯的事。

  “我们家族的光荣!”一个和留哥有远房亲戚关系的少年说。

  “你会成为最了不起的地狼!”

  “连老师都知道你厉害。”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附和,留哥不仅是整个家族的骄傲,也是他们引以为豪的朋友。

  他们越说,留哥的嘴就嘟得越高,最后他终于把杯子放下,宣布说:“我生气了!你们在孤立我!你们不把我当朋友!”

  “怎么会!”少年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向他保证大家都把他当做好朋友,而且以他为荣。

  “那你们为什么和先生他们一样整天天才长天才短的?”

  “你本来就是天才啊。”

  “连先生以前都要练三个月的法术,你只用七八天就学会了,还不是天才?”

  “你学东西比谁都快。”

  “……”

  少年们又是一阵七嘴八舌,要让留哥相信自己确实是天才。

  “我是因为喜欢法术才努力去学,又不是为了让大家叫我天才,而且我这么用功,你们一句天才就全概括了,这对我不是很不公平吗!我自己的努力不就成了天才的陪衬了吗?”留哥这么说着,抓起那个酒瓶,“我自己喝酒,不理你们了。”

  “哇……”少年们叫着拉住他,“你把酒瓶留下再走嘛。”

  “只想着酒瓶不管我,果然不把我当朋友。”留哥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挥着,“绝交吧,绝交吧,你们这些家伙。”

  “行了!”一个少年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快点喝吧,回去太晚被发现了,麻烦就大了。”

  留哥捂着脸的手被拽下来,露出一张正在窃笑的脸。

  “不准再叫天才啊!”留哥指着大家,又开始为大家倒酒。

  “好,从现在起大伙儿叫他白痴。”糕儿的宣布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留哥冲过去咬他,一群少年打闹着,又开始了他们的宴会。

  两条身影从另一边的通道出现,他们显然没想到会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遇到留哥他们,一时愣住了,但接着便转身想要离开。

  “执圭、执珂。”留哥站起来叫道。

  对他而言,让他们走开当然比较好,也不会打扰了大家的宴会,可是留哥想起了母亲的话,于是笑着邀请道:“你们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喝一杯?”

  执圭和执珂静静地看着留哥,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想走开。在他们的眼神中,留哥又一次看到了冷淡之外的东西——憎恶?他皱皱眉,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对堂兄。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可身边的朋友们马上就证明了他没看错,因为他们已经仗着酒劲站起来向执圭和执珂发难:“喂,你们是什么意思!留哥儿好好地和你们说话,你们摆那副嘴脸给谁看!”

  “别,别,他们是我堂兄,闹起来我会被爹娘骂的。”留哥忙拦住大家,他可不想因为这两个人回去挨骂。他拦住大家时,执圭和执珂转身就走。

  “太讨厌了!给脸不要脸!”大家纷纷这样职责这两兄弟。

  留哥不说话,他也不喜欢这两个阴阳怪气的堂兄弟,所有的礼貌和谦让都是为了母亲平日的殷殷嘱托而已。所以当糕儿说“早知道他们这么无礼,上次我们应该多打他们几拳才对”的时候,留哥只是扭过头问:“上次他们缠着绷带来上学,是你们干的吗?”

  “我,还有他们几个。”

  “谁叫他们总是那副样子,看了就有气。”

  这些少年一点儿都不为那件事有所愧疚。

  留哥摇摇头,他自己也认为那两兄弟欠揍,可是母亲的嘱咐在关键时刻仍然有效。

  “总之以为别再为难他们了,我娘知道他们受了欺负总是很伤心——怎么说他们也是我大伯的儿子啊。”

  “可你就看得下去他们那副样子?什么玩意儿嘛,竟然还敢整天算计着要超过你!”糕儿对此忿忿不平。

  “超过我?”留哥有种想笑的感觉。

  “你没看见他们夹着法术书吗?他们常常找没人的地方联系,一心一意要超过你!”

  “这么说起来,他们在学堂里的成绩一直都不错呢。”留哥思索着说,在此之前他还真的没留意过这些事。

  “他们把你当做目标!”予气呼呼地说,他就是气不过这一点——竟然敢把留哥当对手,还总是偷偷练习,太让大家看不过眼了。

  留哥撇撇嘴,他虽然不以天才自诩,可是也不认为有谁可以赢过自己。

  “所以啊,留哥儿,下次上课你找个机会教训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最优秀的。”沉珠撺掇留哥说,其他的少年全跟着起哄:“就是,就是。留哥儿出手教训教训他们。”

  留哥在沉珠头上狠狠拍了一掌:“瞎出主意!想让我爹剥了我的皮啊!”

  “说起来,静石叔和庚姨很护着那对兄弟呢……”沉珠失望地坐下来,“听说静石叔有空还亲自教他们功夫,连留哥儿都没有得到静石叔的单独指点呢。”

  “爹说我现在还小,应该专心学法术,免得贪多嚼不烂,过几年我长大些他就会教我的,而且他们是我爹的侄子啊,侄和儿差什么?都是自家的骨肉嘛。他们的父亲死得早,我爹娘理应照顾他们的。”其他留哥内心深处对于身为全族第一武功高手的父亲不肯私下单独指导自己很不乐意,但是对着伙伴们还是把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搬出来说。

  “你年纪小?可你比他们厉害得多呢!教他们不教你,静石叔太偏心了。”糕儿说出了留哥的心里话。

  “再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心里还不定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准到头来养虎为患!”予恶声恶气地说,众少年们一致赞同。

  留哥看着他们不解地眨眨眼。

  “教他们学了一身本事,再被他们咬上一口该有多冤枉。我爹常说,这两兄弟自幼就孤僻不群,保不准和他们的爹是一路货色。族长和静石叔对他们太宽容了。”一个孩子把手中的杯子向地上一扔,又重重踩了一脚。

  “哼,我会盯着他们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做出对留哥儿、对我族不利的事来!”予咬着牙、握着拳说。

  “对,一定要小心他们。”

  “我也会盯着他们的!”

  留哥越发摸不着头脑了,莫名其妙地说:“他们虽然古怪难处了点儿,可也不是犯人啊,你们不用这样吧?”

  “他们不是犯人,可他们的父亲……”糕儿说到这里,被沉珠拉了一下衣角。不管怎样,他们要说的对象是留哥的亲伯父,沉珠怕心直口快的糕儿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留哥没有注意这些,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说起来,我大伯去世得早,伯母又改嫁了,他们没爹没娘,性格古怪一点儿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想求大家看在我的份上,以后别为难他们了,成不成?”

  听了留哥的话,几名少年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我知道他们不讨人喜欢,我也不是很喜欢他们啊。可是就当他们不存在,见了面点个头也不难,是吧?”留哥误会了大家的意思,又加上这么一句。

  “留哥儿……”沉珠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不知道……”

  “什么?”留哥睁大了眼。

  “你……你大伯的事……”

  “我大伯?什么事?”

  沉珠看向大伙儿,想寻求帮助,可因为话题是他挑起的,大家便都等着他说下去。沉珠舔舔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什么事啊?说话说一半!”留哥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认真地追问着。

  “留哥儿,你大伯是怎么死的……怎么去世的你知道吗?”

  “病故啊,死的时候才三百岁,英年早逝,我爹说起来就会流泪呢。”留哥自己没有兄弟,可是每当听父亲谈起那位大伯,总能从言语中感受到那份浓浓的手足之情。他叹口气,娘为什么不给自己生几个兄弟呢?每个地狼家族都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多的甚至有十几个,身为独子的留哥常有种孤独感。其实爹娘还年轻着呢,不知道现在开始催他们多生几个弟弟妹妹给自己还来不来得及?

  “留哥儿,你的大伯他,他不是病故的。”沉珠斟酌着自居,“他是被,被静石叔……”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我爹?”留哥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我大伯的死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是被静石叔,静石叔……”沉珠声音细如蚊鸣地说出最后几个字,“……杀死的。”

  “胡说!”留哥一下子跳起来,把沉珠按在身下,挥拳便打,“你竟然敢这样说我爹!看我怎么教训你!”

  大伙儿慌忙上去拉开他们,沉珠一边招架留哥雨点般的拳头,一边挣扎着说:“留哥儿,你听我说,那件事不是静石叔的错!他是为我们族除掉了一个叛徒啊!留哥儿,你大伯若石他是内奸……”他好不容易从留哥手下逃出来,躲在糕儿身后看着愣住的留哥,讪讪地说:“静石叔当年是大义灭亲,是全族上下敬佩的英雄啊。”

  留哥难以置信地张着双手呆在那里,目光从伙伴们脸上一一掠过去,颤抖着嘴唇说:“真的?”

  大伙儿谁也不说话,但他们脸上的表情都证实,沉珠的话是真的。

  “我的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留哥喃喃地说,“我大伯竟然是……我爹……我爹杀了自己的亲兄弟……”

  “留哥儿,我想静石叔和庚姨不对你说这些是有原因的,毕竟……”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留哥代他说完,深吸了口气,坐下来,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行了,我冷静下来了,你们就把实情告诉我吧,总不能让我一直蒙在鼓里。”

  大伙儿你推我我推你,终于还是把沉珠推到了前面。

  “你的伯父若石法术高明,原本和武功高强的静石叔同样被大家看做我们族中的希望。可是若石自幼就很孤僻,不太和大家往来。听我爹说,他还特别喜欢到地面上去,有时一住就是大半年不回来。”

  留哥和其他少年都皱起了眉头。对于地狼来说,泥土中就是最舒适的家园。留哥儿曾经被父亲带到地面上一次,那次被阳光晒得皮毛火辣辣的记忆他还一直铭记着,并且希望永远不用再有下一次了。

  “若石就是这么个古怪的家伙,本来这是他自己的习惯,大家也说不出别的,但是后来……”沉珠看着留哥,“后来族人发现他在暗中和无伤来往。”

  “无伤!”留哥一下子蹦了起来。脸色变得煞白,其他的少年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在沉珠提到“无伤”时还是个个神色凝重,咬牙瞪眼,呼吸都急促起来,其中几个甚至在喉咙深处发出了低低的咆哮。

  青丘之国有两个居住在地下的种族:地狼和无伤。无伤,又名聚,外形和人类十分相似,是一种和地狼一样,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

  不论地狼还是无伤都是知书达理、有文化有教养的种族,他们和别的种族、妖怪、神民或别的神民都可以友好相处,也可以在他们的居住地得到不错的评价,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却永远处于对立状态。也许就是因为彼此太相近、太了解了,所以他们永不相互忍让,只能用仇恨和杀戳来解决彼此的摩擦。

  这两支种族都在青丘之国的大地之中居住得如此之久,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随着时光的流逝,彼此间的敌意、仇恨也在累积着,终于演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恨意。

  他们当中不会有任何一个地狼或无伤去追溯最初的不和从何而来,他们不在意这些,就是恨对方,恨对方种族中的任何一员。他们都把消灭对方当作自己的最高目标,在他们的文化、习俗中,对方是一切邪恶黑暗的代名词,他们深信这一切,并且把这种思想代代相传,灌输给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留哥和他的伙伴们也是在这样的家族,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

  “无伤……”留哥默念着这个令他咬牙切齿的名称。他理所当然地憎恨这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妖怪,并且一直在为了有一天去和他们厮杀而勤学苦练,他的观点当然也和其他地狼一样,认为在战斗之外的任何场合与无伤交往,都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行为。

  “我伯父他真的……和无伤来往?”留哥看着伙伴们,期待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少年们都点着头。

  “若石不但暗中和无伤来往,而且还把我们族中的事泄露给他们,致使我们族中一支去地面和神民交易的商队遭到埋伏,全军覆没——其中就有糕儿的叔祖……”沉珠看向糕儿,糕儿用力点头,同时握紧了拳。

  “后来若石逃出了我族,族人们去追捕他,可是他法术高强,追上他的族人反而被他杀伤了很多,直到静石叔亲自出马,才制服了这个叛徒!但是他在和静石叔搏斗中受了重伤,没等押回来接受处置就死了。全部的事情就是这样,这件事族人都知道,只有你……”

  “我爹娘从来没和我提过……”留哥现在还有些受不了。父亲口中那个稳重、睿智、心地仁厚的大伯会是族中的罪人,而且是被父亲亲手杀死的,父亲杀了他口中那么尊重的大哥……他终于明白大伯母为什么会狠心丢下两个幼子改嫁,也明白为什么那么溺爱、纵容孩子的长辈会对执圭和执珂严厉到有些苛刻了——因为他们是罪人的儿子。

  “留哥儿,既然静石叔和庚姨自己不说给你听,你可别让他们知道我们对你说起这件事啊。”

  “对啊,你可别出卖我。”

  “别让我们挨大人的骂。”

  伙伴们嘱咐着留哥,纷纷散去了,留哥又在那里发了好久的呆,才一口气喝尽了瓶中剩下的酒,带着醉意往回走。

  “爹。”留哥在父亲身后犹豫了老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叫了一声。

  静石一边吃饭一边翻书,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干吗?又要背着你娘要零钱花?没有没有!以前给你的全偷偷买了酒,害我也被你娘教训!”

  留哥看着父亲的背影,深吸了口气,把一肚子话又咽了回去,嗫嚅地说:“没事。”

  “没事?”静石抬起头,用力抽动鼻子,“你身上什么味道啊?”他伸手在留哥鼻子上弹了一下,“干什么了,还不快交待!”

  “只是一小瓶……”留哥摸着鼻子,嘟起嘴,“而且还是大伙儿一起喝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舅舅家的‘一小瓶’装多少!”静石馋嘴地舔舔嘴唇,“让你娘知道了剥了你的皮!不过……”他向留哥挤挤眼,“我儿子长大了,连酒量都快赶上他爹喽!”

  “就是啊!”留哥也来了精神,“我是爹的儿子嘛,怎么可以不会喝酒!”

  “是谁在跟我儿子说酒啊!”庚娘端着饭从厨房中走出来。

  “没!我在说儿子长高了,快赶上他爹了!哈哈哈哈……”静石连忙打着哈哈掩饰。

  “对,对,是个子。”留哥和父亲并肩站着,挺直了腰给母亲看。

  “哼,你们爷儿俩用不着合着糊弄我。”庚娘把饭菜摆上桌边说,“下次再听人家父母来抱怨留哥儿带头偷酒喝醉了闹事,我就饿你们三天,看你们还把不把酒当命根子。”

  “饿三天?”静石吓了一跳,忙抓起筷子夹菜,一边说,“先吃点儿,先吃点儿!”一边帮留哥往碗里放,看到庚娘横眼看向自己,他又连忙改口,“多吃饭,少喝酒。来,儿子,多吃饭,多吃饭。”

  留哥抿嘴一笑,边吃着父母为他夹的菜,边孝顺地为父母夹菜,渐渐地把伯父的事放到了脑后。直到晚饭过后,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那个素未谋面的伯父和他的所作所为才浮上了心头。

  大伯才华出众,家庭和睦,既有娇妻幼子,又有情深意重的兄弟,他为什么会背叛家族和无伤勾结呢?他这么做除了身败名裂之外还能得到什么?难道他疯了吗?对,他一定是疯了!竟然和无伤来往,除非是疯了!

  留哥恨恨地这么想,自然而然地憎恨起大伯来。可是一转念,想到他已经死了,而且是被自己的父亲杀死的,不知为什么,留哥打了个寒颤,把鞋子一甩,飞快地钻进了被窝。

  这夜,那个素未谋面的大伯却出现在留哥的梦中。

  留哥在梦中看到了那个场面:大伯在前面奔跑,脚下溅起了水花,扬起草叶——对,是水和草,那是在地表上发生的事。在他的后面,有很多地狼在追赶,不时有一个地狼从土中窜出来拦在他面前,之后便是短兵相接,血肉飞溅……

  留哥在梦中听不到声音,却能清楚地看到这一切,甚至可以看见倒下的地狼脸上痛苦的表情。

  大伯继续跑着,追赶的族人渐渐被甩在了后面,他跑过了河流,进入了一座山林,月光、树影、被惊起的小动物,这些留哥应该未见过的情景却在梦中摇晃着。

  突然,他可以听见声音了。

  风声,树叶晃动着,还有……心跳声,怦怦的心跳声,一声,两声,越来越清晰,在留哥脑海中回荡。

  一条身影出现在眼前,静石站在了面前的路上。

  爹来了!留哥在梦中感到了一阵欢喜,可是他随即意识到,爹是来杀大伯的!留哥的心揪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开始希望这个男子可以逃走了。

  静石开始对大伯说话,激动地挥动着手臂。若石也开始说什么,一步步向静石走去,连走边说。留哥还是只能听到风声,心跳声,父亲和大伯之间的对话他一句都听不见,却看见眼泪不断落下来,打在地上,打在草叶上。

  谁在流泪?

  静石又大声说了句什么,若石又向前走了一步,双膝一屈,跪倒在静石面前。静石拔出了剑指向若石。

  “爹!”留哥大声叫起来。在这一瞬间,留哥梦中的视角发生了变化,在这之前,他仿佛一直站在若石的身边看着周围,看着一切,所以他一直看不到若石的脸,突然之间,这些都转动了起来,留哥感到自己站在自己站在了若石和父亲的侧面,看着这对兄弟。

  “爹!……”看着父亲严厉到有些狰狞的面孔,留哥感到十分害怕,费了好大劲才令自己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若石。

  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

  这个男子竟然长着和自己父亲静石一模一样的面孔。

  “爹!”他走了几步,小声的叫着,不过两名男子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依旧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留哥听不见的话。

  拿着剑的男子看起来十分愤怒,把剑向前递了树寸,而跪在地上的男子声泪俱下,不但没有躲闪,反而伸手抓住剑刃向前一拉,让它抵在自己的胸口上,他的手掌和胸口顿时流下血来。

  他又说着什么,用极度哀伤和企求的目光看着对方。

  “爹!饶了他吧。”留哥忍不住开口求情:““爹!他是大伯啊!”

  不过他的声音传不到梦中人的耳中,梦中的静石突然挺剑,一剑刺了下去。“不!”留哥尖声叫着,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刺进了那个长着父亲面孔的男子的心窝。

  “不!爹!不!”留哥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

  “梦!……”他抹着头上的虚汗,颤抖着吐出一口气,“爹,他!”他一下字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向父母的卧室跑去。直到从门缝中看见父母正在床上熟睡,才松了一口气。

  “对!死的那个是大伯……他是和无伤来往的叛徒,所以被处死了。不是爹,太好了,不是爹……”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沿上,因为放松下来而全身发软,想起梦中那张和父亲内一模一样、但充满了哀伤的面孔,还有那柄刺出去的剑,他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大伯的画像……!”留哥嘟哝着,打开了手中的画轴。

  画中有两个风姿飒爽的地狼上面并肩而立,右边的一个一身棕黄色的皮毛,嘴角有个微微的酒窝,明显是父亲静石,左边的一个身材略矮一点儿,皮毛是深褐色的,文静地笑着,一只手勾着静石的肩膀。

  若石的画像当他成为罪人后早已被销毁掉了,这一张因为上面有他的弟弟静石才被保留了下来,但是也被丢在了仓库中,早已布满了灰尘。

  留哥悄悄找了十几天,才把它从杂物下面找了出来。

  看了一眼这画,留哥长出口气:“太好了,一点儿都不像。”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不知为什么他对于梦中的大伯长着和父亲一样的脸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才千方百计找到大伯的画像来看。现在看来,若石和静石的五官虽然的确有三分相似,但是神情、气质绝对不一样,根本不是梦中那个父亲一般无二的形态。

  “就是说嘛……”留哥拍拍自己的脸,“亲兄弟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啊,除非是用法术变的。我这是怎么了,因为一个梦就忧心忡忡了这么多天!”

  他抬头看看这个仓库里被自己翻腾得一团糟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当务之急是要在被娘发现之前把这里弄好,不然就有苦头吃了。

  自己干吗要为了一个梦干这种奇怪的事啊!难道脑袋出问题了?他一边这么叹气着,一边开始动手收拾仓库。

  过了几分钟,他却又停下手来,再次打开那个画轴挂在墙上,自己坐在一堆杂物上呆呆地看着……

  二

  “别跑!站住!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随着一个成年地狼的咆哮,一大群孩子从他家里哄笑着穿墙跑了出来,手里有的拎着事物,有的拎着酒壶,显然刚才是从他家偷了东西,边跑还边回头做鬼脸。

  “留哥儿,又是你领头,我回头告诉你爹,看不打断你的腿!”后面的成年地狼猛追不舍,大声威胁着。

  “大叔家酒酿的好我们才来喝的,别人家我们还不去呢!”留哥一边大笑一边回答,他率领的那帮小弟兄也一起附和着。成年地狼跑得再快也无法和这群可以随便穿墙入户的毛贼们比,眼见已经追不上了,只好停住步子,挥着手臂大声威胁着要去告诉他们父母,那些孩子才不怕他这一套,转眼就逃得没影了。

  这三年来,留哥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又长高了些,几乎和他父亲静石一样高了,肩膀更宽,手臂更长,爪牙更锋利了。与此同时,他开始变得有些散漫起来,不再那么用心、认真,也不再像已往那样耀眼——他依旧是最优秀的。

  但是说过去的他超过了他的同龄人五倍、十倍,现在则最多只有两三倍了。

  因为他的这些变化,老师和族里的长者们都很担忧,他们私下里曾多次找静石夫妇谈论过这件事,但是依然没有什么效果,或者说静石夫妇根本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是天才,他们宁愿他像现在这样,甚至再平凡一些,所以他们在暗地里支持儿子放下学业,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有了父母的默许,留哥当然就越发倦怠下来了。他的好强让他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只是现在这种优秀更像是在向大人们交差,而不是出于他的上进心了。

  “怎么还不下课呢?”留哥一边听素辛讲解着法术,一边琢磨着下课后和朋友们去哪里玩,母亲会做什么好吃的……

  “留哥儿,你来说说这个法术的意义。”素辛发现留哥很明显在走神,便停在他面前问道。

  “是。”留哥答应一声,毫无迟滞地说了起来,“一……”

  “不错。”素辛口中称赞了一句,心中却暗暗叹了一口气。

  留哥的功课绝无纰漏,法术也高出同伴们一筹,可是以前那种举一反三,抢着学,追着老师学的个性却不见了。现在的他只做老师交代了的学问,而这些知识对他的头脑而言又确实过于简单了,于是他大部分的时间用在了玩耍、恶作剧甚至发呆上。

  果然,刚刚回答完老师的提问,便见他又双眼无神地盯着墙,开始神游太虚了。

  素辛希望下面要教授的课业可以重新吸引留哥的注意力。

  “从今天起……”素辛严肃地说,他环视着大家,直到连留哥的注意力都回到了课堂上,他才接着往下说,“从今天开始,我要脚给你们变幻成人的法术。”

  “哇!”学生们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

  地狼的孩子们的成年仪式就是指他们能够变化成人的那一刻。

  不论一个地狼活了多久,如果他不能使用法术变成人的样子,就依旧会被看成小孩子,他将不能脱离父母独立生活,也不可以建立家庭,参加地狼族的生产、捕猎,也不被允许独自到地面上去。

  相反,只要一个地狼掌握了变幻成人的法术,不论他实际年龄多大,周围的族人都会把他视为成年地狼。

  一般来说,地狼族的孩子们会在五十岁左右的时候学习这个法术,对于这一班的孩子显然是太早了点儿。

  这全是为了留哥。

  素辛和族中长老们商议,决定提前教给这些孩子这个重要的法术,就是希望留哥在成年之后可以正视自己长大的事实,不再整天忙于嬉戏。

  素辛和长老们坚信,无论其他孩子怎么样,留哥一定可以轻而易举的学会这个法术的。

  “这个法术的关键在于……”素辛双眼直视着留哥,开始讲述……

  “饿死了……”留哥回到家往椅子上一躺,就扯着脖子开始叫,“娘,我好饿啊。”

  “来了,来了。”庚娘一边托着饭菜出来一边说,“每天都在外面疯到这么晚才回来,不饿才怪。你今天又去哪里捣鬼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七叔真小气,不就偷了他几盘菜么(当着母亲他可不敢提起酒的事),上次拿了松远大哥家一整只地鼠人家都没说什么。”

  “你偷人家东西还有理!”庚娘在他头上戳了一指。

  “小孩子就应该痛痛快快地玩儿啊!”留哥理直气壮地说,“而且今天先生教了我们变成人的法术,等我学会后,就不能再像现在一样尽情的玩儿了。”

  “先生教你变成人的法术?!”庚娘惊愕地抬起头来,勉强露出笑容问:“为什么这么早呢?对大伙儿来说有点儿难吧。”

  留哥撇撇嘴:“反正挺没劲的。”他从来没有觉得哪种法术难学的。

  “说的你好像不想学似的。”庚娘把杯盘放到他面前。

  “我是不想学啊。”留哥马上承认,“老是当小孩子撒娇多好啊,我才不想长大呢,真想不通先生为什么提早这么多教我们这个法术。”

  “也许……”庚娘隐约猜到了族中长辈们的意图,强笑着说,“也许是先生觉得你们特别出色呢。”

  “娘,我想一辈子都做你的儿子,我不学变成人的法术好不好?”留哥抓着母亲的衣角撒娇。

  “傻孩子,你就算长到一千岁,一万岁,也永远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庚娘伸臂揽住他说,“在娘的心中,你永远是那个抱在娘怀里的,小小的,毛茸茸的留哥儿。”

  “娘。”留哥立刻变成狗的样子,钻到母亲怀里。他曾经很想要几个弟弟妹妹好逞逞做哥哥的威风,不过现在想来,没有弟弟妹妹也好,免得他们分走属于自己的宠爱,就这么一直被父母溺爱着生活下去,该有多好。

  “庚妹,我回来了!这是今天的猎物。”静石喝得半醉不醒的,手中拖着一只巨大的老鼠走了进来,“剥下皮给儿子做件大褂。”他得意地宣布,“很少见这种毛色的地鼠,和儿子的皮毛真配。”

  地鼠是一种生活在土中的老鼠,是青丘之国特有的动物,外形很像生活在火焰中的火鼠,身形巨大,最大的据说有大象那么大,小的也像兔子大小,皮革厚实,肉味鲜美,是一种有很多种用途的动物。因为它们一般居住在很深的地下,其他种族想捕获它们并不容易,只有地狼、无伤这样的妖怪才有能力捕捉它们。

  静石是地狼族最优秀的猎人。他每次出猎都会满载而归,而且抓回来的都是体形庞大的猎物。这些猎物他往往只留三分之一,另外的分做两份,一份给执圭、执珂兄弟,一份分给亲戚朋友、左邻右舍。

  “别吵。”庚娘把手指竖在嘴唇上,“留哥儿睡着了。”

  “儿子睡着了啊,没关系,他看见我带给他的礼物会高兴的,不会怪我吵醒他的!对不对,儿子?”静石醉眼朦胧地向留哥的房间走去。

  “相公……”庚娘叫住他,迟疑一下说。“今天学堂里开始教变幻人形的法术了。”

  “好呀,孩子要长大了,这是好事啊!留哥已经学会了吗?我儿子聪明,一学就会。”静石嗓门大得像打雷。

  “他好像不是很想学。”庚娘担忧地说:“吃饭的时候一个劲的撒娇,吃完饭就去躺下了。你说,先生为什么那么早就开始教他们这样的法术,会不会……”

  静石安静了下来,晃晃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沉甸甸的头,半天才说:“是太早了……儿子自己也不急着长大呢……”他和庚娘互相看着,陷入了沉默。

  其实,静石回来的吵闹声已经把留哥吵醒了,他本来是想披上衣服去迎接父亲的,可是走到门口,却听到了父母的话。留哥默默地躺回了床上,他觉得自己现在跑出去似乎不太好。双亲和族人们并不一样,他们给了留哥宽松的生活空间,他们没有因为留哥的天赋而要求过他什么,反而一直担心留哥会由于忙于学业而耽误了自己应该享受的生活。

  留哥也不知道近几年自己是怎么了,他其实根本不贪恋玩耍、嬉戏,对法术等课业的学习热情也一点儿都没有下降,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在先生们面前表现出来,他宁愿自己拼命的偷偷练习,却在先生们面前声称已经运用自如的法术没有学会,或者故意把功课背得前后颠倒,然后装做后悔地说自己背书时睡着了。

  近几年,称他为天才的族人越来越少,留哥心中不禁有一分得意——他想学习,想掌握更多东西,但是他实在厌烦了“天才”这个称号。

  有几次,当留哥偷偷找地方练习的时候,曾经遇上过执圭、执珂兄弟,他一边躲藏,一边有种忍不住想大笑的感觉——在几年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和他们两兄弟一样的事。

  大概就像父亲说的,自己不想长大吧。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哭泣声,留哥一下子从床上又坐了起来。

  “呜呜……大哥……”静石把脸埋在妻子的怀中,泣不成声,“大哥的法术是最高明的……呜呜……如果由他来传授留哥儿的话……呜呜……大哥……”

  他只要喝醉了后,便常常会这样念叨兄长若石哭泣。以前留哥不明白为什么,可是现在他明白是因为父亲亲手杀了大伯。自从知道了真相后,留哥的心像被系上了一个疙瘩,周围的族人对于大伯是叛徒这一点一再强调,可留哥在意的,却是别的——父亲亲手杀了他的兄长,只因为他是叛徒。

  叛徒确实该死,但是亲手杀死自己的手足……留哥无法对这种事释怀。他知道父亲也是一样,这就是他常常喝醉后哭泣的原因。

  “爹……”留哥捂住嘴,眼泪也掉了下来。

  “十天已过,你们当中有谁学会了这个法术?”素辛虽然问大家,充满期待的目光却落在了留哥身上。

  留哥避开他的目光,低下了头,学堂中一片沉默。

  素辛微感意外,因为一般这种情况下,留哥都会第一个跳出来说他已经学会了,他叹口气,说:“那么再给你们十天时间,不用操之过急,静心体会才有成就。”

  “是。”学生们一起回答。

  素辛挥挥手,让他们散去。

  “留哥儿。”

  留哥听到素辛叫他,停住步子转了过来。

  “你可有什么疑问?如果有尽管来问我。”

  留哥点点头:“谢谢先生,我会努力的。”

  素辛打量他一番,长叹一声:“去吧。”

  留哥向他行了个礼,快步追上了在远处等他的伙伴们。

  “怎么可能?留哥儿,怎么可能连你也没有学回!”糕儿一走出学堂便扯着嗓门叫了起来。

  “对啊,这么难的法术,我们无法在十天内学会是理所当然的,留哥儿怎么也没有学会?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吧?”沉珠也关切地问留哥。

  “就是!”

  “留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留哥儿……”

  伙伴们唧唧喳喳地嚷了起来。

  留哥儿垂着头快步向前走去,不搭理他们。

  “留哥儿?”

  “留哥儿,一次学不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待会儿我们还是去踢球吧?”

  “谁像你整天只知道玩!留哥儿从来没有学不会的法术,对不对,留哥儿?”

  “他这次就没学会嘛……”

  “可是十天后他一定会学会的!是吧,留哥儿?”

  “行了,你们烦死了!”留哥突然大叫了一声,抬起头来气冲冲地对着他们。

  大伙儿被他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沉珠拍拍他的肩膀说:“算了,都放学了,不提功课的事,咱们去玩吧。”

  “不去了,我要回家。”留哥无精打采地说,向大家摆摆手,独自走了。

  “他自己没学会,干吗向我们乱发脾气啊!”一个少年不服气的叫着。沉珠拉拉他的衣襟,不让他再说下去。

  他看着留哥的背影,知道这些年来留哥虽然不像过去那么天资纵横了,可是老师教授的东西在规定的时间内学不会还是第一次,这件事一定让留哥心里很难受。

  “留哥儿,吃饭了!”庚娘站在留哥卧室门口叫道。

  “不吃!”

  儿子生硬的口气让庚娘吓了一跳,连忙推开门走了进去,见留哥正抱着膝蹲坐在椅子上,嘟着嘴发呆。听见母亲进来,留哥抬头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留哥儿,你怎么了?”

  “没事!”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跟娘说还不成?”

  “都说没事了!”留哥口气冲冲的嚷。

  庚娘呆了一下,走到他面前,严肃地说:“留哥儿,抬起头来看着娘!”

  留哥儿咬着嘴唇,抬起头来。

  庚娘用手抚着他的脸,柔声的说:“留哥儿,娘知道你一定有什么心事,所以才不开心,对不对?但你可以把事情说出来,和爹娘商量啊。这样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又向娘乱发脾气,你说这样对吗?”

  “对不起,娘,我知道错了。”留哥惭愧的说,“我没有学会变成人的法术,先生又在课堂上当着大家单独问我,所以……我觉得很丢脸!”

  庚娘温柔地把他揽进怀里,抚着他的头发说:“有谁是十全十美的呢?我儿子的毛病啊,不是不聪明,恰恰是太过聪明了。平常人从小到大,理所当然地会经历失败,于是他们就会明白,有些事是可以轻易做到的,而有些事必须加倍的努力,有些事甚至是无不论多么努力都做不到的。而我的宝贝儿子呢……”

  庚娘看着留哥:“你呀,就是从小太聪明了,从来没有什么是你学不会的。我和你爹一直以来都在担心,万一你习惯了这种什么都一学就会,无须苦苦执着的日子,一旦哪天你遇到了一件一时无法做到的事,会不会就这么承受不了了,更甚至于自暴自弃……”

  “我已遇到这种事了……”

  “是吗?那么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庚娘笑着问他。

  留哥从椅子上跳下来,挥着手嚷:“现在当然是去吃饭,然后认真地练法术!”他笑着拥着母亲的肩向外走,“娘,你看吧,你儿子才不是输不起的人呢!”

  “是吗?”

  “是啊是啊……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庚娘看着儿子扑在饭桌上的身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又过了十天,留哥和伙伴们依旧没有谁能掌握变幻成人的法术,素辛很明显地流露出了对留哥的失望。

  之后,又是十天。

  “这次,有谁可以变幻了吗?”

  素辛语言刚落,一个少年便举起手来,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了他身上,大家的神情流露出了极度的难以置信——第一个学会这个法术的,竟然不是留哥。

  “执珂?”素辛也迟疑了半刻才说出话来,“你?你……好,你就演示一下吧。”

  “是。”执珂的口气中除了紧张,还流露着明显的得意。他站在大家面前,口中念念有词,身体发生着变化,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人类少年。

  “先生,您看是这样吗?”

  “不错,你做得很好!”素辛也不得不点头。

  执珂平生第一次受到先生的夸奖,顿时容光焕发,有意无意地瞟向留哥。

  留哥端坐在那里,什么表情也没有。

  “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成年男子了。”素辛开始对这个刚刚成为成年地狼的男子进行教导,于是剩下的时间,便全在这种无聊的话题中度过。

  直到下课后,素辛才叫住留哥:“成年仪式本来应该由父母代为安排,可是执珂的父母都不在了,你回去跟你爹娘说,请他们代为安排吧。”

  留哥生硬地点点头:“是。”然后也不向先生辞别,扭头快步跑掉了。

  素辛不但不因为他的无礼而愤怒,反而抚须一笑,他希望这个激将法可以使留哥发愤用功。

  “不去!”留哥气呼呼地躺在床上,任庚娘怎样拉都拉不起来,“我不到他家去!就是不去!”

  “留哥儿,你这个孩子!这是执珂的大事啊,你这个堂弟怎么可以不去!”

  “我说了不去!”留哥了着被子蒙住头。

  “你太任性了,快出来。”

  “不!”留哥索性变成狗形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就是不让母亲抓住他。

  “留哥儿……”庚娘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一把揪住他的尾巴,把他往床下拉,留哥四爪抓住被褥就是不动,母子俩就这样拔起了河。

  “出来!”

  “不去!”

  “出来!”

  “死也不去!”

  “……”

  静石一踏进门,就看了这副情形,扶着墙大笑了起来:“哈哈,你们娘俩在干什么啊?哈哈……”

  “相公,你也来说说儿子,他怎么也不肯到大伯家去。”

  趁庚娘回头说话的功夫,留哥已经摆脱了母亲,又拱回被窝去了,只露着鼻子和一双眼睛说:“反正我不去。”

  “来,儿子!”静石过来拍拍留哥,“起来,不就是一个法术没学会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你爹我十个法术有七个半不会,不也过地好好的。”

  “我又不是你!”

  “别拿儿子和你比!”

  母子俩在这种时候倒是意见一致。

  “哈哈,这么说来,儿子最近常有法术学不会的,这说明儿子越来越像我了,是好事啊。儿子,这叫低潮期,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爹以前的时候也有一阵子什么都不顺手,学什么什么不通,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自然就豁然开朗,又得心应手起来。”

  “你根本不明白!”留哥一下子从被窝里蹿出来,弓着腰叫。“装做没学会和真的学不会根本不是一回事!这个法术我真的学不会!我怎么练都悟不透!我还从来没遇上过我学不会的法术!我……”

  “装做没学会?”庚娘和静石一起看着他。

  留哥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转身又向被子底下钻去,静石一把抓住他,把他正个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走吧儿子,去梳洗一下。你去参加了这个酒宴,我就亲自指点你武艺。”

  “真的?”留哥一下子睁大了眼。

  静石是地狼族的第一武功高手,平时偶尔也担任指点后生晚辈们武艺的老师,族中的少年都以能得到他的指点为荣,留哥更是深以自己的父亲为骄傲,但是静石从来不肯单独指点留哥,也不肯单独指点其他少年,只有一段时间他愿意教导执圭、执珂兄弟,但是这两兄弟学了没多久就拒绝了,理由是想专心学习法术。

  今天,静石竟然主动提出这件留哥过去怎么央求都不行的事,使留哥不得不斜着眼,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想骗我去了之后再反悔?”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爹是这样的人吗?”静石拍了他一下。

  “说只要我吃药就带我去打猎;说只要我不吵着要弟弟就买新书柜给我;说我肯吃我讨厌的青菜就瞒着妈妈给我买酒;说我不揭发你收到的示爱信就给我钱……”

  留哥扳着爪数:“一次也没有实现过!骗子!”

  “这么说的话,好象真的有……庚妹,留哥儿是胡说的!没有这回事!没有!”

  庚娘板着脸在桌前坐下来,冷冷地一拍桌子:“说,你们父子俩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又是酒,有是示爱信,今天不说明白,我们哪儿也不去了!”

  “庚妹,误会,留哥儿胡说的,没有的事,谁会看上我呀,对不对!”

  “就是说我很没眼光了?”

  “不,不……留哥儿,过来给你娘解释!”静石向正蹑手蹑脚向门外溜去的留哥大喝一声。

  “我去洗脸……”留哥知道自己祸从口出,一溜烟跑了出去。

  庚娘出神地看着门口,缓缓说:“学会的法术故意装做不会……这个孩子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了。”

  “等我好好指点一下他的武艺,不学法术也没什么不好——本来不想教他武艺的,真不想这个孩子拿起武器……”

  “他是你的儿子,怎么能不会武艺。”

  “是呀,我的儿子……”静石轻轻叹了口气。“儿子长大了啊……”

  “还有……”庚娘站起来去给留哥整理要穿的而已副,扔下这么一句,“把你收的信老老实实地拿出来交给我,不然三天不准吃饭!”

  “信……庚妹,没有的事啊,留哥儿是陷害我的……庚妹……”

  这是一座既高又宽大的地底洞窟,它没有经过地狼们的改造,完全保持着天然的摸样,洞顶上悬垂着钟乳石,地上长着石笋,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在洞中回荡。

  洞的一侧有一块平整的空地,空地一侧放着一排兵器架,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另一侧放了一把交椅和一张小几,几上摆着酒瓶酒壶什么的。

  “爹,这就是你的练武场?”留哥兴高采烈的问,刚才的执珂成年仪式上的郁闷一扫而空。

  “当然了,你爹我可是地狼族第一高手,当然要有最好的练武场。”

  “吹牛皮。”留哥撇撇嘴。他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才背着手溜达到兵器架子前,上下打量起来。

  “挑你喜欢的,来和你爹比划比划!”静石大声说。以往留哥学武艺时并没有特定的兵器,这既是因为留哥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法术上,也是因为静石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儿子拿起武器。可是现在既然已经决定要教他武艺了,就应该先让他挑一件称心的武器。

  留哥摸摸长枪,拿起单刀用手指弹了一下,又放了下来,捡起了一对镏金大锤上下抛动,然后皱着眉头丢开手,又去看那并排摆的十几把利剑。静石不由握紧了自己的剑。

  “不要!”留哥终于挥挥手转过身来,用不可一世的样子说:“我不要兵器也很厉害。”

  “是吗?让你爹试试!”静石解下佩剑向旁边一丢,空着手站在留哥面前,伸出食指向他勾了勾。

  留哥手一伸,利爪从皮肤下弹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叫一声,向父亲扑过去。他先直取静石的胸口,却在半途手臂上扬,改袭咽喉,而另一只手则横扫一爪,让对方无法跃开躲闪——这是他最得意的绝招,每次在玩耍时使用这一招都可以打得伙伴们求饶。

  他当然不指望自己的这点把戏能打中父亲,不过只要吓他一跳,让他觉得自己还不赖就成了。最好能撕破他的衣服,让他回去被娘骂。

  静石不等他的身形完全展开,勾住他的手腕一带,脚下一绊,留哥觉得自己像腾云驾雾一样,不等回过神来已经摔了一个跟头。

  “怎么样儿子?你爹还有几下子吧!”静石蹲下来摸着留哥的头问。

  留哥挣扎了大半天才放弃了努力,往地上一躺,张开四肢嚷嚷着:“行了,我认输总行了吧!”

  “早点认输不就行了!”静石在他额头上一弹,哈哈笑着放开了他。

  “还没完!”留哥乘机跳上去勒住了静石的脖子,“我还没输呢。”

  “小鬼头,连这样耍炸诈的招数也用!”静石用充满告戒的口吻说,“可是想在你爹身上用这个招数还早了五十年呢!不,是早了一百年……是二百年才对!还是三百……”他开始认真分析儿子和自己在实力上的差距。

  “胡说,我才没差那么多呢!”留歌不服气地叫着:“快投降!不然我可就……”他用力勒着静石的脖子,一心认为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比较有利,希望能从父亲手下扳回一城。不过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静石已经把身子一缩,反手一带留哥的衣襟,哎呦一声之后,留哥又恢复成了躺在地上的造型。

  “服了吧?”

  “不服!”

  留哥毫不迟疑地赶在静石又压制住他之前跳了起来,又向他冲过去。不过这一次静石根本不想再压制住他,而是想好好看看他的全部实力,所以放任他向自己进攻过来。

  留哥的武艺虽然不像法术那样出类拔萃,但是同辈中也属佼佼者,不过和地狼族第一高手静石相比,他就像在挥动拳头吓唬人的小孩子一样。

  静石时而顺着留哥的攻势,把他拨弄得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时而使他一跤接一跤的跌跟头,时而在他身边快速游走,让他连影子都摸不到。

  留哥明知自己和父亲相比差得太远了,但是他赌着一口气,非要在他衣服上扯个口子让他回去被娘骂不可,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上窜下跳地和父亲对抗着。

  留哥自幼便听到父亲是族中第一高手这样的话,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对于第一高手究竟有多高的问题,留哥倒是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而且留哥自幼对法术的兴趣就远远大于习武,但父亲坚持不教,留哥也没有感到多么失望。

  在他的意识中,父亲是个粗枝大叶,有点糊涂,而且很怕老婆的男子,和别的族人口中的“最厉害”、“最了不起”相距很远,直到今天和父亲面对面对抗时,留哥才真正体会到“地狼族第一高手”这几个字的分量。

  “好沉啊!”

  留哥大叫着,静石整个身体压在他身上,使他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留哥挣扎几下,忽然向下一沉,往土里沉下去。在大地之中翻了个身,又冲出来攻向静石的下盘。

  经过了这几个时辰的缠斗,留哥也悟出了些窍门,他不再硬打硬撞,开始和父亲玩一些小花招——用他擅长的法术在战斗中制造机会,再看准空隙向父亲进攻。

  只是父亲的空当太难找了,明明看起来全身都没有防范,但只要自己一进攻,他却能轻松自如地躲闪开,眼看要打到他身上的一招,最后却连衣角都碰不到,反而是父亲随手的攻击,轻描淡写,力气不大,速度不快,力道不猛,自己却被他逼得穷于应付。

  “爹真厉害啊!”留哥心里这么感叹,充满了骄傲,“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这么厉害!”不只不觉中他已经开始模仿着父亲的步伐移动了起来。

  “好小子!”静石也在心里称赞着儿子,比起刚开始的时候,留哥因为疲倦,移动和攻击的速度都慢了许多,但他用的身法和动作却更有效,更准确了,而且自然而然地把静石展现出的一些动作融合在自己的行动中,仿佛那是他原来就会的一样。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静石心中抑止不住的高兴。“果然一学就会!看来我这身功夫确实可以传给他了!”

  扑通!留哥又被静石摔了个跟头。

  这个下午他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衣服破了,嘴角也肿了,手上、脚上全是被岩石划的伤痕,光滑的皮毛也倒卷起来。不过他的神情却十分兴奋。

  在他心中,学习武术的欲望第一次超过了对法术的兴趣。

  “行了,儿子,休息一下吧。”

  “不,我还没累呢!”留哥大叫,“你别想赢不了就不吃饭!”

  “哈哈,儿子,三五十年不吃饭的话你会饿死的。”

  “哼,别跑!”留哥又向父亲追上去。他倒没有妄想要赢父亲,只是到现在为止,自己这么狼狈,而父亲却依旧气定神闲,这太气人了,至少也要达到最初的目的吧。

  又斗了一个多时辰,留哥感到自己的体力快到达极限了,气喘、流汗、脚步虚浮,手臂也挥不动了,只怕父亲再打中自己一下,自己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不行,我才不愿意就这么算了呢!留哥心里想。这时,静石为了闪过他的一抓而转向了右边,同时左手微抬。他要推我的肩——留哥脑子灵光一闪,他记起静石已经两次用过这一招。

  他知道自己不论是继续攻击还是闪避都躲不过着招,所以这一次他采用了别的办法。留哥迎着静石的左手冲过去,在静石的左手眼看就要按在他身上时猛地一低身,静石反手从他的肩头按了过去,虽然静石反映神速,立刻变招向下砸,但是留哥借着一弓身向前一冲的力量已经靠到了他的近身,伸爪抓下,静石的身体躲了过去,却听嗤的一声,被留哥扯下了一段几寸长的衣襟。

  “哈哈!”留哥大笑着仰面倒在地上,高举着那条衣襟,“我赢了。”

  “算你小子有本事。”静石拉着衣服看着——刚刚上身的新衣服破了,估计回家少不了又得挨一顿收拾吧。

  “哈哈哈……”留哥得意非凡。

  “行了吧,该起来回去了。”静石催促。衣服破了再晚回家,罪上加罪,晚上不许吃饭也是可能的。

  “我没力气站起来了!”留哥躺在地上耍赖。

  “刚才还神气十足的。”

  “就是走不动了,你背我!”

  “你多大了,还要爹背!”

  “不然把你收到的情书背个娘听!”

  “留哥儿!你这个不肖之子!”

  “背不背?一、二、三、……”

  “好了好了,我背你,来。”

  留哥得意地爬上静石的肩膀,双手搂着父亲的脖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不会是为了早点回家,故意让我打中的吧?”

  “当然是,不然你能打中我?”

  “哦,那就是我真的凭本事打中的了!太好了,哈哈哈。”留哥大笑起来,拍着静石的肩膀,“快跑,快跑啊!冲啊!”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高高坐在父亲背上,开心地又叫又笑。

  留哥把毛巾一丢,重重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说:“爹,怎么样,今天我还行吧?我打中了你四次。”

  静石坐在他旁边擦着汗说:“那算什么?过于毛糙的进攻!其中有两次如果我反击你立刻就得玩完!另一次是我故意让你攻进来,好近身控制你的,你也没发现我的意图!算来算去只打中我一次,还不痛不痒的!”

  “哼!再来!”留哥从地上弹起来,又向父亲冲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这对父子一个教,一个学,完全沉浸在了武学之中。留哥反应快,悟性高,又擅长举一反三,现在让他从以前的小打小闹、略知皮毛到有机会深入地去体会武术的奥秘,他的兴趣一来,便很快钻了进去。只是所谓一心不能二用,在留哥沉迷于武学的同时,另一样学问——法术便被抛在脑后了。

  “好了,留哥儿,今天到此为止吧。”静石收回了招式说。

  “为什么?”留哥掐指算一下时间,“离吃饭还早着呢,你又饿了?”

  “把你爹当成贪吃猪啊!”静石敲敲他的头,“今天是你去学堂的日子,忘了吗?”

  “哎呀!”留哥张大嘴,他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回家收拾收拾,换件衣服,别迟到了。”

  “我……”留哥咬着嘴唇,“反正这几天一点儿也没练,去了也是不会,不去了。”

  静石看着他,父子之间一片沉默。过了半晌,静石拍拍他的肩:“行了,快去!不会不要紧,可别再迟到了。”

  “嗯。”留哥点点头,和父亲并肩往家中走去。

  三

  这一天的课堂上,执圭也学会了变化人类的法术,和十天前他的弟弟一样,得意地向大家展示自己的人类外表。素辛又像上次一样对留哥说了一番激将的话,只是留哥对这些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了。

  留哥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抵挡父亲双拳齐击的那一招,怎么才能在出招的同时更快地转身,连续跳跃时又要在怎么调节呼吸……好不容易忍着一肚子不耐烦听素辛唠叨完了,吐出“下课”这两个字,他拔腿就往外跑。

  “留哥儿,你去不去沉珠家喝酒?”糕儿高声叫住他,“他爹娘今天去了亲戚家。”

  “喝酒啊?”留哥舔着嘴唇,“可是我爹在等我上课……”

  “静石叔在等你?他终于开始教你武艺了?”沉珠惊喜的问,“他不是一直不肯教吗?”

  留哥得意地一昂头:“我这么优秀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教!你们等着看吧,很快地狼族第一高手就是我留哥儿了!哈哈哈!”

  “吹牛皮!”

  “你想超过静石叔,再过一百年吧!”

  “就是,就是。”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打击他的自信。

  “竟然敢怀疑我说的话!”留哥迷着眼,寒光从他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中射了出来,“死小子们,你们想讨打吗?我正好试试新学的拳法!别跑,吃我一拳!”

  少年们一哄而散,四处奔逃,留哥卷起袖子在后面追赶着。

  沉珠没有加入那些少年们的行列,他留在后面和留哥并肩跑,有些担心的问:“可是留哥儿,你的法术学的怎么样了?一直沉迷于武术的话,会不会……”

  “知道了,知道了。我有时间会练习法术的。”留哥不在意地挥着手。

  “……”沉珠看着他的身影,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担心。

  果然如同沉珠所担心的一样,留哥自从开始学习武艺之后,就再也没有把时间分到过法术上,再过了十天,他依旧没有学会变人的法术,再一个十天,又一个十天,他依旧整天嘴边挂着武术,手中比划着招数,据说还有一次在睡梦中练武,把自己卧房里的家具砸了个稀里哗啦,直到把父母吵醒才被静石制服。

  大约过了四个月后,第三个少年学会了变人的法术,然后又过了一个月,沉珠也可以变化成人了。

  当沉珠用一个白皙文静的少年模样出现在留哥面前时,留哥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捧腹大笑起来:“沉珠,哈哈哈……你身上没有毛的样子……哈哈哈……看起来像……”

  “留哥儿……”沉珠十分担忧地看着他,“你的法术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进展?你明明比我们都聪明,为什么我都已经学会了,你却还不会?是不是……是不是你一直都没有去练?”

  “是呀。”留哥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又没法同时做好两件事。”

  “可是再这么下去……你不就……”

  “法术什么时候都可以学啊,如果不抓住机会,我爹改变主意不教我了怎么办!”留哥拍着沉珠的肩膀,“你放心,法术我以后会追上去的,你还不相信我吗!”

  沉珠露出笑容:“说的也是,留哥儿的头脑怎么能和我们相提并论。”

  “你们家今天会给你庆祝吧?”留哥搂着沉珠的肩头说:“你不请我去喝一杯吗?”

  “当然,不请别人也要请你啊。”

  “好,大喝一顿!”

  “留哥儿,不是请你去喝酒啊!”

  “一样啊,去吧。”

  在留哥痴迷于武艺的时候,时光不知不觉过去了十年。

  十年之中,留哥始终没有恢复对法术的热情。几个月前,最后一个和他同龄的少年——糕儿也学会了变成人的法术之后,他成了伙伴们中唯一一个不会这个法术的,所以他干脆连学堂也不去了,整天除了和父亲比试较量之外,就是到地狼族的战士、高手们聚集的地方去向他们挑战。

  十几年下来,他在武艺上的进步连静石也为之咋舌。现在包括静石在内,地狼族中的战士可以赢留哥的不到十名,可以和他打成平手的也不超过二十个。

  最近,包括素辛在内的族中长者们也不再可以督促留哥,大概留哥在武学方面展现的才华使他们认为失去了一个法术天才换回来一个武术天才,也不是什么很大的损失吧,大概也因为他们的这种想法,留哥才能在不受干涉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意愿学习武术。

  十年来,留哥生活中的另一个变化就是他身边的朋友们。

  那些和留哥一起长大,但已经学会人化法术,举行过成人仪式的少年们在生活中身份发生了变化,他们必须去学习各种技能,手工、种植、打猎或者参加和地面上种族交易的商队,在继承地狼们祖祖辈辈生活方式的同时,也要接受长辈们的安排成家立室,养育后代,他们已经不能再像孩子一样无优无虑地玩耍嬉戏,当然也就没有时间再和留哥一起玩闹。

  现在,朋友们有时聚在一起喝酒也都是大大方方的,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躲着大人,予甚至就在自家的作坊中学习酿酒,他常常会把自己的手艺拿来给大伙儿品鉴,虽然结果总是招来一片嘘声。

  大伙儿说的话题造就已经远离了游戏和学习,更多时候在说今年的收成怎么样,谁的手艺更好,哪家的姑娘更俊俏、订了亲没有之类的事情。留歌与大家越来越无话可说,也就是日益疏远起来。

  现在他的幼年玩伴中,只剩下了沉珠、糕儿、予等四五个依旧时常和他一起喝酒谈心,而他也拥有了其他的朋友——那些原来和他没有什么交往,自幼以习武为主的少年们。

  自幼习武为主的地狼少年们在族里的同龄人中法术相对薄弱,其中年龄比留哥大得多却依旧不会变成人和孩子的区别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们只用谁的武艺更高,谁打到的猎物更多来决定谁更受尊敬。

  留哥和这些少年一起习武打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像在天堂一样,只后悔自己没有早来过这种日子,早把一起学法术的朋友们忘得差不多了。

  “留哥儿,你准备好了吗?”沉珠问,他一边收紧自己盔甲上的绳子,一边不停地深深吸气。

  “准备好了……”留哥拖长了声音回答,“你都问了十次了。”他看沉珠在摆弄那些戏盔甲的绳索,便不停地指点他这样那样。

  予就站在他们旁边,也在弄盔甲,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穿盔甲,根本不明白该怎么系。“算了,管他那么多,胡乱打个结好了!”他抓起一前一后两条带子就准备系在一起。

  “你那样系的话呆会儿一跑就会掉下来。”留哥帮沉珠弄好了又来帮予,一边抱怨,“你一个劲地抖什么啊!”

  “紧张,我们紧张。”糕儿在旁边抖得更厉害,连他身上的盔甲都在唰唰作响,朋友们中就数他紧张得厉害,毛都一根根竖着。

  留哥倒杯水递给他:“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

  “第一次出去打猎,你不紧张?!”沉珠也给自己倒杯水,但是手抖着,杯子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其实如此紧张的不止他们,在这间屋子里,聚集了二十多个年龄和留哥相仿的少年,他们一个个都和沉珠、糕儿的样子相差不多,兴奋之中带着紧张。

  地狼族中的狩猎大多数是由猎人们完成的,但是如果发现了大群的猎物,族中那二十多个猎人和他们的子女加在一起也不够用时,就会召集全族进行围猎。

  成年男子、愿意参加的妇女,以及青壮年们都是围猎的主力。

  沉珠他们虽然自幼也学习过武艺,可是从来没有过亲身上阵的机会,这也是他们成年后第一次全族出猎,一个个紧张的不行。

  留哥是这群生手里唯一不紧张的一个,他不停地跳来跳去,指点一下这个安慰一下那个。这些年来他一直和猎人们在一起,打猎对他来说早就是驾轻就熟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不就是打猎吗!我们上起去打地鼠,我还弄了这么大一只呢!”他用手比划着,“虽然个头不大,但是纯白的,很稀有,据说拿到地面上可以换半车丝绸呢!沉珠,你下次上地面做生意帮我拿去看看可以卖到什么价钱!”

  “真的?”

  “你杀的啊!”

  “什么时候?”

  “我干吗骗你们!”留哥洋洋得意。

  “留哥儿,果然还是你最厉害!”沉珠一下子把紧张抛到了九霄云外。

  糕儿撇嘴:“什么厉害啊,没义气,也不早叫上我们几个去打几次猎,害得我现在这么紧张!”

  朋友们一起点头附和起来:“就是!没义气,那张白地鼠皮就没收了,换酒喝光算你的赔礼。”

  “我跟你们说,见到地鼠别紧张……”留哥开始向大家传授经验,虽然他说的全是长辈们说了一百遍的老生常谈,但大家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几个窃窃私语,却引来了一些不快的目光。

  执圭和执珂一直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留哥,他们现在以素辛学生的身份在学堂里做些教导孩子的工作,那是地狼族中很受尊敬的工作,也使他们大为得意,感觉周围人看他们的目光也不一样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可以以成年人和老师的身份训斥留哥,并且不时地提醒他这个所谓的天才,在法术上还是远远比不上他们两兄弟呢。

  现在留哥在大家面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使他们生气,他们无法忍受刚刚在一个领域中超过留哥,却发现他又在另一方面超越自己的滋味。

  对留哥有这种想法的,还不止这两兄弟呢。

  “不愧是静石叔的儿子啊,连人都不会变就可以跟大家去打猎——不知道那时候要多少长辈护着他。”

  “静石叔的学生多,围成一圈保护他还有富余呢,你放心吧!”

  “哈哈哈,那我们可要离远点,别让大家误以为和他一样是毛孩子。”

  “哈哈……”

  留哥扬扬眉毛,嘴角露出了冷笑,糕儿他们却咽不下这口气,便要去找声音最大的那个地狼。留哥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现在和他们一般见识会被大人笑话的,打完猎我再收拾他们。”

  “给他们点儿颜色看!”沉珠握着拳说。

  “那还用问。”留哥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那些少年当然不知道留哥的打算,见他不作声,仍在那里说个不停。

  “行了!这是要去打猎,你们在唠叨什么!”年纪比大家略长一些的朱旋站出来呵诉他们,“还有你,留哥儿!你站到最后面去,小孩子别碍大人的事,省得待会大家分心顾着你。”

  朱旋虽然没有像那几个地狼一样讥讽留哥,但他喜欢用大人教训小孩子的方式来对待他。

  “哼!”留哥向几个好朋友耸耸肩。

  砰!们被重重地推开,一群和屋内的少年们年龄相仿的青年一拥而入,他们都是猎人子弟,是这次围猎的生力军,他们个个盔甲整齐,还拿着称手的兵器,一副自信十足的摸样。

  “留哥儿,你干吗躲在这里啊,要准备的事多着呢!保护新手的事交给小九他们就行了!”领头的少年磊峰人高马大,也有一副大嗓门,拍着留哥大声嚷嚷,“这次我们可要一决高低!”

  “谁拍谁啊!”留哥一扬眉毛,“别忘了,我还赢着你一条地莽呢!”

  “这次一定超过你!”

  “比了才知道。”

  两个少年各自扬着脖子,重重击了一下手掌,周围的伙伴七嘴八舌地起着哄,他们这么一闹,立刻给紧张的屋里带来了一片活力。

  “大家不用紧张,打不到猎物也没什么,本来行当就不同嘛,没有沉珠,我们的猎物也卖不出价钱,没有糕儿,我们的盔甲从哪里来。”磊峰一手拍着糕儿大声对所有人说,“所以我和留哥儿他们会把大家的份一起打回来的,到时候咱们一样分肉喝酒,没有什么怕的!”

  他的话顿时引来一片欢呼,大家也开始有说有笑,气氛活跃起来,那一群年轻猎人就穿插在大家之中,指点指点这个,安慰安慰那个。面对这些同龄人,大家放松不少。

  那些向留哥挑衅的人看到这群如狼似虎的战士中也有不少未成年的少年,都不敢吱声了。

  一个成年地狼推门进来,高声叫道:“留哥儿,你出来,重易的儿子病了,今天不能来,你去代替他加入前队。要注意搜索,发现了猎物别只顾自己打,知道吗?”

  “知道了!”留哥高兴的蹦起老高。

  磊峰举着手叫着:“我和留哥一起去!”

  “磊峰啊……”成年地狼上下看看他,“你是小兄弟里最有经验的……那么照顾这些新手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好好干!”

  “啊……”磊峰的下巴掉了下来。

  “哈哈……”留哥大笑着,欢天喜地地出门跑了。磊峰在后面叫:“不公平,留哥儿你给我回来,我跟你换!”

  这次地狼族大举出动,要猎取的是一大群地鼠。这个季节正是地鼠皮毛厚实,肉味最鲜美的时节,也是地狼族与地面上交易的重要时间,所以族人们准备发动一次大规模捕猎,一次性把过冬的肉准备好。

  前锋队有七八个地狼,数目不多,但他们是狩猎队最重要的一部分,担任了搜索猎物,随机应变指挥全局的任务,以往这支队伍都是由静石亲自来带领,这次因为静石要照看那些少年,才换由其他战士担任,留哥也被安排进其中,好让他乘机增长经验。

  现在前锋队的成员都化做了狼形,在没有任何通道的大地中飞奔着,留哥虽然极为兴奋,但仍然保持着冷静,始终用不快不慢的步子跑在队伍中间,既不出风头冲到前面去,也不落在后面成为大家的累赘。

  快要到达地鼠群的活动范围时,地狼们的步子慢下来。

  一只狙如大概是感觉到了这里有它喜欢的杀戮气息,躲在一个洞中探头探脑地看着。地狼们并不喜欢这种能发动争斗的妖怪,更不希望它破坏了捕猎,所以其中一个地狼挥手放出了一把刀,把狙如钉死在了洞中。

  一名成年的地狼对留哥说:“去把它拿过来,好歹也算个猎物。”

  留哥是队伍中唯一的孩子,自然要听从所有成人的吩咐,于是他点点头,快步向狙如跑去。当他把狙如拎起来扔进随身带的袋子之后,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喀嚓、喀嚓的响声。

  这时地狼们的队伍已经走过去了,而且刚才狙如藏身的地洞和他们之间,有一道含有金属矿物质的岩层,对于自如地穿梭于大地之中的地狼们而言,这种岩层是他们无法穿越的,就像生活在空气中的生物面对山岭样。

  此时,留哥就站在这道岩层的左侧,地狼们已经饶过去,走到了另一边,而这个声音却是从岩层前方、留哥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传来的。

  “去追大家还是过去看看?”留哥连一秒钟都没用就做了决定。他前足一抬,从狼形变回了妖形,用极轻的步子贴着岩层溜了过去。

  留哥走出十余步,再次停下来侧耳倾听,只听铮的一声轻响,留哥敏捷地分辨出那是刀剑入鞘时发出来的。

  能在土地中行动自如的种族不多,虽然法术高强的妖怪和人类术士也可以使用土行术潜入地下,在地下使用法术和法宝,但是能够来去自如的依旧只有那些居住大地中的种族。在青丘之国,这样的种族只有地狼和无伤。

  地狼族的战士甚至少年们都加入了这次狩猎,不可能有谁在这个地方用兵器,那么……在那里的难道是一个无伤?

  留哥知道无伤是多么残忍可怕的敌人,但是他只在法术的幻想和图画中看过这种妖怪,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一个无伤狭路相逢。

  留哥不知道自己现在向前锋队的族人发讯息他们能否听见,也不知道前面的无伤有多少。他握紧了拳,屏住呼吸,向前一点儿一点儿蹭着,终于贴在岩层上,向外探头去看。

  在前方的岩层下,一个无伤正站在两只死去的地鼠身边,检查自己的猎物,留哥虽然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无伤,但对方那人形的外表,紫色的头发,淡黑的皮肤和手背上的鳞甲都准确地说明着他的种类。

  留哥颈部毛竖了起来,仔细观察着周围,并没有发现另外的无伤。

  敌人只有一个。

  如果留哥现在追上去告诉族人这个消息的话,必须饶过整个岩层,等他们回来,这个无伤很可能已经走了,更糟的是,为什么无伤回出现在这里?这里离地狼族聚居地如此的近,无伤们应该很清楚,这里不欢迎他们,他来做什么?总不会只是为了猎取两只地鼠吧?如果是对方有什么阴谋的话……想到这里,留哥不由打了个寒颤。

  活捉!

  前思后想之后,留哥脑子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留哥很清楚自己武术方面和族中的成年男子相比不相上下,而地狼和无伤两族明争暗斗了上万年仍旧不分上下,也就说明两族的实力是差不多的。这么想来,武艺方面自己是有自信了,法术呢?

  留哥惊觉自己这些年来在法术方面已经荒废太多了。

  武艺不相上下,如果法术不如对方的话……留哥盘算着,快攻,让他来不及使用法术。看这道岩层的厚度,族人们应该快走到尽头了,如果他们发现自己没有跟上去,一定会从另一头走过来检查看吧?

  那时打斗声一定会吸引他们,然后大家一拥而上……他这么打着如意算盘,咬着唇,弓着身,随时准备向那个无伤出手。

  无伤已经把两只地鼠放进了袋子里(这是用法术炼成的袋子,可以装几百倍的物品,而且不会增加重量,是猎人们常用的东西),又把袋子挂在腰间,准备走了。

  “无伤,受死!”留哥大叫一声,跳出来向无伤扑过去——虽然是生死仇敌,留哥依旧不想暗算对方,所以事先大喊了一声。

  他的一声吆喝使对方转过身来。这个无伤早已经发现自己背后那个鬼鬼祟祟的地狼了,并且打算在对方出手暗算的一瞬间给他点儿颜色,但是对方并没有暗算自己,而且听那声吆喝,地狼还是个少年。

  “他和那个孩子年龄差不多大呢……”无伤叹息了一声,还手时便留了几分余地。

  随着这个无伤一扬手,一道电光出现将留哥弹开。留哥临危不乱,在空中缩身翻滚,稳稳地落在地上,面对着无伤摆出了防范的姿态。

  无伤和留哥都在打量着对方。

  留哥生平第一次见到的这名无伤是个老者,从他脸上的皱纹和他沧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留哥刚才见识了对方高强的法术,当然不敢造次,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这名无伤不知在想些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著名地狼少年。

  留哥不敢先动,而无伤也不进攻,他们就一直僵持在那里。

  “地狼。”无伤忽然开口,“你的名字。”

  “我是地狼族第一高手静石的儿子留哥儿!无伤,也报上你的名来,本少爷不杀无名之敌。”他学着书上看来的语句这么说,并且摆出一副大将在阵前高喊“来者通名报姓,本将军不杀无名小卒!”时的神气,不过他这种不伦不类的回答和难以掩饰的紧张都使对方越发明白他只是个孩子。

  “地狼族越发不济了,竟然让小孩子上战场……”无伤没有回答留哥的问题,反而这样自言自语地说。

  “对付你,地狼族的小孩子就足够了!”留哥大声说。

  “呵呵,是吗?无伤族早已被你们灭了……个个有志气啊……”无伤这么说着,忽然向前一纵身,落在了留哥面前。留哥来不及细想,举爪向他抓下去。

  无伤左手架住留哥的利爪,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疾!”一道白光从他右手指中射出。留哥一咬牙,也不闪躲,反而迎着对方用左爪一晃,右爪直取对方的胸口。拼着被对方的法术打中,也要在对方身上留下点儿伤痕。

  闪光过后,留哥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无伤却捂着胸口向后退去,手指缝中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来。“好,知道出手时留有余地,好!”他这样称赞留哥,缓缓后退,忽然不见了踪影。

  留哥一直保持的那个伸爪、弓步的动作,一直过了良久,他才站直了身子,扭着僵直的脖子向自己身后看去。

  一条数十米长,水桶粗细,长着耳朵的蛇正在留哥身后扭曲挣扎,但它的伤势太重,不一会儿就不动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留哥全神贯注地盯着无伤时,这条翻土蛇跟在了他的后面,想把留哥当做一顿美餐。

  无伤的攻击目标就是这条蛇。

  刚才留哥茫然地看着地上的蛇尸,又看看无伤消失的地方。

  无伤的伤势并不重,他怎么会就此逃走了呢?而且他为什么要救自己?自己根本没有发觉身后的危险,如果被翻土蛇和无伤前后夹击必死无疑,他为什么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反而拼着受伤也要救自己呢?

  他一直在那里站了很久,心中装满了想不明白的事。

  “留哥儿!”

  “留哥儿!你在哪里?”

  “留……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站在这里,叫你也不吭声!叫你捡个狙如,用了这么半天,害得大家担心。”一名地狼从远处边叫留哥的名字边疾步而来,还没抱怨完就看见了留哥身后的蛇尸,被吓了一跳:“翻土蛇!这么大一条!留哥儿,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留哥摇摇头。他已经决定不把遇见无伤的事说出来了。那名无伤孤身一个,而且已经受了伤,应该不会给自己的家族带来危险。如果把这件事说出来反而可能会防碍这次狩猎,不如等狩猎结束后,回家和父亲单独商量。

  “呵,留哥儿不得了啊,自己料理了这么大一条!真是虎父无犬子!”确定翻土蛇已经死了,并且留哥毫发无伤后,这名地狼竖起大拇指说。

  “嘿嘿……”留哥摸着头干笑。

  翻土蛇不同于地鼠、地蟒之类,它也是一种妖怪,非常危险。

  这名地狼边帮留哥把蛇放进袋子边说:“头一回遇上这种东西怕没怕?”

  “怕,心还在跳呢!”这倒是实话,留哥此时手心还全是汗,心也一直在怦怦地跳。

  “行了,你这小家伙有了这条蛇,今天就没白出来了!回去够你吹的了!”这名地狼对留哥的成绩非常满意,一个劲地表扬他。

  “这怎么能算!”留哥脱口叫出来,好在他反应快,马上接着说:“我是来猎地鼠的,没有地鼠怎么交差!”

  “说得对,主要还是地鼠!”那名地狼用力一拍留哥的肩,“前面已经有地鼠的先遣了,我们快赶上去。”

  “嗯!”听说发现了猎物行踪,留哥精神一振,“我们快走!”

  那名地狼和留哥转眼便消失在大地深处,在他们离开的地方,那名无伤又从虚空中显现出来。他刚才根本没有逃走,而是使用了地狼和无伤这两个种族应该不会的隐身术把自己藏了起来。

  他捂着伤口,怅然地看着地狼们离开的方向……

  地狼们的先锋队跟踪着他们发现的那几个地鼠,东转西转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它们的巢穴。这片地方被交错纵横地打了无数的洞,挤满了大小不一、毛色各异的地鼠,粗略一计,竟然远远超过了最初估计的四十余只。

  “至少也有六、七十只。”

  “太多了。”

  “大丰收。”

  “可是,我们的人手……”

  躲在远处一片岩层后的地狼们忍不住喜优参半地议论起来。

  “大家噤声。”领队的农果断地打个手势,“猎物越多越好,别在那里无谓担心了。我们全族出动,岂能对付不了几只小老鼠!你,你,去通知后面的队伍,你和留哥留在这里接应,其他人跟我来,我们再靠近一点儿,察看清楚。”

  “农叔……”留哥嘟起嘴,不满意自己被留在后面。

  “有你的仗打。”农在他头上拍拍,“待会儿让你先出手。”

  “真的?”留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农叔真要把这份光荣给自己?

  “我跟你爹多少年的弟兄了,给你个机会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等会儿可要好好表现,别叫你那帮小弟兄们说我偏心。”农叔一向喜欢留哥这个孩子,既然这次自己带队,总要给他个机会。

  “是!”留哥憋足了劲,挺直了腰,大声答应。

  随着前锋队传递的情报,地狼族的战士们缓缓包围了地鼠群。一些地鼠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停下来抬头张望,鼻子吸动着。

  “沉住气。”静石吩咐几个蠢蠢欲动的少年。

  “留哥儿,准备动手!”就在这时,农却下了截然相反的命令,指着近出的一只地鼠说:“去吧!”

  留哥纵身跃出,抢在大家之前向那只地鼠扑上去,一场厮杀开始了。地狼们各施展自己擅长的武艺和法术,但是地鼠也是一种凶狠善战的动物,所以战斗十分激烈,双方各有损伤。

  留哥兴奋的在战场上左冲右突,却不知道自己身上,招来了数道同龄少年们嫉恨的目光。农的一番好意使留哥大出风头,也使少年们对留哥更加怀恨,连刚才静石出于他们安全考虑而下的命令,也被他们看做了静石要压制大家,让留哥出风头的阴谋。

  留哥不知道这些。

  初次参加这样的战斗,留哥兴奋异常,专门捡个头儿大的地鼠出手,不一会儿,倒在他手下的地鼠超过了四只。

  磊峰早就忘了长辈们吩咐他照顾新手的事,他冲到了留哥身边奋战,两人不时相互举手示意一下自己捕获的猎物数目,争得不亦乐乎。

  “留哥儿、磊哥儿,好样的!”

  不时有长辈这样向他们竖拇指。

  两个时辰之后,狩猎宣告结束,地狼们在战场上走来走去检查着猎物,这是一次收获丰盛的行动,大约有五十七、八只地鼠成了猎物,其他逃窜向四处的,地狼们没有继续追杀,因为这些残存的地鼠将来会形成新的群落,为他们提供另一次捕猎的机会。

  在参加狩猎的地狼中,收获最多的依然是静石,他在指挥大家、看护少年们之余还打死了七只地鼠,其中有这次捕猎的地鼠中最大的一只——几乎有大象那样大小的地鼠。

  而参加的少年们当中,留哥则是最出色的,他一共打死六只,只比自己的父亲在数量上少一只,虽然他的猎物的体积无法和父亲的相比,但已经压倒了所有同龄人,连大多数长辈的成绩也在他面前失色不少。

  磊峰仅次于留哥。他扛着猎获的最大一只地鼠(约骆驼大小)大步走到留哥身边,两个人都兴奋地哼着歌。

  其他的少年中只有五个打死了猎物,最多也不过两只,沉珠就是其中之一。

  “大丰收,大丰收……啦啦……”留哥把自己的猎物扛在肩上,边哼着歌边走在队伍中间,一副得意的样子。

  “真是个小孩子,打一次猎就高兴成这样。”静石笑和摇头。

  “这孩子够了不起的了,你第一次打猎时还没有他成绩好呢!”

  “是呀,当时你一共打了三只地鼠,就兴奋地拉着我们陪你喝了一夜酒。”

  “就是啊,现在来笑话孩子。”

  “我是为安慰你们这些两手空空回去的家伙才特意陪你们喝酒的!不但不感激我,竟然还揭我的短!”

  “哈哈,一说过去多少年了,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快老喽!”

  长辈们的谈笑之中,队伍又经过了来时路过的岩层,留哥不由停下了步子,原本因为狩猎已经忘掉的那场与无伤的狭路相逢再次涌上了心头。他反复回忆当时的情形,无伤自始至终没有使用他腰中悬的剑……他站在无伤消失的地方,陷入了思忖。

  “留哥儿,快走啊,怎么停下了!”磊峰远远叫道,“回去开庆功宴!”

  “这个地方啊……”一名地狼想起来,“留哥儿在这里杀了一条翻土蛇呢。留哥儿,拿那蛇给大伙儿瞧瞧。”

  留哥冲大家一笑,没有吱声。

  “还会不好意思!哈哈哈哈!”长辈们一起笑了起来。

  “留哥儿,你真杀了一只翻土蛇?那种东西可比地鼠凶猛得多,而且牙齿有毒,你真厉害。”糕儿走在留哥身边,他自己什么收获都没有,但是为朋友的战绩兴奋不已,简直比自己大获全胜还高兴。

  留哥没有回答,过了片刻才说:“明天我要准时去上学!”

  “什么?”糕儿被他的话弄得呆了一下。

  “我明天要去上学,然后认真学法术。我要变得更厉害。”留哥握着拳说,“赶快回家,吃饭、洗澡、睡觉,明天去上学了!”说着向前跑了起来。

  “你不好久都不正经上学了吗?”不仅糕儿,其他朋友也不解地摸摸头,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快步追上去,“留哥儿,等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是说好明天和我比试吗?你别跑!”

  “我们去喝酒,你要去哪儿啊……”

  “我要变得更厉害!”留哥向朋友们挥着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素辛严厉地上下打量留哥一番,半晌才说:“你回去!”

  “为什么?”留哥可怜兮兮地眨着眼,他知道自己整天逃学,先生已经气得不行了,所以想用可怜听话的样子蒙混过关。

  “这里现在是成人的学堂,你还是个孩子,要么去和小孩子一起上课,要么,学会了变成人的法术再来!”素辛冷冰冰地说。

  “还敢顶嘴!”素辛呵斥道。

  留哥被吓了一跳,暗中吐吐舌头,看来先生真的在生自己的气:“我以后会努力学的,先生您就别生气了。”

  本来成年后的地狼就不必再到学堂中学习了,他们愿意多学一点儿东西也可以,愿意回家继承家业,放弃学习也随便,但是今天他们这一批的学生因为留哥要来而到了个整整齐齐。

  有的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有的纯属是来看热闹,还有的则不怀好意地要看留哥的笑话,大家鸦雀无声地看着素辛。

  “哼,以为仗着一点儿天生的小聪明就可以事事如意,学什么会什么,结果遇见一点儿小挫折就打退堂鼓!我这里不需要这么没志气的学生,放你进来也会带坏了其他人!你回去,学不会变成人的法术,就不要再来了!”说完,素辛把门重重地关上。

  素辛转过身,目光在学堂中一扫,原本在窃窃私语的学生们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但是其中几个脸上还是挂着难以掩饰的笑意——他们显然在为一向备受宠爱的留哥受到教训而幸灾乐祸。

  素辛暗暗叹口气。

  这些学生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苦心,不知道留哥明不明白?留哥是个极有天分的孩子,又生性好学,说他不努力那是假的,恰恰相反,他是个学东西可以学到忘记一切的孩子,但这也成为了他的缺点——他一旦被一样东西吸引就无法分心兼顾其他的东西。

  最近,这个孩子过于沉迷于武学,把法术抛得干干净净,希望自己的激将之法,可以让他在法术上多用点儿功。

  不过他是个要强的孩子,被这么一说,一定会把心收回到法术上的。素辛想到这里,抚须露出了笑容。

  留哥站在紧闭着的学堂门外,良久才抬起头来,眼中闪动着怒火。“仗着一点儿天生的小聪明?”“一点儿小挫折就打退堂鼓?”这一类的话他听得多了,但是听在耳朵里不痛不痒,他知道自己多么努力就行了,才不想去理会这些无聊的话。可是现在,说这句话的是自己最尊重的老师。

  “素辛先生……”留哥喃喃地说。

  他自幼尊重这位先生,对他言听计从,也相信他是了解自己的,不会把自己取得的成绩一股脑归于“天才”这两个字中去,可是现在,他的口中竟然也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算你是为了激我,我也不能原谅!”留哥喃喃地说,“我再也不当你是我最尊重的老师了。”留哥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开。

  从这一天起,留哥再也没有主动向素辛请教过任何问题,因为在他心目中虽然不至于真的不再尊重素辛,但是已经无法把对方再当做自己全心全意信赖的“先生”了。

  “哎……”留哥把书向地上一丢,仰面躺在床上,“人类……一个鼻子两只眼,不长尾巴不长毛,也没什么奇怪啊,我怎么就变不了呢?”他把手边的书全丢出去,长吁短叹着。

  庚娘端着茶点进来,一脚踩在一本厚书上,叫了起来:“哎呀,留哥儿你又乱丢东西,想绊倒娘吗?”

  “我在用功,别打扰我。”留哥理直气壮地说。

  “这几个月来你明明是在一天到晚睡懒觉。”庚娘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谎言。

  “我没有睡懒觉,我只是怎么也学不会,所以有点儿心烦。”

  “你爹不说了吗,学不会的东西就不要勉强去学,不要太难为自己,不要急于求成。”

  “急于求成……”留哥嘟着嘴说,“都练了这么多年了,再这么下去我永远都不能成年,你们想要儿媳妇,想抱孙子的愿望这辈子也实现不了了!”

  “要媳妇?留哥儿,你怎么开始对这件事感兴趣了?来,跟娘说说,是不是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没有!我只是随变说说。”留哥斜眼看着母亲,“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庚娘却根本没有听到他这句话,把托盘往他肚子上一放,冲出房门高声叫着静石:“相公,相公,你听见没有?留哥儿刚才说他想娶媳妇,为咱们生孙子呢!”

  留哥爬起来,正想去解释自己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已经听见父亲也兴奋地叫:“真的?他看上哪家的女孩儿了?我去托人提亲!你先把留哥儿的庚贴准备好,还有……”

  “呼……”留哥在门口长出一口气垂下了头,如果自己现在出去,大概会被逼问到早上,然后不得不编出一个所谓“心仪的姑娘”来,再然后父母就会径直去提亲,自己会成为一个可怜兮兮的,一学会变成人的法术就要和某个女子成亲的地狼了。

  为了避免这种悲剧发生,他果断地抓起外衣,又把母亲做的点心塞满了口袋,赶在父亲走进自己房间之前穿墙而逃。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留哥儿,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留哥儿?留哥儿呢?”

  留哥撒腿狂奔,头也不敢回。

  跑了一阵了,他慢下脚步来,侧着头寻思:去哪儿呢?这么晚了,跑到别人家里当然不好,又不能回家,去外公家的话多半会被押回去交给父母……干脆找个僻静的地方去练法术吧。

  他在地下漫无目的地乱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很接近地面的地方。周围看得见树木在地下纠结的根须,也看得见一些小动物在各自的洞穴中忙碌,还有一些昆虫在泥土中沉睡着。

  留哥把手伸进一个兔子洞中,点了点睡着的兔子,然后看着大小兔子慌乱地冲上地面的样子,咯咯笑了起来。

  “挺好玩儿的。”他抓抓头,“干脆上去看看吧。”说不定能观察一下人类,这对学习法术也有帮助。

  四

  地面上正是夜间,皓月当空,时节正是出春,草木新绿。不远处一条小溪潺潺,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清风徐徐,森涛阵阵,正是一个迷人的夜晚。

  空气中弥漫着不熟悉的味道,不时有一阵阵大地之下不可能出现的“风”吹过耳畔,留哥保持冷静,提防着在这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环境中有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哞……”一声巨大的鸣叫使留哥直蹦了起来。他转过身,看见一只巨大的动物站在自己不远处,那是只长着一对尖角,身体健壮,四蹄有力的动物,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闪闪发光。它又长叫了一声,向留哥走过来。

  留个弓下腰,摆出攻击的姿态。

  “哞……”这动物的叫声又大又吓人,留哥听得身上发毛,准备先发制人,利爪直取对方咽喉。

  “住手!”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来,并用责备的口吻说:“现在的孩子真是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欺负一头牛!”

  “牛?”留哥很努力地让自己把目光从眼前的动物身上移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你说它是牛?!我吃过牛肉,也见过图画上的牛,牛怎么可能这么大!那不是种兔子一样的动物吗?”留哥认为那个声音的主人在骗自己。

  “呵呵,原来是地狼的孩子。”那个声音的主人笑了起来,从树后走了出来。这是位人类老者,面容清癯,苍白的头发松松地挽成髻,用一根木簪别住,一缕白须,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正笑着向留哥走过来。

  “孩子,你头一次上地面来吧?”老者走到牛旁边抚摸着它,牛温顺地叫了一声,“不知是谁家的牛迷路了,快回家去吧。”老者用手一点牛头,牛乖乖地点点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缓步向树林外走去。留哥觉得他是使用了某种法术,让牛可以自己找到家。

  “孩子,你别动。”老者忽然又冲着留哥说,他伸手向留哥一指,一道红光扑来,在留哥肩头一触,瞬间便消失了。

  留哥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当然不会在陌生人向他使用法术时“听话”不动,但是这名人类老者根本没有给他“动”的机会,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法术已经打在了他身上。

  留哥不知道老者对自己做了什么,急忙上下查看,在自己肩膀上发现了一只小虫,这个长着八条腿的小东西已经缩成一团死了。留哥的肩头略微一动,它便滚落进了地下的草丛中。

  “蜘蛛?”留哥认得这种动物,准确地叫出了它的名字。

  “那个小东西和牛不一样。”老者和蔼地告诉留哥,“它是有毒的,不会致命,但会让你被咬的地方红肿发痒,痛上好几天。”

  “哦,我在书上看到过,有些蜘蛛是有毒的。”留哥趴在地上开始找那个蜘蛛,“它叫什么?有什么区分的办法?”他知道这名老者对自己豪无恶意后,好奇心和求知欲便压倒了一切,急于想知道更多地面上的事。

  老者笑起来,拍拍留哥的肩问:“小朋友,要不要过来和我喝一杯?”

  “喝一杯?”留哥自动在“喝一杯”后面加上了个“酒”字。难得有一个到地面上喝酒的机会,而且长者有邀,后生怎能推辞?他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喝酒的借口,眉开眼笑地点着头。

  老者原本在一棵茂盛的垂柳下摆好了壶盏,正在对月独酌,所以才会看见留哥斗牛的那一幕。他引着留哥走过去,让他坐在石头上。石头边有一个小小的黄铜风炉,正在烧着发出香味的木块。留哥瞄瞄风炉,心里琢磨,这温着的酒怎么一点儿味儿都没有啊?

  老者看了一下火势,问留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地狼族的孩子吗?怎么一个人来地面上溜达?”

  “我叫留哥儿,是地狼族静石的儿子。我……只是在散步,哈哈。”

  老者好像不知道地狼族的孩子没有成年人带领不得上地面来的规矩,当然也不明白留哥尴尬的笑声代表了什么,他只是问:“你很少到地面上来吧?”

  留哥感觉他问这句话时在忍着笑——他大概想起了自己和一头牛对峙的样子吧——所以有点儿泄气地说:“这是第二次。”

  “来,可以喝了。”老者没有接着这个话题问下去,他提起小巧的陶壶,把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被子注满了“酒”,向留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空气中升起一股清淡的植物气味,留哥不确定这种味道是周围林木发出的还是着杯“酒”发出来的,他还不太会分辨地面上的种种气味,不过如果“酒”是这种味道的话,恐怕好喝不到哪里去吧?想到这里,留哥将着杯“酒”端起来一口倒进嘴里。

  “呜!”留哥的眼睛一下突了出来,口中含着那口“酒”僵在那里,他实在咽不下这种东西,可是在长者面前又不能失礼地吐出来,他努力地憋着嘴,花了好长时间才将嘴里的东西一点点挤到了肚子里。好不容易才能张开口,他立刻向老者叫起来:“前辈,你为什么给我喝药?!”

  “药?”这次轮到老者瞪大了眼,“你没有喝过茶吧?”

  “茶?”

  “这是朋友刚刚带给我的好茶。来,再尝一杯。”

  留哥用力摇摇头,苦着脸说:“难喝。”

  一老一少,一人一狼在月下溪边、清风习习的森林中,数盏清茶,对坐无话,一副颇可入画的场面。

  留哥渐渐习惯了这种四周空旷,处身在空气之中天地之间的处境,青草树木嗅起来也越来越舒服,连那不时飘进鼻子中的一缕花香也不再那么古怪了。

  “再尝一杯吧?”老者再次为他斟茶。

  留哥舔舔唇,下定了决心似的抓过茶盏,一仰头,像喝药一样一口吞下去,然后袖子抹抹嘴,说:“人类怎么会习惯喝这种东西呢?我从书上看过,人类天天都喝对吧?”

  “喝茶不是品茶。”老着又替他斟上,“人类天天喝茶,而品茶是要看时间、地点和心情的。”

  “就好像吃饭和尝一口不一样是吧……”留哥这么解释。

  老者大笑起来:“你这孩子太有意思了。”他浅浅地尝着盏中的茶说,“你大概还没有学会变成人吧?”

  “咦,你怎么知道?”

  “呵呵,如果你能变成人,或许就不会那么想了。”

  “我……那个法术我学不会……”留哥脱口而出。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眼前和蔼可亲的老者让留哥不由自主产生了亲近的感觉,一下子就把自己连父母都不肯告诉的事说了出来。

  “学不会啊,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人类是什么样的东西啊?”

  “我当然知道,一个鼻子两只眼,没有尾巴不长毛……”留哥马上把自己编的人类口诀念出来。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老者笑得前仰后合,过了一会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孩子,你可不能只从外边看一样东西啊!”

  “我只需要外边变成人类就行了,又不是整个儿变成人!”留哥撇撇嘴,他始终认为全身披着华丽皮毛的动物才是最漂亮的。

  老者又喝了一盏茶,看着留哥问:“孩子,你知道为什么一个妖怪,一个生灵想修成正果,就必须先学会‘做’人吗?”他强调是“做”而不是“变”。

  “不知道。”留哥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点儿都不想修成正果。”

  “因为人类是天地间最复杂、最难以捉摸的生灵,只要把人类琢磨透了,就再也没有什么是不能了解、不能体会、不能接受的了。”

  “是吗?照这种说法,人类不是个个都可以修成正果了?”留哥不服气地说。

  “孩子,你了解地狼的一切吗?”

  “当然!”留哥提高了嗓门。

  老者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看他。

  留哥在他的目光下变得局促起来,想了一会儿又说:“我本来就是地狼啊,现在我还小,等长大了,我就……”

  老者还是不说话,脸上的笑容更加浓了。

  “唔,我记得先生讲过,‘知人易,知己难’,所以……所以……”

  老者点点头:“你好象有些明白了。”

  “您就是想告诉我这个道理吗?”留哥的口气更加恭敬了。

  “你大概也没见过几次人类,却想学变成人类的法术。最初地狼族没立学会变成人之后才算成年的规矩,设立这个规矩是为了激励后代发奋向上努力修行正果吧?现在祖先的意图全被遗忘了,只会逼着孩子去变成只有外表像人类的东西而已,哼,本末倒置之极!”

  留哥虽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是老者是在批评他的家族,他当然不会接口。

  “孩子,说来听听,你为什么学不会变成人的法术?只是外表变成人,不是比真正变成人容易很多吗?”

  “是因为……”留哥不知不觉中对这位人类老人已经充满了信任。他说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学不会变成人的法术,虽然装做若无其事,其实心中很焦急,而且近来甚至与先生闹得不愉快……

  老者一直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着头,直到留哥全部说完了,才抚着胡须问:“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就跑到地面上来,想亲眼看看人类是什么样子啊,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办法。”

  留哥受之有愧地移开目光,他总不能去解释说自己是为了逃避父母要逼自己订亲的可怕事件才从家里溜出来的吧。

  “孩子,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学过的法术?”老者忽然这么问。

  “啊?”留哥楞了一下,“好啊,你要看什么?”

  “先给我看‘撼地法’。”

  “好!”留哥马上伸出手指凌空一划,念动了自己最得意的咒文。顿时一阵低动山摇,地上土石乱滚,树上枝干乱晃。

  老者袍袖一拂,被震到地上的茶具又回到了桌上,称赞说:“不愧是地狼,了不起。那么,你再用一个风咒看看。”

  “风!”留哥毫不迟疑地大喊一声,一股小小的旋风在他指尖形成,掠过他的肩头,为他拂去了几点灰尘,然后消失于无形了。

  留哥睁大了眼看着自己的指尖,不服气地说:“我再试一次!”

  “不用了,你再给我看看御雷法吧。”

  “雷!”

  随着留哥的喊声,几道闪电从天而降,打在他和老者的周围,溅起了不少土块草屑,在地上打出了几个小坑。“还好。”留哥松了口气,“这个法术没有出问题。”留哥不无得意地看向老者。

  “呵呵,不错。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法术?”

  “好,好!”留哥充满期待地点头。

  “首先是风之咒!”老者伸出一只手,念动和留哥一样的咒文,一阵狂风吹过,卷起了留哥,带着他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之后才把他放回了原地。

  留哥用力喘着气,脸上带着崇拜的神情看着老者。

  “下面是雷。”老者大喝一声,“疾!”

  数道巨雷落下来,接触地面时发出震耳欲笼的巨大爆炸声,土石四处飞溅,打在脸上隐隐作痛,留哥忙用手臂挡住了脸,只听着四周像下雨一样稀里哗啦的土石落下声停止了,才把手放下来,连身上头上的灰土都来不及拍打,便向老者激动地叫道:“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前辈您的法术简直是神了!”

  “呵呵,其实只要你在地面上呆得久一点儿,这些法术自然也就会提高的。”

  “在地面上呆久一点儿?”

  “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别惊慌。”说完,老者把手伸向天空,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林间风声大作,天上云层翻滚,转眼间就把明月和繁星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原本像浸在青琉璃中的世界一下紫暗无光点,伸手不见无指。留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毛发竖起来,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疾雷在云层中滚了过去,接着飘拔大雨落了下来。老者一把拽住跳起来想钻进地下的留哥,说出了一句让他相信自己不会被淹死的话来:“这是下雨。”

  耳边只剩下大雨的哗哗声,留哥看着雨从云层中降下,落在树上、草上、岩石上、自己身上,然后再落向大地,在地面上汇成水流,流进小溪,小流奔腾向前……雨幕把整个世界都笼罩住了,抬头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不时闪起的电光短暂地照亮大地,却又总是带着震耳的雷声而来。

  一刻钟后,云消雨停,明月展现,草丛中闪动着点点水珠,整个山林显得越发清秀。

  老者伸手一挥,用法术让自己和留哥浑身上下恢复干爽,说:“第一次看见吧?”

  留哥点头。

  “我猜你在学习法术的时候,最容易掌握五行属土的法术。即使是最难的土系法术,你也觉得比最简单的风咒、雷咒简单。”

  留哥不由反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学不会自欺欺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雷、真正的风,所以你无法依样学样地照着先生教的去学,你没有了解过人,也就学不会变成人的法术。你的伙伴们虽然外表可以变成人了,但如果他们此时走进人群里,人类依旧可以马上分辨出他们是异类变幻的。而你已经直觉地意识到了这些,我想,这也就是你一直学不会那个法术的原因。”

  是吗?留哥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自己学不会这个法术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觉得老者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刚才也看到了,真正的雷咒应该什么样,这是只有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才能体会的奥秘,你有兴趣的话,我有一点儿诀窍可以和你说说。”

TOP

都市妖奇谈·34 天涯无归路(中)

  “真的?”留哥难以置信。修道之人,特别是法术高强的人,都不会轻易去指点别人,这样萍水相逢的情况下,一个人类为什么愿意教导一个地狼?

  “看起来你的年纪和我外孙一般大,就当做我们有缘相遇,我送给你的一点儿小礼物吧。”老者笑着说。

  人类的少年……留哥盘算着自己的年龄比人类少年的年龄会大多少,三十岁?四十岁?

  “孩子你过来。”老者招呼他,“我先给你讲讲御雷的要点。”

  “啊……真的,是真要教我?……是,是的。”留哥慌忙向老人鞠个躬,快步走到了他身边。

  “御雷术通常被广泛使用的有五雷法、招雷术……”老者在星空月色下,开始给留哥讲述地狼们可能永远都接触不到的法术……”

  留哥溜回家里,躺到床上之后,他的心还在怦怦跳着。第一次接触那样的法术,虽然身体很疲倦,但是刚才自己御雷击折一棵大树的感觉还留在心里,一棵那么大的树……

  留哥拉起被子蒙住头,和那位人类老者相处了一夜,他对于法术的热情好象一下子完全恢复了。

  他一边入睡一边还在吃吃地笑着:“明天再去学,嘿嘿,把厉害的法术全部学到手!嘿嘿……”直到睡着了,他脸上还挂着笑容。

  “庚姨,留哥儿在吗?”一群少年拥进了留哥家里。

  “我看看……”庚娘拉开门向屋里一看,“回来了,不过又在赖床,这孩子啊……”

  “放心吧,庚姨,我们今天就是来治他的懒的!”沉珠、糕儿、予还有磊峰等几个带着兵器的少年乒乒乓乓的冲进了屋子。

  “懒虫!起床!”

  “再这么睡下去,总有一天你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虫子!”

  “啊……”随着沉珠的话,正在拽留哥的糕儿发出一声惨叫——留哥应声变成了一条像他本人一样大、软绵绵地蠕动着的虫子。

  “别想这样蒙混过关!”

  “起来,变成虫子也不行!”

  少年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留哥变的虫子抬起来,摆到桌子上,大家各自拖了椅子坐下,围着桌子开始对这条虫子进行训话。

  “留哥儿。”沉珠清了一下嗓子首先开讲,“对于你最近的行为,我们认为非说说你不行了!”

  “对,对!”其他少年一致点头。

  “你最近太懒了,除了睡觉就是睡觉,虽然素辛先生骂了你几句,你也不用这样吧?你想想我们,几乎天天挨什么骂又怎么样,也没像你似的,是吧?”

  “你就算不想再学法术了也得专心来练功啊,再不活动,你的功夫会退步的。”

  “是啊,你总不能天天睡觉,什么都不做吧!”

  留哥变成的虫子开始吐丝做茧,把自己包起来。

  “糕儿,你说‘炸蚕蛹’好不好吃?”磊峰不怀好意地问。

  “好吃!”叭哒,叭哒,众人的口水淌下来了。

  “把油灯递过来,我来烧一点儿试试!”沉珠手执油灯,见留哥还是没反应,毫不犹豫地向他烧过去。

  “啊……沉珠,你太黑心了!”留哥捂着屁股跳起来。

  沉珠把油灯丢下,拍拍手,毫无愧色,向众人一挥手:“大家继续!”

  少年们一拥而上,开始了对留哥耳提面命、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狂轰乱炸的教育。

  “留哥儿,有道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古人云:学而时习之,不亦……”

  “留哥儿,老大徒伤悲,是因为什么?因为少小不努力啊……”

  “留哥儿……”

  “留哥儿……”

  几个时辰以后,留哥发现自己保持盘腿坐在桌上的姿势不会动了。磊峰和予把他从桌子搬下来,一人拎着他的一条腿一阵乱晃乱抖,好不容易才使他可以站起来。

  留哥像喝醉了一样摇晃着,又爬上床去钻进被子里。

  “留哥儿!”众少年一起狂吼起来。

  庚娘正端了点心和饮品进来,却迎面见一群少年抬着床,把留哥连人带被子一起抬了出去。

  “你们……”

  “庚姨,您放心,我们马上替您把这个不孝的儿子丢到火山口里去。”

  “娘,救命啊!”

  “去西谷那边那个。”

  “不,去南边那个近一点儿!”

  “娘!”

  留哥大声呼救中,被伙伴们抬着跑远了。

  “这群孩子真是……”

  静石也从屋子里走出来,含笑看着一阵风似的少年吗……

  “我发誓,我没有偷懒,我每天都在练习!哇!不要把我丢下去啊!”留哥死死抓着床沿,大声求饶。在他下方,一个地下的裂谷深处,火山的岩浆翻腾着,而留哥的身体就被悬在岩浆上方,地狼少年们跃跃欲试,准备把这只“懒狗”人道毁灭。

  “你明明天天在睡觉!”

  “我真的有勤奋练习啊!救命啊!”

  少年们半信半疑,又把床撤了回来。

  留哥主动从床上爬了下来,擦着汗说:“我试给你们看看?”

  “快试!”少年们抱着臂,斜着眼,用半信半疑的神情看着他。

  “嘿嘿……”留哥口中发出一连串不怀好意地冷笑,“我要试了……”他伸出手大喝一声,“雷来!”

  雷声大作,十几道疾雷凭空出现,向着那群少年打过去。他有意控制了法术的力度,让雷电擦着同伴们一寸许的地方打下去,但是雷电的力量还是令几名伙伴的毛皮烧卷了起来,发出难闻的味道,然后打得他们土石乱飞。

  “哇……”大家转身开始逃跑。

  “别跑!是你们自己要试的!来试试啊!”留哥大叫着,挥着手臂发出一大串威力十足却全无准头的法术,向着伙伴们追上去。

  伙伴们一边哄逃,一边想他回头扮鬼脸,吐舌头,翻白眼。

  “站住!吃我一记天雷落……”

  伙伴们发出尖叫声,大笑声,想前跑着,心中都放下了一块石头——留哥确实大有长进,没有荒废了修炼……

  “先生,先生?”留哥一到地面上,便四处寻找着。

  老者还坐在那棵树下,正轻轻拨动着铜炉中的火炭,笑着向他点了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先生,我今天……”留哥叽叽呱呱地把自己“教训”伙伴们的过程对他说着,“我在地下用雷术,而且很有威力……先生,如果我认真更您学的话,会不会所有的法术都能变得更厉害?”

  “只要有恒心,你这么有天分的孩子什么都可以做到。”老者笑着称赞留哥。

  没有被说成是天才而称赞有天分,留哥反而一下子脸红起来。

  “今天我来告诉你一些人类使用法术的诀窍吧。”老者抚须缓缓地讲,“你也知道,人类的寿命比起妖怪来短暂得多,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加快修炼的进度,达到延生养寿的目的,人类用了许多心智,在相同的法术中加入了很多变化,使法术的修炼更直接、更快捷,这也就是为什么人类的法师仅有五、六十年的修行,却往往可以和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妖怪们对抗的原因。我就告诉你一些人类专用的修炼方式,也许你很难理解这些,甚至永远学不会这些方式,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多听一些东西也是好的。”

  “是,先生!”留哥紧张地握着拳,心怦怦跳着。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除了地狼的修炼方法外还有其他的方式。

  “呵呵,你先坐下吧,不用这么郑重,我们又不是老师在教学生。”老者安慰着留哥。

  “是,先生!”

  “你这孩子。其实啊,我是不能收你为徒的,所以我们就当做在彼此切磋,你弄得这么一本正经的,反而不好了。”

  “啊……是,我明白了。”留哥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族中的长辈们擅自指点外族的少年,一定会引来族人不满的,想必这位老人的情形也是如此,自己坚持恭敬地叫他“先生”只怕反而会造成他的困扰。于是听话地坐了下来,手足无措地说:“那么,您……”

  “我有个孙子,外表的年纪和你差不多,你要不嫌弃我讨你便宜,不如叫我一声‘爷爷’吧。”

  “当然,我在心里本来就是把您当做长辈一样看待的,那么我就叫您,叫你您爷……爷……”留哥“爷”了半天,不好意思地抓着头说,“跟您说实话,家祖父去世很早,我长这么大从没开口叫过‘爷爷’,所以我叫不出口。不如我叫您外公吧?我外公很疼我,您也像他一样,对我这么好。”

  “外公……”老者微微吃惊。

  “不行吗……”留哥吐吐舌头,“那我还是叫爷,爷,爷……我再练练,叫爷……”

  老者看着远方,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笑着说:“叫外公就好了,我女儿死得早,我甚至没能见见我的外孙,老天有眼,让我自己遇见了你……你就叫我外公吧。”他的眼角隐隐闪着泪光。

  “外公!”留哥甜甜地叫着,抓起茶壶来倒上一杯,双手动到老人面前,“外公您喝茶。”

  虽然留哥用没有开的水泡了茶,老人还是笑着喝了下去。

  “对了外公,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老人沉吟一下才说:“我姓任,任商。”

  “任……商……”留哥用学过的人类文字,试着在地上写出这两个字。

  “好了。我们来谈谈人类的法术……”任商开始娓娓叙述人类法术的特点,留哥竖起耳朵用心听,不时点着头,一老一少在这片林子里,又度过了一个安详的下午……

  “留哥儿,明天是外公的寿辰,礼物准备了吗?”吃过晚饭,趁着庚娘收拾了碗筷进厨房,静石捅捅儿子提醒他。

  “当然早准备好了,我又不是你……是被娘教训过后才‘想’起来的吧?”留哥嘿嘿奸笑着对父亲说。

  “好心提醒你,狗咬吕洞兵!今天可别再出去乱跑了,小心迟到!”

  “知道,我吃了饭就去外公家帮忙招呼客人。”

  “哼,你会这么好?是找机会趁乱偷酒喝吧?”

  “你怎么可以这样曲解我的孝心!”留哥委屈地说,“我这么孝顺的孩子,当然是去为外公贺寿的了,不过顺便……”

  “留哥儿。”庚娘在屋里叫,“吃完饭去洗个澡,换件新衣服……”

  “娘,我先去外公家了。”留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他最讨厌洗热水澡,因为会把毛皮弄得湿淋淋的。

  “留哥儿,你怎么可以穿成这样跑去吃酒席……”不管庚娘跟在后面怎么叫,留哥已经不见踪影了。

  “唉……”庚娘摇头叹息着回过头来,“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最近几乎不去练武场了,也没有去学堂,听他的伙伴们说他好象独个儿躲在什么地方苦练法术……”静石看着留哥消失的方向说,“这孩子,练来练去,还是喜欢法术多些……”

  “喜欢什么都好,别弄到后来什么也学不会就好了。”

  “也是……”静石和妻子相视微笑。

  “外公,外公!您在不在?”留哥大声嚷嚷着。

  “留哥儿,不是说今天是你外公的寿辰吗?你怎么又来了?”任商从一个山洞中走出来,对于留哥的到来很吃惊。

  “我去外公家路上绕道跑来的。”留哥跑的呼呼喘着气,“我给外公买礼物时也为您买了一份,想今天交给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给任商看。盒子里面是一颗小小的宝石,约有指肚大,闪烁着与众不同的七彩光芒。

  “这种宝石只有地下很深的地方才有,连我们地狼都很难得到,人类可能很少看见,很稀奇吧?”

  “是啊……”任商眯着眼睛看着这颗与众不同的宝石,“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礼物……”

  “您喜欢的话就太好了!我送给我外公的是人类的木头工艺品——礼物就是要这样换着送才对,是吧?”

  “对,对,你是个很有心的孩子,我真的很喜欢。”任商激动地说。

  “那么我告辞了,我得在娘发现我拐了弯之前回去。”留哥行个礼,没入地下跑了。

  任商一直托着那颗宝石,良久后长叹一声,流露出忧伤的神情……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去三年,留哥每天来到地面向任商学习法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外公,喝茶。”留哥熟练地把煮好的茶为任商倒上。

  “你自己也喝一杯吧。”

  “嘿嘿……”留哥打着哈哈蒙混过关。自从三年前第一次喝茶留下了“喝药”的印象后,他就对茶这种东西过敏了。

  三年来他每天都看任商煮茶,也动手帮他煮,但他自己是绝对不去沾的。

  “煮了这么多年茶,你的手艺也越来越好了。”任商喝了一口后称赞道,“真的不尝尝。”

  “嘿嘿……”

  任商不再去勉强他,问:“我上次推荐的书读过了吗?”

  “读了,我有几个地方不太懂呢,关于……”留哥放下茶炉,开始提出修炼上的问题。任商抚着胡须,边听边点头,然后一一回答。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这一老一少放下书本时已是夕阳半落了。

  “外公,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喝杯茶再走吧。”任商为他倒杯茶。

  “啊……”

  任商坚持地看着他。

  “好吧……”留哥很少违背长辈的意思,苦着脸接过杯子去,准备捏着鼻子倒下去。

  “你这几年来学习了这么多人类的知识,有一直在亲手烹茶,现在再喝应不会觉得苦了。”

  “会吗?”

  “呵呵,你已经很懂得人类了,当然也能体味到茶中的滋味了。”

  “我还不会变成人呢?”

  任商笑而不答。

  “好吧,好吧,不就是喝茶吗。”留哥勇敢地把杯子举到嘴边,先舔一舔,品品滋味,“唔……”他又试着喝了一小口,再喝一口,“苦是苦,却有酒没有的清香……好象也能喝……”

  “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留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正慢慢品着。

  “人生如茶,甘苦自知。”

  “外公,您是想告诉我……”

  “今天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我的话,想想这杯茶的滋味……”

  “是。”留哥行了个礼,默默转身走出了这个山沟。他看着外面青翠欲滴的层层山林,水如银带,夕阳如火,山脚下一个小村正飘出袅袅炊烟,隐隐传来鸡鸣犬吠……

  “我懂了!”留哥大声叫起来,“我想通了!”

  任商闻声走出来,看到留哥正转过身来,激动地迎过来说:“外公,我终于想通了!”他握住任商的双手,任商感觉到那是一双光滑、没有毛和利爪的手,还有他的脸,他的眼睛、耳朵……

  “我变成人了吗?”留哥紧张的问。

  “是啊,现在的你如果走进人群中去,没有人会看出你是异类——如果你把尾巴也变掉的话。”

  “尾巴?怎么尾巴还留着……”

  “别急,别急,慢慢来……”

  “尾巴,尾巴,尾巴……哇,外公,怎么耳朵也长出来了!”

  “不用急,不用急……”

  “哇,连爪子也……”

  ……

  “娘,猜猜我是谁!”正在缝补衣服的庚娘眼睛一下子被捂住了。

  “会叫我娘的除了留哥儿还有谁!”庚娘笑着拉下他的手,却看到了用“人”的样子站在她面前的留哥,“留哥儿,你……”

  “看,我可以变成人了!”留哥转个圈给母亲看,“没留下尾巴,没竖着耳朵,也没有长长的指甲,很完美吧?”

  庚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抚着他的肩头:“我的儿子长大了。”

  “对了,爹呢?……又去了练功房……不是,在和农叔他们喝酒?我去变给他看!”留哥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去了。

  不出半个时辰,全族上下都知道了留哥可以变成人的事。

  留哥的成年宴比其他的孩子们要热闹得多,虽然他们家里亲戚不多,但静石和庚娘人缘极佳,留哥朋友又多,再加上关心留哥成长的族人们、长老们……几十个地狼把静石家的小宅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执圭和执珂没有来吗?”

  “我去叫过了,他们不来我也不能把他们绑了吧?”留哥奉父亲的命令邀请他们时自然也不会多么真心真意。

  “再去请他们一起吧。”

  “不去!”留哥断然拒绝,“爱来不来,摆什么架子!”他迎过去和一帮朋友说笑,下定决心在这件事上不再听父亲的话了。

  “唉。”静石叹了口气,他下自己不应该强迫儿子去接受执圭兄弟俩,以那两兄弟对留哥的态度而言,留哥对他们已经够有礼貌了。

  以留哥的个性,在别人那样冷淡的情形下还一直维持礼貌,已经是很听自己的话了。

  “我去叫那两兄弟。”静石对庚娘说,“你先招呼着客人。”

  “好,”庚娘温柔地说,“不过他们确实不愿来的话,也别勉强啊。”

  “我知道。”静石向周围的客人拱拱手,匆匆出门去了。

  “静石叔要去哪儿啊?”

  “酒席不是马上要开始了吗?”

  “是呀,留哥儿……”

  “他说要去叫执圭兄弟来。”留哥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不高兴。

  “为什么去叫他们?”糕儿几乎要跳起来。

  “糕儿!”沉珠责备道,“好歹他们也是留哥儿的堂兄,请他们来也是应当的。”

  “可是他们最近在学堂里多嚣张,以为留哥儿不来上课,他们便是第一了,总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对啊,还总是有意无意地说留哥儿的坏话!”磊峰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他变成人类后是个壮硕得吓人的大汉,气魄不凡。

  “老在先生面前打小报告。”

  “还有……”

  “还有……”

  伙伴们一股脑地开始倾吐对这两兄弟的不满,沉珠本来还想为他们说几句好话,被予说了句“上次你还不是因为他们告刁状而挨了先生的扳子”也就不吱声了。

  “反正留哥儿已经能变成人了,马上就可以回学堂里来了。”

  “对,等留哥儿回来,看他们还嚣不嚣张!”

  “我们马上去和先生说。”

  “先生……”

  伙伴们不由分说,拥着留哥儿向素辛跑过去,乱七八糟地叫着:“先生,先生,留哥儿是不是可以回来上学了?!”留哥其实心里根本没有去想回学堂的事,他更想一直跟任商学习。

  “留哥儿,你终于还是学会了,我早就说过,以你的天分,稍加用功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素辛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改平日严肃的样子,亲切地拍着留哥的肩说。

  “嘿嘿嘿嘿。”被难得称赞学生的素辛这么当众夸奖,留哥十分得意,原本心里对素辛的一些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明天就回来上课吧,让我看看你的学业是不是拉下来。”

  “当然没拉下。”留哥自信地说。

  “有留哥儿这样聪明的孩子,当然可以光宗耀祖。快开酒席,咱们好好地喝一杯。”静石的一帮朋友大呼小叫,打断了留哥和素辛的叙话。

  “大伙儿再等一等,留哥儿他爹马上就回来了。”庚娘急忙上前安抚大家。

  “一家之主去哪儿了?”

  “这么大的喜事他怎么不见了?”

  “留下嫂子一个人应付这么大的场面,这家伙真不是东西!”

  “谁说的,哪个不知道嫂子才是一家之主,是吧?嫂子,晚上罚他跪搓板!”

  抱怨、取笑、火上浇油……各种善意的恶作剧充满了整间屋子,庚娘大方地周旋着,始终含着笑,一边的留哥却偷偷地嘟起了嘴。

  当大家都等烦了,屋子里开始闹哄哄的时候,静石总算回来了,身后跟着执圭兄弟——他果然还是把他们带来了。

  “总算把‘神仙’请下凡来了……”糕儿不满地咕哝一句。

  沉珠推推他:“快入席,免得让大人骂。”

  静石硬是把执圭兄弟安排在了首席,和族长、素辛以及留哥的外公坐在一起。

  糕儿经过执圭兄弟身边时还是扔下了一句:“让长辈们这么等,还好意思坐首席。”

  “各位,今天是小儿留哥儿的大日子,各位赏光使寒舍上下蓬荜生辉,静石口拙,不会说文绉绉的话,我先敬大家一杯!”说完,静石一仰头,先干了一杯。

  “干了!”

  “恭喜!恭喜!”

  “今天非要好好喝一杯!”

  “不醉不归!”

  ……

  屋里屋外一片喧闹,敬酒、划拳、恭贺声此起彼伏,像开了锅一样,变做人形的留哥脸红通通的,在父母的带领下挨桌敬酒。大部分客人都是酒到杯干,整个酒席上人人笑逐言开,只要两个人明显地表现出他们的不快来。

  执圭一个劲地喝闷酒,执珂则连筷子都没动,闷坐在桌边——他们两兄弟被安排在首席,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留哥的目光每次落在他们身上,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气愤——要么不来,来了却摆这副样子!

  “留哥儿!”静石的声音带了积分严厉,“给你堂哥们敬杯酒。”

  “知道。”留哥眯眼一笑,他是个礼节周全的孩子,才不想像执圭兄弟那样,当众表露自己的情绪而失礼呢。

  “大堂兄,二堂兄,让我敬杯酒吧,来,我先干为敬。”留哥笑容满面来到执圭兄弟身边,举杯先喝尽了,然后把被子向他们亮了亮。

  执圭勉强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也举杯喝了。执珂却坐在那里不动,双眼直直地瞪着桌子上的酒菜,好象没听见留哥的话似的。首席上坐的长辈们一下子全看着他,气氛沉寂下来。“堂兄,来干一杯!”留哥还是笑容满面,端起桌上的酒杯递向执珂。

  当!

  执珂一挥手,留哥手中的杯子飞了出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执珂身上。

  “还是我先干为敬!”留哥一仰头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干,把杯底向执珂一亮,手一点用法术摄来一只干净的空杯,又斟满一杯酒,双手递给执珂,“堂兄,请。”

  执珂一下子站起来,直视着留哥。

  “执珂!”一位长者出言责备了一句。

  “我们走!”执珂一拽执圭,转身向门外走去。执圭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了上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客人。

  “大家继续吃,别客气。”静石安抚着客人,一边不安地向门外那两兄弟消失的方向看去。庚娘明白丈夫的心意,乘大家都没注意,悄悄地走出了门。

  “太可气了!留哥儿,你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就是,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你也甘心?”

  “留哥儿……”

  留哥来到那一班小伙伴们席上敬酒时,这些孩子立刻吵嚷了起来,撺掇留哥去教训执圭和执珂两兄弟。

  “我来敬大家酒的啊!”留哥还是笑嘻嘻的,“来,干杯!”

  “留哥儿,你太让着他们了!”

  “就是!”

  留哥斜着眼四处瞄瞄,见父亲和长辈们都离自己挺远,便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我已经报复他们了——我越是客气忍让,待会儿他们就会被长辈们骂得越厉害,你们信不信?”

  “哦,原来是这样的……”伙伴们一起恍然大悟地点头,“不愧是留哥儿,一肚子坏心眼啊……”

  静石清楚地听到了这一切,正好抬头看见庚娘从门外进来,对着他微微摇头,他脸上原本的欢喜之情顿时收敛起来,流露出一种担忧甚至悲伤的眼神。虽然他马上就恢复了笑脸,但这一瞬间的表情还是落入了留哥眼中。

  一时间留哥也没说话。

  父亲过于重视执圭兄弟了,为什么?本来都快忘记的事情突然涌上了心头——父亲曾亲手杀了大伯……

  在这个欢乐、喜庆的酒宴上,留哥的心里却出现了一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的不安……

  “累死了!”留哥重重地往床上一躺,摊开四肢,长出了口气,最近他上午去学堂,午后随父亲练武,晚上再溜到地面上向任商学法术,生活紧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这些日子里无论是法术还是武功都有了长足的进步,甚至原来很多百思难解的地方也豁然开朗了。

  “累死了,累死了!”留哥在床上滚来滚去,口中抱怨。

  虽然每天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可是这些并不会让留哥感觉累,反而让他感到很充实,整天精神奕奕的。让他一个劲喊累的,是别的事情。

  庚娘推门走进房子,坐在床沿上问:“留哥儿,你看巧姑这孩子怎么样?今天晚上的饭菜可是她一手做的呢。这孩子的手艺不错吧?”

  “不……错……”留哥拖长了声调。

  “那么昨天那个琴儿呢,她可真是个俊姑娘对吧?还有农大哥家的二丫头小蝉儿,她刺绣的手艺在族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呢。”庚娘越说越起劲,一把掀开留哥蒙住脸的床单,拽他起来问,“留哥儿,你自己有没有什么主张!”

  “娘,我能有什么主张,每天都要见好几个不同的姑娘,我哪里记得住谁是谁……”留哥都快哭了。

  “说的也是,这样的大事不能靠你小孩子的眼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应该由我和你爹做主,我得好好和你爹商量商量。”

  “娘!”留哥一下子跳起来,“你太为这事操心了吧?”

  “傻孩子,娘为你操心是应该的,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娘不操心谁操心,难道指望你那个只会喝酒的爹不成?”

  “娘……我求求你别为我这么操心成不成……”留哥带着哭腔哀求。

  “等到留哥儿成了家,有了妻房,再过几年有了儿女,娘想为你操心都操不上了……”庚娘憧憬着未来,“到那时候我的留哥儿就成了一家之主,男子汉大丈夫,自然由你的妻子照顾你,娘就为你们看看孩子……”

  她越说越远,几乎把留哥当上爷爷之后的生活也安排好了。

  “娘……”留哥有种哭不出来的感觉,“您真要把我卖给那些不认识的女人?”

  “卖?怎么说的这么难听!娘是为你去聘!”

  “今天的家务和三餐,全套的绣品,皮革和首饰……”留哥扳着手指头,哪一样不是那些女人给你的!分明是想为这些小玩意儿把我卖了!”他气鼓鼓地说,“你竟然利用自己的儿子‘哄抬物价’,想把我高价出售!”

  “你这孩子!”庚娘白了他一眼,“我选儿媳妇当然要选容言德俱全的,要是娶个什么都不会的回来,难道要我侍侯你们爷俩之外再侍侯儿媳妇?”

  “什么侍侯我们爷俩再加上儿媳妇啊……”静石推门进来,他喝得醉醺醺的,打着酒嗝问。

  “爹,你又去谁家喝酒了?”留哥儿无精打采地问。

  “你狂伯伯家!”静石一拍大腿,“我跟你说啊,留哥儿,狂那个小女儿,漂亮!真漂亮!你一定要认识认识她!我要是再年轻一百岁啊……”他兴冲冲地指手画脚着,完全没有发现庚娘危险的目光。

  留哥向他又是挤眼又是努嘴,无奈静石早已喝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怎么会去注意这些小动作。留哥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

  “我跟你说留哥儿……”静石继续说着,“那个小姑娘太漂亮了……”

  “有多漂亮!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是吗?”

  “当然是!我跟你说,我要是再年轻一百岁啊,我……”

  “庚……庚……庚妹……”静石终于发现屋里不止儿子一个,迎着妻子的目光,酒也醒了一半。

  “相公,你今天口头上又把儿子配给谁家姑娘了?”

  “没,我没答应。”

  “没答应?几杯酒下肚你会不答应人家?”庚娘用帕子打一下灰尘,“这个月都许了十几户人家了!你如果再年轻一百岁怎么样?就不要我这个黄脸婆?”

  “庚妹,我喝醉了胡说的!我哪儿敢有那种心思啊!”

  留哥在被子下一捂眼——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这么笨的父亲生出来的。

  “有那个贼心……原来是这样……”庚娘点着头。

  “庚妹,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静石发出一声哀鸣,“留哥儿,你快跟你娘说,我从来没……”

  “别把儿子扯进来,你给我回房去!”

  “庚妹……”

  “庚娘,留哥儿……”静石惊慌失措地张望了一阵子,还是乖乖地跟了过去。

  “咕咕咕……”留哥用被子蒙着头,笑得打滚。

  自从留哥举行了成年礼后,他就成了全族女孩儿的家庭心目中的最佳女婿人选。托了媒人上门提亲的不算,由父母亲自出面向静石和庚娘说的,女孩子自己跑上门来的也络绎不绝。

  静石整天在外面吃酒,也不知道在酒席上把儿子卖出去几次了,而庚娘忙着应付那些上门来的女孩母亲和女孩子本人,收了一大堆绣品、首饰,天天分析哪一家女儿的手艺更好,脾气更相投。

  留哥也知道,婚姻大事理所当然应该由父母来做主,可是他真的不想这么早就成亲,只要想到要和一个从来没说过话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孩子生活在一起,他就浑身别扭。

  “唉……但愿爹娘他们挑花了眼,一时半会儿别做决定吧。”留哥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五

  大地上刚刚下过雨,空气湿润清新,带着草木的味道。这些年来每天都到地面上来,留哥已经完全习惯了地面,也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事物。

  他按照任商教的方法抬头看看星辰来确定一下时间,然后蹦跳着向任商住的山洞跑去。

  “外公,我来了,我们……”留哥吆喝着跑进洞里,却发现还有另外一个老者在和任商对坐品茶,便一下子止住了步子。

  “哦。”老者抚着须上上下下打量起留哥来,“地狼的孩子……”

  “胡兄不必勉强,我只是随口这么一提,不行就算了。”任商含笑说,“我知道贵族的幻术是不外传的。”

  “也不是不能传,族里面没有不能外传的规矩,只是……”老者反复思忖着,他和任商几百年的交情了,几天前一时兴起,脱口答应任商随便提什么要求自己都答应,来作为送给任商的寿礼,没想到任商马上就提了这么一个说难也不难,却又很让他伤脑筋的要求。

  “只是我们的一些法术,不是外族人学得会的,连成精的野狐都不行,这个地狼的孩子就……”

  “呵呵,你别小看这孩子,他可聪明着呢?”

  “幻术?”“外族人能学?”“连成精的野狐都学不会?”这些对话一句一句钻进留哥耳朵里,难道这位老者是……他紧张地盯着思考中的老者,生怕他吐出“不行”两个字来。

  “哎,君子一言。”老者终于叹了口气说,“谁叫我把话说满了呢?好吧,我教!”

  “真的?”留哥脱口问道,他有一种想蹿到洞顶上的兴奋。

  任商含笑扫了他一眼问:“你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吗?”

  留哥点点头。

  “说来听听。”

  “我猜这位前辈一定是位九尾天狐,而外公请他教我的,则是九尾天狐的幻术。”留哥信心十足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呵呵,果然聪明。”老者笑起来,“好。你既然猜到了,可有信心跟我学上一学?”

  “有!”留哥挺直了腰,大声回答。

  “我只给你五天时间,这五天里我会用心教你,若你五天之中学会了,我会再教你一个法术作为奖励,如果五天之内你学不会,可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我能学会!”

  “哈哈,任老弟,你这个外孙口气不小啊!”

  “你可别小看他啊,我看啊,你是非得教他两个法术不可了!”

  “那么就从明天开始吧,今天已经太晚了。”任商想为留哥多争取一点儿时间,“从明天开始你来这里跟胡兄学,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我有点儿事要离开几天,回来再检查你学得怎么样。”

  “外公要出门?”留哥有一丝不安。

  “我族中有事,回去看看。”任商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

  “回那里去?”胡老者显然有什么不满,重重把杯子一放,“那种地方,回去作甚!?”

  任商垂头不语。

  “总之,秋娘死了之后你就该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还把他们当做……”

  任商看看身边的留哥,没有回答。

  “孩子。”胡老者向留哥挥挥手,“今天你先回去,明天按时来,我会教你的。现在,我有点儿事得和你外公谈谈。”

  “是。”留哥知道这两位老人要说不能让自己听到的话,忙答应着向胡老者鞠了一躬,这才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任商,想到明天来时他就不在这里了,不由有些依依不舍。

  “去吧,我三两天就回来。”任商向留哥摆摆手,“别忘了用功,我等着看呢。”

  “是。”留哥知道了他回来的准确时间,放心地出口气,笑着走了。

  “任老弟,这个孩子……”胡老者说了几个字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和任商一样看着留哥离去的门口发起呆来。

  “啦啦啦,啦啦啦,明天要学幻术了……”留哥得意地哼着小曲儿,撒着欢向回跑,他真想把自己有机会学九尾狐幻术的事告诉第一个族人,可惜任商曾一再告戒他,不许他和任何人提起自己,所以他这么多年来,连父母都没有告诉,自己的法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是从地面上下来……”执珂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对身后的执圭说。

  执圭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他竟然敢独自去地面。”

  两兄弟对视良久,执珂决然地说:“走,我们也上去,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第二天,吃过早饭,留哥乘母亲没注意早早便溜出了门。

  静石焦急地叫着奔进家们时,留哥早去得远了。

  “留哥儿呢?留哥儿呢!”静石乒乒乓乓地推着房门,大声叫嚷着。

  庚娘从房里出来,不解地问:“怎么了?留哥儿出门去了,你这是干什么?”

  “他又去地面了吗?”静石脸色苍白地问。

  “地面?”

  静石面无血色地看着妻子:“他,他最近一直和……我去追他回来!”说完转身狂奔,也不顾地狼族里的礼仪,从天花板上钻了出去。

  庚娘呆立在屋里,默念着:“地面,留哥儿去了地面……他一直和什么?和谁在一起……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她心中想到了一件最可怕的事情,不由浑身发起抖来,“不会,留哥儿是我的儿子!不会的,留哥儿是我的儿子!”

  留哥儿规矩地站着,在胡老者面前做出最恭敬的样子。他看得出这为九尾狐老者远不像任商那么随和可亲,所以一点儿也不敢造次。

  “你叫留哥儿是吧?”

  “是,先生,是叫留哥儿。”

  “留哥儿……”胡老者似乎在品味这个名字,留哥不由提起了心——他不会因为不喜欢我的名字而不教我吧?

  “好,从今天起我就教你幻术,你跟我出来。”胡老者示意留哥随自己走出山洞。

  “马上就要学到幻术了,马上就……”留哥又紧张又兴奋,手心都握出汗来了。

  “你……”胡老者正想问点什么,却忽然改了口,板下脸问,“留哥儿,你把我的事告诉过旁人吗?”

  “没有!”留哥连忙摇头。

  “是吗?”胡老者点着头,却猛地扭过身,举手一挥,一阵狂风把留哥身后的灌木丛吹得东倒西歪,露出了后面的一名地狼男子来。

  “哼!”胡老者冷哼一声,“你的族人?”

  “素辛先生……”留哥看着那名地狼男子喃喃地说。

  素辛满脸尴尬,拍着身上的草叶尘土狼狈地走了出来。他一直悄悄跟在留哥身后,见到留哥进入山洞后便靠近过来,没想到一下子就被胡老者发现了。

  当他看清胡老者的样子后仿佛吓了一跳,连忙又后退了几步,向老者深施一礼:“原来是九尾天狐,我实在是失礼了。”他已经认出了胡老者的身份。

  “不必多礼。”胡老者口气冷淡得很。

  “在下是地狼族的素辛,敢问天狐阁下的尊姓大名?”素辛的口气充满恭敬。

  “胡,胡理生。”

  扑哧!留哥在旁边忍不住笑出来——这位九尾天狐老者的名字竟然叫“狐狸生”。两道凌厉的目光一起落在他身上。他忙努力收回笑容,憋得脸都红了。

  “留哥儿,你的长辈既然都来接你了,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明儿个再来。”胡理生显然很是不快,冷冰冰地说。

  “知道了。”留哥知道今天是学不成了,悻悻地答应。

  胡理生没有再理睬向他告辞的素辛和留哥,转身回山洞去了。

  “我今天本来可以学到只有九尾狐才会的幻术的。”走出了胡理生的视线范围,留哥终于忍不住开始嘟哝着抱怨。

  “当然,当然,是先生不好,不该跟在你后面,留哥儿可别生先生的气。”素辛笑得竟有些傻呼呼的,因为兴奋而满脸通红,“原来你一直在跟这位天狐学法术,怎么不早说呢?害长辈们为你担心。”

  “他不让我说!”留哥含糊其词。

  “当然,当然,不让你说就别说了,先生对留哥儿是一百个放心的,哈哈,九尾狐的幻术,九尾狐的幻术啊,他们一向是从不外传的,留哥儿,好样的!”

  素辛用力拍着留哥的肩,看起来比留哥还兴奋。

  “先生,你说九尾狐的幻术究竟是什么样的?胡先生只给我五天时间,说如果我学不会,他就再也不教了呢,可如果我学会了他就再教我一个法术做奖励!我有点儿担心,那么难的法术,只有五天时间,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那种法术呢。”

  “我也只见过一次……”素辛回忆说,“那时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那位九尾天狐那么年轻——最多比你大一点儿——却独自对抗一大群妖怪,那真是挥洒自如,轻描淡写一样,当他使用了幻术之后,唉,我简直不能形容出来……总之,留哥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别错过了!”

  “我知道,难得有机会学自己没见过的法术,我会把握住的。”

  静石迎面狂奔而来,看到他来势汹汹的样子,留哥机灵地向旁边一跳,总算躲过了一劫,素辛却和静石撞在了一起,两个人都跌了个四脚朝天。静石习武之人,筋骨结实,马上就从地上弹起来,一把抓住儿子,连摇带晃地问:“留哥儿,你不要紧吧?你有没有事?”

  “爹……”留哥小心翼翼地指指他脚下,“先生他……”

  素辛被静石结结实实地撞在胸口,躺在地上呻吟,半天爬不起来。

  “素辛先生,你没事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静石一把提起素辛,连忙用手为他拍打灰尘,发出扑扑的声音。留哥在旁边看着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没,没事……”素辛好不容易喘上气来,极力拒绝着静石的好意。

  “爹,您怎么也来了?”留哥不解地问。怎么今天先生和父亲一起出现在地面上?而且看起来都像是来找自己的……

  “留哥儿,你怎么样?有没有被骗?那个人……”

  “静石老弟,教留哥儿法术的是一位天狐。”素辛打断了他的话。

  “天……狐……”静石张大了嘴,“教留哥儿法术?”

  “老弟啊,你这个儿子实在是了不起啊!”素辛深以为傲地说,“很快我这个全族第一法师的位子就要让一让了。”

  “天狐……”静石还在吃惊中,“留哥儿你去跟人家学法术,没有丢咱们地狼族的脸吧?”

  “当然没有!”留哥嘟着嘴说,“为什么先生来了,你也来了,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静石愣了一下,拍着脑袋说:“听说你自己跑到地面上来了,我们不放心,跟来看看啊,你知道地面上是很危险的,哈哈……”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迷路的!”留哥跺着脚使小性子。

  静石在心中叹了口气,事情的真相还是不要让留哥知道的好,素辛在一边看着这父子俩,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要诬陷留哥儿在和无伤交往!”上午的课堂上,素辛怒气冲冲地走到执圭、执珂面前,挥手狠狠地给了他们每人一耳光。

  “我和无伤交往?”留哥腾地跳了起来,冲到执圭兄弟面前,“你们为什么这样信口胡说!”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做出那种和身份不符的事情来。

  这种中伤让留哥不由打了个寒颤,恶狠狠地盯着执圭兄弟吼道:“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从小到大我对你们处处敬让,处处忍耐,你们为什么一次一次和我过不去!竟然这么陷害我!”

  执圭兄弟吃了素辛的耳光,都畏缩地低头不语,但留哥质问他们时,他们瞄向留哥的目光中依旧充满了怨毒。

  “你们最好小心点儿,从今天起我才不管你们是不是我伯父的儿子,只要犯到我手里,我绝不客气!听见了没有,给我小心点儿!”

  “留哥儿,行了。”素辛拍拍他的肩膀,留哥在学堂里这样大吵大闹,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好言安慰着,“发生这样的事也难怪你气恼,但是执圭他们也是一时糊涂,事情弄明白了也就行了。”他看向学生们大声宣布,“告诉大家吧,留哥儿这些日子确实偷偷跑到地面上去了,但是和他来往、指点他法术的不是什么无伤,而是一位九尾天狐前辈。”

  “九尾天狐!”

  “听到了吗?先生说是……”

  “留哥儿,这是真的吗?”

  “天啊,这么厉害!”

  学生们当中顿时议论四起,大家都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

  在青丘之国,九尾狐一族被这一带的居民奉为吉祥的象征,在众多的种族当中有着极高的地位。

  九尾狐一族精通法术,修成正果者甚多,他们以一个个小家族为单位生活,家庭之间又格外团结,几乎是一呼百应,所以单纯从实力方面而盐,青丘之国内没有什么种族可以和他们相比。

  青丘之国的居民如此地敬重他们,九尾狐也自视颇高,极少与外族来往,国内有什么大事邀他们参与,也只是派出几名使者礼貌周旋,从不过多介入,青丘之国的居民们平时和他们来往的机会都不多,更别说向他们学习法术了。

  “今天放学!”素辛大声宣布,再多加上一句嘱咐,“留哥儿回去好好休息,好准备明天学幻术,知道吗?”

  “是。”留哥忙答应,他知道先生对自己把很多时间放在习武上一直不太满意,就像父亲不太喜欢自己把许多时间用在法术上一样。他们为什么不能像外公一样了解自己,明白自己是为了对知识的渴求在学,而尊重自己的兴趣呢?外公什么时候回来呢?留哥开始算日子,想想要自己独自面对严肃的胡理生,心里还真是有点儿发毛。

  素辛说要留哥早早休息,他却依旧和伙伴们闹了几个时辰,晚饭时分才踏进家门,一进门便看见静石和庚娘双双坐在桌边等着他。

  “爹、娘。”留哥知道父母一定有话对自己说,乖乖走了过去。

  静石和庚娘对视几眼,一起叹了口气,庚娘先开了口:“留哥儿,这次的事可真把我和你爹吓得魂飞魄散,你知道吗?”

  “我知道错了。”

  “去学法术不是你的错,只是你遇事应该先和父母商量一下啊,即使不是无伤,世间还有很多用心险恶之辈,你明不明白,人家不让你说你就真不说,万一、万一……你要是有个闪失,可叫娘怎么活……”说着,庚娘开始抹眼泪。

  留哥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看见母亲伤心流泪,急忙双膝跪倒,抱着庚娘的腿说:“娘,我以后不敢了!”

  “我……”留哥张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如果说实话的话就要说是任商介绍的,那么任商又是谁?又是怎么认识的……肯定会牵扯出一大串问题来,而且自己还答应过任商,不把他的事告诉任何人,这“任何人”当中,自然也包括了自己的父母。

  “我学不会变人的时候心情不好,自己跑到地面上转悠,就遇见他了。”留哥没有指明是哪一个“他”。

  “然后就一直跟他学法术?”

  “嗯。”

  “这么多年来,一点儿口风也没在父母面前露……”静石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因为我答应了不把他的事告诉任何人,爹不是也常教我要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吗?”留哥急着为自己辩解。

  “我知道,我没说你错……”静石显得十分疲倦,看起来像老了几十岁,显然“留哥与无伤交往”这个事件给他的打击不轻。

  静石慢慢地说:“留哥儿,你也长大了,爹娘不该过多地干涉你的事。可是同样的,你也不该再像小时候那样任意妄为了。这次的事,也许你笑笑就过去了,可是它究竟有多严重你想过没有!和无伤交往……这样的罪名你这副小肩膀扛不扛得起来?”

  “身正不怕影斜!我又没做对不起良心的事!”留哥理直气壮地回答。

  “你根本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静石重重一拍桌子大吼一声。

  茶杯茶碗跳地老高,又怦怦地摔在桌子上。留哥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睁大了眼睛看着父亲。在他记忆当中,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向他发过脾气。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静石垂着头说,“不用你做什么对不起族人对不起良心的事,只要沾上无伤这个名字就够了……大哥他什么也没做,他指着大地向我发誓他没有背叛族人……什么证据也没有,只是沾上了无伤,这就够了……够了……”静石的声音越来越低,两行独泪从脸颊上滑了下来。

  “大伯他,他……究竟做过什么?”留哥鼓起勇气问。

  静石抬起头,目光和儿子遇在一起,父子对视良久,静石才长叹口气:“我早该想到,你都这么大了,那件事又这么出名,你不可能听不到风声的。”

  留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知道那件事的原委。

  “你知道了也好,也该让你知道了……”静石缓缓地说,“关于大哥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我知道大伯原来是族中数一数二的法师,后来背着族人暗中和无伤交往,再后来,再后来……”留哥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最后是我逼死了大哥……”静石哽咽一声。

  留哥认真地听着,静石所说的和他所听过的有些出入——他听到的是静石大义灭亲,亲手杀了若石,而静石说的,只是他“逼”死了若石。

  看丈夫哽咽着说不下去,庚娘接过来说:“当时我们族中和无伤接连发生冲突,而且我们连连吃亏,死伤甚众,族人们便纷纷怀疑是因为有了内奸才会这样。但是大伯时常住在地面上不回来,而且族中一直有风言风语说他和无伤有往来。”说到这里,庚娘叹了口气。

  若石少年时和所有的地狼一样由父母为他订了婚事,但在成亲之后他们夫妻感情不和睦,这也是若石喜欢上地面游荡不愿回家的原因之一,而若石在地面上和无伤交往的事就是他的妻子向族中长老报告的。

  “长老们勒令你大伯立刻回来解释清楚,可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这些命令,并且声称自己过够了住在阴暗的地下,和无伤族进行着无休无止残杀的日子,从此要脱离地狼族,脱离大地,在地面上过一个普通妖怪的生活。”

  “啊!他疯了!”留哥脱口叫出来——脱离大地在地面上生活?这种事留哥也好,其他地狼也好,连想都不敢去想。

  “是啊。”庚娘看着自己的丈夫说:“当时族人们的反应都和你一样,全认为他疯了,可是当时你爹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大伯一向行事理智,不应该突然变得这么癫狂,所以他就亲自去找大伯说……”

  静石以手掩面,泣不成声:“如果我没有去找大哥就好了……我真是愚蠢!我真是该死!呜呜……”

  留哥已经听出来了,若石后来的被杀,就是因为父亲这次去找他,他紧张地看着母亲,等她说出详情。

  “你爹去地面上找到大伯,发现他已经为自己在地面上安顿了一个家,家里还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刚刚出生的儿子……”

  “他娶了地面上的种族?”留哥有些明白大伯为什么坚持住在地面上,如果他娶了人类或别的种族的女人,总不能让对方跟地狼一样住到地底下来吧?

  “他是娶了一个外族的女人,可那个女人不是地面上的种族,而是、而是一个无伤……”

  “他真的疯了吗!”留哥大叫了起来,“要无伤女子,无伤……”光是说这个词就让留哥鬃毛竖立了,如果再要一个那样的女子做枕边人——这种事绝对只有疯子才做的出来!大伯若石或许真的不是叛徒,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静石痛苦地摇摇头:“我也无法理解大哥竟然会为了一个无伤,弃娇妻幼子和整个家族不顾……”

  “然后呢?”留哥几乎可以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族人去地面想把大伯抓回来处置,可大伯的法力高强,那个无伤女子的功夫也不弱,所以族人连连折损了不少好手,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制服。大伯连声抗议,说他只是不想再在地下过日子,而那个无伤女子和他一样,是背离了无伤族的,所以他根本没有和无伤族串通。”

  “族人们不相信他,对吗?”留哥问。

  “不,开始族人们是宁愿相信他的,因为大伯他毕竟是族中的佼佼者,而且曾为族中立下过不少功劳,大家从内心深处也愿意相信那是一场误会,更希望大伯可以洗脱罪名回到族中来。”

  “那么大伯他怎么会死?”

  “唉……”庚娘长叹一声,“当时族人要押大伯回来,而他的妻子——那个无伤女子要怎么处置呢?大家都不愿把一个无伤带回族中来,而且也相信大伯离开族里是受了这名无伤女子的蛊惑,所以当时一名族人也没跟大家商量,就一剑砍掉了那个无伤女子的头……”

  “啊!”留哥张大了嘴。

  “本来大伯都已经停止了抵抗,可是一看到那个女子被杀,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挣断绳索扑了上去,一口咬断了那个族人的喉咙。”

  “啊!”留哥又惊叫了一声。

  “在之前的反抗中大伯虽然伤了不少的族人,可是他一个人也没有杀过,到了这时候却变得万分凶残,大开杀戒,连杀了数人之后,他冲进了屋子里抱出了一个小婴儿,然后奔进了树林中……”

  “你爹并没有向族人提起那个孩子,所以族人也没有想到大伯和那个无伤女子在一起竟然那么久,连孩子都生下来了,二来那个孩子太安静了,外面打斗了大半个时辰他竟然没有哭一声叫一声,所以大家一看大伯抱着一个孩子出来竟都愣在了那里,等大家明白过来时大伯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杀了族人,又和无伤生下了孩子,这样一来原本不相信大伯是叛徒的族人们也都确信是大伯出卖了地狼族。族长下令要处死大伯和他抱着的那个孩子,族中的战士们全体出动,在地面上围追堵截了整整七天,其间不知死了多少族人,直到第七天,你爹才独自在一片树林里追上了已经七天七夜没有合眼,也没有吃喝的大伯……”

  随着母亲的描述,留哥又记起多年之前的那个噩梦:若石在地面上奔逃,奔逃,最后静石拦在了他的面前……想到那个逼真的梦境,留哥打了寒颤。

  “你爹要大伯跟他回族里来请罪,可你大伯断然拒绝了,因为我们族人和他有了杀妻之恨,所以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听到这里留哥又颤抖了一下。再这之前他只关心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大伯的结果,对于那个无伤女子的死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对大伯而言,那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无伤。”留哥一瞬间明白了大伯的心情。如果自己将来成了亲,而且像父母这样琴瑟和谐的话,不论是谁杀害了自己的妻子,自己也会发疯发狂吧。

  “当时你爹想用武力迫使你大伯回来,你大伯早已筋疲力尽,无法再和你爹对抗了,所以几招过后,你爹就制住了他。这时你大伯忽然双膝向你爹跪下,求他念在兄弟之情上放过他们父子……”

  留哥的一颗心开始往下沉,虽然母亲还没有说到结果,可是他已经明白若石是怎么死的了……

  “你爹和大伯父亲早亡,两兄弟和老母亲相依为命,他当然愿意让你大伯活下来,他当时估计如果大伯肯悔过而且加上他去以命相保的话,族人或许可以饶了大伯,可是那个孩子……”

  庚娘说着这段凄惨的往事,脸色也变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你爹认为那个孩子不能留下……”

  “那个孩子……”留哥底心越缩越紧。

  “当你爹向大伯这么表示之后,大伯突然给你爹磕了几个头,说:‘我的儿子名叫宁哥儿,以后就拜托兄弟你了!’说完他一把抓住你爹的剑,用力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大伯就是这么死的……”留哥嘴唇发着抖,“那个那个孩子呢?那个宁哥儿……”他思忖着,难道就是执圭执珂兄弟中的一个?是自己的堂兄弟。

  “死了,那个孩子也死了。”静石木然地坐在那里说。

  “什么?杀了父母还不算,连小婴儿也不放过!他还是个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留哥怒叫,“爹,你平时对执圭他们那么好,为什么不想想,这个孩子也是你的侄子,也是大伯的骨血!大伯他,他用自己的命来换你救他的儿子,你却……”

  啪!庚娘抬手给了留哥一记耳光,脸色煞白地指着留哥斥道:“你这个小畜生,你知道什么!你爹为了保住那个孩子用了多少心力你知道吗?他的头发,就是那一夜间白了一半的啊,你竟然还说这些来伤他的心!那个孩子他太小了,太小了,他先天不足,生下来就命悬一线,不管怎么样都救不活他了……可怜的孩子啊,我抱着他,他到死还用手抓着我的手指,我可怜的孩子啊……”她放声大哭起来,“他才一个月大啊,他就那么去了……可怜的孩子啊……”静石坐在旁边,泪水也涔涔而下。

  “娘,爹……”留哥道。

  “爹娘告诉你这些往事,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事情往往不是当事人想的那么简单,你知道吗?大哥死了之后,族人才查出是无伤族串通了一些狙如化身做地鼠的样子接近我族,盗取了我族的情报,和大哥根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大哥他是清白无辜的,却在死后依旧被族人称为叛徒!世事就是这样,没人去想大哥为什么才杀伤族人,只记得他娶过无伤女子,逃出过家族,就算叫他叛徒也不算冤枉他。”

  “你年轻不懂权衡轻重,一步走错,即使你没有害人的念头,一顶帽子扣在头上你也受不了了啊!这次九尾天狐的事也就罢了,你以后跟外族人交往,千万要先和父母商量一声,明白吗?”

  留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父亲的话。

  这些年来他和族人们一样以为大伯是叛徒,虽然内心深处对他很同情,但是他毕竟是和无伤串通的叛徒,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听父母讲了事情的真相后,留哥已经难以判断大伯究竟是对是错了。说他错了吧,他确实没有出卖族人,他只是想在地面上生活而已。每一个人不都应该是自由的吗?

  族中每当有人想去远方游历,去远方建立自己的新家不都会得到族人们的祝福的吗?为什么大伯就不可以?说他没错,他又真的和无伤来往过,还娶了一个无伤女子为妻。如果和无伤交往却又没有出卖地狼族,这算不算有罪?留哥想不通这个问题。

  虽然被父母警告过,但留哥对自己的事一点儿也不担心,反正自己是绝对不会去和无伤交往的,反而是大伯的事更让他挂心。他在被窝里滚来滚去,好不容易才含着自己的尾巴睡着了。

  留哥猛地惊醒过来,掀开被子坐下来,脸上滴着汗水。

  刚才,他又梦到了二十几年前做过的那个梦:若石在逃跑,逃跑,在地面的树林中飞奔,突然静石出现了,雪亮的长剑……然后,留哥看到了一个婴儿……

  “那个孩子……宁哥儿……”留哥坐在床沿上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会梦见那个孩子?”

  口中说对方是“孩子”,可留哥知道这个婴儿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如果他还活着,不知道自己应该称他为堂兄还是堂弟?可是他已经死了,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就死了,大伯虽然用他自己的性命做交换,可终究也没能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可怜的大伯,可怜的宁哥儿……”留哥的泪水滑落下来,“可怜的无伤母亲……可怜的一家三口……”

  虽然一整夜没有睡好,眼睛也哭得红红的,留哥还是按时来到了胡理生面前。

  胡理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虽然对他的样子有几分奇怪,但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吩咐:“我们开始吧。”

  “是。”留哥答应着,目光却在洞中乱扫。这几天胡理生显然并没有住在这里,洞中那几件简单的器具,连任商天天烹茶的用具和他打坐的石榻都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明知道任商不会这么快回来,留哥还是暗暗期待着可以早点儿看到他。

  昨天知道了大伯的事后,留哥有一肚子话想找个对象倾吐,可那不能对父母说,不能对朋友说,更不敢在族人面前说,所以他想到的倾诉对象就只有任商这个既像老师、长辈,又像朋友的人类了。

  “留哥!”胡理生的声音十分严厉,招回了留哥飞到九重天外的魂。

  “胡先生,对,对不起!”留哥马上站得笔直,大声认错。

  “你心神不定,如何学得下去!”胡理生挥挥手,“明天再来吧。”

  “不,胡先生,我今天一定要学!”留哥大声说,“请您教我吧!我能学会!”

  “能学会?好大的口气,任老弟口口声声说你聪明,我倒要看看你聪明到什么程度!”

  胡理生领着留哥来到洞外,开始教他九尾狐的幻术。

  九尾狐的幻术和其他法术中的幻术差别极大,留哥边听边记,一个上午下来惟一的感觉就是头昏脑涨,原本一肚子的自信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烹了茶煮了饭,先侍奉胡理生吃喝完毕,留哥才捧着碗来到洞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因为只有五天时间,留哥早就和家里说好了这五天不回去,住在地面上认真练习。

  如果五天之后没学会,可真没脸回去了……留哥苦着脸想。

  山洞中盘膝而坐的胡理生一直看着留哥,暗暗点了点头。这一上午与其说他是在教导留哥,不如说是在故意刁难他。

  他教给留哥的,全是幻术中最深奥的东西,而不是按照由简而难,由浅入深的顺序在教导,他以为留哥会退缩,没想到留哥咬牙死记硬背,居然把他教的东西全学了过去。也许这个孩子或许真的可以学会幻术……只是如此聪明,恐怕会遭造物之嫉啊。

  坐在树下的留哥儿有点儿颓丧,坐在树下扯草叶子,一只蚱蜢跳到他手指上坐了半天,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又睬着他的膝盖跳走了。

  呼……他长出一口气,躺在了地上。抬头就看见湛蓝的天空、飘动的白云还是令他不习惯,看了一阵子就感到头晕,闭上了眼。

  “你要放弃了吗?”胡理生冷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留哥睁开眼,胡理生正俯视着他。

  “刚刚学了半天,你就要放弃了吗?”

  “谁说的!”留哥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我只是在闭目养神!”

  “年纪轻轻,闭什么目,养什么神!起来再练。”

  “是!”留哥鼓足了劲答应。外公费了许多的心思才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个机会,怎么可以打退堂鼓,怎么可以让这个九尾狐老头平白瞧不起。

  “练!”留哥咬咬牙,“我就不服这口气,九尾狐难道就比地狼聪明很多不成!”

  第二天,第三天……日子一天天过去,留哥越发卖力地学着,而胡理生的态度也变得和蔼了许多。当教导者不再有意刁难了之后,留哥凭着自己的头脑和悟性,快速地把学到的知识吸收了过去。

  当胡理生教完了一天的课程,准备像往常一样离去时,留哥叫住了他:“先生……”

  胡理生一向不苟言笑,冷淡地问:“怎么?”

  “先生。”留哥鼓足了勇气问,“您知不知道我外公什么时候回来?”

  “问这个干什么?”

  “没,没什么,我前天梦见我外公了,所以随便问问。”留哥打从心底害怕胡理生,慌忙低下了头。

  “不知道,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胡理生冷冷甩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留哥向胡理生小时的方向吐吐舌头,百般无聊地想:外公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还想学会了幻术向他炫耀呢……

  树丛中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留哥以为是什么野兽来了。

  “哞……”随着一声长鸣,一只头生利角,目如巨铃,身材巨大的动物走了出来。

  “牛!”留哥兴奋地指着对方叫,“我认识你,你是一只牛!”

  “牛怎么了?”牛的方向传来奇怪的问话声。

  “会说话牛!牛妖!”留哥立刻修正自己的答案。

  “谁是妖怪?你才是妖怪呢!”那个声音变得很气愤,接着一个小孩子从牛后面的树丛中钻出来。他皮肤黑黝黝的,头上戴个斗笠,手中拿着条鞭子。

  “一只人!”留哥继续叫。

  “你才论只呢!”小孩子看到留哥是个妖怪,一时没敢走过来,扯着脖子叫道。

  “那就一个人吧!”留哥纠正了说法,然后好奇地问,“人,你在做什么啊?这头牛是你抓的猎物吗?分给我吃一点儿好不好?”他边说边舔舔嘴唇——地面上有一大好处,就是事物的种类比地下丰富千百倍,真想尝尝现宰牛肉什么滋味。

  “休想吃我们家的牛!”孩子大吼一声,亮开鞭子,“别过来,不然我揍你啊!”在青丘之国,人类和妖怪们混居惯了,彼此并不畏惧,这个孩子也不十分害怕留哥,准备和这只想吃牛的妖怪大战三百回合。

  “人真小气。”留哥不甘心地瞄了那牛几眼,撇撇嘴,坐在树下煮鸡烹茶烤野兔。

  那个孩子牵着牛在树林中转了几圈,还是辩不清方向,又听到远处几声虎啸,不禁打了寒颤,腿脚不听使唤地向留哥走过来:“喂,妖怪大哥,你知不知道下山的路怎么走?”

  “不知道,我没下过山。”留哥老实地回答,“你为什么不飞下去?”

  “我又不是妖怪怎么飞?”孩子抓抓头,“我们人可不会飞。”

  “谁说的,我外公就会飞。”

  “你外公是妖怪!”

  “他是人。”

  “骗人,你明明是妖怪。”孩子看着留哥的爪子、尾巴和红眼睛说,“我知道你是个地狗!”

  “我叫地狼!谁是地狗!”

  “你的耳朵和尾巴明明和我的汪汪长得一样!”

  “汪汪是什么东西?”

  “狗!”

  虽然对地面上的物种了解不多,可是留哥儿依旧知道“狗”是种用来骂人的动物,什么“狗腿子”、“狗皮膏药”、“狗娘养的”等等,狼是多么强悍、聪明、团结的种族啊,竟然把狼和狗混为一谈!这个人竟然敢骂我是狗?

  “你是个无伤!长得也像无伤!”留哥用最“恶毒”的词回击。

  “无伤……也是一种妖怪吧?我见过,长得很漂亮也很厉害,我要是能像他们一样就好了。”孩子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妖怪力量的憧憬。

  “你要像无伤一样?”留哥吞了吞口水,“无伤是最无耻、恶劣、残忍、卑鄙……(省略五千字)的妖怪,你像他们干什么?”

  “谁说的?”孩子白了他一眼,“我见过的无伤明明很和气,还帮周大娘治伤,做生意时也很公道,我们村里的人都很喜欢他们呢!”

  “你们跟无伤交易?会被骗、被偷、被抢的!”留哥为他们的善良无知担心。

  “我才不相信你呢!”孩子看着留哥,“人家无伤一向对我们很好,你却想吃我的牛!”

  “我又没吃!”留哥抓起烤兔塞在他手里,“来,给你吃,我也对你很好吧?以后别相信无伤了!”

  孩子大大方方地吃了留哥的烤兔子,又喝了他的鸡汤,这才抹着嘴说:“我还是相信无伤,你又不会带我下山去。”

  “骗吃骗喝!”留哥睁大了眼,人类真狡猾,幸亏外公不这样。不过说起来……他想起什么用力吸着鼻子,忽然指着孩子跳起来:“你不是人类!你的气味和外公根本不一样!”他用力扯着对方的耳朵和嘴巴来检查,“快说,你是什么变的?”

  “你干什么?”孩子大叫着打开留哥的手。

  “你不是人!”留哥盯着他。

  “你才不是人呢!”孩子直觉地把这句话当做了骂人。

  “我当然不是!”留哥给他看自己的爪子,“你是什么?快说!”

  “我是人!”

  “不是!”

  “哪里不是!”

  “味道!”

  孩子躲在牛后面,对留哥大喊:“你想干什么?有什么居心!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吃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谁要吃你!我是说你的味道和我外公差好多——你根本不是人!”

  “你外公才不是人!他和你一样是地狗!”

  “我外公是人!”

  “不是!他一定和你长得一样!”

  “才不!他是人!”

  ……

  留哥和人类孩子做着毫无结论的争吵时,山坡上出现了点点的火光,人们的呼叫声远远地传来:“小牛,小牛……”

  “牛儿啊……你在哪儿啊?”

  “牛儿……”

  “在叫你。”留哥推推若无其事的牛。

  “是在叫我!”人类的孩子气呼呼地跺脚,“我才叫小牛,它叫大黄!”

  留哥不解地抓抓头。

  “爹,娘!五叔、六婶、七哥……我在这里!”

  留哥用了一个法术,将小牛的声音随风送到那些举着火把的人耳边。

  一大群人来到这里,把小牛和大黄围住,其中几个女人甚至哭了起来。

  在人们的蔟用中,小牛指手画脚地讲着自己追赶惊牛跑进山林,怎么迷路,怎么遇上地狗的事。

  “他给我吃了兔子和鸡,可是却说自己不是狗!”他这么向大家介绍留哥。

  “这位地狼先生,多谢你照顾我们村的孩子。”一个看来像首领的男人走过来向留哥行礼。

  留哥慌忙还礼,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被称为“先生”。他第一次和这么多人类打交道,很想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毕竟对方是外公的同类嘛。

  “您太客气了,大家都是这块土地的子民,互助是应该的。”留哥极有礼貌地回答。

  众人纷纷上前,对留哥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其中一个男人还非要把留哥请到村子里去,留哥拒绝之后,他又非要把叫大黄的牛送给留哥。

  虽然留哥刚刚还对这头牛涎垂三尺,可现在也不好意思要了,再三推却之后,人类们才牵着那头牛告辞而去。

  “对了。”留哥又想起了一件事,大声叫住了人类,“你们村子平时跟无伤交易,对吗?”

  人群中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半晌才有一个人类回答:“是的。”

  “我觉得你们都是好人,所以想提醒你们一下,无伤是很可怕、很残忍的妖怪,你们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啊!”

  留哥好意地提醒。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那个像首领一样的男人说:“谢谢您的提醒,不过对我们而言,无伤是很好的朋友和交易伙伴,就如同对于无伤之外的种族而言,地狼也是很好的朋友一样。请恕我们不参与你们两族对彼此的评论吧。”说完他对留哥再行一礼,带着族人走远了。

  “什么意思啊?”留哥不明白。他又吸着鼻子嗅嗅人类留下的气味——好奇怪啊,他们的气味怎么会不像人?还是等外公回来问问他吧,也许他是特殊品种的人?

  “一天,两天,三天……”他开始掰手指,“外公怎么还不回来呢?”

  六

  留哥屏住呼吸,看着胡理生挥剑向自己站的地方刺来。这一剑又快又狠,直取留哥胸口。留哥一闭眼,长剑穿胸而过,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胡理生看不到这一切,他收起剑,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做到了。”

  留哥形体从无到有,渐渐出现在胡理生面前,脸上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神情。

  “依照约定,你在五天之内学会了幻术,我可以再教你一个法术,你想学什么?”胡理生问。

  “学……”留哥惊魂未定,一时还想不出自己想学什么。

  “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我……”留哥咬咬牙,“我不学了,但是作为交换,请您告诉我,外公究竟去了那里?什么时候回来?”

  胡理生完全没有料到留哥会这么说,愣了一下说:“他再过几天就要回来了,你何必为此放弃一次向我学法术的机会。”

  留哥摇头道:“就算外公明天就回来我也想知道,不后悔!而且,而且……我觉得外公他好象不会回来了似的……所以,所以……”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教你法术的诺言依旧有效,想好了就来找我吧。”胡理生冷冷地说完,转身走入了丛林。

  他明明知道却不告诉我!留哥握紧了拳头。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关于外公不会再回来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让他本应因为学会了幻术而兴高采烈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霾。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三个月,留哥每天都会溜到地面上去看看,可任商一直没有回来。胡理生告诉留哥想好要学什么法术以后,可以去九尾狐们的住处找他,也没有再来过,山洞中的物品任由灰尘堆积着,不管留哥怎么收拾,看起来还是很萧索。

  “骗子!外公是骗子!”留哥双手乱拨着地上的草,连根带土地四处乱丢,“明明说是三五天回来,结果三五十天都过去了!大骗子!”

  “留哥儿,留哥儿!”沉珠叫着从地下钻出来,磊峰在他身后紧跟着。

  “干吗?”留哥有气无力地答应。

  “你怎么又到地面上来了?”沉珠小心地从一丛植物上跳过来,跑到留哥身边。

  “那个是荆棘,不碰它就不咬人……”留哥告诉沉珠不用怕那东西。磊峰却不信邪,执着地向那丛植物伸出手,然后大叫起来:“留哥儿骗人!这东西不会咬人,它扎人!”

  留哥得意地笑起来,他知道一听到咬人的东西,磊峰非去碰碰不可。

  沉珠耸耸肩。他对地面上的东西没多大兴趣,虽然作为成年地狼他可以到地面上来,但除非是跟随商队来地上进行交易,否则他决不愿意到地面上来,被日月的光芒晒,被风吹,被不知是什么动物、植物惊吓。留哥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这么喜欢到地面上来。

  “你天天到这里来干什么啊!你不是知道那位天狐的住处吗?去拜见他就是了,为什么在这里傻等?”

  “你根本不明白……”留哥把头枕在爪子上叹气。

  “留哥儿,你知不知道我们要和无伤开战的事?”磊峰把那丛荆棘连根拔了出来,才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什么?”留哥一下子坐起来,“开战?我没听说啊!”

  “西边不是有矿区吗?那里本来是我们一直在开采的,可是最近那里频频出现无伤,不但偷矿石,还伤了好几个族人!”沉珠握紧了双手,“真是无耻!”

  “玉石矿那里啊……”留哥想起来了,“那里不是有地面上的人类在开采吗?”

  “人类几十年前就放弃那个矿了,矿脉太深了,他们很难开采。”沉珠白了留哥一眼,”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对当矿工没兴趣,我要和爹一样,将来做个猎人。”留哥理直气壮地说。

  “长辈和先生们还希望你将来成为族里的老师呢,结果你除了武术和法术什么都不管不问,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做老师。”沉珠惋惜地说。

  “子承夫业,我要做猎人!”

  磊峰立即大声附和:“对,做猎人多有意思!”

  “那就浪费了留哥儿一身高明的法术了。”

  “什么叫浪费,打猎很浪费吗?下次我打到猎物再也不分给你了!”磊峰嚷嚷起来。

  “好了,好了,用法术也可以打猎,打猎也可以用法术啊。”留哥慌忙打圆场。

  一个认为当老师是最好的职业,一个则认为猎人更好,一旦说起这个两人便会吵个不停。

  一只野兔跑进了他们的视线,留哥随手拖了一个法术把兔子击毙,对沉珠和磊峰说:“这是地上的猎物,可以烤着吃。”

  “看,留哥还是做猎人的材料吧!”磊峰高兴地叫了起来。

  “那还不如做先生教给更多人。”

  两个人又在那里斗嘴,直到留哥真的生起火开始烤肉、炖汤,他们才被吸引了过去。

  “好吃吧?我们地底下没法这么做东西吃。对了,喝不喝茶?”

  “茶是什么?”

  “尝尝吧。”留哥眯着眼为他们倒茶。

  几秒钟后,沉珠和磊峰都发出一声怪叫,把口中的饮料喷了出来:“留哥儿,你下毒。”

  “哈哈哈哈……”留哥得意地大笑起来,但是在沉珠和磊峰可以杀人的视线下,迅速地转换成了一副无辜的神情,“这是茶啊,地上的种族都喝这个啊。”

  沉珠和磊峰却不说话,他们对视一眼,一起握起拳向留哥扑了过去。

  三个少年吃得饱饱的,沉珠和磊峰看着留哥饭后左一杯右一杯的喝着茶,都不可理解地摇着头。沉珠终于忍不住了:“留哥儿,你真的能喝下那种东西?”

  “很好喝啊,胡先生送我的,听说是名茶呢。”

  “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你了……”沉珠晃晃头,“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

  “脑浆。”留哥如实回答。

  沉珠白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说长辈们会不会允许我们去参战?”

  “打无伤吗?”

  “就是打无伤啊!”磊峰叫,“我问我爹,他怎么也不肯说!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参战了吧。”

  “留哥儿,你回去问问静石叔吧,看他知不知道会派谁上阵。”

  “原来是找我打探消息的。”留哥明白他们的用意了,“不过我想会吧?”留哥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这两天就开战的话,族里有两支商队没回来,人手肯定不足,多半会叫我们帮忙的。”

  “真是那样就好了!”磊峰用拳头一砸自己的手掌,“真想早点在无伤身上试试我学的功夫和法术。”

  留哥不解地眨着眼看着他:“你惟恐天下不乱啊!干吗盼着打仗!”

  “打无伤啊!你不想吗?”沉珠拍了一下他的手,神采奕奕地问。

  “想!”留哥回击了他的手一下,“我也想一展身手让无伤们知道地狼的厉害!可是……我总不希望事端是由我们挑起来的……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在地面上的种族心目中,无伤有很好的声誉,我怕由我们先开始挑衅的话,会影响地狼在地上种族心目中的声誉。”

  “不可能,无伤怎么可能在其他种族心目中有好声誉,谁告诉你的!”磊峰大笑起来。

  “人类告诉我的。”留哥忧虑地皱着眉头,指着山下的一个小村庄说,“那里的人类。他们在和无伤做交易,他们说喜欢无伤,也喜欢我们地浪,所以不想牵扯进我们两族的纠纷里。”

  “那个村子?”沉珠指着那个村庄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他们也在跟我们交易。我跟父亲的商队去过一次……”

  “我知道。”留哥双手托腮:“我常在这里看着他们,知道很多事。”

  “他们竟然和无伤交易?我要回去告诉长辈!”磊峰叫道。

  “长辈们都知道。”留哥说。

  “什么?”沉珠抓着留哥摇晃起来,“为什么会这样?那些人类,他们、他们……”

  “他们在我们地狼面前从来不提无伤的事,同样的,我想他们在无伤面前一定也从来不提我们的事。长辈们都明白,无伤一定也明白,就好象一个惯例一样。沉珠,我一直想不通,我们和无伤之间的恩怨,在他们眼中是不是很可笑?”

  “怎么会……他们不会分辨是非吗?”

  “是非……”这才是留哥最想不通的地方,“地狼和无伤的争斗,在外人眼中究竟谁是谁非呢……”

  三个少年站在那里,一时都没有说话,各自思考着想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留哥儿,你要牢牢地跟着你爹,知道吗?”庚娘为留哥整理着铠甲,第二百次叮嘱道。

  “知道,知道。”留哥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娘您放心,我会带无伤的头回来给您的。”

  “我要的是你自己平安地回来!”

  “知道。”

  “相公,儿子交给你了,如果他少一根头发,我跟你拼命!”庚娘说着开始抹眼泪。

  “我们是去打仗,你别这么哭哭啼啼的好不好?”静石哄劝妻子,“留哥儿本事大着呢,不会有事的。”

  “可是对方是无伤啊,那些无伤会做出什么事来谁知道!”

  “娘,我不怕!”

  “我宁可你怕,怕才知道小心,总比不知道好歹一味向前冲好!”

  静石和留哥对视一眼,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因为今天留哥要随队与无伤作战,庚娘从一大早就心神不宁,不管父子俩说什么,只要一开口她不是训斥就是哭,吓得他们只好都不再说话,好不容易熬到了时辰,才匆匆冲出了家门。

  走出很远,留哥回头看到母亲还在依门而望,向她挥挥手,快步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这才觉得脸上湿湿的,原来自己也哭了。

  “没出息。”静石在他肩上用力一拍。

  “谁没出息!我是看不得娘哭!是孝顺!”

  “是啊,是啊。我儿子真孝顺!”

  “爹。”

  “干吗?”

  “你杀过多少无伤?”

  “很多。”

  “他们……都是什么样的?”

  “就是无伤啊,还能什么样!”

  “爹,无伤也有家庭,有父母子女,也和我们一样吗?还是另一种样子?”

  “大概和我们差不多吧。”

  “他们也有父母子女,也有兄弟朋友,他们也会疼回哭,为什么要毫无理由地杀害别人的亲人?爹,我一定要找出那些凶手给高叔叔他们报仇!”留哥握着拳,身体轻轻发着抖。

  几天前,一队无伤突然袭击了正在矿区采矿的一群地狼。这些地狼一来没有任何防范;二来他们大多是些矿工,没有战斗的经验。

  经过一番殊死搏斗,只有一名地狼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地逃回族中。

  当他叙述完事情的经过之后,也因伤势太重死去了——这个地狼是留哥好朋友糕儿的父亲高。因为这件事,留哥再次坚定了要与无伤战斗,直到消灭这个种族的决心。

  在大群的战士中,留哥他们这一班小兄弟显得十分稚嫩,这是他们第一次与无伤交锋,也是他们不顾一切争取来的机会。

  现在他们的心中充满了仇恨,完全没有第一次上阵的慌乱。

  “我们全都在你身边。”磊峰把手搭在糕儿肩上,他们身边站的是全副武装的少年们:留哥、沉珠、予……还有那些曾经和他们相处并不好的人。对无伤的仇恨把他们团结在了一起,彼此之间那些小小的不快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们要报仇!”留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摔到地上。

  “对,我们和糕儿一起,同生死共进退!”

  “为高叔叔报仇!”

  “我们什么都不怕!”

  少年们高声呐喊着,把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次参战的除了留哥他们这一班小兄弟外,还有两个少年——执圭和执珂两兄弟。

  他们和留哥他们一伙永远是格格不入的,独自坐在一边,身边站着几个长辈。

  作为“叛徒”的儿子,他们本来是不会被允许上阵和无伤厮杀的,是静石竭力争取,才使他们可以站在这里。

  但他们显然并不因为对静石的感激之心,反而一直用让人不舒服的眼神看着留哥他们。

  予小声对留哥说:“我真讨厌他们,静石叔为什么会让他们参加进来,万一让他们和无伤有接触,说不定又会像他们的父亲一样!”

  “我大伯不是叛徒!”留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喊出了这句话,“他从来没有背叛过我族!”

  “可是他……”

  沉珠拉了拉予,不让他再说下去。

  留哥看见朋友和周围长辈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吸了口气说:“他们父亲的事他们又不知道,他们只是想寻找让大家认同的机会而已,为什么不给他们机会呢?难道非要逼他们走他们父亲的路吗?”

  他的这番话让不少长辈连连点头,但也有人皱起了眉头。

  “可他们毕竟是我的堂兄啊……”自从知道大伯若石的事情真相后,留哥对两兄弟的态度不知不觉中有了改变。他们是宁哥儿的哥哥,墨盒自己曾经一同躺在母亲怀中,宁哥儿,不到两个月大就死去了的宁哥儿,可怜的宁哥儿……

  “你们!”糕儿突然向执圭兄弟走过去,他唰的抽出剑,指着那两兄弟说,“我要是看见你们在战场上有什么不对劲,我就一剑刺过去!我爹惨死在无伤手下,现在不论是谁,只要跟无伤有瓜葛我就杀了他,我才不管你们是不是留哥儿的堂兄!听见了吗?小心点!”

  “糕儿,别这样!”

  “糕儿!”

  朋友们忙上去劝他。

  “留哥儿,你要帮我报仇!”糕儿眼中含着泪水,抓住留哥的肩,“我知道自己天资鲁钝,永远成不了大气候,可留哥儿你不同,你是万年不遇的天才,是全族人心目中的希望,你愿不愿意帮我报杀父之仇?”

  “当然!”留哥把手按在他手上,“杀光无伤,为高叔叔报仇!”

  “我们跟着你!”

  “跟着留哥儿,杀光无伤!”

  小弟兄们气势汹汹地叫了起来,一旁的长辈们有的欣慰,有的赞许,只有静石落在儿子身上的目光中露出了一抹忧郁。

  战场上的厮杀比少年们想象找能够的要残酷一百倍。飞溅的血、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惨叫、爪子插进皮肉、牙齿咬碎骨头的感觉……

  留哥在战斗开始时的兴奋和勇气,很快就被这一切冲到不知名的角落里去了。

  他一共抓伤了对方四个战士,用法术伤了两个,还用幻术从战场上救下了两个受伤后无法动弹的地浪。当他抱着一名地狼,来到离战场稍远的地方时,心中却有种想要一口气逃离战场的冲动。面对血肉横飞的场面,他不是害怕,而是极度的厌恶。

  “留哥儿,不用管我们了……”被他救出的地狼虚弱地说:“去帮你爹他们吧,别让我们连累了你……”

  留哥把身上带的伤药全放在他手里,回过头去打量战场:战斗中的地狼和无伤数目相仿,各有五十多人,其中已经有近半数在激烈的搏斗中受了伤,也各有三、四名族人死在了对方的手中。

  现在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战斗越发激烈。留哥在站团中搜寻着自己熟悉的身影——静石站在地狼族的最前面,以一敌三,依旧稳占着上风,之间他大剑一挥,一名无伤惨叫着倒了下去,被他斩下了一只胳膊。

  另一边,沉珠和予背对背地和无伤对抗,虽然不占什么优势,但勉强能够应付;在他们不远处,执圭、执珂兄弟的情况也是如此;而糕儿为父报仇心切,一开始就凭着一股猛劲向前冲,此时陷入了敌阵,正独自和好几名无伤厮打,眼看就支持不住了,磊峰和其他几名族人正奋力向他们冲过去。

  “糕儿,我来了!”看到浑身是血的糕儿,留哥原本的迷茫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叫着向前冲去。

  在混乱的战场中,要靠近糕儿谈何容易。留哥急于救朋友,反而使自己也陷入了苦战。他只向前冲出二十几步,身上已经添了数道伤口。

  看着糕儿身上伤痕越来越多,留哥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前进一步,不由焦急地喊叫起来。

  一名无伤从后方向糕儿贴近,糕儿久战之下昏昏沉沉,根本没有觉察到,听到留哥大声叫他小心,反而抬头向留哥方向看去。

  “糕儿,后面。”急哥急冲向前,被两名无伤一左一右同时击中,在地上连翻了好几个滚才稳住身体,肋骨一阵剧痛,一时竟然站不起来。

  眼看着糕儿就要被那无伤一剑刺中,“咄!”静石大喝一声,把手中的剑向那名袭击糕儿的无伤掷去,接着一纵身,硬生生从好几名无伤头上跃了过去,一把抱住糕儿,将挡在面前的无伤纷纷推开,回到了地狼们的阵营中,静石把伤势不轻的糕儿交给同样受了伤的沉珠和予,看着他们一起退出了战场,才回头去寻找儿子。

  糕儿的安全脱险令留哥松了口气,向父亲一竖大拇指,专心地应对起面前的敌人。

  战斗渐渐接近了尾声,也许真的是留哥他们这一帮小兄弟初上战场的血勇之气起了作用,地狼族这一边已经占据了上风。

  留哥一扬爪,又打倒了一名无伤,当他爬起身逃窜时,留哥并没有追上去。一连几个时辰的厮杀,已经让他很厌倦了。

  留哥厌倦的时候,另一边却有人深感沮丧。

  执圭和执珂两兄弟一边和眼前的无伤交手,一边看着留哥,都是些丧气——他们一直默默地计算着,留哥这次共重伤了对方七名战士,击毙了一名,还救出了己方三人,可以说和年长的战士们相比也毫不逊色,而他们两兄弟除了落得一身伤痕之外一无所获——这里没有长辈和先生的偏爱,凭的全是自己的本事。

  两兄弟互看了一眼,奋力向前进攻,希望在战斗结束前,至少能杀伤一名敌人,决不让留哥回去之后独自出风头。

  此时无伤已经开始撤退,断后的是三名经验战斗丰富的无伤战士,其中一名独自迎上了这两名急于建功的年轻地狼。

  “执圭、执珂,快后退!”

  父亲和几名长辈的叫声令留哥抬起头来,看向执圭兄弟:在一名身形高大、手持大柄大刀的无伤男子的攻击下,他们狼狈地连连后退,当他们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时,已经被对方招数缠住,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无伤对今天的失败恼恨之极,显然想在最后捎带走这两名年轻地狼的命作为补偿。

  留哥距离执圭兄弟最近,什么也来不及想便向他们冲去,同时眼角的余光看见父亲也在向他们这边奋力拼杀。

  “执圭、执珂,稳住!我们来了!”静石一边砍杀一边叫着。

  执圭听到静石的喊声,立刻变换招数,全力防守起来,而执珂恨恨地扫了留哥一眼,反而更加不顾一切的向对放发起进攻。他们的对手经验老道,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在一瞬间,除了少数用来绊住执圭的招数外,大部分凌利的攻击全冲向了执珂。

  “执珂!”执圭先觉察了这一切,眼看着弟弟连中三刀,鲜血飞溅,不由带着哭腔叫起来。

  那名无伤用长刀一点,把扑上来的执圭逼开,又是一刀劈向执珂,只听到执珂惨叫一声,翻身跌倒,大腿上血流如注,在地上翻滚着无法站起来了。

  无伤刀一错,把执圭带倒,踏上一步,当头向执珂劈去。

  “执珂!”留哥跳到执珂身边,报住他就地一滚,无伤一刀劈空,紧接着又是一刀,这一刀来势凶猛,眼看刚刚稳住身形的留哥和执珂是躲不开了,留哥把执珂往身下一按,不等他再做别的动作,刀已经砍到了他身上。

  无伤这一刀力沉势猛,原本以为会把眼前这两名地狼一起砍为两段,谁知刀落在留哥身上的一瞬间,留哥和他紧紧抱着的执珂身形渐淡,竟在他的刀下消失不见了。

  无伤挺刀站立,见只有刀刃上沾了几条血迹,地上飞扬着半片衣襟,一时不由得茫然了。

  “留哥儿、执珂!”静石挥舞着长剑冲过来。

  无伤们已经无心恋战,边抵挡边后退,慢满撤出了战场。

  “留哥儿!执珂!留哥儿……”虽然知道儿子使用了幻术,但看者地下洒的血迹,静石还是揪起了心。他刚才清楚地看见无伤的那一刀确实已经砍在了留哥身上。

  “爹……我们都没事。”随着留哥的声音,他和执珂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大家面前。

  执珂被留该护在身下,由于惊吓目光有些呆滞,但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可留哥却十分狼狈,他的半边衣服被刀带去了,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连肋骨都露了出来。

  “留哥儿,留哥儿!”

  “天啊!留哥儿!”

  “留哥儿……”

  关心留哥的地狼们一拥而上,连伤势不轻的糕儿也挣扎着扑了过来,把留哥抬离了战场,手忙脚乱地为他包扎。

  静石抱着执珂跟在大家后面,双眼牢牢盯在儿子身上。只有执圭的心思全放在执珂身上,他一之手握着弟弟的手,一只手为他抹着冷汗。

  执珂却一直眼都不眨地看着留哥。

  “执珂,你怎么样?执珂,疼不疼……”执圭焦急地问。

  执珂却反而拽拽他的衣襟,示意他去看留哥。执圭顺着他的目光,先是一阵茫然,尔后露出明了的神情,两兄弟彼此会意地笑了起来。

  留哥勉强撑起身子,看着父亲,拍拍糕儿的手,目光落向执圭兄弟,看见那两兄弟正在对自己笑,便也微笑以对。

  自己这次救了执珂的命,大概可以使他们明白自己确实对他们好无恶意了吧。无论如何都是血脉相连,留哥还是希望能跟他们和解的。

  地狼们搀扶着伤者,清点过无伤的尸体后,也离开了这片人类荒废了的矿区,只留下地上的血迹和残肢证实着刚才那一番血战。

  留哥躺在担架上,随着担架晃动着节奏渐渐睡去,睡梦中隐约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令他皱起了眉头……

  留哥侧身靠着枕头半坐着,手中乱翻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嘟着嘴。他受了重伤归来,庚娘少不得哭闹一场,把气撒在了静石身上,又把留哥关在屋子里严禁他走动。

  开始几天因为伤势的缘故,留哥想动也动不了了,倒也还安分,可等他伤势好一点,就躺不住了,一心想要下地溜达。庚娘又哭又吓唬,总之就一句话:不许下地。

  于是,十余天来,留哥就被这一片慈母之心牢牢地困在了床上。

  “无聊死了!”留哥把手中的书用力丢在地上,开始抱怨朋友们,“真不讲义气,也不来看我……”

  他的几个朋友虽然也收了伤,但伤势都不重,修养了几天便都好了。开始他们还天天来探望留哥,但留哥伤势渐渐好转之后,他们各自也有事要做,来得便少了。

  “唉,也不能去地面上,不知道外公回来了没有?”他想到任商,又开始长吁短叹。好几个月了,他也该回来了,会不会正在因为找不到自己着急?

  正躺着胡思乱想,房门开了,几个人走了进来。

  “先生,爹,执圭,执珂……”留哥忙起身子打招呼。

  静石当先走进来,素辛紧随其后,而执圭兄弟在门口就停住了脚步。素辛隔三差五就会来探望留哥,可虽然留哥救了执珂的命,执圭两兄弟却一直没有来过,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全来了。只是四个人全都沉着脸,并不是来探病的样子,留哥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只笑着打了声招呼便不再说话了,坐在床沿上看着大家。

  “怎么了?”庚娘从外面近来,看看静石,又看看素辛,“素辛先生也来了,怎么也不请他坐。”她一边理怨着静石,一边为素辛搬椅子。

  “不用麻烦了,嫂子。”素辛忙阻止她,然后严厉地看着执圭和执珂,“你们把刚才说的话,在这里当着你们叔叔婶婶和留哥儿的面再说一遍!”

  执圭和执珂低头不语。

  他们本来是私下里到素辛那里说事情的,没想到素辛听后马上找到了静石,把他们带到了留哥面前来对质。虽然他们两兄弟一直抱怨留哥,但是静石和庚娘对待他们确实没有话说,留哥又刚刚救过执珂的命,要当着他们的面说出那些话不免还是有些为难。

  “到底怎么回事?”留哥禁不住问,看这个架势,他就猜到是这两兄弟又生出什么事来和自己为难了,不由怒火中烧,“你们又要干什么?难道你们不知道‘安分’两个字怎么写吗?”本以为自己救了执珂后,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他们还是这么无聊地搬弄是非。

  “哼,说吧!”素辛扫了留哥一眼,然后盯着执圭兄弟,等他们开口。

  “他!”执珂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指着留哥说,“他根本不是‘留哥儿’,而是‘宁哥儿’!”

  顿时,屋中一片沉默。

  好半天,留哥眨着眼问:“你在说什么?我不是留哥儿是谁?”

  “你是宁哥儿,是那个该死的无伤野种!”

  “你在胡说什么!宁哥儿早就死了!”

  “死的是留哥儿!我早就在怀疑,身体健壮的宁哥儿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得病死了,而天生就病病歪歪的留哥儿又怎么可能一天天变得这么健康了?别看我那时还小,可我不傻,我清楚地记得一切!本来我还以为是二叔大义灭亲,悄悄弄死了那个该死的杂种,可是前几天我看到这个所谓‘留哥儿’的伤口,就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指着留哥一字一句地说:“他的毛下面有鳞片!”

  留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受伤后他确实看见过自己的伤口附近有几片鳞片,但是他和为他医治的地狼医生都以为那是敌人溅到他身上的,根本没在意,而平时伤口换药包扎,都是由母亲来做,他更不会去关心。

  自己身上有鳞片?他慌忙查看手臂和上身,黑色的毛皮柔软厚实,下面就是皮肤,哪里有鳞片?自己身上长着鳞,难道自己会不知道?

  “在他的后腰上有鳞片!我们都看到了!”执圭也说。

  留哥几下拆掉绷带,但他看不到自己的后腰,求助地向父母看去。

  素辛踏上一步,庚娘却张开手臂挡住他面前:“先生,你怎么可以听他们胡说!留哥儿是我的亲生儿子,我难道会弄错?他伤得这么重,怎么可以把绷带拆下来,怎么可以……”说着又上前慌忙为留哥包扎。

  “先生,您还记不记得当年留哥儿刚出生时是什么颜色的!棕色的!可现在他却成了黑色的,您不觉得奇怪吗?”

  “那是他小时候生病,之后就……”庚娘忙着解释。

  素辛一点儿也想不起小时候的留哥是什么样的了,有些疑惑。

  “先生,您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留哥先天不足,一向病怏怏的,而宁哥儿却十分壮实,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全变了?”

  留哥听了这句话,不由打了个寒颤,他清楚地记得母亲说过“宁哥儿”是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一个孩子。

  “如果我们说的不是真的,他为什么不让我们看!”执珂这么说,挑衅地看向留哥。

  “看啊!我才不怕!”留哥伸手又去扯身上的绷带。

  “不行,留哥儿,不行!”庚娘连忙按住他的手,“不能拆绷带,不能给他们看……”

  “娘,我又没有做亏心事,我怕什么?”

  “不行,你不懂的!不行!”庚娘用力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去拆绷带。

  “难道他们手的是真的?让我看看!娘!”

  “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娘怎么会弄错?娘怎么会弄错……”

  “那就更不怕让他们看啊!”留哥不由对着母亲吼叫起来。

  “留哥儿,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是娘的宝贝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庚娘说着哭了起来。

  “静石兄……”素辛转向静石。

  “不用看了。”静石面色苍白,想摆摆手,抬了一半却又垂了下去,“我告诉你们实情就是。”

  “死了的孩子果然是留哥儿。”

  静石无言地点点头。

  “不是,相公,不是这样,你不要乱说!”庚娘叫起来,双手牢牢抱住留哥,像怕他逃走一样。

  “难道你要留哥儿赤身露体出丑之后才说出实情吗?”静石沉声道。

  扑通!留哥身体一晃,跌坐在地上,庚娘慌忙去扶他,好不容易才让他坐回床上。

  留哥看看庚娘,看看静石,一家三口相互凝视,沉默无语。

  “我……真的不是爹娘的孩子?”留哥嘴唇抖动了半天,才问出了这句话。

  “也该说出实情了……”静石长叹一声。

  当年,静石和庚娘虽然是奉父母之命成的亲,但是夫妻琴瑟和谐,伉俪情深。婚后不久,庚娘便怀了身孕,那时正是若石住到地面上不再回家的时候。

  有一天,若石的妻子,也就是执圭执珂的母亲因为若石的久不归家上门和婆婆吵闹(当时若石和静石的母亲还在世,并且和静石一家同住),作为妯娌的庚娘自然上前劝阻,拉扯之下被执圭的母亲重重推倒在地(执圭兄弟狭隘的个性正是遗传自他们的母亲,这也正是洒脱随性的若石无论如何也和这个结发妻子合不来的最大原因)。

  在这一跌之下,庚娘动了胎气,腹中的胎儿过早地来到了世上,而接下来的大嫂揭发大伯与无伤勾结,婆婆病重等等一连串家庭变故更是令庚娘大病了一场。

  当她终于被医生抢回一条性命之后,却被告知自己再也不能生育了。更沉重的打击是,她的儿子是那么虚弱,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

  庚娘知道自己随时会失去这唯一的孩子,她每天抱着他,祷告他能活下来,在煎熬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她给孩子取名叫留哥,就是希望这个孩子可以“留”下来,可以长大成人……

  就在庚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时,若石死了,静石抱着一个孩子回到了家里。

  这是一个和留哥正好相反,健康而且活力十足的孩子,他大声地哭,用力地挥动小手,蹬动小腿。

  这更让庚娘意识到,自己恐怕无法长久拥有这个孩子。

  “让宁哥儿,让我的孙子活下来……”静石的母亲本来就重病在床,当得知了长子的死讯后,她看着那个有无伤血统的孩子向静石吩咐了这么一句,便长叹一声,与世长辞了。

  祖母死后不到两个时辰,留哥也停止了呼吸,结束了他短短五十二天的生命。

  丧兄、丧母、丧子……

  一连串的灾难击倒了静石,他的毛发在一夜之间白了一多半。

  “救救我的孩子!”

  “让我的孙子活下去!”

  当族人知道静石收留了若石和无伤的杂种,纷纷找上门来时,他脑中只剩下了这两句话。他从自己妻子手夺走了婴儿的尸体交给族人,说:“宁哥儿死了。”

  死的是宁哥,另一个孩子就要做为留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开始庚娘无法接受这一点,她苦恼着要讨回自己孩子的尸体,她决不去看一眼那个叫宁哥儿的孩子,她不抱他,不喂他,更不会忘记自己的悲剧正是由这个孩子的父亲引起的。

  直到有一天,她被孩子的哭声弄得很烦,走到床边准备呵斥几句,然后当她走到孩子身边时,他却一下子止住了哭,甜甜地笑了起来。被冷落已久的孩子聪明地向着个“母亲”伸着小爪子,讨好地吐出了小舌头,努力吸引对方注意自己。

  “留哥儿……”庚娘大哭一声,把孩子抱进了怀里。

  这个孩子成了留哥儿,幸运的是这个血管里流动着无伤的特征,再加上本来就没有人记得留哥什么样,所以他也就顺顺利利地长大,而且聪明机灵,甚至被族人誉为天才。

  就在静石和庚娘以为他可以平安度过一生时,执圭兄弟凭着小时候的记忆,揭开了这件事的真相。

  “我不相信,我是留哥儿,我不是无伤的孩子!我是留哥!”留哥大叫起来,因为用力过猛挣开了伤口,血水立刻浸透了绷带。

  “你当然是留哥儿!你是我的孩子,谁敢对你不利,我第一个饶不了他!”静石几步跨到留哥身前,拍拍他的肩膀,“儿子,你已经和爹一样高了,可是不管你长到多大,永远都是我的儿子。我是你老子,天塌下来也改变不了!知道吗?”

  “嗯。”留哥哽咽着,用力点点头。此时他心中各种滋味翻腾着,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庚妹。”静石拉过妻子,他们一家三口并肩而立,静石对素辛说:“素辛,你看要怎么办吧,我们一家三口,死活都要在一起。”

  素辛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问,“留哥儿,你自己怎么想?”

  “我不管!我不是别人,我就是留哥儿!不论谁来问都一样!我恨无伤,我不信自己流着无伤的血!你想让我说什么?让我承认自己和那种东西有关系吗!”留哥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我想也是。”素辛缓缓地说,“我族养你长大,我也不信你会因为那些往事叛族。”

  “我当然不会!我有什么道理要叛族!”留哥又气又急,“我是地狼,永远是地狼!”

  “对,地狼!”素辛点点头,“留哥儿,你是先生最得意的学生,可以答应先生吗?不论如何,绝对不要让先生失望!”

  “我几时让您失望过!”

  “对,你从没有让先生失望过,以后也不会。”素辛露出了慈爱的笑容,“留哥儿是地狼的天才,绝不会让我族失望!”

  听他这么说,静石稍稍松了口气。

  “静石兄,这件事除了我们六个还有谁知道?”

  静石摇摇头。

  “好!”素辛一合掌,“大家记住,此事再也不许说出去,就让它一辈子烂在我们肚子里!留哥儿是地狼,永远都是!记住了吗?”他的目光落在留哥身上良久。留哥不由心头一热,眼泪落了下来。

  “可是……”听了素辛的话,执圭兄弟忍不住要说什么。

  “你们两个!”素辛也把目光转向了他们,“静石兄一向待你们不薄,留哥儿又刚刚才救过执珂的命,你们竟然翻脸无情,恩将仇报,为人可见一斑!从此以后给我安分一点儿,如果今后有什么关于留哥的流言蜚语传到我耳朵里,我第一个要你们的小命!”

  “先生……”留哥万万没有想到一向严厉的素辛会说出这种话来,眼眶顿时红了。

  “留哥儿,不论如何,这次先生站在你这边,即使你是若石和无伤的孩子,先生也把你当做我族的骄傲。”

  “先生……我因为您太严厉而生过您的气,还曾经说过您的坏话……”留哥一下子哭了出来:“您却对我这么好……”

  “傻孩子,做先生的哪儿有不被学生骂的。”素辛拍拍他的头,向静石夫妇拱拱手,然后带着执圭兄弟走了,估计他还要训斥这两兄弟一番。

  屋子里只留下了一家三口。

  庚娘还是紧紧搂着留哥不肯松手,静石则和留哥对视着,眼睛里都含有泪光。沉默了半天,留哥才颤声说:“爹,娘,我……”

  话还没有说出口,他突然身体一斜倒了下去,陷入了昏睡。

  “爹!”

  “不要!”

  留哥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又因为伤口的剧痛一下子倒回到床上。

  “又是那个梦……”

  留哥现在已经知道那不是梦了。那一切都是他作为一个婴儿,被亲生父亲抱在怀中时亲眼看见的情景,他明白了为什么在梦中若石长着静石的脸了,那是因为他在潜意识中知道,那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

  “爹……”留哥捂着脸,无声地抽泣着。

  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六天,对留哥而言却还像在梦中一样。

  表面上看来,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留哥却很清楚自己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生活了。

  静石和庚娘一样那么疼爱他,把他捧在手心上,但彼此之间却有了一种难言的忧伤。

  朋友们来看望他,他无法再像以往那样谈笑自若,特别是面对糕儿时,他都有一种愧疚和歉意萌生——自己身上流着一半无伤的血!

  一直嫌躲在床上太闷的留哥开始害怕面对族人,不论对着朋友、长辈还是关心他的亲戚邻居,他都有种难以言喻的自卑。

  他最害怕面对的是庚娘。上次说到“宁哥儿”的死时,母亲悲痛的哭声一直留在留哥的心中。“那个孩子……可怜的孩子啊。我抱着他,他一点点变冷,到死去了还抓着我的手指,我可怜的孩子啊……”

  留哥已经明白母亲为什么会那样伤心了,因为死的孩子是留哥儿,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唯一的孩子……

  “为什么不是我!要是那时候我死了,留哥儿活下来就好了……那样娘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身体里流着无伤的血……这个事实重重地压在留哥胸口,快令他喘不过气来了。

  七

  “留哥儿?”当留哥走到门口时,庚娘叫住了他,开口欲问,却又没问出口。

  “娘,我想出去走走。”

  留哥以为母亲又要以自己的伤势未愈为由把自己赶回床上去,庚娘却说:“早去早回,别耽误了吃饭。”

  “嗯。”留哥答应一声向外走去,走了数步又回过头来说,“娘,我只是去地面上透口气,马上就回来了。爹知道我去的地方,您不用担心的。”

  “去地面上……透口气……”庚娘看着儿子去的背影,她知道留哥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放心,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揪得更紧了,“去地面上透口气……”

  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并且清楚地记起来,这是那个地狼男子曾说过的。那时她刚刚嫁进这个家,去大厅时遇见丈夫的兄长,他就是笑着挥挥手,说了这句话。

  “去地面透口气……”庚娘含着泪扭头对静石说,“相公,留哥儿说的和他大伯一个样……是不是他也……”

  “你太多心了,留哥儿可和大哥不同。”静石安抚着妻子,“这些日子也够他受的了,他也许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口中虽然这样说着,在他眼中留哥的背影却越来越像以前那个无论在学习、战斗、游戏中总是跑在他前面的哥哥……

  “相公,我总觉得我们快要失去留哥儿了。”庚娘啜泣着偎在丈夫怀里。

  静石双手抱紧妻子:“不会的,不论如何,留哥儿永远是我们的儿子……永远……”

  地面上正下着霏霏细雨。

  留哥甩甩头,仰着脸,游丝般的雨被风吹到他的脸上,空气和雨带来了清凉的感觉,渐渐洗去了这些日子来一直压在他心头上的郁闷。

  深吸了几口气,他信步走向任商居住的山洞走去,这么久没来,也不知道会脏成什么样,有没有野兽跑进去捣乱?先打扫一下,再给自己煮一壶清茶吧,这种天气,喝杯清茶最好了……他尽量想着这些琐事,免得自己的思绪又回到那些烦恼上去。

  跨过小溪,转过林角,一缕清烟映入了眼帘。

  “难道……”留哥的心怦怦跳了几下,向前疾走,越走越快,不等靠近山洞便大声叫起来:“外公,外公!您回来了吗?”

  山洞边的古松下,正在扇火的青袍老者缓缓回过头来。

  “外公,您终于回来了……”留哥张开手扑了上去,当他拥住任商肩膀的一瞬间,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外公,外公……”

  “傻孩子,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吗?来,告诉外公。”

  “外公……”数日来压抑在心中的委屈、不解、畏惧……全都涌上了上来,留哥像个小孩子一样拼命的哭着,因为只有眼前这个老人才真正了解他的心情,可以让他倾诉连父母朋友都不能说的话……

  “是这样啊……”任商一边用法术为留哥治疗着伤口,一边听留哥讲完了这些日子来的经历,点着头说,“发生这样的事,难怪你会这么难受。”

  “我真没有想到,我竟然是个无伤的孩子!”留哥用力捶着树,“我是无伤的孩子……外公,我现在简直没脸去见我的族人了,虽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不敢再去正眼看他们,一想到无伤……想到无伤曾经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我就……”留哥用力咬着嘴唇,“我觉得我自己根本不配和他们站在一起……”

  “为什么这样想呢?你还是留哥儿啊。你自己最清楚,你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啊!”

  “可我体内流着无伤的血!”

  “唉……”任商仰天长叹了一声,“留哥儿,我想问你,你一直那么憎恨无伤是为了什么?”

  “为了……”留哥马上一五一十地数落着无伤的罪行。

  “……就在上个月,他们还杀害了糕儿的父亲!”他恨恨地说。

  “留哥儿,你说的这些全是你们两族结仇之后发生的事,你知道你们两族之间是怎么结下怨仇的吗?”

  “怎么结仇的?”留哥摇摇头。从他有记忆起,无伤就是邪恶、残忍、无耻……一切这样字眼的代名词了,和这样卑鄙的种族战斗是每个地狼心目中理所当然的事,有谁还会去问“为什么”?

  “只是因为恨而恨,因为厮杀而厮杀,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了吗?”任商神色沉痛地说,“你们两族彼此的憎恨已经成了习惯,成了传统,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留哥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留哥儿。你是因为这样才把自己有无伤的血统当作一种耻辱吗?”

  “当然是一种耻辱!那样的种族,那样的血统……”留哥皱着眉头,露出难以忍受的神色来。

  任商脸上哀伤的神情更明显了:“如果无伤是一个善良的、值得尊敬的种族,你还会这样想吗?”

  “当然不……可是无伤怎么可能是那样的种族?”留哥为外公这种天真的设想感到好笑。

  “无伤就是那样一个种族。”

  留哥的下巴差点儿掉下来。

  “地狼也是,无伤也是,两者都是善良、和平、坚强而有礼,值得任何人尊重的种族。而留哥儿你是他们的血脉相融生下的孩子。你大可不必为自己的血统而自卑,因为你拥有的,是可以在任何种族面前抬头挺胸的血液。”

  顿了顿,任商继续说:“你不是不一直以为如果两方相互仇恨,就必然有一方是对的,而另一方是错的?”

  留哥点点头。

  “谁都没有错,留哥儿,你们谁都没有错。你们和无伤相互憎恨,可那不是你们的错……”

  “那是谁的错?”

  “我也不知道……”任商看着远方,“不止无伤和地浪,人类、神民和别的妖怪中也有这样的事发生,两个不同的种族、国家、民族、家族,他们都是善良、理智而值得尊重的,却偏偏相互仇恨,以血染血,以仇增仇,以杀惹杀……善良的人在杀着同样善良的人,谁也没有错,谁也说不出为什么,谁也无法阻止……为什么,为什么?!”他仰面向天,沙哑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想向苍天问个究竟。

  一阵闷雷从云层中滚过,雨势骤然增大,好象苍天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样。

  “为什么……”留哥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以前他心中也曾生出过类似的念头,可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自己地狼一族当然没有错,如果无伤也没有错的话,错的是谁?又错在哪里?是谁在拨弄这一切?

  “不!”留哥忽然大叫一声,用力摇头,“外公,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怕我再想下去会变成大伯……我生父那样,会变成地狼族的罪人!”

  留哥急促的呼吸着:“我只要好好地过一名地狼的生活,我只要像别的地狼一样就行了!我不想再有这些与众不同的想法了!外公,您说对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了哀求认可的语调,可怜兮兮地望着任商。

  “留哥儿……”任商闭上了双眼,长吁口气,“对,你说得对,你只要像一名地狼那样生活就行了,你千万不要变成我,变成你爹那个样子,你千万别有们那些叛经背道的想法,千万不要……”

  外公把自己和大伯,不,和我生父若石摆在一起说,难道他也是……留哥一直以来都觉得任商有很多心事,此刻这种感觉更明显了,虽然他自己已经有无尽的烦恼,可还是忍不住关心起对方来。

  “留哥儿……”

  “是,外公。”

  “回去吧,你今天出来得太久了,你爹娘会担心的。”

  留哥看看天色还早。

  “现在他们心中的苦比你更甚,别让他们为你牵挂了,快回他们身边去,要好好听他们的话,不要让他们为你心焦,知道吗?”

  “嗯。”留哥懂事地点头,又道:“外公,我明天再来见您。”

  “明天?”任商心头一颤,“不……”看着留哥依恋的眼神,任商到了最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好,明天。”

  留哥投入地下之后,任商以手抚胸,向天祷告:“老天爷,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明天,我明天再见这个孩子一面就走,永远不回来!老天,就让所有的不幸的事冲着我这个老头子来吧,千万不要再伤害留哥了……”

  留哥走在地下,故意避着族人,躲躲闪闪地往家里走。

  “留哥儿。”

  “先生。”留哥扭头,看见素辛站在他身后。

  “你又去地面了?”素辛和他并肩向前走。

  “嗯。”留哥默默地点头。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危险,就像你救了人家却被人家反咬一口一样……”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所以万事要小心。”

  “是的,先生。”留哥恭敬地回答。

  “留哥儿,我不是要干涉你的自由,只是如果那位天狐不再来指点你的话,地面那种地方还是不要久待,在那种陌生的地方,有很多事是防不胜防的。”他边说边看着留哥,担心自己的关心会被他误解。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留哥完全明白素辛对自己的关心。

  “先生可能罗嗦了点,但却是真心为你好。”素辛长叹一声:“先生还指望你为地狼族出力呢!”

  “先生……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

  “那一次,我身上留下了这道伤痕。”素辛边向留哥讲述自己以前在地面的危险经历,边给他展示自己身上的一道伤痕。

  “这是……五雷术。”留哥看着伤疤说。

  “对!留哥儿好眼力。”素辛称赞说,“这种法术是人类特别擅长的,当时我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击中了。唉,人类只有短短百十年寿命,却有一些法术厉害得出奇,匪夷所思啊……”

  “是啊,人类有些修炼的办法确实很独特。”留哥回忆着任商教给他的法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捷径。”

  “哦,留哥儿也和先生一样,在研究人类的法术?”素辛有些意外地问。因为生活环境上的极大差异,地狼族人不喜欢接触外族的法术,如果不是因为百年前和人类修道者之间的那场恶战,素辛也不会生出研究人类法术的念头。这么多年下来,他越来越发觉人类的法术博大精深。

  “人类往往练习一种人类独有的,他们叫做内息或者内力的法术,这和他们修炼的事半功倍有很大关系。”留哥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也这么认为,可惜人类修炼和我们不一样,不是族人之间无私相传,而是师徒相授或者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他们彼此之间藏私小气,我们异族想从他们那里学东西太难了。”

  “啊,先生没有学过人类的法术?”留哥这才意识到素辛为什么从来没有在课堂上向学生们传授过明明很有价值的人类的法术——因为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留哥儿,听你的意思,难道你懂得人类的法术?”素辛停西了脚步,急切的望着留哥。

  “嗯。”留哥点头,“我学了十年,多少也悟到点儿东西了。”

  素辛一把抓住留哥的肩:“你真的会?教教先生吧——不,你教我,我叫你先生!”

  “先生!”留哥吓了一跳,“您别开玩笑了!”

  “不,留哥儿,你不知道,我想学人类的法术想了一百年了,如今有了机会我万万不能错过,即使叫我按人类的方式行拜师礼都可以。”素辛脸上的热情和那个古板严厉的教书先生完全不同,完全沉浸在对知识的渴望当中,令留哥不由生出一种知己的感觉。

  “先生,我哪儿有资格教您……不过……不过我想我外公,不,我的老师可以教您的。”

  “你的老师?”

  留哥舔舔嘴唇,一五一十地把任商长久以来一直在指点自己人类的法术的事说了出来,虽然外公嘱咐过不要说出他的事,可是先生应该不要紧,先生和爹,娘,外公一样,是最关心自己、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先生,明天我去说,我想外公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人类的修道者……”

  “真的,先生,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我明天带回信给您。”留哥看看家门已经在眼前,向素辛行礼告辞,又叮嘱一句,“先生,您别说出去啊,外公不让我说他的事。”说完高兴地向家门跑去。

  “人类……”素辛神情复杂地看着留哥的背景,喃喃自语……

  “行吗?外公,素辛先生他真的很想跟您学法术啊。”留哥拽着任商的胳膊央求。

  “什么!”听完留哥的央求,任商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把我的事和族人说了?”

  “没,我只跟先生一个人说过,您放心,他会保密的!”留哥慌忙解释。

  “你这孩子!”任商十分生气,“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外公……”留哥半央求半撒娇地叫道,“我很想让您和我的家人认识一下啊,我爹、娘还有先生一定都会很欢迎您的。”

  “唉……”任商暗暗叹息。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责备留哥,而且他本来就打算今天与留哥告别,远走他乡,就算留哥把他的事告诉了别人,也没什么相干了。

  “外公,您坐下。”留哥殷勤地为任商搬凳子,又摆出茶具,“我去打水为您烹茶。”

  任商看着留哥忙活着,直到他把一杯香茶双手捧到任商面前,这才招手让他来到自己面前,握着他的手臂说:“留哥儿,其实外公今天是来跟你辞行的。”

  “什么?”留哥不快地叫起来,“您又要一走那么久不回来?”

  任商摇头。

  “那么这次很快就回来?”

  任商摇着头说:“我这次走了,就不回来了。”

  “为什么?”留哥双手抓住任商的肩,着急地问,“您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我要去人间界,以后就住在那里,再也不回青丘之国了。”任商有些怆然地说。

  “那……那……”留哥喃喃地咕哝着,事情这么突然,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住任商,“如果您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聚散离合,世事从来如此,有缘的话将来还会见面的。”任商忍着心中的不舍,安慰留哥。

  “人间界那么远……”留哥儿眼眶一红,泪水滚落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不太可能去人间界那么远的地方,如果任商真的再也不回来了,那今天这一别就真的再无相见之日了,“外公,如果您是因为我对先生说了您的事才生气要走的,我……”

  “傻孩子。”任商打断了他,“外公怎么会为这么点儿小事而离开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乡?实在是不走不行啊……其实我早已在人间界住了一些日子了,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向你辞行。我怕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劳你牵挂。”

  留哥只是流泪,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也不希望你将来去人间界看我,所以就不告诉你我在人间界的住址了——地狼是不会轻易离开大地、离开故乡的,我希望留哥儿将来像一个普通地狼一样,过平平凡凡、快快乐乐的日子。”

  他慈爱地抚摸着留哥:“你已经长大了,比我刚见你的时候长高了,也壮了。好好地过日子,外公也就放心了。”

  “外公……”留哥泣不成声。

  “男子汉大丈夫,别哭哭啼啼的,来,陪外公喝杯茶。”

  留哥抹抹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端起茶杯献给任商,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以前的留哥连茶都不敢喝,现在已经能泡一手好茶了。”任商笑着感叹,把杯子举在唇边,轻尝了一口。

  当啷!任商手中的杯子落地,摔了个粉碎。

  “你在茶里放了什么?”任商抓住留哥的手腕厉声问。

  “什么?”留哥不解地眨着眼。不等留哥说完话,任商手一松,身体缓缓瘫倒下去。留哥一把抱住他,焦急地叫:“外公,外公!你怎么了?”

  任商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已经昏迷过去。

  “外公,外公!”留哥完全慌了手脚,连连呼唤着,任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茶水?”留哥想到任商昏倒前的话,连忙抓过茶壶来,里面还有大半壶茶水,水是他煮的,茶叶也是他放的,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留哥把茶水送到鼻子边闻闻,又伸舌头去舔。

  啪!有人一掌打掉了茶壶。

  “素辛先生?”留哥看到素辛站在自己的身后,他顾不上多想,拉着素辛说,“先生,你快看看,我外公他……”

  “水里的毒是我下的。”

  “什么?!”

  素辛伸手去抓留哥抱着的任商,却被留哥伸臂格开。留哥睁大了双眼看着素辛:“先生,你要干什么?快点把解药给我!”

  “你叫他外公?”素辛皱着眉头问。

  “是!”

  “哼,原本以为你是完全蒙在鼓里的,想不到你早就知道了,你、你竟然如此狡猾!”

  “你到底在说什么!快给我解药救我外公!”留哥有些急了,怒气冲冲地说。

  “拿下!”素辛不再跟他多说,一挥手,七、八个地狼从洞外进来围住了留哥和任商,素辛吩咐说,“把这个无伤和留哥儿一起带回去!”

  “你在说什么!我外公是人类!”留哥利爪一挥,那几个地狼都后退了数步。

  “人类?”素辛一扬眉毛,“你自己看看他是什么!”

  留哥低下头看向怀里的任商,看到的是一个和他记忆中的任商完全不一样的老者:淡紫的头发、淡黑的皮肤、手背上生着鳞甲……

  “无伤!”留哥惊叫一声跳起来,把任商重重地扔在地上,“我外公呢?我外公呢?怎么这个无伤会在这里?”

  “你真的不知道他是无伤?”素辛眯着眼问。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无伤?我外公……”留哥不知如何是好。

  “留哥儿……”任商低声叫道。虽然他喝下的毒药药性很强,但凭着他高深的法力,仅仅这么一会儿他已经醒来了。

  留哥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到他面前:“你,你……”

  “留哥儿,外公对不起你……”在这短短一瞬间里,任商已经看出并不是留哥给他下的毒,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外公,不该回来青丘之国的……”不等他说完,一名地狼用剑柄在他头上重重一敲,他便又昏了过去。

  “带他走!”素辛果断地摆手。

  留哥看着地狼们拖走任商,茫然地伸出手想要阻止,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回过头来求助地看着素辛:“先生,这是,这是……”

  “唉……看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素辛长叹一声,“你和他来往多久了?”

  “十几年了。”

  “一直认为他是人类?”

  留哥用力的点着头。

  素辛长叹一声:“昨天我听你说了之后,便偷偷上地面来看过,他当然不是一名人类,而是一个无伤,你真的分辨不出来吗?”

  留哥想要摇头,却又想起了那一次自己遇见的人类,他们的气味和外公完全不同。

  “我以为,我以为……”

  “这个无伤法力高强,要不是事先把毒下在泉眼中由你骗他喝下去,凭我们几个还真捉不住他。他这样刻意和你接近,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留哥头昏眼花,有种无法思考的感觉,茫然地说。

  素辛又叹口气,摇头道:“回去吧,回去再说。”说着拍拍留哥的肩,自己先钻进了地底。

TOP

都市妖奇谈·34 天涯无归路(下)

  “无伤……外公是无伤……”留哥反复地叨念着,脸上、手心全是汗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忽然,一个记忆中的片段闪过他的心头:那次狩猎地鼠,他在路上遇上了一个无伤……经过了这么多年,他都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可是现在一切又浮上了他的脑海,就是他,那就是任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大声喊叫,“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爹!”留哥看到静石站在自己身后,“这是怎么了?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啊?”说着扑在父亲怀里哭了起来。

  静石拍打着他的背,两行浊泪无声地滑落。

  “留哥儿真是太了不起了!”朋友们围在留哥身边称赞他。

  留哥呆呆地坐着,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因为素辛对族人说,那名无伤是由于留哥出了大力才能活捉的,所以留哥一下子成了族人心目中的英雄。

  要知道杀死无伤容易,活捉他们却很难,这个种族往往都是宁死不屈的。

  “留哥儿出手,无伤当然手到擒来了!”予深以自己的朋友为傲。

  “手到擒来……”留哥苦笑一下,把下了毒的茶奉给一点儿都没有防范的任商喝,当然手到擒来。

  “留哥儿,无伤是你捉住的,你去求求先生和长辈们,请他们让我亲手砍下他的头来祭我爹行不行?”糕儿向留哥请求。

  “可是你爹不是他杀的!”留哥忍不住为任商分辨。

  “无伤都一样,哪个不该死!”糕儿恶狠狠地说道,“真想挖出他的心来!”

  留哥打个寒颤,低下了头。

  “留哥儿,你的神色很难看。”细心的沉珠关切地问。

  “没事。”留哥勉强笑笑。

  “你没生病吧?”

  “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留哥儿,你上次的伤痊愈了吗?”

  “留哥儿……”

  朋友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我真的没事。”朋友们的关心从来没有这样令留哥为难过。

  “还说没事,你自己照照镜子。”

  “是啊,去找大夫看看吧?”

  “让我给你把把脉。”

  “别,小心让他给治死!”

  “我好好的啊,你们多心了。”留哥招架着想抬他去看病的朋友们。

  “留哥儿!”

  静石的声音打断了少年们的嬉闹。

  “静石叔。”

  “大叔好。”

  “静石叔,您回来了。”

  静石脸色沉重,勉强笑着和少年们打了个招呼,对留哥说:“留哥儿,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随后又对少年们说,“你们坐着,别客气。”

  “不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是啊,我们要走了。”

  “静石叔,我们告辞了,下次来找我爹喝酒。”

  少年们见他们父子有话要说,纷纷站起来告辞。目送朋友们走出门,留哥转向父亲:“爹,你有什么事?”

  “我去看过他。”静石说。

  “谁?”

  静石看着他。

  “外……不,那个无伤吗?”留哥低下头不看父亲。

  “他让你叫他外公吗?”

  “不,是我自己要这么叫他的。”即使知道了对方是无伤。留哥依旧不愿意说谎来掩饰自己和他之间曾经的亲密关系。

  留哥静静地等着父亲说下去,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去找任商,也不知道任商会跟他说些什么,其实从任商被捉住的那一刻起,他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着……

  “留哥儿。”

  “是,爹。”

  “他……真的是你的外公啊……”静石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

  留哥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等他自己感到脸颊上的濡湿时,泪水已经不知不觉地掉在地上了。

  “去看看他吧。”静石这么说,然后摇着头走了出来。

  留哥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他好象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父亲是要自己抓紧时间,再去见任商最后一面。

  因为知道这名中毒又被捆绑的无伤根本不可能逃走,所以看守牢房的都是些地狼少年,下午被换上的少年中,刚好有留哥的好朋友沉珠。当留哥提出要进去时,沉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牢房中,任商被捆在住子上,身上贴了好几张咒符,遍体都是被鞭打的伤痕。他垂着头,双目紧闭,一直到脚步声到了面前,才微微扫了一眼。

  “留哥儿……”任商一下子抬起头来。

  留哥有些恍惚地看着任商身上的伤,他知道任商的本事有多大,如果不是中了毒,根本不可能这样任人宰割——而他中的毒,恰恰是自己亲手捧给他的。

  “他们问我无伤族的事……”任商看他在打量自己的伤,苦笑着说,“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去过了——自从带你母亲离开那里之后,再也没回去过。”

  “你真的是我亲外公?”留哥站在任商面前问。

  任商凝视着留哥,片刻后才说:“如果我说是,孩子,你信不信?”

  留哥吸了口气问:“为什么要刻意地接近我?你想对地狼族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看看你——我唯一的亲人,我唯一的骨肉,我那可怜的女儿唯一的孩子……我早就不是无伤族的一员了,我很就以前就厌倦了那些毫无理由的争斗,带着女儿离开了无伤族,后来遇见了你的父亲,他和我一样厌倦这些恩恩怨怨……现在我的孩子们都不在了,我唯一的亲人就是你了。留哥儿,虽然地狼族说你死了,可是我有种预感,我觉得你还好好地活着。我在附近徘徊了四十年才看到你,只看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孙子,因为你和我女儿长得一模一样……”

  “留哥儿,外公知道给你惹了祸,可是外公真的忍不住想来看你……我听胡兄的话,本来已经去了人间界,可是我想你……留哥儿,外公想看你啊,你现在怪外公吧,我要是不回来就好了……”

  “你为什么要来?我生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来!”留哥大声叫起来,“我的外公在家里,你根本不是我外公!你说,你是在撒谎!”

  任商微微摇着头,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留哥一扬手,打到任商的面前时却又停住了,咬着牙说:“快说,你是在撒谎!”

  “我会说的……”任商把目光移开,“我会跟你的族人说,我是想利用你打探地狼的秘密,你只是被我利用了,毫不知情……如果他们还不相信,你就去找胡兄,他曾经答应过我要照顾你的,有九尾狐出面,估计你的族人不会难为你的。”

  “我不是要你说这些,我想听真话!”

  任商又看着他苦笑着问:“孩子啊,你要听什么真话呢?”

  “你!”留哥再次举起手,却又一次无奈地放下去,转身向外走去。

  “留哥儿,别忘了我教给你的东西,别忘了凡事要有自己的看法,别忘了,以后有什么事去找胡兄!”任商在后面大声叮嘱,他知道这很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这个孩子了。

  留哥霍地转过身来,猛地一挥手,把束缚住任商的咒符都撕了下来。没有了咒符的束缚,任商双手轻轻一分就挣断了绳子,站起来向留哥张开双手:“留哥儿……”

  “别过来!”留哥后退了几步大声喊,“我不会承认你是我外公。但是你没有害过我,我不能看着你死,你快走吧,先生他们回来就来不及了!”

  “你放我走了,他们一样不会放过你!”

  “他们是我的族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任商摇摇头,他知道事情不会像留哥想的那么简单,淡淡一笑说:“不,我不能走,我走了,你就要遭殃了!”

  “叫你走你就走!”留哥急了,抓住任商的手,拖着他向墙壁走去,打算穿墙而上,到地面上去——他坚信自己的族人不会把自己怎样,最多挨几个扳子,自己咬牙受着就是了。

  当他们走到墙边,却一下子被弹开来。

  “留哥儿,你果然来救他了!”

  随着话音,素辛、沉珠和几名地狼从另一边的墙壁中走出来。

  “留哥儿,你竟然为了救这个无伤而骗我!”沉珠直盯着留哥,狠狠地说,“亏我还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不是的,沉珠,你听我说!”留哥惊慌地说,“先生,你们听我说!”

  “留哥儿,我一直以为你既然是我族抚养大的,自然也该像我们地狼一样是非分明,没想到你竟然……我不允许执圭兄弟说出你的身世,为的是怜惜你身世坎坷,为的是爱惜你的才华,为的是相信你不会叛族!看来我错了,我还是太天真了!”

  素辛痛心疾首地说:“我竟然天真到把一个无伤的杂种当成儿子一样看待!如果不是今天我多了个心眼,你现在已经和这个无伤双双投奔他们去了吧!”

  “不,先生,您没错,我还是留哥儿,我不会叛族的!”

  素辛冷冷地看着他说:“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一剑杀了这个无伤,今日之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说完拔剑递向留哥。

  留哥看看任商,又看看面前的剑,摇了摇头。

  素辛踏上一步,又把剑向前递去。

  “不!”留哥摇着头,“我下不了手!”

  “我来!”沉珠虽然弄不明白原委,但是看得出来关键在这个无伤身上,他有意为留哥解围,抽剑向任商刺去,想代留哥杀了他,也算是给素辛一个交代。

  当!沉珠的剑被留哥伸臂挡开。

  “留哥儿,你疯了!”

  “不行!不行!”留哥挡在任商面前,张开双臂护着他,“他真是我外公,我不能害死他!”

  “他是无伤!”

  “我是他孙子,我是他女儿的孩子!”留哥自己喊出了实情。

  “什么……”沉珠和在场的其他地狼一起看向素辛。

  “我是若石和无伤的儿子!他就是我亲外公,毒茶是我给他喝的!”留哥下定了决心,大声说,“地狼也有坏人、小人,无伤也一样,也有好人啊,他离开无伤族很久了,不应该再算我们的敌人啊!我们再恨无伤,也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先生,您就放过他吧!”

  “你真要护着这名无伤?”

  “先生,他是我外公啊……”

  “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枉我地狼族养了你几十年,果然还是个无伤杂种!”素辛毫不留情地下令,“杀!”

  “别,先生,听我说,别杀他,他已经离开无伤族很久了!”

  任商拉住留哥的衣襟一带,躲过了一名地狼的攻击,喝道:“他们要杀的是你!”

  “为什么?庆伯伯,山空叔叔,我是留哥儿啊!你们为什么……”又是一爪抓过,留哥的手臂抓破了一条血口,留哥看过去,出手的却是沉珠。

  “沉珠,你也……”

  “你为什么要背叛!”沉珠毫不留情,又一招攻过来。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族的事!”

  “你明明在和无伤交往!”

  “我没有背叛,我没有!”留哥还手一掌,把沉珠打翻在地,厉声喊,“谁都可以怀疑我,你不许!连你也不相信我吗!你不知道我的为人吗?沉珠!我向你发过誓,永不背叛地狼族!你忘了吗?”

  沉珠看着留哥愤恨的样子,不由停下了手。

  “你是我的朋友,你都不相信我?”

  “我……”沉珠一时忧郁了。

  “如果有一个人,对你非常非常好,为了看你明知道有危险还从人间界千里迢迢地回来,即使他是个无伤,你能下得了手杀他吗?你能眼睁睁地看他死吗?何况他还是早已经背离了无伤族的,难道只是和他关系亲密就算是背叛了我族吗?”

  留哥一边保护自己和任商,一边声嘶力竭地喊。

  沉珠看着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手中的攻击渐渐慢下来,最后退出了战团。他咬着牙想了半天,扔下一句:“我去叫静石叔来!”转身跑了出去。

  留哥的话打动了沉珠,却丝毫动摇不了素辛他们的杀机,他本领虽高,却也不可能既保护任商又抵挡这么多对手,而且他在打斗中生怕伤到族人,族人们却是招招毫不留情。

  不一会儿,留哥身上便添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

  任商又心疼又焦急,偏偏自己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只好压低声音对留哥说:“幻术。”

  反应过来的留哥抱住任商的身体,两人一起不见了。

  “是幻术!”

  “追!”

  “别让他们跑了!”

  “慢!”素辛阻止了大家,“他们只有去地面,我们漫无目的正好中他们的计,大家召集人手去地面!”他沉吟一下,“叫上静石吧……”

  留哥抱着任商留在原地,紧张地看着大家离去。

  “我们走!”任商抓住他的手,“赶快逃离这里!”

  “去哪儿?”留哥六神无主。

  “去胡兄家里,谅你的族人也不敢到他那里去。”

  “我想想先回家,我娘会为我担心的。”留哥收回了法术,拉着任商想往家跑。

  一个地狼从门外走进来拦住他们。

  “爹!”留哥看清对方后,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没做坏事,可先生他们……”

  “别说了,快走!”静石拉着留哥和任商,向地面上飞奔而去。

  三个人到了地面,正好出现在任商居住的山洞附近。

  静石松开任商,向他拱拱手:“从这里去九尾狐族的居所并不远,我不再远送了,你去那里暂避,就谁也奈何不了你了。”

  “多谢。”任商向静石拱拱手,又看向留哥。

  留哥站在父亲背后,表情复杂地看着任商,半晌才说:“保重。”

  “留哥儿……”任商刚要说什么,却被静石伸手制止了。

  静石明白任商想说什么,不等他开口就说:“留哥儿是我的儿子,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是一名地狼,你就放心地走吧,我这做父亲的不会让他受一丁点儿委屈的。”

  任商长叹一声,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留哥儿一眼,这才向静石拱拱手,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留哥一直看着他那一袭青衫隐没在树丛中,才移开了视线,他充满依恋地看看自己来往了十余年的这片山林,这条小溪,那棵青松和松下的青石,那个任商居住的山洞。

  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一切了,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像一名普通的地狼一样过日子,再也不随便到地面上来了。

  留哥收回目光,对父亲说:“我们回去吧。”

  “好,回去。”静石拍拍他的肩,“怕不怕?”

  留哥一摇头:“不怕。”

  “好,不愧是我的儿子!走,回去!就算地塌下来,有你爹给你扛着!”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挽着手臂向回走去。即使明知道回去后有一场风暴在等着自己,可是有父亲在自己身边,留哥就什么都不怕。

  “留哥儿!静石叔!”不等他们父子没入地下,就听见沉珠的叫声。沉珠气喘吁吁地从地下钻出来,后面还跟着庚娘。

  “留哥儿,静石叔,你们果然在这里。”沉珠喘着气,“不好了,执圭兄弟到处去说留哥儿是无伤的杂种,素辛先生又说是留哥儿放走了无伤俘虏,族里吵翻了天,正商量着要来抓留哥儿回去呢。你们快回去解释清楚吧。那个无伤呢?”他东张西望。

  “我们让他走了。”留哥平静地说。

  “让他走了?”沉珠着急地说,“这样一来,你要怎么解释清楚呢?”

  “我没做坏事,怕什么!对不对,娘?”留哥向庚娘笑着说。

  庚娘过来摸摸他的脸,笑着点点头。

  留哥一手挽住父亲,一手挽住母亲,迈步向回走去。

  任商在林间跌跌撞撞地走着,身体里未清除的毒素和身上的伤令他四肢麻木。要到达九尾狐族的住处还要翻过一座山岭,对于山林中的野兽、妖物们而言,现在的任商无疑是个很好的袭击目标。

  “任商。”

  任商抬起头,面前出现了几名无伤。

  “你也有今天。”无伤们冷冷地说。

  任商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树上。

  他知道从自己离开无伤族后,族人就一直将自己视为叛徒,并且从来也没有放弃过追杀自己的打算。

  以前任商独来独往,行踪飘乎不定,无伤们很难找到他,但这十余年来为了教导留哥,任商长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终于被无伤们摸清了行踪。

  现在任商身上负伤,对无伤而言,正是除掉他的最好时机。

  “想不到没有死在地狼手中,最后竟然要死在族人手中。”任商看着步步逼近的无伤们,苦笑一下。就让留哥以为自己去了人间界吧。妻子、女儿、女婿……都不在了,自己孤身一人去遥远的人间界做什么呢?只有留哥……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了……

  “啊……”

  一声惨叫,任商面前那个无伤的一条手臂飞了出去。

  “外公。”留哥从树丛中跳出来,他身后跟着静石和庚娘,“爹说闻到了大批无伤的气味,所以我们过来看看。”

  静石和庚娘亮开了架式,准备对付无伤。

  “留哥儿,你不该来的!”任商跺跺脚,“你是个地狼,不要来管无伤之间的事。”

  “可你是我外公啊……”

  “留哥儿别说闲话了!”静石厉声说:“敌众我寡,小心了!”

  对方有二十几名无伤,而他们这边只有静石和留哥可以战斗,庚娘也许勉强可以自保,任商却连站都快站不住了。无疑是凶多吉少了,留哥和父母都这么想,但是大不了一家人死在一起,有什么可怕的。

  “任商,你果然和地狼勾结。”无伤的首领断言,“今天一定要除掉你这个叛徒!”

  “该死的无伤,谁怕你们!”静石抽出长剑,把妻子护在身后。

  “无伤!”

  “这里有无伤!”

  “大家小心!”

  “传令,戒备!”

  “小心!”

  随后遭杂的脚步声,一队地狼的人马出现在树林中,他们一看见这群无伤,立刻剑拔弩张,全面戒备。

  留哥松了口气,却没有注意到静石和任商两人的神情越发凝重了。

  “留哥儿,你果然在和无伤来往!”站在队伍中的糕儿叫道。

  “没有,他们是敌人啊,大家来得正好,一起对付他们!”

  “那么他呢?”糕儿一指任商。

  “他……”留哥一时语塞,“他不是……他早就叛离无伤族了。他,他是我外公。”

  “果然,执圭说的是真的,你是无伤的杂种!”糕儿愤怒地大声叫,“你一直在和无伤来往,我爹的死也是你出卖的吧?”

  “什么……”留哥茫然地睁大眼,“我?那时候我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么可能……就算我知道了,我也还是个地狼啊!糕儿,我怎么可能害你!你是我的朋友啊。”

  唰!糕儿抽出剑,割下自己的衣襟丢在地上。与他同时,予等几名少年做了同样的举动。

  “糕儿,予……你们误会了……”

  “静石先生……”任商低声说。

  静石看看眼前族人愤怒的脸,再看看留哥,最后看向任商。

  任商说:“这个孩子在这里活不下去了,让我带他走吧……”

  “留哥儿……”静石举手似乎想摸抚留哥的头,却咬着牙狠狠地把留哥向任商的方向一推,“滚!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

  “爹!”留哥向前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

  “滚!再也别让我看见你!”静石激动地斥骂,“枉我养了你五十年,却还是吃里扒外!滚到你的无伤窝里去,别让我看见你!”

  留该像被雷击一样,身体一晃,差点儿摔倒。

  “留哥儿。”任商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跟我走。”

  “不!”留哥回过头来,一扬手甩开他,向父亲奔去,“爹,你不能赶我走!我没有做过坏事!爹,让我跟你回去,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他的手刚一触及静石,变被对方一记耳光重重打在脸上。

  “畜生!还不快滚!”留哥刚刚看清楚父亲眼中的泪光,就被静石勾住衣服摔了出去。留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正好落在任商面前。

  静石用的力道恰到好处,看起来力道沉重,其实留哥毫发无伤。

  任商急忙拉住留哥,防止他再冲过去。留哥似乎明白了什么,并没有再试图向前冲。

  “拿下!”

  带领着地狼前来的素辛一挥手,地狼们向前逼来,执圭、执珂、糕儿等少年一马当先。

  “走!留哥儿,快跟我走。”任商用力拉着留哥。

  “爹、娘……”留哥不由流下泪来,向静石和庚娘伸出手,希望父母能和自己在一起。

  “留哥儿,快跟娘回去!你是娘的亲生骨肉,不要被人家骗了啊!”庚娘声嘶力竭地叫着留哥,一边又拦着族人们叫,“他是我的儿子,不是无伤的杂种!你们要相信我啊!”

  “娘……”留哥眼眶红了,向她走了几步。

  “别过来!你这个小杂种!”静石大喝一声,“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留哥一下子停住了脚,喃喃地说:“爹……”

  “相公,你怎么也这么说,留哥儿他是我们的儿子啊!”庚娘拉住丈夫的衣领用力晃动着。

  “他不是我们的儿子,是无伤的杂种!他不念我们的养育之恩,还和无伤来往,我们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我们族中怎么可能容得下这样的孽种!”说着,他狠狠地瞪了留哥一眼。

  “爹……”留哥已经完全听懂父亲的意思了——自己有一半无伤的血统的事现在已经举族皆知,自己就算回到族里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与其让自己回去之后死在族人手里,父亲宁愿自己跟他平生最恨的无伤走。但是留哥舍不得就这么走,哀哀地叫着父母:“爹,娘……”

  “走吧,走吧!”任商拉着留哥的胳膊。

  “不能放他们走!”几个地狼族的男子叫起来,“见到无伤杀无赦!”他们冲过来,把任商和留哥包围在中间。

  无伤族的那一边也亮出了兵器,向任商和留哥包围过来,两个种族都无法容忍自己的族人和对方有来往,对于这种叛徒的处置,这两个水火不容的种族倒是一模一样的。

  静石挡开了一名无伤的刀,庚娘则紧紧抱住离留哥最近的族人,不让他再往前走。

  “把这些无伤和叛徒一网打尽!”

  “把这些地狼和叛徒一网打尽!”

  两个族的首领几乎同时下了命令。

  留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娘和外公陷在了在这场争斗的中心,双方的兵器、爪牙都袭向他们,不一会儿他们身上就都带了伤痕。

  “不要伤我爹娘!”

  留哥嘶吼起来,手臂一伸,利爪弹出皮肤,狠狠地将最近的地狼打翻在地。周围的惨叫声传到他耳中,飞散的血花溅到他身上,他分不清自己伤的是什么人:是亲人、地狼、无伤,还是他自己……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没有做错事!我没有伤害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们为什么要杀我!留哥一边搏斗一边在心里呐喊:干脆你们都去死吧!不论是地狼还是无伤,你们都死掉好了!

  当一条人影从上空落在留哥的面前时,他想也不想,一爪就抓下去。对方轻轻一侧身,伸手在留哥臂上一拍,轻易地便把留哥制止了。

  抓住留哥的是一名“人类”老者,他用沉稳的声音喝道:“统统住手!”

  “全都给我住手!”来人又大喝了一声。

  地狼和无伤们一起抬头看向这个单手便制服住留哥的老者。

  “九尾天狐。”素辛认出了这名老者正是九尾狐胡理生。

  “全部住手,听见了没有!”胡理生冷冷地向几名依旧在搏斗的地狼和无伤喝道。

  全场顿时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胡理生身上,不知他为何而来。

  “唉,早就劝过你,你为何不听!”胡理生转向任商,长叹一声说。

  任商垂头无语。

  “你们没事吧?”胡理生上下打量他们一番后又说,“看来伤得不轻,不过应该没有大碍。”

  “天狐。”素辛看着胡理生问,“请问所为何来?”

  胡理生冷哼一声,一手拉任商,一手拉留哥,向树林中走去。

  “且慢!”素辛和无伤族的首领几乎同时喊道,“把我族的叛徒留下!”

  “你们想要拦我?”胡理生眯着眼睛问。

  “天狐明鉴,我们不敢阻拦您的大架,只求留下本族的叛徒。”素辛不卑不亢地说。

  “如果我说不行呢?”

  无伤们和地狼们一言不发,但谁也没有让开的意思。九尾狐虽然法力高强,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带走两名叛徒。无伤和地狼两族人多势众,胡理生也不能轻视他们。

  无伤和地狼此时却很有默契,步步向胡理生逼去。

  哗哗几声,又从树梢间跃下了几条人影,落在了胡理生的周围。来者全是神情精悍的青年男子,他们全是人类外表,但是身后都有九条雪白的尾巴,一落地便各自亮出手中的兵器,逼视着无伤和地狼,脸上带着不屑的神情。

  这些九尾狐显然属于同一家族,很可能便是胡理生的子侄。

  “众所周知,九尾狐族从不过问外事,但今天事关自己的朋友,我也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话了。”胡理生挥挥手让两名九尾狐青年护住任商和留哥,自己负着手慢慢踱到了前面,“不知道地狼和无伤族的各位肯不肯听我一言呢?”

  九尾狐族的生力军一出现便控制了全场,他说的话又有谁敢不听?

  “地狼和无伤两族争斗已久,这在青丘之国无人不知,本来你们两族深居地下,有什么恩怨和地面上的种族也没有什么相干,可是……”

  他拖长了声音,看看无伤,又看看地狼,“任商与我相交多年,我深知他的人品,也深知他早已厌倦了你们两族纷争,已经移居地面,不再插手你们两族的事了,为什么你们还要苦苦相逼?”

  “这个无伤的事我们可以不管,但留哥儿是我族一员,他违犯了族规,要由我们带回去处置。”素辛答道。对于地狼族而言,叛徒比敌人更可怕,也更不可原谅。

  “留哥儿是我的学生!”胡理生喝道,“把他交给你们,我颜面何存?”

  “如果不处置他,我们地狼族以后如何管束族人?”素辛依旧不肯让步。

  “唉!”胡理生叹了口气,转向任商,“任老弟,看来我们要就此分别了。”

  任商握住他的双手,哽咽道:“胡兄……这辈子认识你是我之大辛!我一再给你添麻烦,只怕今生没有机会报答了。”

  “这一分手天地茫茫,你要保重。”

  “珍重。”

  两位老者依依惜别,周围的无伤和地狼都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相对唏嘘良久,胡理生拍拍任商的手臂:“去吧,我不远送了。”

  任商点头,反手拉了留哥就走。

  “站住!”地狼和无伤们同时喝止,就要冲上去阻拦,九尾狐青年们向他们逼上一步,双方之间的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胡理生声色俱厉地说:“他们会离开青丘之国去人间界,这辈子再不会回来了。如果你们还要阻拦,那就请你们来试试九尾狐的手段!”

  “离开青丘之国?”无伤和地狼们中顿时响起了议论声。

  如果任商和留哥远离青丘之国,再也不回来,和地狼无伤两族再没有任何牵扯,虽然两族依旧为不能处置他们而遗憾,但也勉强可以接受,毕竟这样可以避免和九尾狐之间结下恩怨。

  无伤们讨论了一会儿,先收起兵器,静静地撤走了。

  “好,就是这样!”地狼们商量了一阵子有说。“看在诸位天狐的份上,饶他们不死,但以后永远别出现在青丘之国!”

  “不!”留哥大叫一声,“我不走!”他奋力想挣开抓住他的那名九尾狐,“爹,娘,我不走!我愿意留下来受族规处治!别让他们把我带走,我要陪你们回家!放开我,放手……”

  “留哥儿,留哥儿……”庚娘在静石的阻拦下拼命伸出手,“留哥儿,娘跟你一起走……没有你可叫娘怎么活……”

  “娘,娘……放开我……娘……”

  “留哥儿……”

  拦住留哥的九尾狐伸出手在他后颈一击,留哥顿时昏了过去。当他天旋地转倒下去的一瞬间,最后映入眼中的是母亲伤心欲绝的面容和父亲麻木的面孔上流下的两行泪水,这幅画将印在他脑海中一辈子,也将折磨他一辈子……

  “带他走!”胡理生果断地一挥手。

  一名九尾狐青年扛起留哥,一名带着任商,另有两名一前一后保护着他们,向青丘只国北面的朝阳谷驾云飞去。他们将从那里越过天梯将任商和留哥送到人间界。

  “留哥儿……留哥儿……”

  地狼们也向地下撤退,中间还夹杂着庚娘凄惨的哭声。

  “唉……”胡理生又长叹一声,目送着任商的身影消失在天际,他知道自己今生再也见不到这位老朋友了……

  八

  人间界初春,百花争艳,碧草连天,山林中充满了生机,不仅动物们欢跃,连妖怪们也呼朋引伴,赏春踏青,使整个山林一片热闹。

  留哥无精打采地趴在他和任商居住的洞口,半闭着眼睛,对眼前的美景视而不见。

  留哥被带到人间界已经一个多月了。开始他哭闹着想要回去,都被任商阻拦了下来,后来他想趁任商不注意时溜走,但是每次都被任商抓了回来。

  身处完全陌生的异界,又住在陌生的地面上,离弃了家族、父母和朋友,留哥心中的苦涩可想而知,而且他想破了头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坏事也没有做,却要被迫背井离乡。

  “留哥儿。”任商从洞中走出来,蹲在他身边温和地说,“你饿了吧?进去吃饭吧。”

  留哥把头扭到一边,闭上了眼。

  “留哥儿,你要恨外公就恨吧,外公知道对不起你。”

  “让我回去见爹娘我就不恨你。”留哥眼也不睁。

  “我怎么能眼看着你回去送死……”

  “他们是我的族人,不会杀我的,我宁愿接受处罚也要回族里去!”

  “天真的孩子。”任商用手抚摸着留哥的皮毛,留哥一抖身子甩开他,向他露了露獠牙。

  “傻孩子,你真的以为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世,还会承认你是族人吗?”

  留哥沉默不语。

  “你爹,我是说若石,他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知道……”说起生父若石之死,留哥鼻子一酸。

  “他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地狼的事,而且他是个纯血的地狼,你的族人都不肯放过他,他们难道会放过你吗?”

  “都是因为你!”留哥一下子跳起来,张口向任商咬下去:“如果你不出现,我就可以过安静的日子,我就可以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来打乱我的生活!我一点儿都不想看见你!”

  任商没有躲闪或还手,任凭他咬住了自己的手臂,留哥一用力,利齿陷入了任商的皮肉,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淌了下来。

  “留哥儿,外公对不起你……”

  “外公……”留哥松开口,扑在任商怀里哭起来,“外公,我想回家,我想我爹娘……”任商紧紧抱住他,泪水簌簌而下。

  “啊……”

  随着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那个猴妖的咽喉被地狼一口咬断。留哥舔舔嘴唇上的血,把猴妖的尸体扛在肩上往回走。几只受惊的野兔窜过他的脚边,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转眼间留哥和任商在人间界已经过了七年。留哥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也不再吵闹着要返回青丘之国了。他开始潜心修行,苦练武艺,也开始学习地狼们从来不去学的吸取日月精华、采补、炼丹制药……总之,只要是可以增长道行的办法,他都不遗余力地去做。

  这些年来他进步神速,几乎已经可以和任商打成平手了,也在这个山林中打出了一片小小的天下。

  枝叶瑟瑟作响,留哥看见头上的树枝间,另一只猴妖正在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

  留哥懒得再跟别的妖怪争斗,撕下手中猴妖的一条腿向树上一丢:“拿去!”树上的猴妖接过去,敏捷地跳到另外一棵树上狼吞虎咽起来。

  留哥摇摇头,他至今也不能完全接受“吃同类”这种事。

  人间界的妖怪和青丘之国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几乎没有“同族”这个概念。

  在青丘之国相比,不论妖怪、神民还是人类,都是以族为单位生存的,同族在一起生活,彼此扶持,也同仇敌气。但是人间界的妖怪们不同,他们有些也有家庭,但更多的是独居山林或混迹于人类之中,大多独来独往,没有什么种族的概念,同族相食和异类相亲一样常见,总之就是合得来的猫鼠也可以做朋友,有了利害冲突的同类也会血光相见。

  任商把这种生活称为“独立”和“自由”,并且告诉留哥,不论什么生灵都应该学会用自己的心来想问题和决定问题,而不是带着“种族”观念去想。

  留哥不懂。

  “如果无伤和地狼们明白世间还有这种生存方式,或许他们就不会世代为仇了。”任商曾经这样说过。

  虽然留哥不太明白他的话,但是他觉得来人间界生活以后,自己内心深处也有什么变得不太一样了。

  “外公,我回来了!”留哥嚷嚷着。来到人间界后只有他和任商两个人,任商又对他包容娇纵,不知不觉中,他也把在族中教养出来的礼节抛到了脑后。

  一踏上山洞前的草地,留哥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有个“人”在和任商并肩坐在树下品茶。

  任商在山洞前开辟出一个小小的菜园,也种了四季的花木,七年下来已经花枝繁茂。此时,任商正坐在青石上品尝新茶,而他对面则端坐着一名青衣男子,和他对饮谈笑。

  这是一名以人类外表出现的男性妖怪,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目俊朗,气质出尘,他看见闯过来的留哥浑身血迹斑斑,手中还拎着一具尸体,不禁微微一皱眉,但嘴角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站起来向任商拱拱手说:“叨扰了。”袍袖一挥,飘然走进了林间,才几步便消失不见了。

  被这个男子看着时,留哥不由得畏缩了一下,直到他离去后才问:“外公,他是谁?”

  “木听涛。”任商放下茶盏回答,看来似乎也有些紧张,“他是这片山林中数一数二的大妖怪,多亏有他准许,当年我才可以在这里落脚,留哥儿,你可千万不要触犯了他。”

  “数一数二的……他是这里的主人吗?”留哥忍不住问。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任商一笑,“他可是有千年道行的树妖,这里的大小妖怪都要听他和另一名树妖的号令,没有谁敢违背他们。”

  “他有多厉害?”

  “深不可测。”

  “难道比胡先生还厉害?”留哥见过的妖怪之中,最厉害的便是九尾狐胡理生了。

  “和胡兄比,他应该还稍逊一筹吧。”想起远在青丘之国不能相见的朋友,任商长叹一声。

  留哥没有注意到他的伤感,看着木听涛消失的方向无限憧憬地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呢?”

  任商担心地看着留哥,留哥如此拼命地修炼,已经完全超出了当年对新知识的渴望,任商可以猜到他的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他既无法阻止,也无力帮助他。或者,让他这样子比看着他消沉下去来得好吧……

  自从见过木听涛后,留哥便一直对他怀着羡慕之心,只是像他这样变化无常,行踪飘忽的大妖怪岂是容易遇到的。留哥以为自己想见他一面一定很难,却没想到不出一个月,便有机会再次看见他了。

  密林深处有一潭深水,终年不见天日,相传其中有一条螭龙居住,常常会探爪到潭边掳取生灵为食,所以妖怪们轻易都不到那个地方去。

  留哥一向不太相信这个传闻——既然是龙何不一飞冲天,蜷缩在这小小的水潭中干什么?它要取食的话,山林这么大,生灵这么多,又何必只限于潭边?

  然后这一天,留哥却亲眼看见了龙。

  当时留哥正盘膝坐在山巅修炼,忽然山体晃动,一阵闷雷般响彻云霄的声音传入了耳中。留哥一下子跃起在空中,远远看去,只见山林深处群鸟惊飞,无数妖怪也各自腾云离开那里,那片林子上空被一团黑气笼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留哥凝神细看,隐约看见黑气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翻腾着,鳞爪隐现。

  “龙?”留哥喃喃自语。

  妖怪们纷纷逃离,留哥却躲躲闪闪地走过去。妖气越来越重,空气的感觉又湿又黏,留哥的心怦怦直跳,但还是一步步走过去。快到潭边,留哥现出原形潜入地下,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地面上偷偷查看,正好看见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身体猛缩,化身作一名中年男子站到了潭边。

  “哈哈,我终于重见天日了!”黑龙张开双手向天狂笑,“今天我要大开杀戒,哈哈,叶灵、木听涛,你们给我滚出来,我要用你们这两块木头打牙祭!”黑龙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留哥的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好大的口气!”

  随着长笑,木听涛和另外一个妖怪从树梢飞落在黑龙面前。

  木听涛依旧是那一袭青衫,神态自若,脸挂微笑,而另外一个妖怪却是名女子,看起来年纪和木听涛相仿,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裙,皮肤白皙得出奇,五官精致,身姿绰约,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芒。

  她站在木听涛身边,脸上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神态看着黑龙。

  “她大概就是黑龙口中的叶灵了。”留哥一看见这个女子就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心跳的更厉害了。

  黑龙看见他们,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叶灵,你困住老子已经五百年了,想不到还会有和老子面对面的这一天吧!今天不吃了你,老子誓不为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啊!”木听涛笑起来,“你在潭下住了五百年,连脑子都住傻了?”

  “呜……哦……”黑龙大声咆哮着,伸手指着叶灵,“老子不和你们做口舌之争,是你先上,还是你的姘头先上!”

  叶灵本来一直是用懒洋洋的神态看着黑龙,听了这句话一下子沉下了脸,眉毛一扬说:“杀了他!”说完自己轻轻抖抖衣袖,走到树边坐了下来,双手抱膝怒视着黑龙。

  “灵儿一向不喜欢杀生的,你运气不好。”木听涛一合手掌,向黑龙走过去,边走边说,“可怜你偏偏在今天惹她生气——她心爱的兰花谢了,正烦恼着呢。”

  “听涛!”叶灵皱起眉嗔道。

  “好,不说了不说了。”木听涛摆着手,“本来我们只想再困你五百年的,这回却要取你性命了,你要恨就恨今天早上踩了那株兰花一脚的妖怪吧。”

  留哥听到这里不由缩缩脖子,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今早上山时把山涧里的一株兰花一脚踩扁了,难道……

  黑龙一晃身子,顿时风雷大作。闪电舞动中,他化出原形向木听涛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木听涛双袖一挥,被疾风卷落的树叶从地面飞起,随着他的手势聚集成了一条鳞爪皆全的绿色长龙,在空中翻卷飞腾,对抗黑龙。木听涛只是站在原地,背负双手,笑着观看。

  一真一假两条龙相斗了良久,山林中风云变色,两条龙所到之处树林摧折,岩滚沙飞,留哥看得心惊胆寒。抱膝而坐的叶灵却伸手弹掉挂在鬓边的一片落叶,掩口打了个哈欠。

  木听涛知道她已懒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便微微一笑说:“不逗你玩了,现在就送你上路!”

  “谁上路还不一定呢!”黑龙吼叫。

  咄!木听涛伸手一点,绿龙顿时解体,恢复成万余片叶子,片片都像利刃一样向黑龙射去。黑龙极力闪躲,但还是有不少射中了它的身体,顿时全身鲜血淋淋,从空中坠了下来。

  木听涛腾空而起,手点黑龙的额头喝到:“疾!”

  黑龙惨叫一声,头部一下子爆裂开来。木听涛怕血肉脑浆沾到身上,闪身向后飞去,落在一棵树上笑盈盈看着叶灵说:“哼,连我都打不过,还敢向灵儿挑战。灵儿,这下心情好些了吗?”

  叶灵拍拍灰尘站起来问:“我要去看瀑布边的杜鹃花,你来吗?”

  “来,当然啦。”木听涛从树下跳下来,摊开手,黑龙的尸体中飞出一颗闪闪发亮的珠子,落在他手里。留哥知道这一定是那条黑龙的内丹。

  木听涛把内丹在手中掂了几下,然后丢进口中吞了下去。

  “小狗,你看够了没有?”木听涛忽然向留哥藏身的方向问,又向叶灵说,“这个小家伙胆子很大啊。”

  叶灵哼了一声,看来她的心情一点儿也没有因为黑龙的死好转。

  留哥从地下钻出来,讪讪地站在旁边。

  “这种时候还敢来看的,这山上也只有你了。”木听涛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他,“看不出一个地狼有这么大的胆量。”

  “我……”留哥听出他话中的轻视,想说点儿什么反驳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木听涛靠近留哥,附在他耳边说:“你脚上有兰花的味道。”

  留哥吓得后退了一大步,紧张地看着他。

  木听涛把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向他挤挤眼,然后又拍拍他的肩说:“你运气不错,那条龙尸吃了也能增加个百十年修为,送给你了。”说完便走回叶灵身边,相携向林中走去。

  叶灵的声音传来,依稀是在嗔怪木听涛:“为什么和那只脏兮兮的小狗说话?”

  “你不觉得他挺有趣吗?看到黑螭和我们也不害怕。”

  “我看他是吓得走不动了,我可不喜欢他。”

  “我倒对他挺有兴趣的。”

  “你敢和他交往,我三天不和你说话……”

  “哈哈……不至于吧……”

  随着他们渐行渐远,声音终于也听不见了。

  留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又看看脚边的龙尸,对着水潭发起呆来。

  “你居然没有吃那条龙。”

  留哥正像平日一样盘膝打坐,木听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坐下来问。

  “我为什么要吃?”

  “呵呵,好倔的口气!”木听涛问,“我说的话得罪你了?”

  留哥奇怪地看着他。

  “这么用心修炼却不受嗟来之食。不错,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年轻的时候?你很老了吗?”

  “哈哈……”木听涛大笑起来,半天才止住笑说:“连话都和我当年跟叶灵说的一样,叶灵捡到我的时候便说我很像她年轻的情形,我也是对她说了那句话。”

  留哥一直看着他。

  “不喜欢我?”

  “不喜欢。”

  “真坦白,我倒挺喜欢你的。”木听涛像对小孩子一样拍拍留哥的头,“我听任商说过你的事,怎么样?在这儿住得习惯吗?”

  “……”

  “为什么要苦苦修炼呢?我最近一直在看着你,你的行为已经超过了努力的范畴,应该叫做拼命了。”

  “为了回家!”

  “回青丘之国?哈哈,你认为法力高强了就回得去吗?”

  “当然!”

  木听涛一捂耳朵:“我又没聋,你不用这么大声的。喂,小狗,要不要我来教你?”

  “你为什么教我?”留哥不相信地问。

  “因为我喜欢你啊,不是说你挺像以前的我吗?不过你可别让叶灵知道,她不喜欢地狼、无伤这一类的妖怪,大概是因为她本体的根曾被其中某一种咬伤过吧。她小性子,很记仇的。”一说到叶灵,木听涛脸上的笑容就变得很温柔,“让他知道是你踩了她喜欢的兰花,你就惨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留哥小声咕哝。

  “你以为她还管这些啊,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会立刻把你做成肥料去养花。”

  “你是不是真的要教我?”

  “我为什么骗你?最近挺无聊的,想教个徒弟来玩玩。”

  “那,那就多谢你……”留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起来行礼。

  木听涛伸长手脚躺在石头上,一点儿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有,忽然问:“那条龙还在那里,我说过是送给你的,别的妖怪都不敢去动,你还要不要吃它?”

  顿一顿又说,“不过已经臭了。”然后笑了起来。

  留哥看着他,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木听涛……”周影重复着个名字,“听起来他好象有些像你。”

  “是我像他。”说到木听涛,刘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跟着他那么久,不知不觉就像他了。”

  “后来他就教你法术了?”

  “对,教了很多年,他是个好老师,也是个好兄长……”刘地的目光又黯淡了下来,“他不仅教我法术,还带着我上天入地,开阔眼界,直到那一年,我外公……”

  木听涛走进洞里,俯身对留哥说:“我来守着任老,你都几天没有合眼了,去休息休息吧。”

  留哥摇摇头。

  木听涛知道无法勉强他,便在他身边坐下,随手把一碗汤药放在了任商的床头。木听涛远涉万里去海外的仙山采来的草药煎制了这碗药,但可能对任商已经没有效用了。

  半个月前,任商突然病倒,开始他自己和留哥都以为只是偶染风寒,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病势竟然越来越重,终于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留哥惊慌失措,又怕又急,每天守在床前照顾,还求木听涛四处寻药,但是任商的病情依旧日渐沉重,到今天已经五天没有醒来了。

  留哥五天来不吃不喝地守在床前不动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任商。

  木听涛盘膝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已经放弃了劝留哥去休息的打算。他心里很清楚任商是因为大半辈子坎坷艰辛,经历了太多的悲伤离合,种种感情一直压在心底,以至郁结成病,到了这个地步,不论是法术还是药石都已经没有作用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过,其间留哥又试着喂了任商几次药,但他喝进去马上便咳了出来。

  “外公……”留哥抓着任商瘦骨嶙峋的手,哽咽难言。

  木听涛深深叹息一声,毅然走过去,从口中吐出一个发出耀眼青光的珠子。他伸手一指,珠子便旋转着缓缓进入了任商的身体。

  “木大哥……”留哥不解地看着他。

  木听涛摇摇手,示意他留意任商。任商呻吟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木听涛知道他们祖孙之间有话要说,便负手走出了山洞。

  “留哥儿……”任商对于自己的情况了然于胸,他向留哥伸出颤抖的手,咳嗽着,不等说出什么话,泪水已滚落下来。

  “外公,你醒了就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木大哥用自己的内丹救了你!”留哥紧紧握住任商发抖的手说。其实他和任商心里都很明白,木听涛的内丹只能帮助任商撑起最后的精神,并不能挽救他的生命。

  “留哥儿,外公这一走,你可怎么办啊?”任商恋恋不舍地抚摩着留哥,“从此以后只剩你独自留在人间界……留哥儿,我死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都和你木大哥商量,知道吗?”

  “外公,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生活的。”

  “留哥儿,外公对不起你,如果外公当年不去找你,你现在还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在青丘之国,说不定早就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之乐了,都是外公害你离乡背景,外公好后悔啊!这些年来,只要一想到这些,外公的心里就像刀子在割一样……”任商边说边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他平常很少提到这件事,留哥也不敢去问这些,没想到在他的心里竟然为此有着如此大的悔恨。

  留哥抓紧他的手,用力摇着头说:“不,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外公,如果时光倒流的话,我依旧会选择和外公在一起的!即使明知要离乡背井也不后悔!我知道自己没有做坏事,更没有违背良心!”

  “你是个好孩子,留哥儿,你以后的日子一定要过的快快乐乐的,你一定会比任何妖怪都更幸福的……可惜外公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外公……”留哥抱着他不停哭泣,他们祖孙一起漂泊异乡,二十几年来朝夕相伴,如今任商眼看就要辞世,对留哥来说宛如世界要崩塌一样,他实在痛苦难当,宁愿自己跟着外公一起死了。

  任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留哥连忙帮他摩挲胸口;好一会儿,他才换上气来。那一刻就在眼前了,他一遍一遍,看不够似的看着留哥,眼睛里只是流泪,忽然长叹一声:“留哥儿,留哥儿,只要你将来生活得无忧无虑,外公用什么去换都成!”他支着脖子连说了两遍,目光涣散,头微微侧到了一边,嘴唇动了一下,似乎还有什么话说,终于没有说出来,慢慢闭上了眼。最后一滴眼泪落在枕边,手还紧紧握住留哥的手没有松开。

  一团光影中,那颗青色的珠子从他的体内升出来,投向洞外,倚树而站的木听涛张开嘴,珠子直接飞进了他的口中;此时,洞中已经传来了留哥凄切的哭声。

  “哎……”木听涛叹息着,靠着树缓缓坐下。虽然只是片刻,但是用内丹来支持任商已经支离破碎的元神,还是令木听涛元气大伤。

  “你还是在和那只小狗来往。”柔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木听涛没有回头,只是向身后伸出了手。

  “让我看看。”叶灵绕到他前面,双手捧住他的脸,皱起眉头说,“弄得自己脸色这么难看。”她张开口,吐出一道白气,注入了木听涛的眉心。木听涛冲她一笑。

  留哥的哭声一声声传来,木听涛收敛起笑容,忧虑地看着山洞。叶灵在他身边坐下,把头靠在他肩上。他们相互依偎着,陪伴留哥一起度过这个肝肠寸断的日子。

  按照无伤的习惯,死者的遗体都回归大地,并没有留下坟墓,但留哥还是每天在任商生前住的山洞里披麻带孝,守了七七四十九天,他不吃不睡,一天天憔悴下去。有外公在身边的时候,即使身在他乡,也是有个家。外公去世后,留哥越发觉得自己像无根的浮萍,不知道命运要把自己推向何处。

  “要爱惜自己,任老才能安息啊。”木听涛走来,拍拍他的肩。

  木听涛不论年龄还是道行,都比任商要高,但是他和留哥以平辈论交,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对任商执晚辈礼,他去世后也以晚辈的身分为他守灵。更重要的是,要一直规劝、安慰留哥,哄他休息,吃些东西。

  “我挺好的。”

  “去河边照照自己什么样子吧,别睁眼说瞎话。”木听涛毫不留情地说。

  留哥垂下头,半天才突然说:“木大哥,我想回青丘之国一趟。”

  “青丘之国……”木听涛沉吟着,片刻之后才说:“留哥儿,其实任老生前曾经悄悄叮嘱过我,说他一旦去世,你一定会想回青丘之国去,所以要我……”

  “是吗?我只是这样说说,算了。”留哥以为任商曾嘱托木听涛阻止自己,便马上改变了口风。

  其实,任商是曾经托付木听涛,在留哥执意要回青丘之国并且无法阻止他时陪他一起回去。

  不过,木听涛对于留哥的过去和地狼、无伤两族的恩怨不是十分了解,更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留哥不说他也就不问了,又开始劝留哥去休息。

  事隔多年以后,留哥和木听涛各自回忆起那段往事时都悔恨不已,如果他们当时再各自多说一句话,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青丘之国。

  留哥回到了任商居住过的山洞中。

  经历了二十余年的风霜,洞里洞外的景象早已面目全非,那株陪伴着任商起居的松树不知何年遭受了雷击,剩下半边枯木还立在那里,旁边却斜斜生长出一株小树。

  洞外不远处原本有一条小溪,现在也改变了流向,露出的河床已经长满了青草,不仔细看都看不出痕迹了。

  洞中不知有什么野兽住过,还残留着几根吃剩的骨头,当年他们使用过的器皿早已破碎的一件不剩,石床上堆积了泥土,生出几簇野草。

  “唉……”留哥长叹一声,沿着草地走了几步,没入了地下。

  庚娘手中拿着件衣服有一下没一下地缝着,略一走神,针在手指上扎了一下。她把手指放进口中吮吸,不由发起呆来。

  一双手悄悄蒙住了她的眼睛。

  庚娘身体一阵僵硬,难以置信地颤抖起来。那双手松开她,一个人影从床后面的墙里跳出来。

  “留哥儿……”庚娘双手捂住嘴,眼泪哗哗地掉下来。

  “娘,我回来了。”留哥双膝跪倒在更娘面前,“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

  “我的儿子!”庚娘用力在自己手臂上拧了几下,终于明白不是在做梦,一把将他搂住,紧紧地抱了一阵子,防开后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抚摸着他的面颊,喃喃道:“儿子长大了,变得连娘都快认不出来了。”

  留哥离开青丘之国时只有五十三岁,还是个青涩的地狼少年,如今在人间界经历了二十余年风霜,样貌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圆圆的脸庞变得削尖,五官的轮廓也褪去少年人柔和的线条,有了青年男子刚毅的气质,不再是那个高瘦的少年摸样了。

  他的身高没有再增加,但是肩膀变得更宽,手臂和双腿也更粗壮有力。这二十年来他的修为突然突飞猛进,气魄自然而然地更加收敛,身上若有若无地笼罩了一层光华。他此时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了地狼所能达到的极限,言谈举止中自然地流露出无比的自信。

  “我的儿子……”庚娘悲喜交加,想要痛哭一扬,又怕隔墙有耳,被别人听到留哥回来的事。她哽咽一阵子,忽然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娘,娘!”留哥也不敢高声呼唤,从怀里掏出木听涛炼治的一颗丹药塞进庚娘嘴里,摇晃着她的身体低声呼唤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问:“婆婆,你怎么了?”

  “我没事!”庚娘刚好醒来,听到门外的问话忙提高声音说,“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门外的人徘徊几步,脚步声便渐渐远了。

  “是谁在我们家?还叫您‘婆婆’?”留哥诧异地问。

  庚娘叹了口气:“因为我和爹没有孩子,所以十年前族里的长老们做主,让我们过继了大伯的儿子为后……”她知道留哥的脾气,边说边担心地看着他。

  果然,留哥一听脸就沉了下来,攥着拳头问:“谁?执圭还是执珂?”

  “是执珂,刚才就是他的妻子在说话。”

  “是他!”留哥咬着牙,握着拳,浑身发抖,“他对你们怎么样?”

  庚娘低头不语,留哥又追问了一遍,她才迟疑说:“执珂的性子你也知道,就是那个样子,也说不上什么好不好。好在媳妇还算贤良,知道孝顺长辈。”

  留哥一直咬着牙齿发出声音来:“我不会放过他的!”

  在人间界的这些年,留哥不知道杀了多少妖怪,跟着木听涛也见过不少大场面,身上凌厉的杀气一散发出来,让庚娘看地发抖,连忙安抚他:“留哥儿,别这样……你早知道了,他是你亲哥哥,他是你亲哥哥。”

  “我才没有那样的兄弟!”留哥忍住气,问母亲,“我爹呢?这些年他好不好?”

  “对了,你爹看到你回来不知道会有多高兴!我这就去找他回来!”庚娘对着镜子理理头发,又担心地说:“你看看我,竟然高兴成这个样子,这么红的脸会不会让人看出来?”

  留哥笑着摇头。

  庚娘叮嘱几句出门去了,留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躺在父母的床上。他早习惯了天为被地为床的生活,地狼族狭窄的房屋让他颇感拘谨。

  留哥想:但是这里有爹娘在。如果族人能接受我回来,让我一辈子住在地底不见天日也没有关系……

  直到这时候,他依旧认为自己没有做坏事。经过了二十多年,族人应该已经冷静下来,应该可以接受自己才对。

  庚娘拖着半醉的静石回来,把他推进了屋里,醉眼朦胧的静石本来还在嘟哝着“只喝杯酒而已”什么的,目光触及床上的留哥立刻愣在门口,脚下一踉跄差点儿摔倒,伸手抓住庚娘才算站住。他揉揉眼,摸摸自己的头,接着啪啪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爹。”留哥连忙跑过去,拉住他的手。

  “不是做梦……”静石握着留哥的手,想用力握住儿子,手却偏偏不听话地一直发抖,“留哥儿真的回来了?不是我喝醉了?不是我在做梦?”

  “爹,我回来了,这不是梦啊。”留哥抱住父亲的肩,“你看看我,真的是您的儿子回来了!”

  “儿子,儿子啊!”静石紧紧搂住他,跺着脚哭起来。

  留哥和父亲相拥而泣。他这才发觉,父亲这二十年来竟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原本一直将身体挺得笔直,现在却总是微微弓着腰,这使他看起来矮了不少,原本半白的头发现在全白了,在拥抱的时候,留哥明显感觉到静石那一身结实的肌肉已经松弛下来了,不知道是由于他一直没有再练武,还是饮酒过多的缘故。

  “爹……”留哥一手抱着父亲,一手抱着母亲,“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留哥儿……你怎么会回来?你外公呢?”静石终于收起了泪水,开始询问留哥这些年来的生活。

  “外公去世了……”留哥凄然道,“我想你们想得快疯了,所以就自己回来了。”

  留哥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说到人间界与青丘之国的不同,说到那里的各种妖怪,说到木听涛和叶灵,说到自己怎么和别的妖怪搏斗,说到自己日常的饮食起居……时间渐渐过去,直到实在是口干舌燥了,留哥才收住话头,喝着庚娘端来的水。一时间一家三口谁也不说话,就这么互相看着,微笑着。

  “公公,婆婆。”执珂的妻子又开始敲门,只是这次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事?”静石沉声问。刚才他们三人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说话声音太大,很可能被她听到了。

  “我送晚饭进来。”

  留哥站起走到角落,向父亲点点头,一举袖子,整个人便不见了。

  静石打开门,一名地浪女子手中端着盛满食物的托盘走了进来,她始终低着头,双眼四处乱瞄,直到把托盘放在桌上,向静石和庚娘行了个礼后,才抬头看了屋里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静石关上门,担忧地说:“她听见了。”

  留哥在门边出现,沉吟说:“爹,你看族人会不会接受我回来?”

  “你要留下来?”庚娘惊喜地问,“不去地面了吗?不去人间界了吗?”

  “对,我要留在爹娘身边。”留哥断然地说。

  “可是……”静石想得比他们母子俩要远得多。当年若石的事还历历在目,静石对族人可以接受留哥回来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我也知道这可能很难,可是至少要试试看吧,我实在不想再和爹娘分开了。”

  “傻孩子,万一他们又要来对付你,这次可没有九尾天狐在你身边!”庚娘急得流下泪来。

  “现在凭他们对付不了我!”留哥自信地说,“大不了我就再逃走!”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对地狼族的依恋之情。他朝夕思念父母,思念朋友,可是他对于地狼族的归属感,对于自己身为一个地狼的自豪,竟然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消失殆尽了。

  静石和庚娘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点点头——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庚娘收拾一下碗筷,招呼留哥先吃点东西,留哥却伸手从发间拔出银簪,连饭带汤全都试探了一下,仔细观察没有异样才说:“小心点好。”

  素辛曾经利用他让任商喝下毒药,可以说他与父母分离,远走异乡,一连串的折磨全都起源于此,所以他不得不对这样的事加倍小心。

  “爹,娘,吃饭。”留哥站在桌边,先双手端着饭碗捧给父母,自己才坐下来拿起筷子。这是他在家中时每天都做的事,现在时隔二十年才再有侍奉父母的机会。吃饭的时候,一家三口的眼中都含着泪水,脸上却带着笑容。

  不等他们放下碗筷,门外又传来拍门声。

  打开门,这次门外站的却是执珂,虽然时隔多年,他的样貌已有了很多变化,可是留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烧成灰我也认识他的骨头!留哥这么想。

  “族长和素辛先生请您去。”执珂礼也不行,冷冷地对静石说。

  “我马上去。”静石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执珂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此时的静石腰板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不由被静石的气势压倒了,原本理直气壮的话也说不出来,匆匆行礼之后出去了。

  “我去跟他们说说。”静石想庚娘和留哥说。

  “我跟爹去。”留哥不放心让他独自去。

  “不,你陪你能留下。”静石摇头,“庚娘你简单收拾一下衣物,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实在逼不得已,我们就跟留哥儿走,一家三口去人间界过日子。”

  “人间界?”庚娘一惊,不过马上明白过来,点点头。

  “一起去人间界!”留哥也为父亲的提议震惊,看着父母脸上坚定的神情,他的心中生出一股狂喜。

  一起去人间界生活,这对此刻的他来说反而比留在地狼族更好,但是转念一想,父母生在地狼族,住在地狼族,跟已经漂泊惯了的自己不一样,他们的亲朋好友全部在这里,怎么能轻易让他们陪自己抛家舍业,去完全陌生的环境呢?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做这样的打算吧。

  族长、族中的几名老者和素辛并排坐在屋子正中,素辛说:“留哥,你出来吧,不用怕。”

  怕?留哥心中苦笑一下。这二十年来他曾跟着木听涛这个好事之徒下海斩蛟,也曾上灵山盗药,下九泉追魂,大风大浪不知经历了多少,现在回头看看地狼族的生活,不禁有一种井底之蛙的感叹。只不过是几个地狼在面前,怎么可能会让他害怕?

  “留哥给各位长辈请安。”留哥出现在大家面前,按照族里的规矩给他们磕了几个头,然后站在父亲身后。

  “你还是回来了……”不知谁这样感叹了一声。

  留哥没有说话。

  族长沉默良久后说:“回来了就先留下吧。”

  留哥答应:“是。”然后行礼送这些长辈们出去。

  “他变了。”

  “有了像地面上大妖怪一样的气魄。”

  “我第一眼看到他,不由想到了当年看到过的九尾天狐。”

  “看起来他的修为增长了不少啊。”

  “他曾经是我们族中第一的天才少年,你们别忘了,他从来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太危险了……”

  “是啊,太危险了!”

  “我们回去商议一下怎么安置他吧。”

  族人们议论着走在地狼的城镇里,随着他们的脚步,留哥回来了的消息也传遍了每一个地狼家庭。

  不能私自出门,不能私自接触任何人,不能私自使用法术,不能……

  留哥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

  不管是不是在遵守族里给他定的规矩,留哥这几天确实没有踏出过房门,也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不出门是他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而且也没有哪个族人会来和他接触,特别是执珂的妻子每次看见他都是一副快要吓昏过去的样子,留哥心想如果不是族长让她看着自己的话,她恐怕早逃回娘家去了。

  留哥心里曾经期待亲戚们和过去的朋友们会来看他。但自从他回来之后,就没有任何人来过。自己真的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吗?他心理有些犹豫,可是回归故乡,依偎父母膝下是他多年来的心愿,为了这个心愿,他什么都可以忍受。

  也许用一些时间让族人们去了解自己,让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出卖地狼族的念头,他们可能会慢慢地接受自己吧?但即使如此,自己真的还能融入到那种生活中去吗?

  “留哥儿,来试试。”庚娘拎着一件刚刚缝好的衣服进来。虽然庚娘将留哥以前的衣服全都好好地留着,但他现在已经穿不下了,又不能让他整天穿人间界样式的衣服,所以庚娘这几天一直在尽力赶制,这已经是第三次叫留哥试新衣服了。

  其实留哥只要施一个小小的法术,就可以把衣服的样式变过来,但他更想穿母亲为他缝的衣服,而且他知道,母亲也无比愿意亲手为他制衣纳鞋。

  庚娘拽拽留哥的衣襟,在不合适的地方做上记号,一边忙一边问:“天天呆在屋子里闷得慌吧?”

  “没有。”

  “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明明是一刻也闲不住的。”

  “难得回到家,我才不想出去呢。”

  留哥手指一划,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似的光,他转动身体看自己的新衣服。

  “哎呀,族长他们不让你用法术!”庚娘有点担心的看着门外。

  “管得了我不出门,管不了我不见人,还管得了我用法术?”留哥撇撇嘴。他发现自己对那些没有任何道理的约束越来越反感了。

  “留哥儿……”庚娘迟疑了一下问,“你是不是不惯这里的日子了?”

  “没有,我挺好的。”

  “别在娘面前撒谎,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的。”

  “……只是一时还不太习惯,过些日子就好了。”

  “你呀,娘知道你这些年自由惯了,再让你受这些约束太难为你了,而且……唉,而且族里这样,你往后的日子……”庚娘打开门向外望了望,关上门又说,“我和你爹商量过了,我们跟你去人间界。”

  留哥一下子停下了动作,看向母亲。

  庚娘微笑着说:“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了,有机会跟儿子出去开开眼界也好。”

  “娘,你和爹要为了我……”

  庚娘忙摆手要他小声些:“这些日子处处有人看着我们。恐怕是走不了的,过些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去你住的地方,见见你说的木大哥,也为你外公上拄香。”

  “娘……”留哥抱住母亲,像小时候一样撒着娇。

  “不!”静石断然拒绝。

  围着他的地狼们一起露出了怒色。

  静石重重地把猎物往地上一抛。留哥随任商去了人间界后,他就沉浸在悲痛之中,天天以酒浇愁,武艺早就荒废殆尽,现在留哥的归来令他又打起精神,不管是留下还是去人间界,他都想再和儿子一起并肩狩猎,所以又开始了习武修炼。虽然松弛下来的肌肉和因为饮酒过多而抖动的手很难在短时间内复原,但是他今天还是独自猎到了一只地鼠,准备回去做给儿子吃。

  “你们竟然叫我去害我自己的儿子!”静石看着地狼们,一字一句地说。

  “这不是毒药,只是让他暂时昏迷。”一个地狼解释着。

  “他昏迷之后呢?”静石眯眼问。

  留哥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回来变得十分谨慎,现在想再对他用下毒这一招实在太难了,除非是静石或庚娘才有办法做到。

  “我不会这么做的,你们实在容不下他,我马上就带儿子走!”静石怒吼。他本来以为族人最多也就是无法接受留哥,逼他再次远走,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么可怕的计划。

  “静石,族重还是家种?你是堂堂地狼男儿,为何不能为全族的利益大义灭亲!”

  “留哥儿做错了什么?”

  “他错在不该生到这个世上!”

  静石和这名地狼彼此怒视着。

  “我不会让你们动我儿子一根毫毛的。”静石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地出奇,“是我错了,二十年前我就该跟他一起走,免得害他又回到这个地方来!”

  “他这次走不了的!”

  “哈哈哈,你们明白他的修为到了什么程度,我的儿子比你们任何一个都强大,凭你们拦不住他!”

  “他再强大也没用,因为有你在……”

  地狼们慢慢围上来,静石明白他们真正的目的了。他扫视着众人,缓缓拔出了剑……

  留哥跟在磊峰后面走过长长的地下通道,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发出了回响,他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他以前从未发觉,地下的通道竟然这么低矮潮湿,大地之下竟然这么寂静。

  “磊峰,你究竟带我去哪里?长老们不许我随便出门的!”

  “留哥儿还怕长老的规矩?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吗?”磊峰低笑着说,“我看你真的是离开太久,连路都不认得了。”

  留哥听他这么说,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抢在磊峰前面,走进了前面一个天然的石窟。

  石窟四壁摆放放着兵器驾、茶几和酒坛子,一切都没有太大变化,和留哥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静石叔不来这里以后,一切都是我打理的。”磊峰边说边从兵器架上抽出了两杆银枪,把其中一杆扔给留哥,“来,让我看看你这些年有没有长进。”

  “想和我比试?”留哥接过银抢上下看看,随手插在地上,“我可从来不用兵器。”说着甩掉外衣,亮出一个架式,向磊峰招招手。

  磊峰也把枪丢一边,一探手向留哥攻过去。

  在木听涛身边的这些年,留哥修炼的重点又回到了法术上。现在和磊峰交手,让他不由得回忆起当年一起刻苦习武的情景。也许留在地狼族,每天和父亲、磊峰打猎,回家后侍奉母亲也是不错的生活吧……

  磊峰现在的功夫越发精湛,招式凌厉,而留哥这些年也算身经百战,见过各种对手,实战经验更加丰富,连各个人打了个旗鼓相当。一直打到双方都大汗淋漓,才一起坐在地上大笑起来。

  “来!”磊峰提起一坛酒扔给留哥,“看来你跑出去这么多年,功夫倒是没扔下。”

  “你这些年也没偷懒啊!”留哥举起坛子就喝,酒水淋了一身。

  “刚才你没有使用法术,如果用的话,我一定会输吧?大家都说我是继静石叔之后的族中第一高手,其实如果你没有离开,地狼族的第一高手肯定是你。”

  留哥笑着摇摇头。这几年他的见识多了,早就没有了那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轻狂,他深知自己现在比起木听涛来还差得远,更别说实力还在木听涛之上的叶灵,还有各界之中那些不知名的大妖怪们……这一辈子,他是不敢再以“第一”这个字眼自诩了。

  “留哥儿,真想再和你并肩打猎,一起练功啊……”磊峰感慨地说。

  “我这次回来,也许不走了。”留哥拍拍他的肩。

  “不,你要走!让静石叔和庚娘跟你一起走吧!”磊峰忽然大声叫。

  “什么?”

  “走吧!相信我,留哥儿,你不能再留下来了。我是你朋友,我不会害你的!”磊峰说完,站起来快步离去,临出洞时又回头看了留哥一眼,“如果我不是有了老婆孩子,真想跟你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留哥看着磊峰的身影消失,心中思忖:“磊峰说他不会害我,那么……有谁要害我吗?”

  留哥匆匆赶回家中,见母亲还是在缝补衣裳,父亲依旧外出未归,和他先前出门时并无不同,可是他的心里却生出了不安。他伸手取过茶具,先倒杯茶让自己冷静一下。

  “留哥,出来。”

  一群地狼一拥而入,留哥放下杯子站起来,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族长要见你,跟我们去!”

  “好,”留哥迈步就走。

  “且慢。”领头的地狼拦住他,举起一个杯子,“喝了它再去。”

  “不,我刚刚喝了茶,谢了。”留哥眯起了眼。

  “静石兄在族长那里。”那名地狼看着他说,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对留哥来说,这一句已经足够了。

  “你们……我爹……”留哥握紧了拳。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族人们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来。

  “快些喝了,我们走。”

  “哈哈哈哈哈……”留哥放声大笑,“我竟然能让全族上下如临大敌,也算值得了!拿来,我喝!”

  那名地狼把杯子递给他,看着他举到嘴边,暗暗松了口气,其实什么族长在等,什么喝了就走都是为了让留哥精神松懈,那杯水中的毒只要沾到唇齿,就足够他送命了。

  留哥举着杯子往嘴里送去。

  “留哥儿。”

  “娘。”留哥没有回头,“我去见族长和爹,您等我们回来,然后咱们一起走,去人间界。”

  “你爹在哪里?”庚娘走过来问。

  “静石兄在族长那里,正等留哥去呢。”

  “是吗?”庚娘脸色苍白,凝视留哥片刻,伸手拿走了他手中杯子,“他们用你爹来威胁你喝毒药?”

  “是……”

  “你们竟然会做出这种事,简直丢尽了地狼的脸!”她一转身指着那些地狼怒骂,“你们这些龌龊的小人,不分是非地为难一个孩子!你太小看我们一家人了,静石他是个大丈夫,他会不惜一切保护儿子的,所以他根本不在族长那里……”

  她一仰头,一滴泪水滚出了眼圈:“你们一开口我就知道,他已经死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

  “不会的!娘!爹不会死的!”

  “看看他们的脸,看看就知道!是他们逼死你爹的,他们爪子上还沾着你爹的血呢!”庚娘伸手指着地狼们。

  地狼们有的低下了头,有的移开目光,有的后退着,把手缩了起来。

  看着他们的动作,留哥的心一下子凉透了:“你们杀了我爹……他是和你们一样的地狼啊,你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竟然杀了他……”

  “拿下!”领头的地狼一挥手,众人向留哥包围过来。

  “留哥儿,娘不能再陪你去人间界了……”

  “娘!”留哥猛回头,看见庚娘已经把毒药喝进口中,惊慌之下大叫起来,“娘!你干什么!”他急忙伸手把杯子击落,可是庚娘已把杯子里的毒药喝了一大半。

  “娘,你怎么样?”留哥抱住母亲,取出丹药往他嘴里塞。

  “不用了,我跟你爹约好了,生同寝,死同穴,我们……留哥儿,快走吧,别让我们拖累了你……去人间界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地狼族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娘,爹一定还活着,我带您去找他!”

  “我知道他不在了……我知道他……走,你走吧……”庚娘的嘴角露出一抹凄楚的笑意,伸手拂拂留哥的脸。

  留哥硬往她嘴里塞了几颗丹药,抱起她向门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庚娘头一软,在留哥怀里停止了呼吸。

  “娘,娘!”留哥嘶叫着,怒视着眼前的地狼,“我爹呢?我爹在哪里?”

  “杀!”地狼们各执兵器包围上来。

  “你们害死了我爹娘。”留哥杀机盖过了怒气,反而冷静了下来,“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你们的族人,我要你们给我爹娘偿命。”

  当留哥的利爪插入第一个地狼的胸口时,地狼们发出一片惊呼,他们虽然想除掉留哥,却从没想过留哥会杀害族人。可对此时的留哥而言,杀戮是他宣泄悲痛的唯一手段了。

  一个,两个……

  血、肉、残肢……

  留哥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族人,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向前冲去着,沿路杀死任何一个人敢阻拦自己的生物。他期待在下一刻,静石持着长剑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一个地狼挥斜刺过来,留哥侧身闪过,想也不想地挥爪过去,利爪将抓到对方脸上时,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糕儿……”

  留哥一撤身体,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改变了自己的攻击方向,饶了这个以前的好友一命,接着就感到腹部一阵巨痛,竟然是糕儿趁着他手下留情的机会,挺剑刺进了他的小腹。

  “糕儿!”留哥暴喝一声,举爪抓下去,糕儿根本来不及闪躲,却毫无惧色看着他等死。他敢上前阻击留哥,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恶!”留哥半途又收回手,转身向另一个方向拼杀,却觉得手臂一麻,竟把母亲的尸体脱手掉在地上,他附身去抱,腿一软险些摔倒。

  “剑上有毒!”留哥心中一惊。

  一个高大的背影挡住了他的去路,留哥抬起头,看见执剑而立的,正是磊峰。

  “磊峰,他中毒了,快杀了他!”四周都传来呼叫声,留哥甚至分辨不出是谁在喊。磊峰举剑劈下,留哥抬手一格,就见磊峰的剑反弹回去插入了自己的骨头。

  磊峰踉跄一下,在留哥耳边低声催促:“快走!”然后退了下去。

  看到连磊峰也受了伤,地狼们一时不敢再向前冲。

  毒在留哥全身渐渐散开,他晃晃头,看着黑鸦鸦围上来的地狼和母亲正被拖走的尸体,一咬牙,手在空中虚划,大喝:“雷!”

  一团巨雷向地狼们滚过去,在地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雷声电光过后,留哥早已不见了踪影。

  地下岩洞中,留哥绻在一角,他身上的毒性和伤势超过了自己的想象。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虽然留哥吃了木听涛的丹药,伤势却依然有加重的趋势,伤口甚至开始发出恶臭。

  地狼们一定在四处搜捕他,留哥明白自己应该尽快逃离这里。但父母的遗体还在族人手中,他怎么能一走了之?

  “你果然在这里。”

  留哥一下子跳起来,全神戒备。

  “这里是当年静石教你练武的地方,大家都去地面上找你了,但我认为你一定在这里。”

  “沉珠……”

  沉珠手中握着一些瓶瓶罐罐,带着复杂的表情走向留哥。

  “你要来杀我吗?”留哥口中泛起一丝苦涩。

  “我怎么能杀自己的朋友?”

  “沉珠……”留哥心头一热,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握住他的手。

  “不怕我趁机给你一刀?”

  “那我也认了。”

  “为什么啊?留哥儿,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没有做过坏事,是他们苦苦相逼!为什么非要把我逼上绝路,沉珠,我从来没有出卖过地狼族!”

  沉珠回握住留哥的手,苦笑着说:“就算所有人都怀疑你,我也相信你。我相信自己看朋友的眼光。”

  “朋友……”留哥没有想到过还能从地狼口中听到这个词,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这是我偷来的,不一定解得了素辛师父下的毒,可是……你拿去用吧。”沉珠把手中的药塞给留哥。

  木听涛的丹药都解不开留哥身上的毒,更何况是沉珠拿来的这些寻常药物?可留哥还是任由沉珠帮他包扎伤口。

  沉珠一直沉默着,直到帮留哥处理完所有伤口,才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说:“走吧,再不走你也死在这里的。不要试图去向九尾狐求救,去那边的路已经被族人看守住了。”

  “沉珠……”

  “留哥儿,你要保重,这是我最后一次把你当做朋友了。”沉珠后退了几步,掰开了留哥的手。

  “不,沉珠,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永远……”

  “不行。”沉珠含着泪摇摇头,“你昨天杀害的族人中,有我妻子的弟弟。”

  留哥一下字愣住了。

  “我回去后就会告诉族人你的下落,也会出现在下一批追杀你的族人中,所以你赶快走吧。”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叮嘱,“留哥儿,千万不要死在我的手里,好好地活着,到人间界去吧。”

  “沉珠!”

  沉珠再没有回头,消失在了茫茫大地中。

  “沉珠……”留哥向他消失的方向追了几步,又被两个地狼拦住,他们已经在旁边站了很久,只是在等着沉珠离开。

  “舅舅,外公……”留哥看着眼前被搀扶着的地狼老人和那个熟悉的中年面孔,喃喃地叫。他和任商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几乎忘了这位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曾同样疼爱过他的“外公”了。

  老人一下子挣脱了搀扶,冲过来狠狠给了留哥一记耳光:“你这个小畜生!你还敢回来,你外婆已经为你哭瞎了眼,你还敢回来害你爹娘……”说着号啕大哭起来。

  “外公……我对不起您,对不起我爹娘……”留哥跪在面前,双手搂住老人的腿,放声痛哭,“外公,您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苦命的女儿啊……我苦命的留哥儿……”老人抱住留哥,祖孙二人哭成一团。

  旁边的舅舅也抹着眼泪,但他总算还撑得住,让祖孙二人哭了一会儿后,把他们拉起来:“爹,别哭了,该让留哥上路了。”他从袋子里拿了一个坛子递给留哥,“这是二姐和姐夫的骨灰,你带走吧。”

  “爹,娘……”留哥用头碰着坛子,哭得死去活来,“我不走,我和爹娘死在一块算了……”

  “你还敢说这种话!你爹娘是为什么死的,你还不给我滚!”老人挥动拐杖,一仗仗向留哥打了过去,留哥任凭他一下一下打着,不住地磕头,却就是不走。

  “留哥儿,你非得把我也急死吗?”老人捶胸大喝道。

  “留哥儿,走吧。只要人生在世,也许还有能见面的日子。”舅父也流着泪劝留哥快走。

  留哥思忖片刻,终于转身冲进了茫茫大地……

  留哥跌跌撞撞地来到他和任商在人间界的“家”门口,再有支持不住,摔倒在地。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达百余处,很多被带毒兵器造成的伤口中流出的黑血都结成了硬痂,最初也是最重的那道剑伤已经开始化脓、腐烂,使他整个身体都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脚步声快速接近,留哥知道是地狼们追上来了。为了除掉这个“叛徒”,他们竟一直从地下追到地上,从青丘之国一直追到了人间界。

  留哥一手紧紧抱住父母的骨灰,向埋葬任商的地方爬去。死,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外公死了,爹娘死了,他早就不想活了,但是,他至少要和家人死在一起。

  “在这里,找到他了!”

  “杀!”

  “千刀万剐!”

  留哥挣扎着向前移动,一名地狼踩住了他的背。

  “希望不是沉珠……”这是留哥唯一的想法。

  “不要杀他,带他回去处置!”素辛的声音传来。

  “是,先生,我只砍断他的手脚,免得再生变故。”这是执珂的声音。

  要死就死在这里!留哥猛一挺身,想反抗几招,让他们在这里杀了自己。

  看留哥突然动了,地狼们纷纷戒备起来,“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到这里来的?”一个声音在地狼们头上响起。地狼们抬头去寻找声音的主人,但是注意力依旧在留哥身上。

  “原来是一群地狼,我不喜欢……”叶灵从树上跳下来,“我问你们话没有听到吗?”

  “请问这位前辈,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冒犯之处?”领头的地狼向她行礼。地狼们看得出她是个法力高强的妖怪,虽然现在满心的杀机,但还是必恭必敬地回答她的问话。

  “你说呢?”叶灵眉毛微微一扬,“谁让你们来我的山里的?”

  原来这里是她的地盘。

  地狼们恍然大捂,对于称霸一方的妖怪来说,外来的妖怪侵犯自己的地盘确实是件很令人恼火的事,难怪叶灵这么不友善。

  领头的地狼忙向叶灵赔礼:“我们来自青丘之国,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您千万不要见怪,我们这就离开。”他使个眼色,一名地狼伸手去拖已经无力抵抗的留哥。

  “等一下。”叶灵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一个地狼,她制止地狼们,提着裙子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迹走到留哥身边,“这个黑色的小狗好眼熟,好象听涛养的那只啊……”

  她嘟囔着,一挥手,整个山林的树木开始发出阵阵共鸣,如同林涛一样荡漾开去。

  一道绿光从山林中飞出,落在叶灵身边,化成了一名男子。

  “灵儿,你叫我?”

  “这个小狗……”叶灵用脚尖点点留哥。

  “留哥儿……”木听涛惊讶地俯下身,“你怎么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木大哥……”留哥儿昏昏沉沉的,依稀认出了木听涛。

  “别怕,我马上救你!”木听涛连忙给他把脉。

  “这位前辈,他是我族的叛徒,请您准许我们把他带回去处置。”

  “他是我的兄弟,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人!”看到留哥的伤势沉重,木听涛怒火中烧,“是谁伤他的?自己站出来,我饶其他人不死!”

  “木大哥……他们是……我的……族人……”不管有多少恩怨,留哥还是不愿意看到族人们死在木听涛手上。

  “那就快滚!”木听涛摆摆手,“别让我在人间界再看到你们。”

  “交出我族的叛徒,我们立刻就走!”地狼们千里迢迢追来,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滚!”木听涛根本不想再和他们说话,袍袖一挥,无以记数的松针从他袖中飞出,像钢针一样向地狼们射去。

  地狼们抱头鼠窜,飞快地逃走了——强者为尊,强大者什么都是对的,这是每个妖怪都明白的道理。

  “木大哥,我爹娘……我爹娘……”留哥抓住木听涛的衣襟,说了几个字,身体一软昏了过去。

  木听涛手忙脚乱地救治着留哥,叶灵在旁边托着腮看了一阵子,伸手拽拽留哥毛茸茸的耳朵说:“你想养就养吧,看起来好象也很可爱。”说完便站起来走开了。

  就这样,留哥离开了故土,失去了亲人,开始了他和叶灵、木听涛一起生活的岁月……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太阳的光芒从地平线下面透出来。

  刘地捏熄最后一枝烟,把烟蒂从楼上丢了下去,回头看着木立在身后的周影问:“在想什么?”

  “几点了?”

  “六点,问这个干吗?”刘地看看天色说。

  “我们没有回去吃晚饭,早饭再不回去吃的话,瑰儿会生气。”周影说出自己的想法。

  刘地差点儿从楼上掉下去,睁大眼说:“这就完了?我呱唧呱唧说了一晚上,你就这么一句?”

  “……我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刘地。”周影把手搭在刘地肩上,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可以一直住在我家里,真的。”

  “不知道多少美女求着我去她们家住呢,我干吗住你家?”刘地敲了敲周影的脑袋一下。

  “可是那不是家。”周影认真地说,“什么时候都行,我的们一直为你开着。”

  “我又不走门!”刘地又打了周影一下,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笑容,拍着手说:“回去吃饭了,不知道瑰儿早饭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谁问你了,我才没指望你知道呢!”

  刘地和周影并肩向楼下走去,清晨的阳光正好照在他们的背上,为他们拉长了像人类一样的影子……

TOP

都市妖奇谈·35 胡不归

重复,待删除



[ 本帖最后由 teensms 于 2012-1-11 16:44 编辑 ]

TOP

都市妖奇谈·35 胡不归

  居民小区里白天时行人并不多的街道到了天黑反而热闹起来,吃过晚饭的人们纷纷来到路边乘凉,打扑克、下象棋、聊天,小孩子们嬉闹着在灯下扑捉小虫子,张家长李家短更是这些老街坊每天的必修课,在这里国家大事与陈家的小子领了女孩子回家见父母的消息有着同等地位。可是今天,一个陌生人的出现却使大家放下了对这次考试谁家的孩子成绩好之类的大事件的讨论,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就站在路灯下的这个青年谁都没看见他从哪里来,也没人注意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青年似乎在等待和寻找什么,脑袋像拨浪鼓似的东张西望地乱看着。这个青年身着蓝白相间的长袍,玉带束腰,腰间一把剑鞘镶满不只是真是假宝石的长剑。脚下黑色皮靴,头上长发盘在脑后,别着一根玉簪,眉目间英气勃勃,相貌颇为俊秀,引得许多路人驻足观看,并在他周围议论纷纷。

  “这人哪来的?小伙长得倒挺精神的,怎么好象脑子有毛病呢?”

  “穿成这样,大概是演戏的吧?”

  “东关医院(立新市的精神病医院位于旧城东关,所以市民一般称之为东关医院。比如说:该送你去东关医院了,就是要送对方去精神病院的意思)逃出来的吧?”

  “多半近处有拍戏的,演员衣服都没换就出来了。”

  “这是那里的演员啊?长得倒挺英俊的,将来一定会红,不如现在找他签个名吧?”

  “小孩子不准靠近他!还不知道他咬不咬人呢。我看咱们打电话报110吧?”

  ……

  不管众人的议论声多么大,这个青年都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自顾自地东张西望。他一会看着居民楼两眼发直,一会看着远处的霓虹双目放光,连路边的路灯柱子都要去伸手摸摸,满是对一切都好奇的神态,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对周围的灯火通明大加赞叹。这样过了半天他才好像想起什么,四下里看着自言自语地说:“我算到周影应该在这附近,怎么没看见他呢?难道我算错了?这几位先生打扰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个叫周影的人?”

  围观看热闹的人一见他看过来立刻一哄而散,把他自己晾在原地。青年难堪的抓抓头:“这里人怎么这么不好客啊……咦?这是什么……”青年看着缓缓停在自己身边的出租车又开始一脸的好奇,用脚踢踢轮胎,抬手拍拍车头,又俯下身摸摸车窗,拨弄一下雨刷,于是透过车窗玻璃,他看见了一张平凡无奇,神情呆滞的熟人面孔:“周影,我正在找你。”青年颇为开心地叫。

  周影刚刚送一位客人下车就被眼前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受惊过度的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就隔着车窗和车外的青年大眼瞪小眼,两人彼此看了好半天,那个青年伸手拍打着车头笑说:“这东西要怎么上去?要我自己钻进去吗?”周影这才勉强从看到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为他拉开了车门。

  青年瞅了又瞅,一矮身钻了进去:“人类真会琢磨,新东西太多了我眼都看花了。这个铁乌龟不错,就是矮了点,进来还得低头。”他在车里左拍右摸,催促周影说:“走吧,你快像刚才那样让它动起来啊。”

  周影好不容易才问出一句:“你去哪里?”

  青年愕然地说:“当然是去你家啊!怎么你不欢迎我?”

  “哦,去我家,去我家……”周影喃喃地重复,机械地发动车子后才问:“你来干什么?”

  “找你,找刘地和南羽啊,我在这里又不认识别人。你这人真见外,好歹我也招待过你们一阵子,你不会不想理睬我吧?至少也表示一下欢迎。”

  周影实在无法言不由衷的表示欢迎,他闷着头开了一阵子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抓起手机拨给刘地,听着刘地自顾自地在电话那边罗嗦了半天之后他才冒出一句:“刘地,孟蜀来了,现在在我车上,他要去我家。”电话那边立刻一片寂静,半天之后才传来一句:“我去你家等着。”

  “你在和刘地说话?这是什么玩艺?给我瞧瞧。”孟蜀笑咪咪地伸手要手机过去,放在耳边听听,又随手掰成两片饶有兴趣地看着里面的构造。

  周影说:“我还没告诉南羽你来了。”

  孟蜀马上用手一抹,把手机完好无损地递回来:“要用这个?那你先说。”

  周影沉默片刻:“已经坏了。”这样的事情总要事先通知南羽才行,周影正想要采用其它的办法联系南羽时,孟蜀已经在自言自语地说:“南羽我来了,我要到周影家去。”说完手指一点,那句话自己飞出车窗,满城市里寻找南羽去了。

  因为孟蜀在路上看到什么都要要求周影停一下,所以当周影终于带着孟蜀回到家里时,刘地和南羽已经等在了这里。

  周影推着还在对防盗门表示赞叹的孟蜀一进门,就看见刘地难得地在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南羽则坐离刘地最远的座位上,两个人都眼盯着门口,周影和孟蜀一进来他们就站了起来。而厨房中的瑰儿正偷偷伸出头上下在打量着孟蜀,但是孟蜀的目光转向她时她立刻缩回了厨房里。孟蜀先向南羽和刘地打了招呼,然后恬着脸望向厨房:“周影你真是太客气了,我刚到就准备这么丰盛的饭菜,呵呵呵,真香,有我最爱吃的竹笋炒龙龟吧?”

  刘地看看他那一脸馋相,无奈地向厨房中喊:“瑰儿别藏了,把菜端出来让‘客人’吃吧。”

  瑰儿气冲冲地伸头叫:“这是给火儿的宵夜……”可是看见孟蜀后就停了声,乖乖地从厨房中端出两样菜来。还不等瑰儿放下菜离开,只见孟蜀一手一只盘子端起,“哗啦”就倒进了嘴里,一伸脖子就咽了下去,然后舔舔舌头说:“好吃,还有吗?”

  瑰儿为他这种比火儿还差劲的吃相惊讶的张大了嘴:周影和南羽不是都说他虽然性格古怪,但是表面上看是个很有教养的青年的吗?现在看起来怎么,怎么会不但脸皮很厚,而且连吃相都这么象火儿!孟蜀的目光停在瑰儿身上笑着说:“姑娘的手艺真好,能不能麻烦你再端菜出来时给我拿双筷子。这么大的蛇了还改不了吞东西的毛病,叫大家笑话。”

  瑰儿认命的回厨房去端她辛苦做出来的饭菜了。

  屋里十分安静,除了孟蜀稀里呼噜的吃饭声其他人都不说话,刘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的整理自己的头发,周影坐在孟蜀对面发呆,瑰儿则仗着南羽壮胆,躲在她身后看孟蜀。又过了一会,眼看孟蜀就要结束这餐时,南羽终于先开了口:“孟蜀,你来这里做什么?”

  孟蜀吃惊的抬头看着南羽:“周影一见面也这么问我。刘地也就算了,不会连你们两个也不欢迎我吧!”

  南羽看向“也就算了”的刘地,后者只是耸耸肩没有半点想帮忙的意思,南羽只好继续向孟蜀说:“一直以为你不会喜欢现在的人间。我想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你不会到这里来的。”

  “那到也是,”孟蜀点点头,“我除了来看看你们,其实还想请你们帮个忙。”

  屋里又沉默下来,大家都在想能让这个恐怖的、蛮不讲理、精神状况异常的万年老祸害找人帮忙,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

  “我只是想找你们帮我找个‘人’而已,”孟蜀的口气轻松无比,“你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这样一点小事对你们算不了什么吧。”他边说边把空盘子向瑰儿举举示意,“山鬼小姐再来一盘,你的手艺真好──你们知道我好久都不和人类接触离,什么规矩都不懂,自己去找的话不小心再弄出乱子来就不好了对吧。”

  南羽小心地确认:“你说的那人是个人类吗?”

  “哈哈哈哈,你看我这脑子,在我那里的时候吗,还算是个‘人类’。”孟蜀拍着自己的头笑说。

  刘地双手交叉在脑后重重向沙发里一倒说:“哼,那就是个妖怪了!怎么,你还在玩用妖怪当娃娃过家家的游戏吗?”

  “我最近没有这么做啊,那些妖怪不是和你们一起都放走了吗?就是因为好久没那么做了,闲得无聊才想理整一下自己的住处,结果发现少一件要紧东西。我想来想去一定是‘那个’时候被偷走了,实在没办法才跑到这里来找的。”

  “是什么东西啊?”刘地用懒洋洋的口气问。他心里十分好奇丢了什么东西能让孟蜀这么着急,亲自跑出来找。

  孟蜀又吞下了几盘菜,笑嘻嘻地又看着瑰儿,瑰儿警觉的说:“没有了,没有了,剩下的是火儿的宵夜,它吃不饱会大闹的。”

  “火儿?是你们在找过的那只必方吧?”孟蜀用手背抹抹嘴,喝了口水才回答刘地:“是件法宝,对我挺重要的。”

  “干什么用的东西这么重要?说来听听。”刘地刨根问底。

  “你问这么多干吗?”

  “不说就不帮忙”

  “不帮忙我就在这里住下不走了。”

  “你住得下去再说啊。”

  “环境不好我不会改造它吗!”

  孟蜀和刘地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威胁着,四目相对,两颗头的距离越来越近,言语间弥漫着火药味,对孟蜀而言没有刘地这个“地头狼”的帮助要在人海中找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确实很难,而对于刘地而言让孟蜀这样一个超级“怪物”留在立新市危险系数太大,尤其孟蜀的精神状态显然并不稳定,如果他哪一天想起要在这里搞个“蜀国”出来,可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正当他们斗鸡一样的大眼瞪小眼时,孟蜀忽然抬起了头把目光移向窗外。随着他的郑重的视线,大家都看见天空中火儿正唱着什么歌,摇摇晃晃地驼着林睿从远处飞来。这一下就连周影都渗出汗来,大家的脑中不约而同出现了巨蛇与必方在城市的废墟上决斗的画面。

  飞近楼房之后林睿纵身跃入了五楼的窗户,火儿自己打着哈欠飞进屋子:“我回来了,饭呢……哈呼呼,困死了,吃了赶快睡觉……你们怎么都在看着我啊?咦,南羽,你来给我讲故事吗?欢迎欢迎!还有,这个……这是个什么?”它终于注意到了孟蜀:这个妖怪竟然隐藏的这么好,自己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没察觉他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妖怪呢?火儿围着孟蜀前后上下的打量起来。

  “火儿,他就是孟蜀。”周影赶忙说。

  “呵呵呵呵,这是就那只在人间界的必方啊?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小的必方。”孟蜀伸手摸摸火儿的头。除了周影、瑰儿、南羽和林睿再没谁敢主动碰火儿,火儿也十分讨厌被人摸来摸去,照它自己的话说:“我又不是小狗。”现在孟蜀一见面就这样对它,在众人眼中只见火儿的羽毛倒竖,两眼放光,显然马上就要发作,一场毁灭性的大战眼看就要爆发。

  孟蜀正在怀里东摸西找根本没注意火儿的表现:“我记得是放在……啊,找到了。跑来打扰你们真不好意思,一点小小的心意请你们收下吧。”说着就一包一包地开始往外拿东西,“这是昆仑产的玉膏和五味果,吃了可以增长修为,可惜是几千年前弄来的不太新鲜了(这是给周影的);这是些乱七八糟的地方的乱七八糟的特产,有些是治病的,有些能吃死人,你一定用的上(这是给南羽的);这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时间太久都忘了怎么来的了,干脆给你吧(这是给刘地的);还有山鬼小姐,我也不知道会遇见你没特地准备什么,这里有点荀草的种子,你是山鬼,也许可以在人间种活吧;这些是……”孟蜀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不停的拿各种奇怪的礼物出来,火儿早就忘掉了不快,站在孟蜀肩上看着他一样接一样地从怀里掏出来不住问:“还有吗?还有吗?下一样是什么?”

  孟蜀拿出来的东西堆了半间屋子后终于停手了:“这都是些我前些日子收拾出来的玩意儿,带来做份薄礼,来来,大家别客气,收起来吧。”

  刘地大声嘀咕:“根本就是把这里当成废品回收站。”

  火儿可不在乎这些东西是不是“废品”。它在人间长大,很多东西都是听说过没见过的,小孩子的性情看到新奇事物总是高兴得很,马上用翅膀全部扫进它和周影的卧室,拍着孟蜀的头说:“你这个家伙真有礼貌,不象某些人天天来吃饭,连根鹅毛都不带来!我允许你来我家做客了,你的礼物我就全收下了,哈哈哈哈。” 看来它是真的打算毫不谦让地全部由自己收下了。

  虽然火儿接受了孟蜀的存在让大家松了口气,可是它对孟蜀的欢迎却不能代表其他人的观点。而孟蜀好象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吃饱喝足就赖下来,先是用眼乱瞄,后来干脆站起来在屋子里四处走动。他一起身刘地、南羽、周影马上也都站了起来,一大串人跟在他的后面,就连火儿也飞了过来,周影头上站站,南羽肩上停停,两眼一直盯着孟蜀,最后飞到躲在厨房里的瑰儿耳边问:“瑰儿,如果他显出原形来,咱们家的冰箱放不放得下?”

  它此言一出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孟蜀。

  “哦,冰箱是什么啊?”孟蜀随口问。

  火儿热情地把他引到厨房,拉开冰箱向他炫耀:“这里放上东西会被冻起来,很长时间都不会坏掉。你看这些‘肉’都是我猎回来的。”

  孟蜀恍然大悟地眨眨眼:“原来你想吃了我啊。”

  “可惜我不一定打得过你。”火儿惋惜地叹了口气。它虽然自大惯了,但是对于强者还是肯给预承认的,知道象孟蜀这样的大妖怪有多难对付。它用翅膀拍拍孟蜀的肩:“虽然吃不到嘴,不过你显原形来我看看行不行?那么大的肉看起来一定很解馋吧?我保证就只看看,一口都不偷吃。”

  孟蜀一笑:“这里会塌的。”

  “那去外面变,我知道一个大广场。”火儿立刻推着他往外走,看来它真的十分渴望看看那么大一堆“肉”是什么样子。

  “这个城市会塌的。”孟蜀对“这个城市”多大有点认识不清,在他的观念中一座城就是他那个时代的样子,四四方方的一座,周围建着城墙,面积总也不比可能他的身躯还大。如果他现出原形一定会弄塌房子压死人畜,所以马上拒绝了火儿的建议。刘地暗暗点了点头,至少可以看出孟蜀现在还是一心要维护人类的安全的,只要别刺激的他发疯,立新市一时半会还毁灭不了。

  火儿对城市的安危半点也不放在心上:“没关系,塌一两座楼算什么,来变给我看看!我把狐狸找来一起看!”说着飞出去叫林睿了。

  火儿一走,孟蜀忽然笑吟吟的看向刘地:“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可就变了?”

  刘地阴沉着脸不说话。

  “呵呵呵呵,在哪里变好、变多大好呢?”

  刘地知道被他拿到了短处,低头不语。

  “塌上一两座楼,死伤百十个人也是难免的啊,呵呵呵呵呵。”此时孟蜀那富有磁性的嗓音真是无比的刺耳。

  “你到底要找什么人?”刘地终于选择了妥协,无精打采地开口了。周影和南羽在这种事情上只能以他马首是瞻,都等着他和孟蜀交涉。

  孟蜀取得了胜利顿时笑容满面,洋洋得意地掰着手指头说:“我只记得她是女的,也是蛇精,别的不记得了。”

  刘地虽然明知道他会出难题,听了这些话也不由皱眉:“这就完了,就这样怎么帮你找!就算不说被偷的是个什么东西,总要说说你的东西是怎么被她偷走了的?不知道详情我怎么找?该不会你是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吧?”

  “谁中了美人计啊,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孟蜀悻悻地说,“还不就是有一次被传送到我那里的一个妖怪干得。那时候她被传送到我那里(孟蜀在人间设立了不少出入口,可以把妖怪直接传送到他建造的空间里,然后就把这些妖怪当做道具玩过家家的游戏),本来是要按常规处理的(剥夺妖怪的记忆和法术,用他们来扮演各种角色),可是当时她说是我女儿。看她也是蛇精,又知道不少我过去的事情,我也就相信了所以没有动她,还好心留她在我那里住了些日子。谁知道她会偷了我的东西呢。”对于孟蜀这种大妖怪这样的事情说来确实丢人,边说不由老脸有点泛红。

  瑰儿第一个叫出来:“你自己的女儿也不认识?这样也能让人骗!”

  “活了这么久总也娶过那么几百个老婆,至于孩子……哈哈哈,我哪还记得清……”孟蜀不好意思地抓着头。

  屋里一片静默,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然后从刘地开始到周影,一个个都开始摇头。刘地抓住南羽的手叫:“听见了吧,听见了吧!无论如何不能嫁给这种人!关键时刻宁愿嫁周影!”瑰儿抓起孟蜀那堆礼物中的一包摔在了他头上。

  火儿不知什么时候把林睿驼了回来凑在一边静静地听孟蜀说话,这时生气地叫:“都别打岔,长虫,你接着讲,接着讲。”它听故事的瘾被勾了起来,索性飞到孟蜀腿上催促:“后来呢,怎么样了?她是你女儿吗?为什么偷你东西?是不是因为你没尽抚养责任,被她拿去当抚养费了?”

  林睿轻巧从火儿背上的跃到一边,他拉拉南羽的衣襟低声问:“怎么回事?这种怪物来干什么?”——他知道问周影或者瑰儿绝对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所以找上了最值得信任的南羽。南羽悄声的把孟蜀的要求讲给他听。林睿皱着眉沉思,让孟蜀这样的怪物出现在距离他母亲这么近的地方实在令他担心。

  “这个……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偷我东西……也许她真的不是我女儿?”孟蜀被大家“审判”的目光看得脸越来越红,“我本来就将信将疑,不知道她是不是我真正的女儿,可是她知道好多我跟……跟她母亲的私事,所以我还是没有伤害她。在我那里住了些日子后她说要走,我就爽快地把她放走了。”

  “然后呢?然后呢?”火儿伸长了脖子问,“然后是周影,刘地他们到了我那里……”

  “喔,我听他们讲过,你那里到处都是妖怪吧?你什么时候请我去看看啊,我喜欢这种地方。”火儿几乎是流着口水说。

  “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啦,早知道你喜欢留几个给你。”孟蜀拍拍火儿。

  刘地在旁边插嘴说:“你不是说把那里的妖怪全放走了吗?怎么又成了‘没那么多’了?”

  孟蜀笑而不答。

  “别理那只狗接着往下说,后来呢?”火儿关注的还是故事。

  “后来刘地他们从我那里离开之后,我放走了收集的那些妖怪一下子觉得整天无事可做,就打算整理一下手边乱七八糟的东西。直到那时候才发现我丢了一件很重要的法宝。掐算来掐算去,那东西只能是那个所谓的女儿来的时候丢的,于是追到人间来找她,最后跟着我的推算找到了这座城市。没想这么巧到你们住在这里,刘地,周影啊,这儿你们是地头蛇,我就靠你们了啊,我变她当时的样子给你们看,呵呵呵,辛苦了。”

  火儿瞪着眼问:“这就完了?这故事就这么完了?”

  孟蜀说:“这不是故事,这是我请周影他们帮的忙,你喜欢听故事啊?”火儿用力点头。孟蜀呵呵笑着说:“我最会讲故事了,你想听什么故事找我啊!来,我先给你讲一个我自己的故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我还在蜀国,有一天我在山里睡觉,来了一群人莫名其妙的拖我的尾巴玩,于是我就弄塌了山把他们埋在下面……”

  “你这家伙脾气真好,如果我睡觉时谁敢拉我的尾巴,我就给他个五成熟!”

  “……”

  刘地与周影对视着,良久,两人都摇了摇头……

  “洗衣粉、透明皂、浴液、洗发水……”区小妹推着已经在食品区装得半满的购物车冲过洗涤用品区时,嘴里念念有词的快速把需要买的东西从货架上扫进购物车里。然后又在路过办公用品区时给丈夫抓了个笔记本,最后便推着那一大推车东西摇摇晃晃的向收银台跑去。她是趁着宝宝睡着的空溜出来采购的,如果不能在小家伙醒前赶回去,他睁眼看不到妈妈不哭个天翻地覆才怪。

  收银员已经对这个个上几天就来疯狂采购的家庭主妇有了些印象,手脚利落地帮她算好了价钱。区小妹根本没仔细看看账单就照价付钱,然后一手拎着一大包东西冲出门向家的方向狂奔。她一心只记挂着家里的孩子,没注意有个人正从身前经过,一时收不住步子眼看要撞到人家身上,只听到“稀里哗啦”一阵声响,区小妹和她那两大袋东西一起摔在地上,那个本来要被撞得人在一瞬间敏捷的跃到了旁边,区小妹看着袋子里流出的黑紫色的液体,知道买来的酱油已经粉身碎骨,其它的酱菜、老醋也不知是不是还能保持完好。区小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再回去买的话怕家里的宝宝醒了,不回去的话晚上家里做饭还等着用,她就那么坐在地上都忘了站起来。

  “美女,你没事吧?”

  听到这个声音后区小妹花了半分钟来反应是不是在叫自己,直到对方的手伸到面前要拉她起来,她才确定了对方说话的对象就是自己。美女?就自己这副蓬头垢面的主妇模样还是美女?区小妹对这位的审美观实在没话可说。她拒绝了对方的手自己站起来,开始检查袋子里的东西:酱油和一瓶辣椒酱摔碎了,淌出来的液体把其他东西弄得面目全非,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完好,区小妹叹着气把东西一样样甩掉酱油往另一个袋子里放。

  “啊呀,竟然害得你把东西摔了,罪过啊,罪过啊……”那个声音又夸张的叫起来。区小妹直到这时才看了这个人一眼,看过之后不由有点吃惊:这个只听说话油腔滑调的男人竟然长得一副好样貌。不管怎么说区小妹不会排斥看到英俊的帅哥的,她对那个正在感叹酱油和辣椒酱不幸命运的男子挤出一个笑容耸耸肩,想着孩子不知道醒了没,准备先回家去。

  “都怪我不好没有看到你在前面,还害你打了东西,这样吧,我赔偿你,你要折现现金还是我去给你买来。”那个男子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会为这次“事故”负责。

  区小妹虽然心里因为这次意外在大呼倒霉,但是心里很明白刚才是因为自己走得太匆忙没有注意前面才会出事,根本不能怪别人,再倒霉也不能迁怒于人吧。“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撞到你就算不错了。”

  男子却拦着她不让她走,坚持要对她的酱油和辣椒酱进行赔付:“我这个人一向最尊重女性了,哪里有弄坏了美女的东西不赔的道理,你不能坏了我一世的英名啊!一定要赔,一定要赔!”

  这跟一世英名有什么关系?区小妹叹口气可惜了他生的这张俊脸啊,原来脑子不太灵光。不知道宝宝醒了没,没空跟她纠缠了。她把对方推开,快步向家的方向跑去,那个男人还在身跟着后喊:“给我留个地址,我好买来赔你啊!”。区小妹加快脚步,不一会就把他甩得无影无踪。

  刘地看着区小妹消失在街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摇摇晃晃地向街道另一边走去。

  孟蜀这个怪物虽然不招大家喜欢,火儿却与他颇谈得来。当周影、刘地他们整天在外面为了他的托付忙碌时,他就和火儿四处游荡,惹事生非,弄得立新市鸡犬不宁。据刘地的不完全统计,因为孟蜀和火儿的“结盟”出现,立新市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妖怪已经做出了搬家的决定。

  今天瑰儿刚刚做好饭,他们两个就摇摇摆摆的从窗外飞进来,火儿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那么大的起重机,你居然一下子就爬断了。”

  “是你非要我变成蛇给你看的……”孟蜀满脸写着“不是我的错”,“不过现代人做的东西也太不结实了,怎么回一盘就断了呢?倒是周影老弟,我真没想到你的拳脚功夫这么好!那个起重机跟你有什么仇啊?你居然要把它打得粉身碎骨?”

  周影跟在他们后面进来,对孟蜀的话无言以对。刚才为了处理被孟蜀绞的像麻花一样的起重机很是费了他一些脑筋,最后想来想去干脆施展拳脚把那起重机打碎,总之让人类看不出那种被蛇类盘绞过的痕迹最重要,其他的也没法兼顾了。

  孟蜀进门后往沙发上一坐,大咧咧地叫:“瑰儿姑娘,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啊?”

  当明白孟蜀的来意后,刘地召开一次小型会议,给大家紧急作了分工。瑰儿负责一日三餐,无论如何要让孟蜀吃好喝好,免得他因为食欲而去其它妖怪或者人类;周影负责作孟蜀的贴身跟班,二十四小时紧紧跟着他,除了为他解释城市中他不了解的事物外,最主要的任务是善后,就是不论孟蜀闯了什么祸,都得由周影来想办法弥补(瑰儿认为刘地这个分配不公平极了,根本就是把最艰巨的任务扔给周影一个人);南羽负责伤员救治,简单来说就是因为孟蜀受到伤害的人类或者妖怪都要由她治疗。这个任务相对轻松,毕竟孟蜀伤害人类的可能性不大(不包括误伤),而妖怪们多少自己都会治疗,也不一定愿意“麻烦”南羽;最后,最重要最艰巨的任务——找人(其实是找妖)由刘地自己全权负责。大家保持联络,每两天开一次碰头会交流情况。

  这样的安排除了瑰儿略有微词外,大家基本上都认可。毕竟除了刘地,其他人都没有能在立新市准确找到某一个不知姓名不知样貌的妖怪地把握。而同时可以对孟蜀与火儿两个灾星起些影响作用的,只有周影和南羽,可是总不能让南羽接受整天跟在他们两个后面这么“痛苦”的任务吧?

  摆好杯盘后瑰儿同情的看着周影:整天跟着孟蜀和火儿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不过她的感叹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不一会孟蜀和火儿就一起含糊不清的吵着要求加菜了。瑰儿叹口气走向厨房: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那个妖怪啊?真是从来也没对刘地寄托这么多希望过。

  医院的窗外永远是人来人往,每个人看起来都是脸上挂着异样的神情匆匆忙忙的。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这样的情景从来没改变过。南羽对着窗外托着腮发呆,连脚步声到了近前都没注意。直到护士推开门大叫:“南医生你快点啊!十九号床的病号不行了!”──这名护士嘴里这么叫,心里却对着南羽微微吃惊:南医生刚才的样子看上去竟然十分漂亮,如果她肯好好打扮一下自己,说不定是个美人儿呢。也不用天天被人在背后叫老处女。

  南羽当然不知道护士的胡思乱想,得知自己负责得病人病情突然恶化,她站起来匆匆向病房跑去。十九号床的病人病情本来已经十分严重,再一次发作很有可能会要他的命。南羽虽然不随便使用法术为病人医治,但是单纯作为一名医术高超的医生她也是十分尽职尽责的,如果因为自己在发呆而耽误了病人的医治,南羽是无法不感到内疚的。

  谁知当南羽匆匆赶到病房,一切治疗已经结束了:病人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着,床前的仪器上显示的各种指标也一概驱向正常,病人的家属们已抹干了泪水,正围在一个南羽很陌生的医生面前表达着感激之情。

  那是一位年轻的男性医生,天生的一张娃娃脸和谦和的神情使他看起来还有些象个学生,站旁边的主任为他和南羽做介绍时:“这是我们医院的南羽南医生,最好的外科医生,这位是田尤俊,刚刚调到咱们这来的,就在你们科工作──刚才幸亏有他呢。”

  “南医生您好,以后清您多多指教。”田尤俊笑起来有点羞涩,向南羽道谦:“不好意思,刚才没等你来就……”

  “幸亏有你帮忙,我说说谢谢才对。欢迎你来我们医院,以后多多合作。”南羽礼貌周全地向他打招呼。两人相互握手之时,南羽却被对方身上传来的那一丝淡淡地气息吸引,皱了一眉头。田尤俊笑的灿烂的脸上,却不见半分异色。

  刘地溜达着进来往沙发上一坐,伸手点点茶几说:“水。”

  早就站在身边的瑰儿马上为他端上清茶。

  刘地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又点点手指头:“饭。”

  瑰儿马上从厨房里端出好酒好菜。刘地也不客气,大吃大喝起来,其间不时还吩咐瑰儿干这干那,一会拿毛巾,一会儿添汤水,一会又噎住了要求捶背,当瑰儿的忍耐力快到达极限时,他终于吃完了这一餐,摊开手脚躺在沙发上剔着牙,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说:“还是瑰儿的手艺好啊……”

  瑰儿忙问他:“你也吃饱喝足了,快说那件事怎么样了?”

  刘地长了口气:“味道还行……”

  “什么行不行?我问你孟蜀托你的那件事!”

  “托我?是托我们,我,南羽,周影,你……我们!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忙前忙后累得要死,他们两个倒好,撒手不管了,我容易吗……交友不慎啊……命苦啊……”

  “你别叫苦了,周影整天跟着那个孟皮脸才该叫苦呢。反正只要那个孟皮脸在这里,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你快点把他要得妖怪找出来啊!”瑰儿和对于孟蜀厚脸皮的纠缠着她为自己做一日三餐这件事耿耿于怀,背后给他起了个孟皮脸的外号。她整天盼着这个“皮脸妖”快点滚蛋,希望当然就寄托在了刘地身上。所以这几天才会对刘地服务周到,好声好气的。可是刘地这些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每次来到就是大吃大喝之后呼呼大睡,瑰儿问他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他老是答非所问,让瑰儿不禁对他的能力十分怀疑。

  “其实你这几天依旧在外面花天酒地,什么都没干吧?”瑰儿大胆假设。刘地给她的回答是一连串的呼噜声。

  “天底下第一不可靠的家伙!”瑰儿愤愤地下定义。她匆匆跑回厨房开始准备饭菜,孟蜀加火儿的饭量是十分可怕的,弄得她现在不得不整天忙于整理原料,煎炒烹炸,连店里都没时间去了。

  即使南羽最近因为孟蜀的出现,心思中有九成九没有用在医院的事务上,可是就算她只是偶尔留意一下,钻进耳朵的经常都是关于田尤俊医生的话题,看来这位集年轻英俊和气为一身的医生真是很得医院里面未婚护士们的欢心啊。关于田医生今天和谁谁说话了,今天谁谁请他吃饭了之类的消息不论南羽注不注意,都会滔滔不绝的从那些护士们口中倒过来。当今天护士们看到田尤俊开着价值四五十万的进口车来上班时,对他的兴趣更是达到了顶点。以至于田尤俊来南羽办公室商量病人的病情时,身后都有好几个护士紧紧跟随着。

  不过南羽本身也对田尤俊很有好感,这种好感当然与他的长相和开值多少钱的进口车无关,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医生。

  田尤俊是个尽职的医生,他的认真和对病人的关心把他经验上的不足弥补了许多。平时田尤俊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医者父母心”,他自己也在努力的实践着这句话,对于病人的关心甚至扩展到了治疗之外。南羽至少看到不下十次他主动为经济条件不好的病人支付医药费,甚至因为把饭送给儿童病房的孩子而自己吃馒头就白开水。根据南羽地估计,他来到医院后的这半个月内为病人捐出的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一个月的薪水,看来真的象那些护士们猜测的,这个田尤俊真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也说不定。

  在人类中作医生时间久了,看了太多的南羽对于这个行业中的一些人无比的失望,看多了危重病人在呻吟着等待,而那位能做这种手术的医生却在因为红包的分量,为塞红包的那个人做阑尾切除这类的事情,在她看来这些眼睛里只看到钱的人,是根本没于资格被称为医生的。可是能够真正把病人放在第一位的医生还是越来越少,所以当南羽看到田尤俊真诚认真地对待每一个病人时,自然而然就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充满了好感。

  田尤俊同样很爱与南羽说话,其中大概南羽的医术高明与她对田尤俊没有其他企图两个原因各占一半。不过那些护士显然不这么想,只要南羽与田尤俊一接触,她们防贼似的盯着南羽这个老处女。

  这次也是一样,南羽和田尤俊看着病人的X光片还没说了几句,那些护士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打断了他们。南羽不由皱起眉头,她不太介意别人对她的态度,但是身为医务人员浑然不把病人的病情当作一回事就是她不能容忍的了。正要板下脸来下逐客令,田尤俊已经陪着笑脸开始劝说那些护士离开了。南羽对于他这种态度很不以为然,对这些人用温和的方法只会令她们得寸进尺而已。果然那些护士撒娇使赖,田尤俊好说歹说,直到同意了晚上请她们去家里做客才把她们哄走。

  田尤俊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南羽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既然她们非去不可,我先打个电话叫我老婆准备准备——家里被宝宝弄得乱七八糟的,真不知道怎么接待客人。”

  这番话到令南羽有些吃惊:原来这位医院里未婚护士们眼中最佳丈夫人选,竟然是已经娶妻生子的已婚男人了。也难怪南羽吃惊,田尤俊天生的娃娃脸使他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在立新市这样的大都市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很少有急着结婚要孩子的。“如果你早点把你的婚姻状况告诉她们,也许就不会整天被烦着了。”南羽好心建议他。

  田尤俊尴尬地说:“她们应该都知道啊。”自从到了这医院上班,他的简历已经被人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了,全医院恐怕只有南羽这个两耳不问是非的人才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员、祖宗八辈、过往经历等等。

  南羽不解的摇头,居然抢着追求有妇之夫,现在的人都怎么了?直到讨论完病人的事田尤俊告辞以后,南羽才想起初见田尤俊时自己奇怪的感觉,也许那和他的妻子有关吧?也许需要找个护士打听打听田尤俊的家事了。但是下一秒钟南羽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现在麻烦事够多了,至于田尤俊的妻子怎么样总不关自己的事。她看看时间,决定提前下班去接替一下周影。周影的那个分工难度实在太高,所以南羽有时间就会去帮他跟着火儿与孟蜀,好让他喘口气。

  接到丈夫要带同事回来吃饭的电话后,区小妹慷慨的提出两个选项让丈夫自由选择:“你是想让她们以后总想到咱们家来呢?还是想让她们来过之后再也不想来了呢?嗯,我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嘿嘿嘿嘿……你说谁阴险啊,那些总打我老公主意的人才阴险呢。不跟你说了,我得快点去准备了,嘿嘿嘿嘿……”

  扔下电话,对于晚上即将被招待的客人们充满期待的区小妹把宝宝放进婴儿车,高兴地哼着歌出了门。可是她的好心情马上就遭到了破坏,出门没走几步,一张英俊的一塌糊涂的笑脸就出现在她面前。那个男子冲过来握住区小妹的双手,夸张地表情把脸都扭曲了:“亲人啊,我总算等到你了!”

  区小妹吓得连退好几步惊问:“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美女,你不会已经把我忘了吧?”美男子痛心疾首作出要撞树状,“是我啊,你不记得那一天在路上,我们因为那次美丽的意外而邂逅……”

  其实凭他的长相和行为方式,区小妹想不记得都难,令她诧异的是这个人想干什么。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行为古怪,看到女性就不受控制的想要勾引的男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区小妹一边想一边想要绕行,谁知那个男人紧紧跟着她继续搭讪:“这么好的天气要带着孩子出去走走吗?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一程啊?”

  天气好?区小妹看着阴闷潮湿了好几天还没把雨下下来的天空,她加快了步子向超市走去。谁知那个男人还是跟着不放:“说起来我还欠你好几瓶酱油和辣椒酱呢,今天将给我个荣幸还给你吧。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刘地,刘德华的刘,大地的地。美女你呢。”

  正推着婴儿车疾走的区小妹脚下被石子一绊差点摔倒:真是人讨厌名字也讨厌,听他嘴里嚷嚷着要赔偿自己,不会是想一直跟自己去超市吧?

  刘地一边走一边还在自顾自地说:“你怎么带孩子去超市呢?那种地方空气不好,不适合小孩子。你需要什么开个单子给我我去帮你买了。当做向你赔罪怎么样?”

  开什么玩笑?让你去买,你算我什么人啊?区小妹只是走自己的,努力把身边的刘地当作隐形人。可是象刘地这么不识趣的人区小妹还真是第一次遇见,别人不加理睬他自己都能在那里说个不休。等到跟着区小妹进了超市,他更是滔滔不绝,不管区小妹把手伸向哪种商品,他都会连珠炮似的报出这种商品的特点,其对个商品的性能、价格、优劣了解之详细就连区小妹这个专职家庭主妇都自叹不如。

  在刘地“不要买这个,这个比同样的产品贵着七毛钱。”“不要买那个,那边的品牌在买二赠一。”“你看这种新产品,虽然广告上说的功能不少,可是怎么看都不实用,价钱还这么贵。”“……”这样滔滔不绝的建议声中,区小妹好不容易买齐了自己要的东西,手里同时还多了一大捆酱油,那是刘地坚持要赔偿给她的,区小妹期待着晚上用全是讨厌的人送的酱油的菜招待另一些讨厌鬼时的情形。

  明明已经对区小妹进行了“赔偿”,可是刘地还是赖着不走,前前后后的在区小妹附近晃悠,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听他左一句美女右一句美女的,说他有不轨之心吧,区小妹却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美女,生了小孩之后臃肿的体形更是还没有恢复,而且忙于照顾孩子和家务,再不像以前那样有时间装扮自己,说现在的自己是黄脸婆那时一点都不过分的,怎么可能让刘地这样不愁有美女自己贴上来的英俊男子想要“不轨”?说他图财吧,自己这个样子也不象有钱人,他应该不会知道自己在银行里的存款数额吧?那他老是围着自己是为什么呢?

  难道……区小妹的目光落到婴儿车里的儿子身上。此时刘地正站在婴儿车另一头,远远躲开宝宝的“魔爪”,拿着一个玩具在逗弄孩子:“看看这个芭比娃娃漂不漂亮?男孩子要从小立志,将来找女朋友就照着这样的找喔。你想要了吧?想要就叫声叔叔来听……”六个月大的孩子哪里会叫叔叔,对那个花花绿绿的玩具娃娃倒是有些兴趣,伸着手咿咿呀呀地叫着。“想要就叫叔叔啊,快叫叔叔。”刘地挥舞着娃娃欺负小孩子。

  区小妹推起孩子拔腿就跑:早就听说现在的人贩子十分猖獗,甚至还有当街抢孩子去贩卖的,这个刘地备不住就是在打宝宝的注意呢。想到这些区小妹加快了步子,不一会就把刘地甩的无影无踪。

  刘地笑嘻嘻的没有追上去,而是拿出了电话:“喂,她现在向你们那边过去了。你们准备好了没有?记住只许吓唬,不许真的伤她,也不许吓到她的孩子。我一出场你们要表现得夸张一点,别忘了我打倒你们后要连哭带叫地求饶!”

  混混之一接完电话摇摇头,向身边的同伙们吆喝:“干活了干活了,那个女人过来了。”这个可以使他们每个人挣到两千元的工作内容是这样的:呆会有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过来,这几个混混就要上前挑衅,动手动脚的准备对那个女人实施调戏加抢劫,而这个时候他们的雇主就会凌空出现,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动人剧情。这样三流电视剧里都不会用的情节居然就被这几个混混遇上了,而且更令他们难以相信的是,这位英俊的男子大手笔的花上万元安排这出闹剧,要追求的居然是个已经有孩子的黄脸婆!这不由使混混们感叹,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区小妹被从角落里跳出来的几个混混吓了一跳,只见他们一个个歪嘴斜眼,张雅舞爪,升空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坏人地逼了过来,声称刚才区小妹的脚步踩到了他们老大的影子,会使他们的老大倒霉,所以区小妹必须对此进行赔偿。区小妹紧紧抱着儿子,对这些已看就不是善类的家伙问:“那你们想怎么样?”

  “赔偿金一千,拿来!”那个混混老大伸出手狮子大开口。

  区小妹微微松了口气,拿出十张一百元的钞票往地上一扔,抱着孩子就跑。混混们面面相觑,本来只是为了按照剧情进行找茬才那么说的,谁知道这个女人竟然这么有钱。任务还没有完成,让她这么走了可不行,混混们忙又追上去把区小妹拦住。

  “美女,看来你很有钱吗,哥几个都是穷得吃不上饭的人,怎么样,行行好把身上的救济了我们吧?”

  “你们想干什么?”

  “美女,别用那种看抢劫犯的眼光看我们吗,我们不过是想请你救济救济,人人平等,有钱大家花阿。”

  今天真是个倒霉的日子,区小妹在心里感叹着。自己身上倒是没多少钱了,但是结婚戒指和脖子上的玉坠都价值不菲,而且这些都是由纪念意义的东西,怎么也不能落到这些人手里。她一面装出极度害怕的样子,一边拚命动脑子想脱身的办法。

  就在这时,英雄终于出场了。

  刘地远远就喊着:“美女你别怕,我来救你了!”然后用可以媲美慢镜头的速度、极其潇洒的动作奔来。花了五分钟跑完二十米的路程后,他来到区小妹面前后还没忘了摆出一个漂亮的架势,将长发一甩,向那几个混混大模大样地问:“尔等居然敢骚扰这位美女,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我们出门在外就是为了求财,你看不过去,行啊,替这位美女拿个三五千块出来,我们就这么算了如何?”

  “哼哼,你们得罪了这位美女还敢问我要钱!如果你们乖乖的向她赔礼道歉,我就放你们完整无缺的离开。”

  “小子你不想活了吧!”

  “小子们,到底谁不想活了啊!”

  念完了双方事先背好的开场的台词,剧情迅速发展到了下一幕:英雄与混混们的斗殴。

  刘地与混混们展开混战,拳来脚往打得十分热闹。只见刘地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潇洒帅气,每一招都是那么完美无缺,每一个回合都会有一个混混在他的攻击下发出杀猪般的哀嚎。而那些混混们则表现的不堪一击,狗爬、打滚、驴叫,什么架势都有,愈加地衬托出了刘地的英明神武、气度不凡。战斗的最后,刘地以漂亮的窝心脚把混混老大踹出数步为结束,赢来了周围看热闹的群众热烈的掌声。“给我听着,以后再敢骚扰这位美女,就不是一顿打能解决的了,你们给我好好记着!” 刘地在狼狈逃窜的混混们身后夸张的叫嚣一阵,得意洋洋地回到区小妹身边,摆出一副有功之臣的样子等着接受感激。

  区小妹冷冷地看着他问:“花了不少钱吧?”

  “不多不多,才一万二……”刘地得意之下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张着大嘴愣在了那里。

  区小妹转身就走。这个刘地既然能不惜花这么多钱演这出戏来跟自己套近乎,就更加说明了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对这种人还是走为上策,避之大吉吧。

  “美女,你别走啊,你听我解释啊……美女,别丢下我啊……”刘地嘴里叫的声大,脚底下却根本没有挪步追上去,直到区小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笑出声来:“这样都没什么反应?我真服了。”说着身影募得从街道上消失不见。

  今天孟蜀与火儿的行程依旧是参观城市。

  孟蜀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到过人类社会了,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都要问问,他的导游兼解说员火儿就不停地给他介绍种种城市设施:“那边那个叫银行。里面放了很多没用的钱,你没钱了可以去抢的地方。”“那便是饭店,有些人类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可惜他们的材料不够丰富,没有妖怪和人类做成的菜。你不是收集了很多妖怪吗?拿些出来让瑰儿做着吃吃……(它对孟蜀的收藏依旧念念不忘)”“那边是个学校,狐狸就在那里上学。”“那边有个加油站,汽车要喝汽油才跑得动……当然你要扛着它跑也行。”“那边是个红灯区……那只死狗说红灯区就是有很多食物的地方,我看也不比别处多……干脆咱们捎个材料回去让瑰儿做着吃吧。”

  在火儿叽叽喳喳地解说声中,孟蜀正遥望着整个城市。五彩绚烂的各种霓虹把城市打扮出了异样的美丽,无数的车辆在灯火通明的道路上行驶,划出流星一样的光迹。孟蜀的目光沿着这样一条条灯的河流渐行渐远,极目尽处才看到灯火之外黑夜的颜色。原来现在的城市这么大了,人类变了,城市也变了……

  “你再看哪里啊?这边这边,我是问你这边这个人样子好不好吃?”火儿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孟蜀摇头一笑,看看火儿挑了半天才看中的宵夜,不由又露出苦涩的笑容,那时的女孩子哪有这样装扮的,人不人鬼不鬼,看那发色,看那作派,将来谁家敢娶……什么,那是男人!孟蜀一时受不了刺激差点从空中栽下去,现在的男人居然都这样打扮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见鬼了,拖着火儿赶快离开,周影在后面紧紧跟上去。

  现在的城市是没有夜晚的,不管哪一个角落都亮着色彩绚丽的灯火,都在传出各种嘈杂的声音。热情好客的火儿生怕他不喜欢,还专门带着他去最热闹得地方。在这个喧嚣的城市中游荡得越久,孟蜀的心情就烦躁,内心甚至几次生出了想要把眼前这些烦人的的景物一扫而光的冲动,幸亏火儿在身边说个不停,灵兽特有的危险气息还能令他的心神不得不凝聚,才不至于出现情绪迷乱任意出手的事情。对他来说火儿,就是最好的“药剂”,能令他时刻保持清醒,这也是他甘心跟着火儿这个小孩子四处胡闹的原因。

  孟蜀收回目光回头瞟一眼周影,忽然问:“周影,你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平时喜欢去哪里啊?”

  这些天来周影只是一路跟着他们,很少开口说话,见孟蜀发问,他很认真的想了想才说:“公园。”他除了工作、回家之外,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书店与公园,但该因为公园式城市里绿色植物最多的地方,所以要是硬要周影说喜欢哪里,大概就是公园了。

  “好,咱们去公园走走。”孟蜀大声决定。

  “什么?我给你介绍了半天,你最后就想去公园!”火儿不满地嘟囔。它是很想带着孟蜀在立新市兜上几圈,然后看看那些小妖怪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取乐的。毕竟自己的样子他们已经见惯不怪,很难再引起大的骚动,有孟蜀德加入肯定会有不同寻常的效果出现。谁知道几天下来,孟蜀感兴趣的不是在摩天大楼顶上吹风,在空中俯视城市,就是在街上莫名其妙的兜圈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想去得地方,居然又是公园。

  “公园里没什么好玩的,你跟我走,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说完它不管孟蜀愿不愿意,拉着他就走。

  孟蜀向周影苦笑着跟着它去了。

  火儿把他们带到了正在放映一部外国动画片的电影院,熟练的找了个视野好地方,它拿着不知什么时候弄来的爆米花边吃边说:“这本片子很好看,我都看了七次了。下面都是零食,别客气,想吃自己动手。”——悬停在空中的他们下面就是影院的座位,火儿指的零食是什么自然就不需明言了。

  火儿对着已经看了七次的影片已久看得津津有味,孟蜀虽然试了好几次想把注意力集中到荧幕上,无奈他实在欣赏不了那些叽叽喳喳无比吵闹的情节,坚持了一阵后悄悄走出了影院。周影没忍心叫上正看得入迷的火儿,自己跟着孟蜀走了出去。

  孟蜀化身作人类的模样在街上行走着。这其实是他来立新市这些天来第一次用人类的样子在人群中行走,现代的人类所穿的衣服和他习惯的服饰完全不同,每一个部件都紧紧缚着他的肢体,令他浑身都不自在。

  影院的左边是一家唱片店,右边是一家迪厅,两处震耳欲聋的音乐夹在影院的音效声中,令孟蜀不由伸手按住额角,用力甩着头。现在人类真是吵闹啊,曾经,天色暗下来后人们更围炉小坐,一杯浊酒,几个朋友,门外风过林梢,鸡犬相闻,那是什么样的夜晚,这又是什么样的夜晚啊。

  孟蜀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唱片店前有一副真人般高矮的大海报到是吸引了孟蜀的目光,对着那个抱着吉他,极为潇洒的姿态站立着的英俊青年,孟蜀看了片刻失笑问:“你们在这里这样生活很快乐吗?”

  一直步步紧紧跟在孟蜀身后的周影也在看着罗天的海报,他无法把自己与罗天统一成孟蜀口中的“你们”,所以想了一想说:“他好象很快乐。”

  孟蜀看着罗天的照片,摇摇头,再看,再摇摇头,真是妖各有志啊。“周影,你呢?你喜欢这里吗?”

  周影沉吟良久才说:“比你的那个蜀国好。”

  孟蜀回头看他,到真没想到木纳的周影会听懂了自己真正的意思,半晌又问:“为什么?”

  周影说:“这里的人物都是真的。”

  孟蜀无言以对,凝视他良久又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周影还是如影随行跟他身后,孟蜀几次想向周影说些什么,但是张张嘴嘴缩回去,两人谁也不说话,一直走到了这条街道的头上。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又发了阵子呆,孟蜀说:“没什么意思,回去吧。”他正想离开,一个街边的女郎却准意到了这位身长玉立的青年,扭动腰肢走过来,把手搭在孟蜀肩上,喝声嗲气地问:“帅哥,一个人寂寞吗?要不要我陪陪你呀。”

  孟蜀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女孩子人,伸手按在她搭到肩头的手上,重重推了开去。那个女人都根本没有发觉到孟蜀那异样的目光,依旧挨身贴了上来,偎着他的身,脸颊贴着脸颊地对孟蜀抛着媚眼。孟蜀一把推开她,压着桑子说:“走开,别烦我。”

  “帅哥,别这么耍酷嘛……”女人浑身没有骨头似地倒向孟蜀。

  “让你滚开!”孟蜀猛地暴喝一声,女人被他眼中突然迸发出的神情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好几步,一个屁股蹲坐在了路边。孟蜀没想到自己会跟一个女人计较,苦笑一下,拉着周影快走。这时几个远远躲藏在路荫下的男人吹着口哨,吊尔郎当地走出来,从几个方向围向孟蜀。“这位先生还真不懂的怜香惜玉呢。打了人想这么走,没这么容易,来咱们谈谈怎么赔偿吧。”领头的男子边用夸张的动作把玩着手中的一把匕首边向孟蜀说。

  孟蜀皱起眉头,努力在思索着什么,周影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挡在孟蜀面前,挥手把那几个男人都推到了一边。可惜那几个男人把他这种救命的行为看成了挑衅,其中一个抢上前来对着周影的鼻子就是一拳。周影抬手握住了他的拳头,把他推出了几步远,接着另一个人又扑了上来。这些人类的花拳绣腿在周影看来连小孩子打架都不如(注:小孩子指的是火儿与林睿),可是他们执着的精神却令周影佩服,只见这些男人锲而不舍地轮番上阵,上来一个被周影扔出去一个,扔出去一个接着又上来一个。就在周影第三次要把那个领头的男人扔开时,孟蜀忽然绕过他,抢先抓住了那个人。

  孟蜀抬起头,金黄色的眼眸中橄榄色的瞳孔映着四周的灯火,呈现现出诡异的色彩,那些男人看到后一愣,居然还未醒悟死到眼前,大咧咧地说:“咦,这是什么怪物。”

  孟蜀一言不发,抬手向那个男人抓下去,周影抢上一步把那个男人推了一把,男人跌跌撞撞摔了出去。他刚刚回头要想发怒,却看见孟蜀的五指插进了自己刚才站的地方,硬生生地把地面填铺的大方砖挖出了一块来。不等他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孟蜀又踏着重重的步子向他走了过来,那两只怪异的眼睛中闪烁的,怎么看也是重重杀机。男人虽然在心中一直叫着:“不好,要快点逃!他想杀了我!”可是不知为什么在那双怪异的眸子注视下,他的身体怎么也动弹不了,只能看着对方一步步逼近。

  孟蜀再次抬掌打下去,在那个男人大睁着双眼嚎叫中,周影跃入他们之间,双手臂交叉挡下了他这一击。那个男人终于回过神,爬起身来跟在那些已经扔下他不管的同伙们身后惊叫着逃走。孟蜀不依不饶地飞身追上去,眼看要碰到那个男人背后时,周影再次拦在了他的身前。

  “滚开!”孟蜀的神情呆滞,目光中却暴发着杀气,一声断喝就让周影后退了半步。周影手指一弹,自己脚下的影子化作单刀入手。他横刀而立,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孟蜀,深知这只“大怪物”的实力之深决不是自己可以抵御的,只是现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也只有拼命拦他一拦了。

  “铮!”孟蜀扬手带起的风劲与周影的刀锋相撞,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声响,周影连连后退,在砖石路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退出一段距离后他终于稳住身形,再次抬刀,放低重心,摆出了一个防护的姿态。

  “铮……”这次的交锋只听一声脆响,周影一个跟头翻出去,他在空中勉强调整姿态,才以半跪的姿式落地。

  孟蜀继续向前走来,周影一咬牙撑起身体又拦在他面前。孟蜀用不紧不慢地步子向前走着,每次攻击也只是相隔十余步,看似随意挥手的样子,可是就是这样似乎漫不经心的攻击,周影挡了三招之后也无以为继,以刀拄地,单膝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孟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然步步向前,扬手又是一道劲风袭来。周影奋力挺身迎上去的瞬间,一条人影插入他与孟蜀之间,“叱”,一道蓝光闪过,孟蜀的攻击被阻止,来人也连连后退撞上了周影。

  “南羽。”周影看清来人之后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却皱起了眉头,“他简直疯了,好象想毁了这里,你快去那边的影院叫火儿过来。”

  南羽手中持着那柄断了的桃木剑挡在他的身前:“你去叫火儿,我先挡住他。”

  周影与南羽推推让让间,孟蜀又走近了几步,再一次的攻击又向他们袭来。南羽和周影双双出手,把这一招挡了下来。幸亏孟蜀的潜意识中还保有一些理智,每一次的进攻针对的都是妖气传来的方向──周影,而没有对着周围的车水马龙袭击,否则这个城市早就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周影和南羽再次双双出手,又一次接下了孟蜀的一击。南羽试探着问:“孟蜀,你怎么了?你快清醒一下!”

  “滚开,挡我者死!”孟蜀冷着面孔说。

  “孟蜀你要杀人吗?”南羽再次喊。抱着“爱护人类”这个最后一线可以使孟蜀清醒的希望,可孟蜀依旧无动于衷步步紧逼。当他再一次抬起手时,一道白色炙热的光疾飞而至,直撞向孟蜀,一直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攻击的孟蜀第一次被迫后退了数步,与白光相触的瞬间,一股热滚如同爆炸一般在他们之间涌开,连旁边路灯的柱子都被烧烤成了扭曲的形状。

  “你敢打影!”火儿熊熊燃烧着,盯着孟蜀恶狠狠地说,“你居然敢趁我有事打影,我要跟你决交!”它飞出影院刚好看见孟蜀向周影出手,不管对方是谁欺负到周影头上对它而言这可是无法容忍的事,“你这条臭长虫,过来决斗!”它向孟蜀大声叫嚣。

  孟蜀双手一合,将火儿刚才撞到他身上的火焰收拢,熊熊的火焰消失在他的掌中,低头无语了片刻,他抬起头看看四周,看看火儿,看看周影和南羽,摇头苦笑说:“火儿,谢谢你,周影,南羽,你们没事吧?”

  “没事。”周影虽然对刚才的战斗心有余悸,但是既然跟着孟蜀,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时候说有事又能怎么样?周影不是没有见识过孟蜀有多恐怖,可是就连刚才火儿的全力一击都被他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可见他之前对自己出手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在有这么一次的话,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他恢复理智。刘地啊刘地,你找的妖怪到底怎么样了啊?

  孟蜀充满歉意的目光看向南羽,后者面无表情地摇着头。“大家都没事就好,呵呵呵呵,都没事就好。”孟蜀拍着周影的肩膀,企图伪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谁说没事,你这条臭长虫!你看看影的样子,这叫没事吗?这叫没事吗?我决不原谅你。”火儿拨弄着周影给孟蜀展示周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气势汹汹的叫着。这条长虫是很厉害,可是不管对手多厉害,只要敢欺负影,就决不放过。

  孟蜀抿着嘴一笑:“周影自己都说没事了,好孩子要听话,乖。”

  火儿愤怒地打开他的手,气呼呼地看着他,周影忙把火儿抱过来说:“回去吧。”

  回到家中,火儿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孟蜀送给它的礼物全翻了出来扔给孟蜀,边扔边嘟哝:“还给你,还给你。”

  孟蜀惊诧地问:“为什么?”好不容易把这些扔了可惜留着没有东西处理掉,他可不想收回来。

  火儿把头贴上他的脸一字一字地说:“因为我们绝交了,我不欢迎你住我家!所以你的住宿费我原样退回,前些天算你白住了,你应该很满意吧!”

  “不就是一点小事吗,你干吗这么大惊小怪,呵呵呵。”

  “是一点小吗?你打了影,就等于打我!打了我的人还想住我家!没门。”

  “火儿过来,”周影叫回火儿对孟蜀说,“你还是尽量不再出门的好。”

  “你叫我听你安排吗?”孟蜀眯起眼睛,敢这样对他说话的人也好妖也好,有多久没遇到过了?

  “如果你不想毁了这个人类的城市的话。”南羽静静地补上一句。

  孟蜀看看她,看看周影,目光在他们的脸上跳动,抿着嘴半天不说话,最后站起来,走进了专门为他搭了床的房间。“影,为什么不赶他走,我要赶他走!”“火儿……你敢最好还是跟他跟的紧一点……”门外的声音还在传来,孟蜀重重倒在了床上。

  好不容易打发走那些“苍蝇”,区小妹端出了一直藏在锅里热着的饭菜,田尤俊立刻扑上去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把嘴里的渣滓喷得到处都是地说着话:“我今天中午就没吃饱……把盒饭送给一个为了给儿子治病不舍得买菜,就着白开水吃馒头的母亲了……我也不是没吃,吃了点面包……”

  区小妹擦着桌子上的饭渣的同时顺手给他擦擦嘴角问:“今天又捐出去多少啊?”

  “没多少,没超出你限制的额度。”田尤俊拍着胸脯保证。

  “你呀……”区小妹摇着头,“要是没遇见我,真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捐款太多而把自己饿死……”

  田尤俊嘿嘿笑着:“我这不是遇到你了么,还是自己老婆做的饭好吃啊,再来一碗。”

  看来这个笨蛋是真的饿坏了!区小妹苦笑着去盛饭。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那种看到别人有难,就恨不能把自己得全部财产捐出去的人,中午的时候肯定不是止送出盒饭自己吃了面包,而是把面包一起送给人家了。如果自己没有遇到他,还真是不知道两个人现在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区小妹睁开眼,白色的床单上红色的“十”字和身边的“白大褂”们使她知道自己是在医院中,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区小妹刚一开始思考就觉得头好像被什么重击一下,不由痛苦地呻吟起来。

  “她醒了!”一个人欢呼着跳到床前,但是马上又讪讪的笑着给身后的医生护士让开路。一个护士打扮的人上前给区小妹又是翻眼皮,又是摸脉搏,又是量体温的折腾着。

  区小妹茫然地问:“我怎么了?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最初那个因为她醒来而欢呼的穿着医生白大褂的男子在床边俯下身温和地说:“这里是和平医院,是我看到你在公园里昏倒了,于是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昏倒了……”区小妹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昏倒的,却完全不得要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昏倒,又是为什么到那公园去的了。

  “区小姐,这是当时在你身边的皮包,里面有你的身份证。”还是那个送她来医院的年轻医生替她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个女式皮包,并且问她:“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家进而的电话,我帮你通知一下亲属?你的包里没有任何联络方式。”

  区小妹按着额头想了良久才叹着气说:“没了,没什么亲人了,就只剩我一个了。”此时她被那些在记忆里若隐若现的以逝去的亲人弄得心中一团混乱,把头埋进枕头里不再说话。

  “没有亲人?那她的医疗费怎么办?”一个中年医生气呼呼地问,他的目标当然直指那个救区小妹回来的年轻医生,“小田,这个人可是你捡回来的,你看怎么处理吧!”

  最初和区小妹说话的那个男医生笑着说:“她实在付不出钱的话我付还不行吗?”

  另一个女医生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田尤俊,你的生活费有一大半花在这些人身上了吧?心救人是好事,可也得视自己的能力而为,你还没毕业,哪来的那么多钱都有用在这上头。”

  “我平时在外面打工……”一行人说着,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区小妹在努力整理着自己的记忆。

  本来医院并不愿意接收的区小妹这个来历不明的病人,但是在有了田尤俊代为支付医疗费的承诺后,区小妹反而成了出不了院。她的主治医生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要求已经没有任何不适感觉的区小妹继续留院观察。可是在做过了种种价格不菲的检查后,不但确定不了区小妹的身体现在有什么毛病,就连她是因为什么昏倒的都没给出个结论,看来这家医院没辜负了区小妹私低下给他们加的“庸医”这个称号。

  有了这段日子的静养,区小妹倒是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记忆,她自幼父母双亡,到了现在更是已经无亲无故,平时靠父母、祖父的遗产和做一些小生意,过着到处漂泊的日子,过往的岁月似乎衣食无忧,又似乎浑浑噩噩,总之想起来如同平淡的流水,一切清晰可见,最后却没有什么可以格外记忆的事情。但是自己为什么会去到那个公园,去那里干什么?又是怎么昏倒的?她拼命回想也半点想不起来。

  区小妹不爱与同病房的病友说话,又没有家属来探望,住院的日子过的冷清寂寞。除了医生来问几句话,护士按时来打打针外,只有田尤俊时不时来看望她。

  田尤俊是××医学院的学生,现在正在这家医院实习,既然不是正式医生,所以到不算在区小妹讨厌的“庸医”之列,区小妹乐意说话时就不时与他闲聊几句。田尤俊这个青年心地善良,满脑子都是医者父母心一类的名言。虽然不得不为区小妹付高额的医疗费,却从来不在区小妹面前表露,反而因为怕区小妹难过而千方百计地掩饰医院的收费有多高昂的事实。区小妹对这样的人真是好气又好笑。不过看着他今天帮这个病人,明天帮那个病人,为了得癌症的流泪,为了得肾炎的出钱的,区小妹不明白,这个以医生为未来职业的人不知道他自己在将来的生涯中会看到多少生老病死吗?像他这样的心态去看待,将来怎么受得了?区小妹几次想问田尤俊文什么这喜欢帮助别人,但是话到嘴边又笑自己多管闲事,终究没有出口。

  在医院前后住了二十天,直到出院的那天区小妹才向护士问:“多少钱?”

  护士看着不住向她使眼色的田尤俊,还是报出了一个不菲的数字。

  区小妹撇撇嘴问:“可不可以用卡支付?”虽然皮包里的钱包已经被先田尤俊一步发现她昏倒在公园的人拿走了,可贴身放着的存折,银行卡却还在,这样一笔住院费区小妹不放在眼里。看区小妹取出卡递给护士让她去结帐,田尤俊吃惊地问;“原来你有钱呀。”

  “没钱谁敢来住你们这黑店。”区小妹冷冷地当着满屋子医生护士这么说,浑然不把他们厌恶的眼光放心上。田尤俊想想那张账单,摸着鼻子讪讪地笑了。他善意地直把区小妹送出了医院,一再叮嘱她以后出门小心,一旦发觉身体不适便赶快就医,最好按时检查身体等等,直到区小妹表示部耐烦了后才与她分手。不久之后田尤俊从那个去结帐的护士那里听到区小妹银行卡的余款,简直大吃一惊,不由开始后悔:早知道她这么有钱,应该劝她为三楼那个生白血病的小女孩捐点款呀。

  区小妹再次见到田尤俊是在商业区的步行街上。

  区小妹无亲无故的,离开医院后也不知道要去那里才好。原本住过的酒店因为她到期没回去,早把她的行李当作垃圾清理掉了,反正只是些随身衣物,她也懒得去理论,倒是在去重新添置衣服时突发奇想,就在商业街上盘下了间服饰店,开起来打发时间。几个月下来生意做得不好不坏,算算居然还有盈余。区小妹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就是想着点事情来干干打发时间,于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有一天区小妹却在这条繁华的步行街上碰见了正在宣传义务献血的田尤俊。

  区小妹看着田尤俊在人流中忙碌的身影(就是追逐一个个想绕开他走的行人,邀请人家去献血),本来没有去理会他,可是田尤俊远远的一眼就认出了区小妹,马上迎上来关切地“盘问”了半天她的身体状况,在得知她的身体一切正常之后,便热情地邀请区小妹到那边的采血车上献一次血。

  区小妹皱着眉看着向自己大力宣传献备的好处的田尤俊,从来只有人请刚认识的女子吃饭、游玩、看电影,哪里有邀人家去献血的。

  “其实只要献的血不超量,但不会对人的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而且相反的还会对身体有一定的好处,所以只要献血量不大,时间相隔不是很短的话,人定期献献备还是有益无害,利人利己的。”田尤俊一边拉着区小妹向献血车走,一边大力宣传献血的好处。

  区小妹拂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我不献。”

  “为什么?你别怕,献血真的没什么可怕的,我献过很多回了!”田尤俊伸出手臂上那刚刚献过血的针孔,“用相信我,没错的”的口气宣布。

  区小妹认真地看着他问:“我问你,我现在献血是不是义务的?”

  “是呀,义务献血,利国利民利己……”

  眼看田尤俊又是一大套说词等在那里,区小妹忙打断了他:“我再问你,那么医院病人输血,收不收钱呢?”

  “当然收钱,喔,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医院方面把别人义务献的血卖给病人,从中挣钱了对吧?”田尤俊到还不笨,马上就省悟到了区小妹的意思,连忙为她加以解释:“那也不是平白收的钱,血液的保存,还有运输等等也是要花费……”

  区小妹耸耸肩阻止他说下去:“那么就省下那笔保存费吧。”说完她向田尤俊摆着手准备回店里去——我住院时吸我的血还不够,现在还想拿我的血去卖钱,没门!

  “你不能这样想。“田尤俊拦着她不放,开始对她进行思想教育工作,“你想想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病人,他们很可能因为没有适用的血液而死亡,你想想他们对生多么渴望,他们的父母子女亲人多么痛若。而我们只要献一些血,仅仅是一些对我们的身体没有什么不利影响的血,到时候就可以轻易救一个人的命,这种事情只要多少有点同情心的人……

  区小妹本来对田尤俊还有的一丝好感在他的罗嗦中消失的差不多了,她忍无可忍地皱着眉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然后推开他便走。

  田尤俊为了社会的公德不至于沦丧,为了千千万万需要输血的病人,为了拯救区小妹那趋于偏激的思想,双手抓着区小妹店铺的门框不让她进去,坚持不懈地努力着:“喂,我不是婆婆妈妈啊,我是不希望看到别人见死不救。这样也是为你自己好,你想想,要是世界上的人都不去帮助别人了,有一天你遇到事情,不也没有人肯帮你……”

  区小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你听着,我长这么大,遇到事情从来都是自己解决,从来没人帮过我!”话还没说完,看着田尤俊那张无辜的笑脸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这个笨蛋还曾经把昏倒的自己带到医院,并且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穷倒没钱付医药费,要悄悄帮自己付帐。怎么说自己也算是受到过他的恩惠了,刚才那番话说出来未免就不怎么理直气壮,只好松开手改口说:“谁说我不愿意献血救人了,我只是不愿意让你们这些医院从我身上捞更多好处而已(区小妹住院十几天,没有给她查出任何疾病,每天的治疗只是打营养针和测量体温,最后向她收取的医疗费却高达五位数,她会这么看待医院也无可厚非)。如果我看见有人需要帮助,我定会去帮他的,你明白吗!”

  听了她最后这句话,田尤俊放心地笑起来:“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那下次见了。”居然就此放过了区小妹,向她挥着手走了。区小妹回到店里看见他又开始去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宣传义务献血去了。纵然自幼就孤身走南闯北,田尤俊这种个性的人区小妹还是平生仅见,可笑可气之余不禁也有些佩服。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区小妹过着衣食无缺无忧无虑的日子,却不知为什么心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回想自己的过去,一切明明白白,一切却又模糊不清。面对自己的种种经历,区小妹总觉得如同在看别人的故事,每个细节都在心里,却象隔着玻璃看到的,总有一份不真实在里面,看来自己的头脑果然出了点什么问题。田尤俊实习的那个医院里面定然全是庸医,自己的身体明明有问题,他们偏偏查不出来。不过区小妹也没有去别的医院检查的打算,天下乌鸦一般黑,还是别再送自己上门去让那些庸医“屠宰”了。反正身体也没有其他不适应,现在这种日子也不错。

  区小妹在世上已没有什么亲人,在这座城市中也没有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唯一跟她来往多一些的,就只有田尤俊这个曾经的“救命恩人”了。这到不是区小妹对田尤俊有多少好感,而是田尤俊那个家伙三天两头会出现在商业街上。原本在一家体育用品店打工的田尤俊在上次上班时间跑出去宣传义务献血后,已经被老板解雇。后来区小妹先后看见过他在登山用品店、XX唱片店、XX精品店等好几家干过,但是时间都不太久。大概那些老板们都受不了员工工作期间会不时冲到街上去,或者帮助老人过马路,或者给乞丐送零钱吧?区小妹的服饰店虽然经营的不太用心,可是因为区小妹进货的品位很适合当下女孩子的口味,所以店铺的生意还不错。于是在前不久,学校放暑假之后,田尤俊成了这家店里的一名售货员。

  区小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天看到四处求职的田尤俊被好几家店不拒绝后,怎么会一时冲动就收起了那块“招聘女店员”的告示,主动留下了田尤俊这个暑期工。反正看在他曾经对自己的帮助上,这就当作对他的报答吧。

  开始田尤俊还对于要在女性服饰店打工有过心理上的抗拒,可是等他发现自己剩余的生活费的数目后,就乖乖的接受了这个职位。他对女性服饰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由他去整理货物的话,常常会用普通的衣物在模特儿身上搭配出十分可笑的效果来。但是他的亲和力过人,到是会让顾客们很好的印象,正好帮了懒得应付人的区小妹大忙,所以这个不太称职的店员就这么干了下来。时间长了,区小妹对田尤俊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田尤俊与区小妹一样,也自幼父母双亡。他由祖父扶养长大,祖父去世时他正好考上大学,于是村里的乡亲们你一百我五十的为他凑了学费,再加上优异的成绩为他赢得的奖学金,才使他可以进入医学院学习,至于平时的生活费就只能靠自己打工解决了。不过对于自己的身世处境,田尤俊不但毫无怨言,反而因为曾经受到过太多的帮助而对世界充满了感恩之心。感激乡亲们,感激学校,感激那些雇用自己这个豪无熟练技能的员工的老板们(总用看再生父母的眼神看区小妹)。对这样的人,区小妹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即然自己的生活费都成问题,你干吗还要多管闲事?”区小妹看田尤俊又拿出他那以白开水加馒头为内容的午餐便把自己的盒饭推给他,同时气哼哼地问。

  “嘻,你又买了我的份,谢谢了!”田尤俊不多客气,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你不是是昨天刚领了薪水吗?怎么一转眼又沦落到要吃馒头就白开水?”区小妹真是不明白,自己特意多给他塞进几张百元大钞的那笔薪水支付他下半年的生活费应该绰绰有余了才对,这个田尤俊一眨眼就把钱弄哪儿去了?

  “昨天正好遇见有个病人没钱付药费,所以我就借给他一千五百块钱。”

  区小妹曾经亲身经历过素不相识的田尤俊要为自己付医药费的情况。现在看来这样的事不仅仅发生在自己身上。认真想想的话,自从认识以来,看到田尤俊献血、捐钱,捡到钱包站在太阳底下等失主之类的事情干的还真不少。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乐于助人。区小妹一边把自己盒饭里的饭菜拨一半给田尤俊一边说:“人就算帮人,也得量力而行吧?就不怕筹不够生活费把自己饿死?”

  田尤俊的早餐晚饭内容也不比午饭丰富多少,现在吃着区小妹提供的盒饭简直象饿了几天,根本顾不上开口说话,直到直着脖子咽下最后一口饭粒才长出口气说:“饱了……啊,我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可是没办法啊,我就是看不得别人有难不伸手,更何况我还是个医生,医者父母心这句话我还是懂的。”

  区小妹对此真是无话可说,她从抽屈里拿出一千元推给田尤俊:“这是预支给你的工钱,先保证自己不会饿死再想帮人的事吧。”

  “太好了!”田尤俊一把抓过钱,“再有这一千元周先生就又能保证一周的用药了。”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手中一空,钱已经被区小妹夺了回去。区小妹冷冷得看着他说:“钱还是存在我这里的好。如果交给你,不出一天你就会把它全部送人。”

  “我只是想到比我更需要用钱的人而已。”面对区小妹冷冷的目光,田尤俊讪讪地说。

  不过区小妹再也没肯把钱给他,只是宣布从今天起由她为田尤俊提供三餐,钱当然从由她为田尤俊保管的薪水中扣除。

  第二天田尤俊吃着丰盛的饭菜,充满感动的望着区小妹:“小区,你真是个好人,不过不用给我准备这么好的饭菜,简单一点就行了。”

  “怎么,怕我多扣你的工钱?”

  “不是,不是,我是想……对了!”田尤俊看着区小妹忽然两眼放光,扔下碗筷抓住她的手,“我怎么忘了,你就是有钱人啊!小区,你心肠这么好,能不能……”

  “我算什么有钱人。”区小妹甩开他的手,打断他的话。

  “可在我认识的朋友中你就是最有钱的人了呀!”田尤俊充满期待地说,“是这样的,昨天有个女孩来医院看病,可怜她年纪轻轻就得了肾炎,可这个打工妹却连住院押金都交不上,又不想让故乡的父母担心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坐在医院门口哭……”说到这里田尤俊的眼眶都红了,“我遇见之后就先借了同学两千元帮她交了押金,可是那笔治疗费对她而言实在也是负担不起,所以……”

  “所以想让我帮她出钱?”

  “是啊,你能不能帮帮忙呢?”田尤俊的眼中尽是期待。

  区小妹沉默片刻问:“需要多少钱?”

  “五千,不六千,不七……”直到区小妹用你不要以为我答应了就可以狮子大开口的神情看着他,田尤俊才在一万这个数目上停止了增加,苦笑着解释:“因为没有足够的钱,她还没有最后确诊,你知道,治疗肾炎是很花钱的,只是药费就是不小的数目。”

  区小妹马上开了一张现金支票给田尤俊,并且在他绽开灿烂的笑容后加上一句:“我会从你的薪水中扣除的,你准备一辈子在这里卖女性服饰吧。”

  不久之后,女性服饰店的男性打工者田尤俊的身后,就开始老是跟着一个附赠的打工者。区小妹看在这个老是低着头说话,动不动就红眼圈的女孩能做一些田尤俊做不了的事情分上,容忍了她擅自来在自己店里赖着不走的行为,开始支使她干这干那。但是对于田尤俊“应该付给她酬劳”的建议区小妹理也不理,自己已经为她出了接近三万块钱的医药费了(第一次捐助后,又被田尤俊断断续续募捐去了两万),为什么还要给她酬劳?

  这个女孩叫袁静静,就是田尤俊要区小妹帮助的那个女孩。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她的病情基本上已经稳定下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回家,总是呆在区小妹的店铺里。区小妹小人之心的猜笃:她该不是害怕等药费用没了没人再给她出所以要赖着自己这个冤大头吧,再不然,那就是……哼哼……区小妹看着正在田尤俊身边双手摆弄着衣襟说什么的袁静静冷笑起来,看来女人的爱情细胞就是丰富啊,刚捡回命来就想到白马王子身上去了。可惜出钱救命的不是眼前这个衰哥,而是自己这个活生生的老板啊,难道自己就这么没有存在感?以至于员工敢在自己视线五米之内就打情骂俏?

  “田尤俊,去把今天的帐结算一下。袁静静,把门口的模特搬进来,今天的时间差不多了。”区小妹冷冷地吩咐。

  “我来搬东西让小袁去算账吧。”田尤俊抢着撸起袖子去干体力活。等他把东西搬完,回头看见袁静静正在对这张本苦着脸:“我,我不会算帐。”

  “我来算,我来算。”田尤俊再次英雄救美。

  “哼……”区小妹不再管他们,直接拎包出门,心里恶毒地想着:要是这两个笨蛋走的时候忘记关店门,我就让他们给我白干一辈子。

  区小妹走后,袁静静马上抓起一套时装跑到更衣室里。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只要区小妹一走,她就会开始试穿店里的衣服。田尤俊虽然觉得她这样做不好,可是想到她是个穷苦的孩子,每天对着这些精美的衣物饰品却没有机会穿戴确实是件很难忍受的事情,于是也就挣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袁静静快乐的一件接一件的试着衣服,她知道这些美丽的服饰永远不可能属于她,可是能够让她穿在身上照着镜子转几圈她已经很开心了。

  她发现自己得了肾炎之后的这段日子,反而成了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以前每天都要拼命的工作,即使这样还是不知道月底会不会得到自己应得的酬劳。可是现在可以每天都在悠闲中度过,虽然依然得不到薪水,但是管吃管住,还有……

  袁静静穿上一套粉红色的衣裙在镜子前旋转着身子,凝视着镜子里的少女:虽然不算是美女,但是自幼就有很多人称赞自己清秀俏丽的不象农村孩子呢。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每天试穿这些衣服就是为了展现给他看。他认为自己美丽吗……

  田尤俊一直在门口,伸出半个脑袋顶着外面,时不时头也不回地催促几句:“你快点啊,被发现了就糟了!”

  你就不会回头来看一眼吗!看着他的样子袁静静心中生出一丝怨怼,偏偏不听他的,变本加利的一件一件试起衣服来。

  “试穿的时候不小心被钉子刮破的?这样就完了?”区小妹拎着那件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的服装冷着脸问。

  “我只是想试穿一下……它太漂亮了,我没、没……我不是故意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对于老好人田尤俊极有杀伤力,可是对区小妹半点作用都没有,

  区小妹步步紧逼地问:“也就是说两千多块的衣服你弄破了,准备只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袁静静脸色变的煞白无言以对。区小妹用凶狠地眼神制止了正等待为她说情的田尤俊,宣布了处理结果:“你走吧,明天别来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袁静静看着她冷酷的眼神,哭着跑了出去,在门口迟疑了片刻,见就连田尤俊也没有追出来的打算,只好哭着离开。

  区小妹回头看着一遍遍欲言又止的田尤俊:“干嘛,是不是想问我明明都有为她捐了那么多钱了,为什么还跟随计较几千块的衣服?”

  田尤俊迟疑着摇头:“那到不是,捐钱是为了救人,衣服的事都是她自己犯了错误,我是想说,你明明都帮了她那么多了,干嘛还说那么绝的话,让她恨你……”

  区小妹耸耸肩:“恨我?那就是她忘恩负义,关我什么事?她也该回家去了,诺,那个工资袋拿去给她。”田尤俊拿起那个装了五千元的纸袋,冲区小妹笑笑走出门去。

  暑假结束后,田尤俊这个暑期工的身份变成了课余打工者,依旧天天到小店中来。不过他原本的工作都被那个新来的女员工包揽了,他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搬货物、换灯泡等到一些女性不愿干的体力活。所以今天他又是无所事事,喝着茶水跟区小妹闲聊,对于那个因为不平等待遇满怀怒气的女店员的目光视而不见。

  “对了,袁静静回来了。”田尤俊提起了这个几乎被子他们遗忘了的名字,神情黯然地说。“她的病情又恶化了,这次恐怕只有换肾一条路了。”

  “哦!”区小妹不置可否。

  “她家里实在出不起那么多钱,只能来找我,哭成了一团。”

  “哦!”区小妹依旧只有一个字。

  田尤俊涛涛不绝地讲叙着袁静静地不幸,自幼丧母,继母对她不好,高中毕业后为了逃避一场包办婚姻出来打工,却又一次遇到黑心的老板,却又不幸得了重病……。

  区小妹面对田尤俊的诉说一直沉默着,田尤俊等待良久,终于失去了希望,长长叹了口气,毕竟她并不是区小妹的什么人,长久以来,区小妹已经为她支付了近三万元的医药费,现在确实没有理由再要区小寻平白地为她支付大笔的钱了。区小妹看着田尤俊长吁短叹的样子。忽然“扑嗤”一笑:“她就对你这么重要?”

  田尤俊满腹心事,一下子没回过味来。呆呆地说:“她实在是个若命的人!”

  “她苦命?不然吧?”区小妹真心地好笑。

  “她自幼丧母,不就父亲也去世,继母虐待她,十七岁就缀学出来打工,却又得了尿毒症这种要命的病,好不容易病情稳定了,却因为回乡探亲被父母逼婚关起来,弄得旧病复发,发展到了非换肾不可,可她哪来的钱支付这笔费用……”田尤俊又开始背诵袁静静的苦难史。

  区小妹摇着手制止了他:“继母虐待她?还是她不接受继母故意冷淡才使两人感情冷淡?以她的家庭环境,一个继母能在她生父去世后供她上完高中,算不得虐待。生老病死人人难免,她得了尿毒症却有我这个冤大头为她白白支付医药费,病情恶化,也不要怪别人,那种病的发展本来就难说。至于包办婚姻……”区小妹有一瞬间失神地说,“人家连亲都没有订,受着她的冷淡出钱出力地为她奔走,要是换了我,庆幸还来不及呢,还有,如果你生病时有个毫不相干的傻瓜主动跑出来,为你付钱,是幸还是不幸?”看田尤俊被自己问的哑口无言,区小妹叹了口气:“你不是说我一直不喜欢袁静静吗,你说对了,我是不喜欢她,我看不惯一个人遇到一件不幸的事,就非得把自己一生全说成了多么多么不幸来添油加醋的行为——认真的,她整天对着我哭诉她有多不幸让我很烦。”

  “可她确实……”

  “她确实不幸?那么她都算不幸,我又算什么?”

  “啊?”田尤俊不解地看着她。

  “我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一走就没再回来,父亲半个月之内就给我找了后娘,后娘别说供我上学,连饭都不给我吃饱,朝打暮骂是家常便饭,后来他们双双出车祸死了,我才算解脱,拿着他们的死亡赔偿金去上学,遇见个男人,一心一意喜欢上他,后来我生了声大病,那厮却拿我要他支付医疗费的钱跑了。好不容易捡回条命自己做生意挣了点钱,又莫名其妙昏倒在公园里,到现在孤魂野鬼一个,连个称得上家的地方都没有。人家的床前有老母亲,有未婚夫,一大家人陪着哄着,还要我天天听她说自己可怜,我讨厌她有什么不对?!”

  一口气说了许多,抬头忽然看见田尤俊正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田万俊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区小妹的手哽咽说:“小妹,你从来没说过,我都不知道……你放心,以后有我呢,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一定……”

  “行了行了,别突然扑过来叫的那么肉麻。”区小妹不习惯与人这么近的接触,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别哭哭啼啼地冲着我,我可没觉得自己可怜,人本来就应该靠自己,事事装可怜等别人来照顾算什么,我可学不来。”

  田尤俊理直气壮地说:“人和人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你那不叫相互帮助,而叫滥好人。”区小妹虚点着他的鼻子下定义。田尤俊苦笑,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处处出头是不自量力的行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无法做到帮助每一个人,可是一见到别人有难这些道理他就会瞬间忘得干干净净,又撸袖子冲上前去了。看着他的背影,区小妹摇头:“反正这个人没治了。

  田尤俊走到门口,区小妹又叫住了他:“你怎么去准备那么一大笔钱?他们一大家子人都有没办法,你连亲人朋友都没有怎么帮她筹集?别忘了,价钱其实比他们更穷。”

  田尤俊啧着嘴说:“我也知道……可是她来找我,求我帮她想办法……我,……我……”

  “她不是很清楚你的情况吗?这么大的数目叫你怎么办?”

  “可是……可是……”

  区小妹止住脚步,想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对人类来说有时候获得变成为习惯的,比如小金……(正在收拾货物的女店员支起了耳朵)她的月薪其实比这条街上与她一样的店员多了不下三百元,她本来应该很喜欢这份工作才对,可是只是因为我给你的工作比她轻,工资比她多,她就开始不满起来。袁静静也是,她知道我还有更多的钱可以帮她,可是我没有拿出来,所以即使我已经为她支付了很多费用,她还是觉得我没有为她尽力。你看,她们都是这样,并不关心自己得到的东西,反而更在意你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但是没给他。我这样说也许很过份,可是你仔细想想,你的东西有义务一定要给予她吗?凡事量力而为啊……”

  区小妹送走田尤俊后坐下来有点发呆。虽然用最冷酷的方式提醒了田尤俊一下其实他自己一直明白的道理,可是不代表他就一定听得进去呀。旁边的女店员低着头认真的工作着,区小妹叹口气,至少听了刚才的那番话后,她的工作不会再消极怠慢了吧。

  一切如同区小妹预料的一样,田尤俊的理智还是没有抵抗过他的爱心,等他再次出现时,居然想出了一个区小妹目瞪口呆的方法:他的血型与袁静静相符,打算自己为袁静静提供肾源。区小妹这次什么也没说,两个人默默相视一阵,田尤俊临出门才又回过头歉意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对……可是,可是一个那么年轻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死去,我实在……”

  区小妹叹一声:“行了,别说了,那笔换肾的费用还是我来出,让她自己去找肾源吧。”

  “那可是六十万啊。”田尤俊惊叫。

  区小妹烦燥地叫:“六十万算什么,比起你的肾来一文不值!别烦我了!让我静一会!”

  田尤俊几次张嘴却说不出什么,站了良久讪讪地走了。

  区小妹走进袁静静的病房时,袁静静正倚在床头看书,半个月前的手术非常成功,她现在的气色很好。区小妹与她对视了片刻之后,她开口第一句并不是感谢的话,而是问:“他呢?”

  “他就要考试了,所以不在这医院实习了。”

  “那他也没来看看我啊!”

  区小妹对她并不友好的眼神装作没看见,对于她继母的百般感激也没做什么反应。“我只是来看看你的情况,如果象医生说的那样下月出院,我就去与医院结帐了。”

  “一定是你用钱逼他不来看我对不对!一定是你用出钱帮我治病做交换逼他离开我!”袁静静忽然竭斯底里的叫出来,反到把区小妹吓了一大跳,她愣了一下才说:“什么,事情不是应该反过来?不是你想用柔弱可怜做武器把他从我这里抢走才对吗?你可别说你不是这么打算的,一边花着我的钱,一边花着心思抢我男朋友,你以为他会喜欢这样的人吗?”

  “你,你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想和我抢他,我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袁静静低下头,泪水盈盈欲滴。

  区小妹摆摆手:“装可怜那套对我没什么用,你有父母有家,还对我一个孤儿说什么都没有,其实啊……”看着袁静静盈然欲滴的泪水,她的心肠还是一顿,“结算没有我你和他没什么结果,不然你就知道了,你的性格和他简直和他犯冲……”

  “不用你说这些!我不用你可怜!”袁静静大叫着把枕头扔了过来,“你滚!滚!”

  区小妹耸耸肩,真是受不了这样的人。这时病房门被推开,田尤俊出现在外面。袁静静板着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后着脸嘤嘤哭着:“她,她为我出了治疗费就可以这样污辱我吗?你不知道,她刚才……”

  “我知道。”田尤俊打断了她,“我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本来想等到你们说完话再进来。”

  区小妹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这个人居然一直在偷听自己说话,听着两个女人为了他挣来掐去,而且自己是不是还一时冲动说出过“男朋友”这个词?从田尤俊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区小妹什么话都咽回了肚中,红着脸勿勿走了。

  田尤俊本想跟上去,看到哭泣的袁静静又止住了步子,迟疑了半天才说:“其实也说的点不错,我这们的性格,你真正了解一定不喜欢的。”

  “怎么会,怎么会……你,你是因为我不如她有钱吗?我不如她健康吗?可我比她年青,比她漂亮,比她温柔……我会什么都听你的,不会象她那么凶……。”

  “唉,你还是不明白……。”田尤俊认真地问,“你受不受得了自己的男朋友一天到晚为别人捐钱而自己受穷?受不受得了他有些时候甚至为了不相识的人欠下大笔的债务,再用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打工还债?我几乎每个月都有这么做的,你能接受吗?”

  袁静静张大了嘴:“我知道田大哥是好心人,可是为了些陌生人也不用,也不用……。”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下了下去,大概终于意识到,如果不是田尤俊的这种性格,自己根本不会得到救助吧,毕竟对田尤俊和区小妹来说,自己是个陌生人而已。

  “我就知道,除了她根本没人受得了我。”

  “也是因为她有钱。”袁静静还是不太甘心。

  “有钱有什么不好,可以多帮更多人啊。”田尤俊的思维方式与正常人有异,所以对钱的观念也与众不同。他到希望区小妹的钱再多上一倍,那样他就有更多的钱拿来捐献了。不过话说回来,区小妹到底有多少钱田尤俊也没数,她那家服饰店挣的钱也就刚刚够支付员工薪水罢了。

  田尤俊找到区小妹后一直自己在那里“嘿嘿”傻笑,本来还在忐忑不安的区小妹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喝问:“你在傻笑什么?”

  “呵呵……,刚才你在人前说我是你男朋友……呵呵……”

  区小妹恼羞成怒吼道:“那又怎么样!我是为了……”

  “呵呵……所以我还是有进步的嘛,呵呵……”

  区小妹皱眉问:“什么意思。”

  “我的同学们都说我绝对交不到女朋友,因为我就算喜欢别人也只会让人家捐钱,对方永远不会感受以到,呵呵……你看你这不是很明白我的心意吗,我就说感情这种东西绝对是心有灵犀就够了的,我说得对不对。我要去嘲笑那些笨蛋,居然给我出买花向你求爱的蠢主意,有那些钱还不如帮心脏科的王大叔买几瓶药呢,呵呵……,咱们周末去养老院落边照顾老人边约会好不好……。”他正满心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抬头却看见了区小妹杀气腾腾的目光:“你这无可救药的笨蛋,我要跟随你分手……。”

  区小妹对于美男子并非不欣赏,可是如果这个美男子天天在身边探头探脑,不管自己干什么都冒出来搭讪,她也同样受不了。她知道最近周围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已有了各式各样的假想与再创造,故事的版本数目恐怕与这里住户的数目成正比了。

  今天必须再去给宝宝添购一些尿布和奶粉,这一周来都在尽力避免出门的区小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她事先在阳台上已经观察过了四回,甚至还动用了丈夫的望远镜,确定没有敌情后才出门,谁知一出门口还是看见那个“叫我帅哥”站在大门口,笑嘻嘻地向她打招呼:“嗨,出门啊,这么巧又碰上你。”那口气就好象他们是在街上偶然遇见而不是他有意地“跟踪”区小妹一样。

  区小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冲过,这几天来的经验使她知道,“叫我帅哥”就象狗皮膏药一样,自己一旦有一丝一毫表示注意到他了,他就会粘上来再也揭不下去。一路狂奔到最近的超市,区小妹三下五除二选好自己需要的东西,转身又向外狂奔,完全不理那家伙在旁边喋喋不休:“别买那个牌子,那牌子质量不好,你别光迷信进口奶粉啊,进口的还不是一样掺有害物质,新闻里都报道疯了,你没看吗?这个怎么样?国产老品眚,几十年历史了。爱国买国货吗,还有这种怎么样,你看这包装上的母婴图,啧啧,这身材多好,我敢和你打赌她从没生过孩子,这副图简直就是虚假广告,这种还是别买了……你看这种儿童葡萄糖……”

  区小妹最近发现自己原本趁儿子睡着跑出来购物时的速度竟然还不是最快的,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而在危机的时刻能发发挥出来的能量更是可以让自己都吃惊。超市中的职员和顾客只看到这位家庭主妇用奥运冠军式的速度及气势在超市内飞奔,大肆采购一番,出门二十分钟后,区小妹已提着大包小包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美女,你不要这么无情嘛,想我对你一见钟情,这一定是前生的缘分……”

  孟蜀走几步,火儿就飞几步,孟蜀一停下火儿马上飞下来落在他身边的树上,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火儿,我知道周影叫你跟着我,可你也不用一直这么跟吧。”孟蜀哭笑不得。

  “影叫我监视你,监视知道吗,不是跟着那么简单明白吗?不是跟!”火儿马上反驳,自从发生了上次的孟蜀发狂事件后,火儿与他的关系便降到了冰点,从来不好好跟他说话,但是对他的监视却十分严密,生怕一不小心孟蜀就会溜去袭击周影。

  “上次的事我都周影道歉了。”

  “哼,”

  “我也向你道歉了。”

  “哼。”

  孟蜀到是一再向火儿表现出了极有诚意的和解意图,可是火儿根本不理睬对方伸出来的友谊之手。火儿一边跟着孟蜀,一边无聊地东张西望,它不管孟蜀要去什么地方,反正自己的任务就是跟着他,然后在他想干坏事的时候下手偷袭(它知道自己打不过孟蜀)。孟蜀在街上闲晃许久,忽然停下了脚步。火儿边飞边想事情,一头撞上了孟蜀的后背。

  前面孟蜀拦住刘地的去路,刘地抱臂胸前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孟蜀向他身后一个女人离去的方向凝视良久,又回过头来冷着脸问刘地:“你要怎么解释?”

  刘地耸耸肩:“解释什么啊?你有什么不懂要我教你吗?所以我就说,在你的长蛇窝里窝太久不是好事,要时常下来走一走,看一看,多接触一些,要不断的学习,只有通过坚持不懈的学习,才能保持你的知识不落伍,思想不陈旧,才能保证你一直走在时代的前端嘛。”

  孟蜀愤怒地指着女人消失的方向问:“你明明已经找到她了,为什么不把她交给我!”

  刘地眉毛一扬:“你的脑子跟随不上时代,眼光也退化了不成!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哪里象你说的‘蛇妖’!”

  孟蜀冷笑:“肯定是她不自量力的用过我的法宝了。哼,凭她那点道行,一定是引起法力反嗜自身,反而把自己变成一个‘人类’了。”看到这个“女人”的样子,孟蜀原本的担忧放下了一半,却又生出了一种新的担忧:她既然把自己变成了人类,当然就无法使用那件法宝兴风作浪的害人,可是同样的,变成人类的她会忘记身为妖怪时的事情,她也就会忘记了那件法宝的重要性,那么那件法宝现在在哪里?她会不会因为不珍视而随手扔掉了?为什么相隔的这么近,自己对那件与自己息息相通的法宝还毫无感应?特别是最后这一条令孟蜀格外的不安。不知道她是把那件法宝丢弃在远方独自来到了立新市吧?还是那件法宝已经落到了一个可以切断自己与法宝联系的强大家伙手中了?

  他眯着眼打量刘地,又把目光移到火儿身上看着。心里盘算着立新市谁有这样的本事。南羽也许可以做到,但是她决不会这么做,她修行方式的不同决定了妖怪的法宝对她没多大用处。周影与南羽一样,是个没有野心的家伙,而且他的实力也还差几分,恐怕没有办法在自己的法宝上动那样的手脚。刘地……这个家伙是最摸不透的,会不会正是在打自己那法宝的主意吧?火儿到是有那样的能力,在立新市,最有能力那么做的就是火儿了,但是最没必要那么做的也是火儿—一个灵兽要那样的法宝做什么?等到它长大一些,不用法宝也会有那种能力。

  “刘地……”孟蜀对着刘地,目光中的光茫越来越明亮,“把她交出来。“

  刘地摇摇头:“她现在是个人类,我不能伤害她。”

  孟蜀冷笑:“那好办,我马上就可以让她恢复成妖怪。”他张握了一下手指,意思表达的很明白,只要落到他手里,孟蜀就有办法让对方乖乖说出实情。

  刘地依旧是摇头:“也许对她来说,做人类更快乐一些,孟蜀,如果你一上来就自己来找东西,立新市面上的人也好妖也好,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是你既然找上了我,说明你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我负责到底,直到把东西交到你手中为止,可是你也不要管我用什么方法去找如何。”他承诺孟蜀的本来只是“找来”,现在主动把内容改成找东西,表明他是一定要护着那个“女人”了。

  孟蜀本来就对他起了疑心,现在就更是把怀疑全加到了刘地的身上,淡淡地说:“刘地,我看在过去与你有一面之缘才对你客气三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刘地面对孟蜀越来越大的压力,他依旧是一副嬉笑自若的样子;“想当初不知道是谁巴巴的跑来找我这个地狼帮忙,现在找到目标了,马上就想过河拆桥。”

  “刘地……你是个大胆的妖怪!”孟蜀话音刚落,已经一把向刘地的喉咙抓去。刘地面对孟蜀,每时每刻都有是高度注意,见他语气不善,不等到他动手已经向后突跃。幸亏他动作有了提前量,孟蜀的一抓才仅仅擦着他的前胸撑过,没有按预想的把他擒拿在手,不但图谋不轨,还敢反抗!孟蜀的神情更加不善。如果刘地不加反抗任他抓住,他看在南羽和周影份上也不至于伤他,顶多责骂几句便会松开手,可是刘地竟敢还手(其实只是闪避了一下)却激发了他的怒气。这只蛇妖有数万年的道行却又不肯去求正果,在各界闲逛间不仅人类、妖怪避之不及,就连那些地仙、散仙、鬼仙什么的也会绕着他走,在他自己创的那个空间里面更是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他的自大。不管他自己承不承认,他无法容忍别人对他任何意志的反抗,所以已经很久没有谁敢那样做了,直到跟前这只地狼打破了惯例。

  火儿哼着歌飞走,扔下了身后搏斗中的孟蜀与刘地——自己讨厌的家伙们相互斗欧对它来说是件愉快的事情,要不是周影交待它:如果看见孟蜀出手一定要阻止,它肯定会留在那里看热闹。不过现在我没看见孟蜀出手呀,所以没有阻止不是我的错,火儿一边闭着眼睛飞一边这样想。死地狗一定会被子打的很惨吧,听身后不住传来的惨叫声就知道了,实力相差太多,他一定被扒层皮的。火儿不怀好意地在脑海中描绘着刘地可怜兮兮的模样,觉得痛快极了。

  怎么没动静了,火儿忽然发现身后没了声响,难道地狗已经被干掉了?还是……它回过头,偷偷睁开一只眼瞄过去。刘地趴在地上,一只手撑着上半身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断了。满身满脸都是血。孟蜀没什么表情地走上前,一抬脚又把他踢出几十米,重重跃进冬青丛中。

  “活该!”火儿啐了一口,可是刘地半天没动弹,不会真的死了吧?

  孟蜀走到刘地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要杀对方很容易,而且他从第一跟着刘地时,就发觉对方身上有种自己讨厌的气质,对于孟蜀来说,周影、南羽都与众妖不同,那是一种他可以接受并且挺喜欢的不同,只有这个刘地孟蜀不喜欢他,而且越来越不喜欢。

  “喂,你真要杀了他呀?”火儿停在孟蜀上方的树枝止问。

  “不关你的事。”

  “你确定吗?”听了这句话,火儿一下子蹦了下来,踩着刘地的头气呼呼地问。它身上的火焰腾地扩展开,把它和刘地一起包裹在里面,最外层的火舌使孟蜀不得不退了半步。

  “我现在并没有失去理智。”孟蜀淡淡地说,“所以即使你出手也没用。”

  “哼。”火儿‘啪啪’地拍翅膀,“谁怕谁!南羽说了,你不敢杀人,我可不一样,烧死一万个都有没关系,来呀,打呀!”它嚣张地叫嚷,在那里蹦来跳去。

  孟蜀气极反笑:火儿居然也会用这种方式威胁别人?而且还是南羽教给它的?大概立新市的妖怪都有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人类了吧,再这么下去会不会自己想对付谁的时候,对方立刻抓个人来当人质。不过他确实不希望看见这满街的行人在一瞬间全部成为烤肉,所以摇摇头转身走去。

  “等一下。”刘地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不许你去找她!”

  “你管得了吗?”不等到孟蜀开口,火儿已经一脚把刘地踢回了地上。这只地狗居然没有扑上来抱着自己的腿哭着感激自己的救命之恩,反而又去招惹孟蜀,太不把自己这个恩人放在眼里了。

  “不许去找她!”刘地按住火儿的头又向孟蜀申明,“她已经以为自己是个人类了,你何苦咄咄逼人,东西我一定找出来还给你,但是交换条件是你放过她!”

  孟蜀身上发出一股杀机,让火儿都有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调大了身上的火焰。孟蜀与刘地对视了良久,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火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解地问:“你们两个是为刚才那个妖怪打架吗?她就是骗了长虫东西的‘女儿’?”

  两人目光依旧不肯移开,只是同时点头。

  “那还等到什么呀,马上去把她打一顿,把东西找回来,打发这条长虫滚蛋!”它一口气说着,并且马上准备行动。

  “不行!”刘地张开双手拦住它。“我会把孟蜀的东西找回来,你们谁也不许去打扰她!”

  “你干嘛这么维护她,是不是那个女人是你的新相好啊?”火儿虽然对于“相好”这一类的名词的意思不甚了解,但是总听个别的妖怪们这样说“刘地”今天与某某相好了,明天又跟某某相好了,总之看说话者那一脸的怪异笑容,就知道那准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火儿也就毫不客气地模仿着那神情说了出来。

  “火儿……”不但刘地,连孟蜀的眼睛都直了,“火儿,周影是怎么教育你的,你刚才的神情简直跟随刘地(孟蜀)这只色狼一样!”两人开口同声地指着对方说。“别把我说的跟你一样!”对视之后再次开口同声地喊。

  “这句话我说才对!”火儿怒冲冲地说,“别把我说的跟你们一样!说,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女人不是孟蜀的女儿而是刘地的女儿?”这么一说还真是满腹怀疑,目光烁烁地盯着刘地。

  刘地叹口气:“她怎么可能是我女儿,年纪比我还大呢。总之过去我有过对不起她的事,所以……如果她是妖怪,我没理由阻止你,可她现在只是个人类,就放她一马吧。”他对着孟蜀用难得诚恳地语气说。

  孟蜀居然爽快地点点头:“好吧,按你说的做。”他已经收起了心中的杀机,反正也不怕里刘地跑了。打量着刘地忽然说:“那个女人真的是你的相好?就凭你自己这德性,早几天还笑话我,哼!”说完他好心扶着重伤的刘地往周影家走去的路上(其实就是他打的)。思考了良久的火儿终于说出了一句以后在立新市的妖怪们中间得到广泛认可的评语:“我看你们俩根本就是半斤八两嘛。”

  孟蜀拎回了伤痕累累的刘地,他们谁都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解释,也没有人去问他们。只是从火儿的只字片语中,立新市渐渐有了种种流言。

  妖怪甲:“喂,听说了吗,刘地因为一个女人被孟蜀打了一顿。”

  妖怪乙:“听说了吗,刘地勾引了孟蜀的女儿,差点被孟蜀打死。”

  妖怪丙:“听说了吗,孟蜀发现自己的女儿实际上是刘地的女儿,差点把刘地打死。”

  妖怪丁:“……”

  南羽在病房里和病人的家属讨论着下一步的治疗方案,那个病人躺在床上,对于自己的病情却透露着一种冷漠。南羽知道,象他这样的病情不管在用什么方法医治,也不过是但尽人事的延迟那一刻的到来时间罢了。想要救他的命,除了家属们日夜祈祷的奇迹出现外,除非南羽使用非人类的手段。南羽暗暗叹息,又向病人和家属们交待几句走出门去。

  在人类中间作了这么多年医生,最难的事情就是怎么控制住自己不去用法术干涉每一个病人的生死,这么多年来,是把自己修的更像人类了?还是仅仅把心肠修硬了呢?南羽在来往的病人医生间茫然的走着,直到一阵喧哗打断了她的迷惑。

  几个护士大呼小叫地从她身边奔跑过去,南羽叫了几声都没人停下来理她,直到她拉住了其中一个,那个受到了惊吓的护士才指着医院大厅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那里,那里,杀人了……杀人了……”说完挣开南羽的手逃走了。

  杀人了?三天两头什么样的闹剧都有,南羽真不明白,这个医院里还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她不能任意的使用法术救人,但至少能够保护来到这里的病人都不必遭受治疗以外的骚扰。这么想着,南羽大步向骚乱发生的地点走去。

  医院的大厅里平日总是熙熙攘攘,此时却寂静一片。只剩下那个有些狂乱的男人手中挥着一把手术刀,不停发出尖利的喊叫声。他的另一只手搂着田尤俊的脖子,两眼布满了血丝,正在向周围叫嚣。医院里几个保安和年轻男医生严阵以待地在四周,却不敢靠近过去。

  南羽皱着眉向躲在值班室里的护士问:“这是怎么了?”

  那个护士战战兢兢地说:“不知道陈医生和那病人家属之间有什么纠纷,今天那个人突然趁陈医生下班时拿着手术刀冲出来,说他害死了自己的老婆,要杀陈医生偿命。”

  “陈医生?”南羽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明明抓着宋医生啊?”

  “是,宋医生自己过去……陈医生跑了,于是……”护士反来覆去半天也没说明白,南羽只好放她去避难。先后又问了两个人才勉强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是院里的陈建康医生前几天刚刚做了一个不算大的手术,那种手术的风险原本不大,象他那样的医生来做本不该出岔子,可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病人家属没有给他递红包的缘故,病人在手术中突然大出血,最终导致了死亡。

  病人的丈夫悲痛之余多次找医院方面和陈医生理论,却都无功而返。最后伤痛、愤怒在他心里爆发出来,使他变的疯狂,终于干出了执刀劫持陈医生的事情。当时的大厅中鸡飞狗跳,人人奔逃,正巧一向爱管闲事的田尤俊医生路过,他自告奋勇的上前去对那持刀的男人好言相劝。在田尤俊的宽解安慰下,那个持刀男人渐渐安稳下来,也慢慢放松了抓着陈医生的手。田尤俊帮他慢慢分析着病情,并且向陈医生打着眼色要他去拿病历来探讨。这个时候的陈医生若是机灵些,事情也许可以顺利解决,无奈他已经被吓坏了,居然趁那男人与田尤俊说话用力把对方推开,狂呼乱叫着逃向医院里面,不一会便消失在走廊尽头。这一下那个男人受了更大的刺激,以为受骗上当的他把抓住了田尤俊,把他当做了人质,威胁医院交出陈医生来。

  那把刀就贴在田尤俊的动脉上,身为医生最明白这种手术刀有多么锋利,只要那人男人轻轻压压手腕,只怕田尤俊的动脉立刻就会被切断。南羽见田尤俊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慰那个男人,对他的这种脾气又是赞叹又是好气。南羽缓缓向前移动着,对她而言时不时要用法术,在医院中实在无奈。

  “快点把陈医生给我叫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他!”那个持刀男人的情绪在听到远远传来的警笛声后精神更是接近崩溃,那只拿刀的手越来越有割下去的趋势。南羽刚一抬手欲使用法术阻止,忽然惊讶地看向外面的天空,手中的动作也停止下来。

  只见云端飞来一个身穿宽大衬衫和短裤,脚上套着拖鞋的女人,她划出一道弧线从天而降,直接冲进了医院大厅,正好落在那执刀男人与田尤俊身边,举手在那男人头上一拍,男人身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大厅中顿时一片哗然,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会突然自己倒下去,田尤俊更是连忙蹲下去,翻眼皮、打脉搏地为他做起了检查,完全把对方刚才还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事抛在了脑后。

  人们纷乱忙碌,吵作一团,对那男人“昏倒”的原因更是做了种种医学上的推测,但是却没人发现那女子的存在。就连半跪在那男人身边的田尤俊都不知道妻子在侧,并且刚刚救了自己一命。

  南羽看着区小妹,直到对方检查完了田尤俊没少半根头发丝后发现她,也用惊异的目光凝视着她。两个女子对视半晌,区小妹伸手气恼地重重拍了自己的头一下。

  南羽长叹口气:“原来是你。”

  区小妹十分生自己的气:早知道这医院里有个僵尸在,自己也不必急匆匆赶来救夫,因而暴露了身份了,这下好了,那只死地狼刚刚误以为自己失忆而打了退堂鼓,这一来不费半点功夫便捉住了她。见南羽正向自己走来便伸手阻止了她:“叫刘地带着那条死长虫来找我好了,哼,事已至次我没什么话好说了。”南羽向她点头,区小妹记挂着被独自扔在家里的儿子,转身匆匆飞走。留下毫不知情的丈夫在那里奋力抢救劫持犯,留下南羽独自站在那里发愣。

  大家出现在屋子里时,区小妹努力哄着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婴儿,一边抱着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边唱着乱七八糟的歌谣:“喵喵喵,喵喵喵,宝宝是个小花猫……喵喵喵,喵喵喵,老猫抱着小花猫……”看到他们这群妖突然出现在屋里,象见了救星一样冲过来:“快来快来,我们宝宝喜欢热闹,人一多他才会高兴,宝宝你看,来了这么多叔叔阿姨陪宝宝玩了,好宝宝,快来和叔叔阿姨们玩,不哭了啊,不哭了……”

  那个婴儿大约六、七个月大,张着乌黑的大眼睛审视着众人,竟然真的慢慢止住了哭声。婴儿张开小手先向最前面的刘地伸去,口中还“依依呀呀”地说着。刘地一看见小孩子就头疼,马上躲到了周影身后。婴儿似乎也会以貌取人,对于大众脸的周影没什么兴趣,隔着他看向后面的南羽,露出了甜美迷人的天使式笑容。南羽十分喜欢小孩子,一时受到了那个无害的笑容的诱惑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小脸,谁知小婴儿趁机抓住了她的头发用力扯起来,促不及防的南羽低低地叫了一声,小婴儿马上开心地大声笑起来。南羽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就只喜欢自己和刘地,却对周影和孟蜀没兴趣——是因为自己和刘地留着长头发啊。

  区小妹趁机把孩子塞给了南羽,转向孟蜀毫不惊慌地问:“你来找我的吧?那我们谈谈。”她见小婴儿因为被高高举起来拉不着南羽的头发又开始瘪嘴,便对南羽指点:“宝宝喜欢扯头发,如果哭就给他头发扯。”

  “啊?啊!”婴儿趁南羽因为母亲的话一怔的功夫,眼疾手快地又拉住了南羽的头发。正要试图把婴儿的手掰开弄出头发,区小妹回头又来一句:“不要从宝宝手里夺东西喔,不然他会哭得很厉害!”本来就要成功的南羽略一犹豫,反而被婴儿的小手拉的更紧了。周影忙过去帮忙,手忙脚乱地哄婴儿张开手,可是小家伙满面笑容地干着坏事,对于哄骗、恐吓统统不理会。刘地看看他们,又见孟蜀和区小妹已经走到了一边,马上鬼鬼祟祟地凑了过去。却被南羽在他经过时一把拉住,按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塞给了小婴儿。一下子得到这么多头发,小家伙高兴的大声笑起来,婴儿天真又可爱的“咯咯”的笑声与刘地的惨叫声一齐在客厅里回荡。

  上下打量了区小妹一阵,孟蜀沉着脸问:“东西呢?”

  区小妹一抱臂说:“还说呢,吹的天花乱坠的,把那种东西说的那么厉害,结果根本没用。象你这么有名的妖怪竟然骗我!”

  孟蜀眯起眼睛:“我骗你?我的‘女儿’,我干吗要骗你呢?”

  区小妹一点也不脸红地说:“好吧,我承认我不是你女儿,不过……”她忽然上前一步冲着孟蜀的耳朵大喊:“我是你的外孙女的孙子的外孙女!你知道了吧,你这个惯于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屋里的妖怪们全在脑子里快速计算她和阵蜀之间的真正的关系,都有脑袋种晕忽忽的感觉。

  孟蜀的头脑中看来也是一团混乱,他晃了晃头问:“哪又怎么样?因为你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偷我东西不成?”

  区小妹露出不屑的神情:“还以为你至少会问问我是谁的子孙呢?居然连提都不提,真不愧是冷血动物。所以我才骗你说是你女儿,其实都是为了你好。”她顿了顿,见大家脸上全是不解地神色便又说,“你当时想对我下手,我如果说实话你一定会因为弄不明白这么复杂的的关系而不相信,而那样一来你就难免会伤害我 —— 以后知道伤害了自己的亲人你的心里不会难受吗?你不会因此自责吗?所以骗你是为了你好。”

  所有在场在的妖怪一起摇头,表示听不懂她的理论。

  孟蜀按按发胀的太阳穴,他本来是怒火中烧地要把“骗子”加“小偷”种种惩治的,可是现在被她的一串理由弄得意兴索然。说起来到处留情,再把情人随便抛弃的事情他还真干得不少。所以他连自己有多少孩子都不甚清楚,就别说再到孙子孙女那一辈的了。可是不管他的脸皮有多么厚,在南羽、周影、刘地都用那样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时,心里多少总有些内疚。既然对方与自己也算有那么一点半点的关系,他也懒得再把她怎么样了,于是懒洋洋地说:“东西在哪?还我就算了。”

  区小妹脸上什么都不露出来,心里却大为松了口气,得罪了孟蜀这个怪物,知道他找到这里来后区小妹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刚才在那里夹七杂八地说些没用的话,不过是想扰乱孟蜀的注意力。根据她对孟蜀的了解,孟蜀是很没有耐性的,现在事情果然往好的方面发展了,看来自己的霉运也有完结的时候啊。区小妹兴冲冲地跑进里屋,不一会却空着手出来了,着急地大叫:“宝贝,你刚才拿的玩具扔哪儿了?”

  小小的人儿自然不会给她答案,依旧揪着刘地的一缕头发,看着刘地的头每被他用力扯一下就会在人头与狼头之间来回变化,高兴地“咯咯”大笑着。区小妹抓着头发自言自语:“会弄到哪儿呢?”抬头对脸色开始泛青的孟蜀笑着说:“刚才宝贝还拿着玩呢,你放心少不了,一定就在这屋里。”说着手忙脚乱地在屋子里到处推着各色儿童玩具中翻找着。

  “你竟然把它当玩具给孩子玩。”孟蜀脸色难看之极。

  “我们宝宝好奇心重,看到什么也要拿一下的。”说到这个区小妹还一脸的得意,“谁叫那个东西长得那么象不倒翁呢。”孟蜀冷笑了一声,等着看她怎么找。

  区小妹嘴里嘟囔地一会翻沙发垫子,一会钻到桌子底,把毛茸茸玩具、塑料小汽车、画片、香水瓶等等在屋子里乱抛乱扔,周影、南羽都呆呆地看着,一来他们也不知道那件东西什么模样,二来这屋子也太乱了,他们根本无从下手帮忙。只有刘地在那里再也忍不住的叫:“你倒是快些找到来把你儿子抱走啊!我的发型全毁在他手里了!啊,别拉我的耳环!”

  过了大半个钟头,区小妹终于欢呼一声,从厨房的锅子里拎出了一样东西向孟蜀挥舞着:“我找到了,还给你!还给你!”

  周影他们一起看着这件闻名以久的法宝,那东西呈葫芦形,一头粗一头细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很象不倒翁了,再加上上面还画着大大可爱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和猫胡须,使看到的人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想: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倒翁嘛。真没想到孟蜀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法宝造成不倒翁的样子,真是看不出他还有这份童心。

  孟蜀看到那件东西后两眼放光,抢上一步夺到手中,然后怒问:“怎么会把它弄成这样?你,你简直……”他手掌在上面一拂,那件东西显出了它本来面目:雕刻着简体的弯曲线条,通体漆黑的“葫芦”,只是看在眼中就可以感受到它的不凡。大家点着头,这才符合孟蜀这种“怪物”的法宝。

  区小妹撇撇嘴:“这个样子怎么给宝宝玩,当然要修改一下啊。”

  孟蜀简单地察看了一下那东西,发现它除了被涂上乱七八糟的颜色外并没有损坏,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只是重要的是它被区小妹拿走后被使用了一次,虽然只有一次,凭区小妹的法力也发挥不到这件法宝十分之一的作用,但是这是在人间界,这件法定在人间界即使只对着人类使用一次也有可能造成可怕的后果。他严厉地向区小妹问:“说,你干什么用了一次。”

  区小妹耸耸肩:“本来只是觉得这件东西适合对付那个家伙,可是没什么用……”

  “你拿它对付谁了。”孟蜀非把事情弄明白不可。

  区小妹呶呶嘴:“那个和你一样好色而且不负责任的家伙。”大家的目光随着她的示意移到刘地身上。刘地愣了一下,头固定在狗的模样上没变回来,小人儿摸着他的鼻子开心地捏了起来。刘地耸耸肩:“我跟他可不一样,我每一次恋爱的时候都是百分之百认真的!”

  区小妹斜眼看着他,露出愤恨的样子:“你每一次都是同时跟一百个人恋爱才对!你跟那个混蛋半斤八两!”

  刘地恍然大悟地指着那个葫芦:“你偷这东西是为了对付我?你,你想把我怎么样?”

  区小妹耸耸肩:“本来想把你变普通人类然后扔到撒哈拉大沙漠去自生自灭的。”

  刘地狼狈地躲避着小孩子的“魔爪”问:“我和你有这么大的仇恨吗?你居然要这样对付我?我不就是答应跟你结婚又反悔了吗?这算大么大的事啊,你就用这么狠毒的手段对付我……”刘地在孟蜀的空间里被这种法宝“收拾”过一次,他现在对那次经历还心有余悸,没想到在不知不觉自己居然已经有过一次同类的危机了。

  区小妹终于忍无可忍地抓过一只花瓶向刘地扑去,刘地举高手里的孩子让区小妹投鼠忌器,两个人纠缠间把孩子吓得哭了起来。区小妹看慌忙扑上去把孩子抢到怀里,汇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了地上,柔声哄着孩子。她忽然明白过来,与刘地之间的恩怨到了此时已经算不了什么了。自己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了。她长长地出了口气说:“算了,虽然你说过愿意做我得依靠,可是既然你也曾经在那条死蛇的手中保护过我,我就当作你已经实践了诺言,我们两不相欠了……”

  现在仔细回想与刘地的交往,虽然当时就明明知道一切都是逢场作戏,可是那个时候确实很快乐。对他的愤怒究竟是来自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还是在他提出分手后把他的身影与孟蜀重叠起来了?现在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区小妹抬头去看时,刘地正若无其事地对盯着他看的周影、南羽涎着脸说:“人太受欢迎了就是这样,呵呵呵呵,不知不觉就……”区小妹看他那幅一如既往的模样,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孟蜀逼着区小妹问:“既然没把刘地怎么样,那你用来对付了谁?”

  看着他的面容,区小妹哄着孩子停止了哭声,轻轻抱在瓦当中摇晃着,平静地抬头说:“我谁也没伤害。”这个人却变了很多啊,看他的样子,他的生活还是那样一团混乱吧?自己居然曾经奢望过要改变他……

  孟蜀不得到确切的信息是不会甘休的,在孟蜀的目光下硬逼下区小妹终于说:“那个东西‘用’在了我自己身上!什么大妖怪,竟然会把这种怪东西做宝贝!”她对此耿耿于怀,同样两眼冒火地向孟蜀怒视,屋里的其他人,包括孟蜀在内都露出了下巴掉下来的表情。

  南羽颤声说:“你居然对他恨到了这种地步,宁愿对自己使用这种法术也要忘了他吗。”孟蜀也无言地摇着头,拍了拍刘地的肩。

  区小妹皱着眉头对他的同情的目光尖声说:“谁会为了他……你们都想到哪去了!”她怀里刚刚安静下来的孩子挣动了一下,令她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她轻声哄着儿子,压下声音说:“我当然是想对付他的,可是使用过之后……”她摇摇头,“反正等我再明白过自己不是人类是个妖怪时,已经是我生宝宝难产的时候了……”

  大家沉默了良久,南羽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地问:“也就是说你本来害人,最后却害了自己。”

  “对付他哪里算什么害人!”区小妹对没害成刘地这件事心里还是惋惜。她可不认为想把刘地怎么样有什么不对,显然现在大家都有了这种想法,一起点着头。区小妹看看时间,抱着孩子冷下脸来:“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吗?”

  孟蜀和大家一起往外走,一只脚跨在门槛上时忽然停了下来,紧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身后的区小妹一点都不跟他客气,抬脚就把他蹬出门,安全门“哐啷” 一声在他身后重重关上了。这一瞬间孟蜀象是醒悟到了什么,喃喃自语着:“原来是她……原来是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他转身回去用力拍着门:“是你对吗?亲亲小琴(刘地在旁边作恶心的呕吐状),是你对吗?”

  门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开开门!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你告诉我咱们是不是真有个女儿?”孟蜀用力拍门。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没有使用法术直接进去或者干脆用蛮力把门卸下来。

  任凭孟蜀怎么叫屋里的区小妹都不回应,只是隐约听见她的孩子哭泣起来。

  听着孟蜀的话,周影他们大概也猜到他和区小妹之间曾经有一段感情纠葛了。只听孟蜀嘴里那个“恶心”的爱称也可以想来当年他们也曾恩爱缠绵,后来不知为什么(多半是孟蜀始乱终弃)他们分手。后来的区小妹在人间游荡,大概是她看人(妖)的眼光实在有问题,竟然又遇到了另外一个花心大萝卜——刘地,再次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恋情。

  二次失恋后不久,一直被霉运缠身的区小妹又一次见到了初恋情人,地点是在孟蜀建立的那个“玩具盒子”里。多年不见的前情侣竟然会在这种状况下重逢,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孟蜀竟然完全没有认出区小妹来,区小妹当时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

  大概是对于孟蜀太了解的缘故,区小妹一到那个所谓的“蜀国”就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她为了自保在被洗掉记忆做玩偶之前声称自己是孟蜀的女儿引出了孟蜀(也就是说自己是自己和孟蜀的女儿)。不管孟蜀多么疯狂,对自己的子女还是有些香火之情的,听区小妹把他过去的那段情事说的头头是道(因为对区小妹来说那是亲身经历的事情),自然就相信了她的话。好吃好喝的招待她住了些日子,孟蜀自己在那里上演父女情深,区小妹可是恨得牙根痒痒。最后她为了泄愤偷走了孟蜀重要的法宝。

  既然想到了区小妹的真实身份,区小妹口中的那个女儿就成了孟蜀的心病: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她现在又在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这些问题就算孟蜀这个不负责任之极的父亲也想知道。而能给他这些答案的区小妹躲在屋里根本不理睬他。

  “孟蜀,走吧。”南羽上前劝说,“她的丈夫已经回来了。”说话间楼道里已经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孟蜀还要敲门,却被刘地和周影同时拉住了胳膊。他看着刘地他们三人,终于在脚步声将要上到这一层时长叹一声,接着四个人影便一起从区小妹家门前消失。田尤俊揉揉眼:刚才怎么好像看到有几个人站在自己家门前?难道经历了下午那场意外自己的精神过度紧张了?他摇着头取钥匙开了家门。

  “老婆我回来了!你知道么,今天下午我们医院出了件大事……”本来为了不让区小妹为自己担心已经决定不把下午的事告诉她的,不知为什么一进了门就很想把自己在外面一天的所有经历都说出来跟她分享,“今天啊,我们医院有个病人的家属忽然拿刀要砍陈医生——就是上次跟别的同事来咱们家玩,时候你还说他样子很奸诈的那个……”他说着说着发觉妻子没有像平时一样迎上来为自拿包、挂衣服,而是一直静静坐在沙发上。“老婆你怎么了?是不是那里不舒服?让我看看……”田尤俊来到区小妹身边半蹲下,伸手去试她的体温。

  “我没事……”区小妹勉强笑着说,“今天宝宝特别闹……”好像是为了帮母亲证明这个谎言似的,本来懒洋洋地叼着橡皮奶嘴东张西望的宝宝忽然呜呜牙牙地扑腾起来,田尤俊一把抱起来亲了几下:“宝贝,今天不乖是不是?你看你累得妈妈那样子……”

  宝宝在父亲不安分地怀里扭着身子,忽然含糊不清地从嘴里吐出一句:“八、八……”

  田尤俊惊喜地大叫:“老婆,你听啊!宝宝在叫爸爸!”

  原本还在魂不守舍的区小妹一下子跳起来去看宝宝,这时的小家伙用手拍打着田尤俊的脸再次用更清晰的声音吐出一句:“爸、爸……爸……”区小妹兴奋的抢过孩子:“宝宝好聪明啊,都会叫爸爸了,来,叫一声妈妈。”

  宝宝张着嘴巴憋了半天,歪着头说出一个:“啊……”

  “是……妈妈……”

  “啊……啊……”

  “妈妈……”

  “爸……爸……”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叫妈妈……”

  “嘎嘎……”

  区小妹努力教导儿子学习语言,当田尤俊把饭菜端上桌来时,她用力摇摇头,把许多的往事从脑子里驱逐出去,然后抱着儿子开始享用丈夫那拙劣手艺完成的晚餐,听他讲下午医院里发生的那惊心动魄的事件……

TOP

都市妖奇谈·36 在路上

  夜色已深,这条偏僻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了,几个刑警从路边的酒馆里出来,相互拉肩搭膀还唱着歌,一个个都喝得醉醺醺的。他们都是些为了监控埋伏几天几夜没合眼的人,却在案件了结后没有马上回去休息一致同意来喝酒庆祝庆祝,于是几个人左一杯右一瓶的直喝到酒店的老板以营业时间结束为由把他们都赶了出来为止。

  “有生意竟然不做,这样的店早晚得关门!我们找下一家,我就不信这条街上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店!”一个警员大声宣布他的决定,立刻得到了大多数同事的认可。

  “我知道路口有一家不错。”

  “还是去咱们常去的那家,反正也不远,再走两条街就到了。”

  “两条街还不远!”

  “你就当前面有个在逃杀人犯在跑,你追啊追啊,保证一下子就到了。”

  “胡扯!前面有在逃杀人犯我还能让他跑出两条街去才追上!”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胡扯着,还是向着距离两条街远的那家酒店前进,一阵初冬的夜风吹来,其中一个人忽然脑子清醒了起来咕哝着:“我要回家了——上次老婆就下了命令,以后办完案子不许和你们酗酒。”

  “孙剑你不是没结婚吗,哪来的老婆?”

  “笨蛋,他说的是她女朋友!未来的老婆!”

  “现在就老婆老婆得叫了,这提前量太大了吧!”

  “你怎么知道人家别的事没提前……”

  “我说小孙啊,你这就不对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被女人管住呢。男人,想喝酒就喝酒!想晚回家就晚回家!娘们算什么!我们男人才是一家之主!你看看我!我就从来不怕我家里那只母老虎!”

  “就是就是,孙剑你看看人家老齐,那才是男人的气魄!”

  “你小子是男人就别管她说什么,留下继续喝!”

  “你看我们怎么都不怕晚回去,就你这么胆小,太丢人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对孙剑“怕老婆”行为进行着抨击,但是孙剑全然不为所动扔下一句:“你们都结了婚了当然不怕,我这边可还‘未’着呢。”摇晃着走向停在路边的摩托车。不一会那辆重型摩托就呼啸着冲了出去。

  “你酒后驾车还敢开那么快!呆会被交警上弄去别找我们帮你说情!”同事们在他身后一起嚷嚷着。

  孙剑驾着摩托在黑夜的道路上风驰电掣,虽然车子走着七歪八斜的路线,但是他的自我感觉良好极了,能够亲手捉住那个杀人犯(并且把对方打了个半死)的激动还留在他的身上没有退却,所以带给了他勇往直前的动力,于是他在公路上勇往直前着,飞驶着……

  “唉呦……”孙剑趴在地上怪声怪气地叫着半天没爬起来。

  他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摔倒的了,只是等他回过神来人就趴在地上,摩托车也不知道那里去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四肢无力,一时站不起来。

  “你不要紧吧?”旁边伸过来一只友好的手。

  孙剑握住对方借力挣扎着站起来:“谢了啊!真倒霉,好好的竟然会摔跤!”

  对方觉得他够幸运了:刚才他亲眼看见孙剑骑着车飞驶而来,就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为了躲避一只流浪猫紧急刹车,然后就翻滚着演出了惊人的一幕:摩托车连连旋转着前冲,并且把骑手扔了出去,最后在这位闭起眼睛不忍再看的看客身边两米处撞上护栏,多处“骨折”光荣下岗了,而那位在地上滑翔出去十余米、并且是头部先着地的骑士现在恐怕……在这个路段看多了事故的他叹着气向孙剑走去,结果看到孙剑正在挣扎着起来,居然一点事没有。他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着孙剑,这个物体真的是人类吗?

  孙剑不停的嘟哝着:“怎么会又遇见流浪猫?这个城市里的流浪猫流浪狗越来越多了。人类怎么会变得这么冷酷无情,要么就别养,养了就别随意地把它们抛弃掉,动物也是有感情的!再这么下去……”

  “其实……”看客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打断了孙剑继续把事故归罪给社会问题的企图,果断的指出了他摔跤的关键:“你是酒后驾驶吧?”

  “不就是喝了半斤白酒吗,我跟你说喝酒可一点也不影响我驾驶,上次我喝了一斤多,不是照样开着越野车……”孙剑边说边抬头,等他醉眼朦胧的看到身边站的是什么人时一下子停住了口。

  这个人见孙剑看着他连忙后退:他看到孙剑出车祸一时忍不住过来查看,却忘记了平时别人看到自己后都会是什么反应,他紧张的等待着孙剑尖叫逃窜。

  孙剑抬起头看见眼前站的是个身穿制服的交通警察吓了一跳,自己这不是送到人家门上了吗!他连忙摆出笑脸套近乎:“我是市刑警队的,这不也是为了工作、是为了工作……老兄哪个队上的?我看着眼熟,咱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大家都是同行,当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哈哈哈哈……”

  对方连连摇头。

  “哈哈哈哈,咱们这不就是认识了吗。”孙剑想到出车祸后可能引起的驾照被扣、罚款、被同事取笑、被女朋友禁驾等等一系列严重后果,越发卖力的和对方拉关系,到处摸着口袋说:“来抽根烟。”他还等找到烟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旁边的人连忙扶住他帮他在路边坐好——这样的车祸虽然没有给孙剑造成大的伤害,但是轻微的脑震荡还是免不了的。

  “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这样酒后驾驶对你、对社会、对他人都没好处啊。”对方因为孙剑看到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的表现很是感动,于是准备好心的给他一些规劝,他可不希望第一个主动跟他说话、跟他称兄道弟的人将来有一天死于酒后驾驶。

  对方好像并没有要查扣孙剑的意思,这让孙剑松了口气,但是接下来他善意的规劝却又让孙剑受不了了——这位交警同志对孙剑的酒后驾驶行为作了深刻地分析和用心良苦的规劝,他至少把交通法规背诵了七遍,并且对其中的部分适用条款反复引用,还举出了大量的酒后驾驶引起的悲剧的实例,深入浅出,痛心疾首的对孙剑这样不重视自己和他人生命安全的举动进行批评教育,孙剑头昏脑胀的听着,心里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交警队的教导员,不过他确定用这样的处罚方式对付肇事司机的话,很多肇事司机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了。

  说了大约一个半小时,那个人终于住了嘴,关心的看着孙剑:“你现在好点了吗?”

  孙剑连连点头:“好了好了,我要回去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违反交通规则了!”说着就想站起来逃走。

  “你的摩托车已经不能骑了,而且这个地方这种时候也没出租车……”那人有些替他担心。

  孙剑想想也是,自己总不能走着回去吧:“那你现在要干什么……”他开始打起让眼前这位同行送他回去的主意。

  对方见他想让自己帮忙马上斩钉截铁的说:“我在执勤!”如果可能的话他是很想帮助孙剑的,可是……

  几次试图站起来失败的孙剑发现自己现在还没法顺利地回去,于是干脆靠着马路中间的护栏和对方聊了起来——即使他不想聊对方也不会放过他,这个人就像好几辈子没说过话一样,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洋洋万言。努力了好几次后孙剑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说话的机会问:“老兄你怎么现在还在这里执勤啊?我们刑警老是熬夜是没办法的事,你们交警怎么也这样了?”

  “没办法这里事故太多了。”虽然黑暗中那人的脸色看不清楚但是听得出声音中的无奈,“就在昨天还有一辆车撞倒了一对母女然后逃逸,那对母女……抢救不及时,死了……还有上个月也是一次事故,一车死了三个……肇事者企图逃离现场,结果又撞倒一个路人,对方白白搭上一条命……就连我自己也被车撞过好几回……”

  孙剑不信的说:“连警察都敢撞?”

  “唉,他们说早就想撞警察玩玩了,就因为我是警察他们才撞的。”

  “这不是造反了!”孙剑喝酒之后的正义热血开始沸腾挥着手臂高喊,“我要把那个司机抓回来吊死!”

  那个人被他下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可是警察!杀人犯法的!再说交通肇事总不至于判死刑。”

  孙剑白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连这样的玩笑都不会开:“故意撞交警的事都敢干,保不定日后这些家伙不造反,还有那些肇事后逃跑的,那就等于是谋杀吗,谋杀本来就是死刑!现在把他们处理掉也是替天行道、为民消灾、为国出力、保护环境、净化地球……”他仗着酒力信口胡说,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酒力上涌,头脑又有些发昏,于是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咳咳……咳咳咳咳……”孙剑裹着大衣缩在车座上,一边不停的咳嗽一边不住嘴的唠叨抱怨:“我明明请了病假了,都病成这样了三更半夜还叫我去上班,咳咳咳咳……这根本就违反劳动法,咳咳……工作工作,也不管我的死活,我要抗议!”

  周影仔细观察后觉得孙剑的感冒根本没有他自己努力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可是他又确实在咳个不停,这让周影实在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有些为他担心。倒是火儿斜着眼扫了孙剑一眼后就在周影头顶上踱着步毫不客气地说:“哼哼,根本是在装病——狐狸想偷懒不去上学时就会出他现在这个样!”

  “你在装病?”周影老老实实地复述火儿的判断。

  孙剑一下子跳起来头差点撞上车顶:“我装病!你看看我这样子又咳嗽又发烧又流鼻涕,像在装吗?”

  “像。”周影永远是这么诚实。

  “老周啊,你知不知道我前天晚上为了追犯人出了车祸,像现在这种温度下在路边躺了一个晚上啊,这样还能不感冒嘛!你说我们做刑警的容易吗!为了广大市民的安全我做出了多少牺牲啊!”

  “我听说你是酒后驾驶出的车祸。”周影又诚实了一次。

  孙剑怒发冲冠:“谁这么多嘴!”

  “你女朋友。”

  孙剑这一下子没话说了,泄了气缩回车座位上继续吭吭唧唧的装病。

  为了这次车祸孙剑被女朋友整整教训了好几天,而且当时的情形他自己在酒醒事后再回想起来也觉得后怕,不由听话了许多,难得的老老实实接受了批评。他虽然身体强壮的像头骆驼,可是轻微的脑震荡和肺炎还是使他进了医院一个多礼拜,出院后女朋友逼他多休息些日子,正好孙剑自己也害怕被同事们嘲弄,于是借着感冒症状没有完全消除躲在家里养起病来。他平时忙得一塌糊涂,这难得的清闲时光正好用来和女朋友培养感情,谁知道出院歇了没有两天刑警支队就打来电话,要他立刻回去办案。

  孙剑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听有案子心早就飞回到支队上了,但是在女朋友面前免不了要装模作样的抱怨一番,表示自己多么不愿意离开她的身边,多么反感回到岗位上去工作。并且毫不客气的打电话招来了专车——周影。他万万没想到出门前女朋友已经跟周影作了沟通:无非是数落一顿孙剑的不是,要周影这个孙剑的好朋友平时多替她看着孙剑之类。周影自然把孙剑真正的车祸原因知道得清清楚楚。

  孙剑摸着头又开找别的理由抱怨:“我记得我出事后有个人在旁边看着我还和我聊了大半夜天的,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就把我仍在那里挨冻不管了呢!真是世风日下啊!要是让我再见到他,哼哼!”

  火儿听了同时感叹:“真是好人啊,要是让我见到他我一定会夸奖他的——你说怎么没把这个讨厌鬼冻死呢!”随着孙剑和周影的交情越来越好,它对孙剑的厌恶也与日俱增,倒不是因为孙剑本身怎样招惹了它,而是这个普通的人类竟然有着难以想象的好运气,火儿平时想捉弄一下谁的话,就算刘地也逃不过它的手心,偏偏这个人类就是能每次都刚好躲过,火儿至今都没能得手一次,这让火儿的郁闷一直在呈几何方式累加,发展到现在变成了只要看到孙剑倒霉它就高兴得不得了。

  周影把车直接停在了大门上挂着出“租车禁止入内”牌子的刑警队的院子里,他平时接送孙剑次数多了,弄得这里的人几乎都记住了孙剑的这辆专车,连平时责任心极重的看门老头都没出来干涉他。倒是院子里另外停的一辆车引人注意:那是一辆中型货车,车上拉着大包的货物但是车身却出现了几个大窟窿,车轮不见了一只,最奇怪的是车的前挡风玻璃完好无损,后车窗玻璃却全碎了。要是在交警队院子看见这么一辆事故车到不奇怪,停在这里就未免让人多看几眼了。周影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孙剑下了车他开车就走,倒是火儿飞过去闻闻,很快摇着头回来:“一股难吃的味道。”

  房间内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灯影中几个面容模糊气势凶悍的警员严肃的盯着眼前的人,其中最为魁梧的那个双手按在桌子上向对方倾着身子恶狠狠地问:“说,你招还是不招!难道真的要我们用刑!”

  孙剑被众多刑警们庞大的身躯逼在椅子上,蜷着身体威胁说:“我要告你们非法拘禁!”

  “嘭!”桌子被狠狠敲击了一下,几个警员同时喊道:“再不招就真动刑了!”

  “我要控诉!你们这是藐视我的人权!藐视宪法!身为一个警察我决不屈服于你们的暴力,打死我也不说!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孙剑正义凛然的高喊。

  “还好意思说你是警察!说,最近到底干什么好事了,你真以为我们不知道?给你个机会自首,不然就准备自己值一个月夜班!”在审问犯人的实践中锻炼出来的炯炯目光仿佛要看透一切,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人谁都会心虚,何况是真地做过亏心事的人。

  “老赵上次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的摩托弄坏的。”孙剑终于投降了。

  “什么是你干的?你这死小子害得我差点出车祸!——这件事以后再跟你算账,说重点!”孙剑的后脑勺狠狠挨了一下。

  “什么不是这件!早知道不承认。小宋你的电脑可不是我装盗版游戏弄上的病毒!”

  “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也不是这个,再招!”

  ……

  孙剑把自己能想起来的、最近干过的那些“好事”全都如实交待了,但是还是没能令同事们满意,他哭丧着脸问:“你们到底想问什么啊,我真的没再干什么了。”

  “最近几天你都在干吗?”

  “在家养病啊!你们这些没义气的不来探望我也就算了,还让我带病来听你们讯问。”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一张纸条仍在孙剑面前,上面潦草的字迹写着:交给孙剑吊死他。

  孙剑不解地眨眨眼:“这是什么?”他翻来覆去的看那张纸条,但是除了那几个字再没看出什么别的来:“我不认识这个笔迹,这么难看的字不像我认识的人写的啊。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什么案子?”他一说起案子眼睛立刻开始放光。

  刑警们一旦开始谈及案件,就都收起了刚才的嬉笑认真给他解释起来:“来的时候看见外面的车了吗?”

  “看见了,那是事故车吗?怎么送咱们这来了?”

  “那辆车是今天早上出现在咱们门口的,这张纸条就别在挡风玻璃上,车里的驾驶员被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抢救的及时差一点就呜呼哀哉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孙剑惊讶地问:“怎么有这种事!嫌疑犯捉到没?”

  “要是捉到了找你来干什么!”

  听了同事们的详细叙述孙剑才明白,今天早上支队的看大门的张老头一大早起来打扫院子,却发现这辆事故车和它倒霉的驾驶员正正当当的堵在了支队的大门口,他和支队里连夜加班的警员们竟然都不知道这辆车是怎么来的——这位十余年来忠于职守,号称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的老头说起这件事就痛心疾首,深恨自己的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辆破车。

  车里的驾驶员多处骨折已经奄奄一息,被立刻送进医院抢救。因为他是酒后驾驶,救醒了后都对自己怎么出的事故,身上事故伤口之外的那些殴打痕迹是谁干得,以及他是怎么到的刑警支队门口竟然一无所知。车辆经过鉴定是因为酒后驾驶发生的事故,事故现场在外环路上——经过检验在那里被撞坏的护栏上找到了这辆车上的漆片和碎玻璃。可是问题在于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的车辆是怎么从外环路开到市区、并且停在刑警队的门口的?是谁这么残忍的在驾驶员出了事故后又暴打他一顿?还有那张奇怪的字条又是什么意思?警员们百思不解,不得不把在家里歇病假的孙剑找了回来,字条上既然出现了他的名字,他当然有义务要作出解释。

  孙剑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着那张字迹比自己还丑陋的纸条抓着头推测:“是不是有位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发现这个家伙酒后驾驶还损坏公物一时义愤填膺,于是把他教训一顿并且扭送归案啊。至于写上我的名字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平时为人正直,深入人心,使广大市民把我当作了正义的化身,所以……”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旁边一个同事冷冷的甩来一句:“要是像这上边写的那样酒后驾驶就该吊死,恐怕某人追悼会都开多少次了。”就让孙剑讪讪地住了嘴。

  “……是啊,我还在出车……专门袭击司机的犯人?又是抢车吗?……是,我会小心的……不要去外环,可是我现在就在外环啊……是,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我看到犯人的话就告诉你……你不用我告诉你犯人的事,要我不要去外环就是?可是我在工作,客人要求去那里怎么办?还有,如果我看到犯人真的不用告诉你吗?……孙剑,你最近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大,会把喉咙喊坏的……我没故意气你啊……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注意,尽量不去外环的……好好,我知道……”

  周影好不容易在孙剑的叮嘱中关上手机,看着车厢里火儿气势汹汹、火花四溅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一句:“火儿,座套是瑰儿刚刚洗过的,如果烧坏了她会生气。”

  火儿满不在乎地挥着翅膀,弄得车厢里更是到处飘洒着火星,它充满自信地说:“你放心,我保证会只把这个宵夜烤得刚刚好不伤到座套的。”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妖怪,口里不由喃喃地盘算:“是烤全熟呢还是烤半生不熟粘酱吃呢?要不要留根腿带回去让瑰儿炸着吃呢?”

  那个被火儿盯住的妖怪蜷缩在座位上吓得瑟瑟发抖:他本来是一时性起想在坐出租车的时候想顺口弄顿点心尝尝的,却没想到这个蔫不拉几的司机竟然也不是人类,而且他的车上竟然还有火儿这样一个“恶魔”存在。如果早知道这样他宁愿刚才痛快的付了车钱,总好过要为十几元的车钱搭上自己的性命。不过他可不甘心就这样被吃掉,就算对方是必方他也要拼一下。

  前面路口正好遇到红灯,虽然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整条街道除了周影的桑塔纳以外其它车辆都没有,但一向遵守交通规则的周影还是在路口停下了车,那个妖怪趁这个时候忽然猛扑上来直取周影的咽喉——在他看来周影比起火儿好对付得多,所以想要一举制住周影来要挟火儿以求自己的活命。周影现在满脑子在想的都是自己的坐套经过火儿这一折腾后会变成什么样,没想到他会突然向自己扑来,反应稍微一慢对方的利爪已经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伤口,对方另一只手同时死死扣住了周影的脖子向火儿嚎叫:“不许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周影幻化成一团虚无轻易的就从对方手中脱出身来,正准备还手火儿却大叫着扑了上来:“影,你受伤了!”它一脚踢开那个妖怪抓住周影的衣领不停的晃着大叫:“影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伤?你可不能受伤!不然瑰儿会用你受伤了需要静养做理由不许我在家里打狗(注:指刘地)、放火、玩游戏(伴随着不时地一百分贝以上的尖叫和怒吼)、睡懒觉(在周影身上睡)和吃零食(瑰儿要照受伤的周影,没空帮它准备)!你可千万别受伤!”

  周影好不容易才从火儿身下挣脱开来喘着气说:“我没事……”

  那个妖怪早已趁机打开车门跳出去,在黑夜的马路上撒腿奔逃。

  “宵夜你给我站住!打了影就想跑没那么容易!看我为父报仇!”火儿立刻冲出车窗追了过去。

  周影等到绿灯亮起开车也跟上去时,火儿已经抓住那个妖怪拎在空中直摔下来,那个妖怪正好落在车前,周影刹车不及,红色的桑塔纳一边发出紧急刹车的尖锐声音一边从他的身上轧了过去。

  出车祸了?周影走下车来看看沾满鲜血的轮胎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扁了!压扁了啊!不好吃了!”火儿回过神来就开始大叫。

  周影看看火儿再看看尸体,半天才说:“看来呆会要洗轮胎了。”

  火儿又看了几眼那具尸体犹豫着是不是要放弃,终于还是决定:“算了,还是带回去让瑰儿处理吧,这个样子让我怎么烤啊。”说完背起尸体给周影扔下一句: “我回去吃宵夜。”独自飞走了。周影又发了会呆才准备开车离开。谁知他刚刚发动了车子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他的车前:“你交通肇事后企图逃逸,我现在要带你去警局。”

  周影眯起眼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警察,管我干什么。”

  对方毫不客气地伸手就拉车门:“把驾驶证、身份证、行车证交出来!”

  周影皱皱眉走下车来,伸手打开了对方向自己衣领抓过来的手:“你在向我挑衅吗?”

  “我要逮捕你!”

  一阵寒风吹过路口,冷冷的见证着眼前惨绝人寰的一幕:一个青年男子手持单刀,把向他扑上来的对手利索的劈成了十七、八块。

  周影收回刀看着脚边那堆碎块摇摇头:这个家伙真奇怪,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对手竟然还来挑衅,砍断他的手脚也还拼命扑上来,直到现在自己把他大卸了八块那张嘴还在那里嘟囔呢:“你交通肇事,我要带你去警局,你跑不了的,自首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法律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放过一个坏人的……”周影用脚把对方脸部那块碎片反过来让它朝向地面,那嗡嗡的唠叨的声音才小了下去。周影刚回到车里准备离开,那个脸部碎片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一下子跳到了车头上,把嘴贴在车玻璃上大叫:“我一定会抓住你的,快自首吧!我会抓到你的!到时候的就罪加一等……”周影立刻开动雨刷把它打下去,开着车匆忙离去。

  车驶出了老远那个声音还在耳边萦绕:“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抓住你的……”周影的脑子里开始盘算着别的事情:瑰儿又把这个月的生活费在十号前就花光了啊,刘地抛弃的前女友天天堵在自己家门口讨公道啊,火儿“不小心”点着了一座大楼啊……所以他没有听见那张嘴巴正在叫:“你等着!等我抓住你让孙剑把你吊死……我不会放过你的……”

  孙剑顺着这条街已经走了两个来回,在冷风中缩着脖子跺着脚,不住地用眼扫向不远处的路口,但是路上冷清清的,偶尔有几辆卡车呼啸而过,除了车上扬起的沙土不时会撒他一头一脸外,不见任何异常。

  由于袭击司机的事件还在不断发生,而警方除了在每辆出事车上都找到一张“交给孙剑吊死他”的纸条外森么线索都没有发现,就连那些受到袭击的司机本人都是在没有看清对方是什么样子的情况下就被打晕,孙剑自然就成了唯一的线索。这种事件虽然警方已在尽力封锁消息,但是终究还是传到了社会上,在老百姓中引起了很不好的影响,特别是一些经常需要夜间行车的运输业户更是人人自危,一时间种种猜测、种种流言此起彼伏,令警方很是头疼。

  对于案犯留下的纸条上出现孙剑姓名的事更是难以解释,说是重名重姓吧,队上的人都知道“抓住他把他吊死!”是孙剑的口头禅,说是孙剑是犯人同党吧,大家有都明白孙剑地为人,大都是猜想孙剑这个人性格正直,办案时总是冲锋在前,多半是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故意要把他往这案子里挂的。但是既然案子摆在了这里,孙剑就不能不说个清楚,现在社会上的种种猜测即使孙剑长了三十张嘴恐怕也说不清楚,最好的洗清办法当然就是破案之后让犯人来招认。

  为了避嫌,孙剑没有被允许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而是被安排去破获另一个驾摩托车抢劫的团伙。孙剑可不是个甘心就这样被冤枉的人,他在侦查手头案子的同时悄悄地开始着手调查起这件事来。

  他分析了这一系列案子的共同点,除了案发时间都是晚上外,作案的地点也有共同之处,就是都发生在立新市几条外环路的事故多发地带。于是就用了一个笨办法:每天夜里在这些地段轮流蹲点,守株待兔,他已经这样过了三天,但是什么线索也没找到。今天孙剑来到的就是北外环的这条环海路,远处的海面黑沉沉的,海风吹来格外的寒冷,孙剑自己也知道这种守株待兔的办法不能着急,所以把脖子缩在衣领里耐着性子在这条路上来回踱着。

  脚下忽然被什么碰了一下。

  “碎尸!”孙剑低头看时夸张地叫了起来——在他脚下的当然不是什么残忍的碎尸案件的被害者,而是交警部门为了治理这条经常出事的“乱路”而摆放在这里的一个塑料警察。这个塑料大玩具做的栩栩如生,是一个举手敬礼的着装交警形象,黑暗中放在这里常常令人误以为是真人,对于夜间行驶过此处的车辆行人颇有震摄力,对这条路的平安也起了些作用。只是现在它却躺在地下,而且不知被什么人用利器砍成了十余块,头一处脚一处的乱扔着,看起来十分可怜。

  “这是谁下手这么狠啊。”孙剑摇着头叹息。他跑回自己车上拿了一大卷胶带回来,把那塑料警察一块块捡回来拼好,用胶带一圈一圈的缠了起来。忙活了半天后孙剑把塑料警察竖起来看看效果,自己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被他用胶带这么一拼凑,塑料警察除了那条敬礼的手臂还有点耷拉,整体看起来已经很象样子了。

  孙剑努力把他搬回原来的底座上摆好,拍拍对方叹口气:“老兄受苦了,咱们这行不容易啊……”在他眼中看来这个塑料大玩具好歹也算自己的半个同事,于是点上一根烟,对着它胡扯起来。最近这个案子给他的压力不小,他又不是个习惯向人诉苦的人所以一切一直积压在他自己的心里,现在夜深人静,面对着这么“半个” 同事,他到是找到了倾吐的对象,杂七杂八地说了起来:从自己这个法律界的精英被骗到警队成了警察的原因到为人太正直结果太多人遭到报复,从自己是多么富有正义感兢兢业业的工作,到工作怎么也做不完却没有奖金……真的、假的、胡吹的都有,胡说八道一番。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才拍一下对方:“不打扰老兄执勤了,我还在办案子呢。”一身轻松的向路口走去。

  周影看着时间慢慢过去,二十二点、二十三点、午夜……凌晨一点、两点……心情不由越来越轻松,那个纠缠不休的家伙今夜被砍了一次后一直没有再次出现,大概他终于厌倦了吧。想想自从那天被那个奇怪的家伙认定以后,他就每天晚上跟着周影,坚持不懈地宣称要将周影绳之以法,就算周影把他砍成十七八块,不用多大一会他又会追上来,整个晚上就这么来回折腾不休,就算是周影这样脾气的人也会觉得受不了。今天晚上被周影砍碎一次后居然这么久没出现,周影心里庆幸着,终于摆脱它了。

  当他收好车钱目送一位顾客下车后,远远的路边出现了一个蹒跚的身影,浑身上下一片惨白,拖着步子向这边走来。

  孙剑转过路的拐角,路上依旧空荡荡的,只有一辆自行车向这边驶来。

  骑自行车的看起来是个刚下夜班的女性,车子骑的挺快,人不时前后左右看着,似乎也对这条路的安全状况十分担心,但是她却没有看见一辆摩托车正从岔路拐出来,并高速向她靠近。孙剑在路边看得清清楚楚,那摩托车上是两名男子,都带了头盔,他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果然,那辆摩托车接近自行车后猛地拦住对方,摩托后座上的那个男子猛地伸出手拽住女人肩上的背包带子,一把就夺了过去,不等那个摔下车来的女人反应过来,他们便又向反方向疾驶而去。孙剑从路边跳出车时,那辆摩托正好从他身边掠过,险些把他撞倒,可是因为孙剑的出现,摩托车骑手一时没掌握住方向,车子一歪,不得不停住了。

  孙剑一个箭步冲过去:“干什么的!”

  摩托车上的两个人谁都不搭他,重新驾车直冲过来迎面撞向孙剑,孙剑间不容发地一闪身躲了过去。那辆摩托车依旧不肯放守他,一个溜头又折回来,车后座的那个人抽出一条铁棍,向着孙剑当头打了下去。孙剑就地一滚,又躲了过去。他顺手掏出手枪大喝一声:“站住!不然开枪了!”

  摩托车上的人没想到他会掏出枪来,转过车头就跑,孙剑用枪比划了半天,终于没有开枪射击,眼看着摩托车加大了油门扬长而去。孙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飞驶而去,他收起枪捡起对方扔掉的女式皮包跑回来察看那个被抢得女子。对方已经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只受了些擦伤,但是受的惊吓不小,战战兢兢地在那里发抖,连孙剑递来的包都不敢接。直到孙剑出示了证件,那个女子才放下心来,却又拉着孙剑不放直到孙剑同意送她回家。

  周影讶异的看着那个蹒跚而来的怪物,脑子里拼命回忆着刘地和火儿谈起过的一种国外妖怪的身影:全身缠着白色布条,行动蹒跚缓慢,向前伸着一只手,嘴里发出“呜呜”的奇怪叫声……“你,你是木是伊?”(原来周影募然见到这种海外特产的怪物不由吃惊,仓猝之中把“乃”字想成“是”字了)据刘地说这样的怪物中原大地甚少出现,就连刘地也只是在百余年前在一个路过的外国人行李中见过——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把这种怪物千里迢迢的运回了家做什么用?这种怪物惯用什么法术,有什么特长周影是一无所知,如果可能他是万万不愿意和对方起什么冲突的,可是从对方气势汹汹的逼近的样子看,这个‘木是伊’却没有与周影一样的打算。

  周影看着对方一步步挪近,心里开始感到奇怪:这个‘木是伊’到现在为止一点法术也没有表现出来,而且它的行动如此之慢,只要对手跑的比乌龟快上一点半点它必然追不上,这样要怎么和别人争斗?难道它还有什么厉害的手段没有使用出来?周影生性谨慎,即使对方上下全是破绽也不急着出手,全身戒备着静静的等待对方靠近。

  “呜呜呜呜……喔喔喔喔……”那个‘木是伊’好不容易到了周影身边,却没有什么进攻的举动,而是几乎把同样用白布包着的嘴贴到了周影脸上的“呜呜喔喔”起来。

  难道这就是这种怪物的攻击方式?虽然有些恶心,可是却是没有什么杀伤力。周影这么想着,摇着头准备回车上去,只要不是真惹火了他他也不想随意就出手杀了对方。

  周影选择了后退,那个‘木是伊’却步步紧逼,张开双臂趴在车头上,嘴里还是呜呜个不休。周影索性驾车后退一段,然后掉头而去。那个‘木是伊’眼睁睁的看周影逃走,气得在原地直跳。他现在的行动极度不方便,呜呜的气恼了一阵子只好又用那种慢慢的步伐追了上去。

  由于无意中遇见了摩托车抢劫的团伙,孙剑晚上私自进行的巡逻热情更高了,今天干脆不等天黑,一下班就跑到外环路上来。当他漫无目的的游荡到那个塑料警察附近时,却没看到那个大玩偶,只看到一个交警正在忙活着。孙剑凑过去,见那个塑料警察又被切割成了碎块,就跟她那天晚上见过的差不多模样,这个交警就在气呼呼地嘟囔着:“这些人太过分了!”同时用力把那些碎块一块一块地扔到旁边听得一辆车的后车斗里去。收拾完地上的碎片后,他把另一个全新的塑料警察抱出车厢,重新竖在那个地方。孙剑帮他搭上一把手,两个人用力一推,那个塑料警察就立了起来。

  “这个月这是第几个了!”那个交警拍打拍打衣服,接过孙剑递过的烟点上,还是气呼呼地,“幸亏当时赞助单位一共给我们做了二十个,不然现做新的都赶不及!”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孙剑从车里拿块抹布帮那个塑料警察收拾身上的灰尘,“前天晚上我在这附近执行任务还看见它被大卸八块,是我用胶带把它修好的呢。”

  “……”交警看了孙剑一眼,“原来是你干的,我和同事们还在想是谁这么缺德,把它碎尸不说,还把它缠成木乃伊的样子。”

  孙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本来也想用透明胶带的,可是手边只有白胶布。”和交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孙剑才知道这条路上这个塑料警察有多难“干”,从一上岗就开始三天两头有人在它身上乱写乱划或者用小刀刻字留念。再后来发展到在它身上打洞,点火或者弄坏一只眼睛。到了最近变本加厉,成了彻底的破坏。 “干咱们这行不容易啊……”孙剑拍着它长叹。

  那个交警处理完塑料警察的事跟孙剑打个招呼走了,不一会过了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车辆开始减少,天也渐渐黑下来。孙剑来回溜达了一阵决定到他今天借来的车上去拿根烟来提神。还没等他走近停车的地方,就被一阵喧笑声吸引的拐了弯。他看到一群打扮古怪的年轻人正围着那个刚刚摆出来、崭新的塑料警察,在它的身上乱画乱写取乐。当孙剑走过去时,它的脸上已经多了两个大黑眼圈和一簇胡子,上身左右对称的写了两句对联般的极下流的话,现在那些街头艺术家们正准备在它的腿上继续他们的创作。孙剑皱着眉头吆喝一声:“你们干什么!”

  那些“艺术家们”只是回头很不屑地瞄了孙剑一眼,其中一个还向他比划一下中指,就回头去继续他们的创作了。

  “跟你们说话听见没!”孙剑过去用手敲敲马路护栏。

  其中一个艺术家吼道:“敢管大爷的闲事你找死啊!给我滚远点!”

  “哐啷”孙剑当着他们的面把不锈钢的护栏一拳打出一处弯曲来,“破坏公物害这么嚣张?你们欠揍啊!”

  那几个艺术家们的脸色立刻苍白起来,看看孙剑比他们还张狂的样子,丢下一句“你等着。”灰溜溜的走了。

  “真是没有公德心!我最看不得人家破坏公共设施了!”孙剑靠着刚刚被他自己打坏的护栏嘟哝着,掏出手帕开始卖力地擦那个塑料警察身上的图文。等收拾好了这个塑料警察的仪容,孙剑哼着歌向他停车地角落走去。不等他走近,玻璃破碎声、铁器敲打声、摩托车的轰鸣声……就纷纷传到他的耳朵里来。

  孙剑带着不好的预感快速奔跑过去,见几辆摩托车往来飞驶,每辆车上都骑着两个人,前面的车手驾驶,后面的乘客手中各自都拿着铁棍、铁链一类的东西,一下一下的砸在他的车上,还不住地发出大笑声,孙剑又气又急,大声叫嚷着冲过去阻止。那些人显然丝毫也不把他这个车主放在眼中,不等孙剑跑到近前,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前车玻璃也被砸的粉碎,那个领头的车手向孙剑竖起中指比划着,嘴里还在咒骂着多管闲事的人不会有好下场之类的话。

  等跑过去后孙剑发现自己已经被那几辆摩托车围在中间,骑手们拍动着手中的家伙,向他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是警察!”孙剑一手亮证件,一手指着那个领头的,“知不知道袭警是什么罪名!”那帮家伙们一下都收起了笑意。他们本来是因为傍晚的事想要报复孙剑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子,又仗着夜深人静,己方人多势众,以为孙剑必然是砧板上的鱼肉由他们处置了,却没想到孙剑会是个警察。他们想互看着,不知谁先带头,几辆摩托呼啸着一哄而散。

  孙剑也顾不上去追他们,先上前检查自己借来的车:车上所有的玻璃都被砸破,车身上也有不少凹陷与划痕,再仔细看,四个轮胎被捅破了三个,还少了一个后视镜,另外连孙剑在车座位上放的准备用来当宵夜的点心、矿泉水都不见了。

  孙剑气得真跺脚,这虽然是辆二手车,可也是他那位同事的心肝宝贝,今天他还是趁对方晚上加班抢了钥匙开出来的,如果让对方知道他刚把车开走不到半天就让车成了这副样子,他简直不敢想象后果。“看来只能先开到修车场去再说了。”他捧着脑袋在路边蹲了半天才决定,于是拿起电话:“周影,给我介绍一家收费便宜、修得好、而且时间短的修车场吧……什么,你不知道这样的修车场……那你和哪家熟到可以让他们打折啊?对,我是‘撞’车了,现在就去修,你呆会到你说的那家修车场门口接我!”

  孙剑从修车场出来周影得出已经等在了那里,本来两个人就都有心事,看起来都是无精打采的。孙剑一屁股坐进车里:“送我去单位。”周影点点头开动车子,他的脸色难得一见的有些黯然。两个人一路默默无语,车厢里一片沉闷,而火儿端坐在周影头上,抱着双翅挺着胸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我就不信有那么难缠的东西,影你放心,今天我跟着你,我倒要看看他好不好吃!”

  到达了目的地,周影和孙剑几乎同时关心了对方一句一句:“你没事吧?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你没事吧?怎么垂头丧气的?”然后两人同时笑起来,然后都摇摇头:周影总不能说自己最近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缠住了,最近以来只要周影开车出门,那个家伙不出十分钟就保证会出现,开始威胁周影要他去自首,不然就缉捕他归案吧?孙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名人”,姓名现在正被犯罪分子随意使用中。而且现在对他来说最要紧的就是怎么去想同事解释车的事情,不知道对方看到爱车的惨状后会不会用同样的暴力来对付自己?想到这些孙剑就胆寒。

  两个人谁也没说什么,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后孙剑垂头丧气下了车,去接受同事的惩罚去了,他一走火儿马上催促起来:“快,咱们去找那个家伙!我来让他看看厉害两个字怎么写!竟然敢招惹你!他不知道火儿是谁吗!”

  “不用去找,过一会他会来找我的。”周影肯定地回答。

  火儿越想越气,嗷嗷地直叫:“气死我了!我才几天不和你一起出来就有人敢欺负你!是谁竟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给我出来!给我出来!”它是在妖怪头上作威作福惯了的,现在周影竟然被纠缠,纠缠父亲也就是没有把他这个儿子放在眼里,这样的气它怎么忍得下!

  车在火儿的吵闹声中继续前行,过了没多久,周影就从反光镜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周影把车停在暗处,下车来静静看着那个正追着车子狂奔而来的家伙,直到对方来到了眼前才静静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天天纠缠我?”

  不等对方回答火儿就一下子跃到周影头顶上大声叫:“就是你每天晚上缠着影吗?告诉你,欺负影就是欺负我,欺负我火儿会有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道吧!”它大模大样地宣布着,满心以为对方一看见它就该狼狈逃窜或是跪地求饶,而这时它就冲过去给对方一个八成熟,让他知道得罪火儿父子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谁知对方不但不逃,反而一个箭步冲了过来,隔过火儿向着周影大叫:“你肇事逃逸、袭警,我要逮捕你归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对方还是这句台词,张着双手就向周影扑来,仿佛眼前雄雄燃烧着的火儿是透明的一样。

  火儿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这么不放在眼里,怒火中烧,身上的火焰“嘭”地一声变成了金黄色,一口咬下去,对方立刻变成了一团火球。它依旧不依不饶地扑上去又抓又挠了一气,口中大叫着:“气死我了!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恶!我最讨厌警察!”它越想越越气,对方早已变成了灰烬没处发泄,不由迁怒于人,“我要去把警察局全部烧掉!”

  周影慌忙上前阻止将要发生的大规模恐怖袭击,并且终于在许诺了几百顿美食,几百套动画片之后成功地拯救了这个城市,夜色中最肆无忌惮的恐怖分子与默默无闻的“城市英雄”一起驾车,驶向了了宽敞的大路,驶向了一位在路边招手的顾客,在他们身后只留下数点灰烬,夜风吹过,消失于夜色中。

  孙剑今天晚上出来的目的不再是找那个袭击司机的凶手,而是要教训昨天砸他车的那帮小混混,昨天回到队上向同事道歉,同事看到爱车的惨状后对他一顿暴打,他的脖子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那帮小混混晚上时常出现在这附近,孙剑决定守株待兔。现在他躲在树丛中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却连根“兔”毛都没看见。透过树叶看到那个塑料警察一直不动地站在那里,心里不由佩服:你看人家,多么有耐性,多认真,多坚定……正在胡思乱想,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啊?”

  孙剑一激灵,自己够警惕了,怎么会须人到了身后没发觉,以往这样的事只发生在周影身上啊?不过周影那家伙一向走路象只猫半点声音也没有,不能算数才对。他讪讪地笑着回过头解释:“我是警察,在执行任务。不是可疑人士。呵呵”——自己这样躲在黑影里,对方一定把自己当成什么存心不良的人了。

  对方正好站在一大丛冬青后面,他没有接孙剑递来的证件反而后退了半步,这样一来他就被冬青挡的严严实实,孙剑一点也看不见他的样子。他还是问:“你在办什么案子?找什么吗?我帮不帮得上忙?”

  “我在等老在这一带出现的一帮小混混,他们老骑着摩托车飙车的,你今天晚上见过吗?”孙剑两眼还是盯着道路。

  那个人思索着说:“是不是喜欢超速行驶,还老是驾车抢包、用铁链、棍子什么打人的那一帮人?他们今天……”不等他说完,孙剑已经“嗖”的一声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着问:“你说什么?他们就是骑车抢包的那些人?你怎么知道的!他们现在在哪?”对方本来不想让孙剑看见自己,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他冲了过来。被孙剑抓住后他心想孙剑的惊叫声马上就要响起了吧?唉,难得有一个同行称自己为“兄弟”的,这下完了,看到自己的样子很少有人会不逃走的。

  “呵呵呵,原来是位同行,你知道那些家伙的事?快告诉我,快告诉我!”谁知孙剑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只知道他们今天不在这里。”对方惊讶之余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他们会去哪儿呢?”孙剑喃喃自语,“骑车抢包的真的是他们吗?和我们调查的犯罪嫌疑人不太一样啊?”

  对方随口说:“我知道,他们平时打扮得很古怪,抢劫时却会换衣服,装扮得很平常,我刚才倒是看见过他们。”

  “在哪儿?在哪儿?”孙剑一连声地问。

  “在……我也说不上那是什么地方,不过……”

  “你认识路是吧?带我去!”孙剑拖了对方就走。对方原本不是很想为他带路,但是还是等他反应过来孙剑已经把他连拉带拽地弄到了孙剑的摩托车上,他说出:“我不能去,我……”的时候车已经呼啸着飞了出去。

  “我叫孙剑,市刑警队的。老兄你贵姓啊?”摩托呼啸的风声中孙剑大声问。

  “我叫马路。”

  “马路……这名字真有意思……”孙剑忍不住想笑,大概他的父母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将来要做交警吧。

  孙剑驾车的速度绝不会输给飙车族,他在公路上风驰电掣着,马路则在他的身后不停地说:“你超速了!你没带头盔!你路口超车!你闯红灯了……”孙剑一边装作听不见,一边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让一个交警上自己的车了。

  孙剑的车飞驰过公路,引来了不少人侧目,一辆车中的小孩无意中看见这辆擦车而过的摩托后叫了起来:“爸爸,爸爸,那个叔叔带着一个怪东西!”可等他的父亲扭头看去时,那辆“飞车”早就没影了。而另一辆车上的一位社会责任感极重的司机正在忙着拨打110:“喂,我要报警!我看见有人偷了公物,还带在摩托车上招摇过市!什么车号?我没看清楚,他开得太快了!对了,他还超速!没带头盔!违章超车……”

  周影正驾车驶向客人指定的目的地,在路口等待红灯时间过去时一辆熟悉的摩托车从他车边掠过,周影的目光一跳:“孙剑?他车上那是……”当下一分钟绿灯亮起时他却向乘客说:“我有点急事,请你下车。”乘客还没来得及生气,一张百元钞票已经塞在了他的手中,同时他也被周影推下了车去。当他看着手中的钱莫名其妙地说:“不坐了你也不用给我钱啊”时,出租车已经冲向了另一个方向。

  孙剑远远地就看见了那几个小混混,他们还是两人一部车,在一片居民区中耀武扬威比赛飞车,不过今天没有砸孙剑车时人那么多,也就只有三辆车五、六个人。孙剑自己估计一下,凭自己的身手再加上马路这个帮手,对付他们应该不成问题。他向身后问:“马老弟,你也学过散打吧?呆会帮我一把怎么样?”半天没有回答,孙剑回头一看,马路不知什么时候下车不见了。孙剑不由摇着头:这个人的动作居然比周影还轻,真是受不了。

  火儿抓着马路,把他从空中狠狠地扔在地上气呼呼地叫:“居然叫我来帮他!居然叫我来救这个黑皮警察!气死我了!都是你这个家伙不好,我要把你送去废品收购站。”说着扑上去撕打,把马路当作了发泄的对象,可惜马路实在不经打,没用了几下便在它的翅下化作了一缕轻烟。火儿的怒气无处发泄,四处乱瞄着搜寻出气的对象,周影歉意地看着它带着雄雄的烈焰飞向了城市另一边,估计目标直指它惯来的发泄对象——刘地而去。这时孙剑正在以一敌六打得热火朝天,远远看见周影,也不去细想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就叫:“老周快帮忙!”

  凭孙剑的身手本来就和这几个小混混打得不相上下,再加上一个周影,那几个本来还自以为人多势众的小混混立刻就被打得嗷嗷叫。当孙剑利索的用手铐把两个混混铐在一起后,另外几个立刻一哄而散,分别向几个不同的方向逃窜而去。孙剑和周影很有默契的各追一个。孙剑一边制服对手心里一边在想:抓住这个后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去追最后那一个?谁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看到那个人虽然逃到了马路另一边,但是周影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再寻找一下周影最初去追赶的那个人,对方倒在地上呻吟着,也不知道周影用了什么手段,反正看起来对方不但没法逃跑,就连走路恐怕都有问题了。

  孙剑穿过马路,跃过护栏赶过来帮忙时,周影已经把最后那个人按在了地上。他看着对方心里正在暗暗可惜:如果孙剑不在这里就好了,这个人看起来火儿有可能会喜欢吃呢。孙剑拍拍周影说:‘行啊,还总不承认自己练过,这身手多利落啊!有空咱哥俩比划比划怎么样?“

  周影老老实实地说:“不行,会打伤你的。”

  “你这个死周影,口气竟敢这么牛!”孙剑大叫着扑过来,“吃我恶虎掏心!”

  马路白天一直忠于职守地站在路上,天黑下来之后路上人车稀少,他趁着没人注意,刚准备伸展一下身体去进行晚上的工作,就看见一队摩托车呼啸着而来,在离马路不远处停了下来。马路对这帮人倒是挺熟悉的,他们天天入夜之后便出现在路上,飞车,抢包,打架,砸车,还多次对自己大打出手或者在自己身上乱漆乱画,而且昨天孙剑要找的也是这群人。想到孙剑马路心里一阵温暖:他叫自己兄弟,还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与众不同。马路决定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听听这些孙剑想抓的人的事。

  “大哥,那个警察一下子抓了咱们六个兄弟,也不知道他们在里头会不会把咱们招出来,下一步咱们怎么办才好?”

  “是啊赵老大,咱们下面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你说警察会不会……”

  这些人讨论着应付警察的对策,看来这些外表无法无天的家伙对于警方也不是不害怕。他们彼此商议着准备分头离开立新市,等风声过后再说。他们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案子,估计警方不会花大力气跨地区追捕。这些家伙本来商议着要逃到什么地方去之类的话题,却渐渐地转移到了本来逍遥快活的日子,现在全毁在了那个警察手中上,你一言我一语,对那个警察的仇恨越说越深,最后不知谁先提议,就是要逃跑也一定要先好好教训那个警察一顿。他们决定下来,驾着车又呼啸而去。

  “那个警察?不会是说孙剑吧?”马路心里开始担心,不管是不是指孙剑,他都决定去看看孙剑在干什么。对于立新市的道路没有谁比他更熟悉了,他想了一下便抄了一条更近的小路,先向刑警支队奔去。

  马路在路上撒开腿飞奔的速度不亚于一辆全速行驶的汽车,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出现过一辆他追不上的车,可是今天他跑了没多远,身边却出现了另一条人影,那个人的速度比他还要快,几步便超过他去,然后一转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周影拦住了马路冷冷地看着他,他现在心里很是气愤,这个莫名其妙缠上自己的家伙奈何不了自己竟然去向自己的朋友下手,而且还单单选上孙剑这个凡人!他怎么不去找火儿,找刘地或者南羽?周影在这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孙剑做朋友有可能会连累他,如果昨天晚上不是自己赶到的及时,他想把孙剑怎么样?会不会被他啃着吃了?自己找到的时候大概就只能给孙剑收拾骨头了。所以一想到这些就更加的不安。今天他主动来找马路,就是要一劳永逸的把事情解决掉。与平时不同的是今天的马路却不想理他,左转右转的想绕过他去离开。周影随着马路移动步子,总是兰在他的面前。

  马路被周影拦住怎么也摆脱不了,他估计着时间,那些人可能快要到达孙剑那里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这些心里很是着急,虽然也很想把周影这个他追踪已久的犯人捉拿归案,但是孙剑的事情更让他牵挂。偏偏眼前这个犯人不但不像平时那样躲避自己,反而拦着自己不放。“你快让开,我有急事!”马路向周影咆哮。

  周影冷漠的看着他说:“今天是我来找你的,不把事情解决你哪里都别想去。”

  “可是我真的有急事!你,你这个惯犯,不但拘捕、袭警,还想耽误我的事吗!你这种行为自己不觉得过分吗!”马路一直都是为了工作在生活,在努力,今天还是他第一次想去做点自己的事情,这个家伙居然一直拦着他,难道他不知道工作是工作休息是休息的道理吗!难道警察就得二十四小时为了工作的事忙碌吗!太过分了!

  周影没有再说话,手指一弹脚下的影子化作单刀落在手里:“说,为什么要纠缠我!为什么还要找上我的朋友!”

  马路转过身想从另一边走,可是他引以为豪的速度在周影面前竟然不值一提,没等他跑出几步眼前人影一闪,周影又挡在了他面前。马路左饶右绕始终难以摆脱,忽然抬起手一拳向周影打过去。依照他以往的经验,自己一拳至少可以把一辆车的玻璃打得粉碎,打在人身上的次数不多,但是结果都是对方倒地不起,这次被周影逼急了,这一拳更是使尽了全力。“嘭”周影迎面挨了这一拳,但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和周影周旋中时间一点点过去,马路真的等不下去了,他对于在道路上发生的事情有种奇特的感知能力,心里知道现在的孙剑已经被二十几个小混混围在了一条少人经过的小路上。对方都是有备而来,带的不是刀就是棍,孙剑却赤手空拳。“快点让我过去!”马路声嘶力竭的向周影喊。周影岂能如此简单的让他走,刀一挥就把他又逼了回去。其实周影想要收拾马路十分容易,难的是这个家伙总是能很快再次活蹦乱跳的出现,就连被火儿的火焰烧毁后都还能出现的妖怪周影是第一次看见,所以在弄不明白对方的底细前,周影不会再轻易的出手毁掉对方的,根据前几天发生的事看来,那样等于就是把对方放走一样。看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看出马路的奇特之处到底在哪里,周影心里有点后悔没有找刘地来帮忙,刘地见多识广,也许可以知道眼前这种塑料妖怪的秘密。

  孙剑带着满心的郁闷从队上出来。在周影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抓住了六个混混,审问了一个晚上去什么也没能从他们嘴里掏出来,看来这些小子是打定主意要和警方耗下去了。更可气的是孙剑抓他们本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所以即使谁都知道他们就是罪犯,这些家伙依旧吵吵嚷嚷的又要找律师又要找检察院的,还威胁要告孙剑“警察打人”。

  “我看你们嘴硬到什么时候!”孙剑和同事换了班出来,打算回家去吃点东西洗个澡就回来继续奋战。当他嘟嘟囔囔的驾着摩托车往家走时,并没有发现有一辆摩托车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随着他越来越驶离大路,汇集过来的摩托也越来越多。当他行使到一条人迹很少的小道时,那些本来远远跟着他的摩托忽然加速,一下子全涌到他身边把他包围起来。

  面对周影的阻拦,马路已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第一次发现被人缠住是件痛苦的事。“你到底怎么样才让我走!我要去帮我的兄弟!”

  “兄弟?”周影脑海里马上闪现出了一大堆马路这样的怪物,他不由更往前逼近了一步,周影可不希望以后天天纠缠他的不再是一个而是一大帮。

  “放我过去!”

  周影沉默地看着他。刚才向刘地发去了求助,周影决定等他来看看这个塑料玩具到底是什么。

  “我要过去!”

  周影横跨一步继续阻挡着他,依旧不说话。

  马路焦急的敲着自己的头,这时一两大货车从远处驶来,马路看着这辆明显超载的重量级大车,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当卡车驶到近前,马路趁周影没有防备忽然纵身一跃跳到了车前,彭的一声,马路整个被卡车撞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跌得七零八落。周影忙赶过去察看,果然地上只剩下了塑料碎片,那个家伙的灵魂已经不在这里了。卡车司机叫喊着从车上冲下来:“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把这种东西扔到我车上!万一出车祸怎么办?哎呀,这里凹了一块!你别走,说说怎么赔偿!”

  周影伸指在他额上一点,这个司机顿时神情呆滞地转身回到了车里,老老实实地驾车离开了。周影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十几辆摩托车往来穿插地围着孙剑,不时有一辆冲过来,骑乘者高高扬起手中的武器用力就向他打下来,孙剑左挡右撑,十分的狼狈。就算他的身手再好,这种情况下也还是只能挨打,心里深深后悔自己今天没有配枪出来。那些混混们见孙剑已经是板上的鱼肉,倒也不急着收拾他,来来回回的戏弄着,玩起了猫捉耗子的游戏。

  一条铁练扫过,孙剑急忙低头,却没有防备到背后打来的一棍。棍子打在他背上一声闷响,把他打得扑出好几步,险些撞在迎面递过来的匕首上。孙剑就这样在摩托车围起的圈子里跌跌撞撞,周围那些混混则不时的怪叫、欢呼,“打死他!”“打死他!”的声音不绝于耳。没出几分钟孙剑“哎呀”一声,肩膀上又挨了一下。

  这样边躲闪边挨揍的持续了好久,孙剑心力的怒火积蓄到快要爆发的地步时,对方的耐心也用尽了。那个领头的向其中一辆摩托上的人努努嘴,那两个小子心领神会,举起了手里的棒球棍,准备对孙剑下狠手了。

  球棍挂着风声狠狠地当头砸下来,孙剑早就有了准备,他迅速倒下的就地一滚,虽然在包围圈中空间狭小,但是刚刚好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可是这么一来孙剑正好滚到了一辆摩托车的轮子边,再也没有地方可以闪躲了,不但那条紧跟着打下来棒球棍难以招架,就连紧挨着的这辆摩托车上踢过来的那只穿着大皮靴的脚都很难躲开。孙剑不但没有躲闪,反而大吼一声向那只脚迎上去。他双手抱住那只脚用力一掀,脚的主人带着一声惊叫飞了出去,砸倒了另一辆摩托车。孙剑借势跳起来,一拳把车后座上那个人也打下去,自己跨到了车上。这一连串的抢车动作顺利完成,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再闪过身后砸来的那一棍了。虽然没有打在头上的要害,可是棒球棍砸在他的肩上发出了“嘭”的一声,孙剑顿时觉得半边身子都一阵剧疼,可是现在逃命要紧,他咬着牙用几乎动不了的手臂发动了摩托,向包围圈外冲去。

  被孙剑抢了一辆车去混混们怎么甘心,立刻在后面大呼小叫得追逐上来。孙剑本来想驾车逃走,只要能冲到人多的大路上摆脱他们的机会就会大得多。可是这条小道即窄又黑,孙剑浑身都是伤,手臂更是疼的握不住车把,后面的追来的混混们又不停的把车往他身上撞,孙剑终于在驶出了几百米后车身撞在墙上,整个人摔了下来。那些混混们也纷纷弃车,不等孙剑再爬上车已经一拥而上,棍棒相加,拳打脚踢。

  如果没有受伤,孙剑对付这些混混还能应付一下,可是现在的他没有招架几下便被吞没在人群中,护着要害在地上翻滚。这时那个赵老大手提棍棒、口叼烟卷大步而来,其他的混混们立刻识趣的为他让开,把孙剑露出在他面前。

  “警察了不起,敢来管老子的闲事!”赵老大把烟蒂吐在孙剑身上,边骂边一棍打下去。孙剑勉强用手护挡,疼得低叫了一声。

  “让你知道老子的利害!”又是一棍。

  “惹上老子是你自己找死!”

  “警察不是很威风吗,拿那副嘴脸出来老子看看啊!”

  ……

  赵老大左一棍右一棍的打下来,孙剑伤痕累累,双手抱头,蜷在地上几乎不动了。赵老大却依旧不肯甘休,扔掉棍子抬脚向孙剑一脚一脚的踩下来,孙剑忽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揪住他的脚用力拖倒,不等赵老大反应过来他已经压到赵老大的身上,挥拳没头盖脸的打下来,赵老大发出一阵嚎叫,他的手下们急忙冲上来企图拖开孙剑抢救老大,但是孙剑象发了疯似的殴打对方,好几个人都拉不开。

  “打死我了,快救命啊……你们这些白痴站着干什么!救命啊!别打了!救命……”赵老大在雨点般的拳头下大呼救命,他的一个小弟情急之下竟然抓起棍棒,当头向孙剑打去。手起棍落,孙剑一下扑倒在地一动不动,眼看着血从他的头上淌了下来。

  “打死人了……”

  “那个警察死了……”

  “死了……”

  混混们中立刻泛开恐慌,要不是赵老大还没有下命令,其中不少人早就拔腿逃走了。鼻青脸肿的赵老大还没从北孙剑爆打的愤怒中回过神来,冲过去踢打着孙剑,断了牙的嘴里透风撒气地乱骂。

  “孙剑!你,你们把他怎么了!”一声尖叫传来。混混们先是被吓了一跳,但是看清对方只有一个人后又放松下来,两个混混很嚣张地过去推搡着说:“不想挨打就滚到一边去!”

  随着两声整齐划一的惨叫,那两个小混混双双飞了出去。其他的人还没等冲上去报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后就都惨叫起来:“妖怪!妖怪啊!”

  马路急着冲向孙剑,眼前挡路的物体不论是人还是摩托车一律抓起来远远的扔开,直到眼前只剩赵老大。赵老大步步后退,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东西——难道这个警察真的死了?这么快就变成鬼来找自己算账了?马路再走进一步,他竟然两眼翻白昏了过去。马路根本不管他,急着把孙剑翻过来乱晃:“孙剑,孙剑!你还活着吗?”

  “唉……”过了一会孙剑发出来一声长叹,咬着牙睁开了眼。

  “孙剑你怎么样?如果我早来一会就好了!你,你可别死……”

  “是老马啊……”孙剑终于认出了这个正在雪上加霜的摇晃自己的人,他想推开马路的手,但是头疼的厉害,只好把头倚在旁边的墙上,呻吟着说:“你想把我摇死啊……”他头上的血还在淌着,衣服都染了一大块。

  马路顾不上说话,手忙脚乱地替孙剑按着头上那条伤口,但是血还是不停地冒出来,他越来越慌乱不住地问:“怎么办?怎么办?你要死了吗?”

  孙剑问:“你打电话叫120了吗?”

  “120?”马路不解地反问。

  “你是不是想谋杀我啊!”孙剑又是一阵头晕,他知道自己失血太多了。想到马路竟然到现在还没叫救护车,心里一阵发冷。他摸出自己的手机想拨打120,但是手臂发抖,几次都不能正确地拨号,他心里着急,猛地想坐起来,但是牵动伤口一阵剧痛,竟昏了过去。

  “喂!喂!你不是死了吧?”马路用手拍打着孙剑的脸。

  一只手握住了马路的手腕,

  周影出现在他们身边有些气愤地说:“他都这样了,你还打他!”他把孙剑抱起来想要救治,马路却扑了上来:“你想干什么!你对付我好了,放开孙剑!”

  “我要救他!”

  马路却怎么也不相信周影这个犯罪分子会救警察,开始和他争夺孙剑。在他们两个的拉扯中孙剑又醒了过来低声问:“周影?”

  “嗯。”

  “那些打我的人别让他们跑了,还有送我去医院……你来了太好了……”孙剑听到周影的声音松了口气,再次陷入了昏迷。周影忙着用法术为他治疗,一抬头发现马路还站在那里发呆便向他说:“别让那些人跑了,孙剑想抓他们……还有,我不知道你是来救孙剑,对不起。”

  马路本来正陷在周影和孙剑是朋友的震惊中,听了周影的话“孙剑要捉这些人”马上扑上去采用自己最常用的方法阻止他们逃走——把他们统统打得骨折自然想跑也跑不了了。等他干完这些才想到刚才周影似乎在跟自己道歉,当他想说点什么时,发现周影已经抱着孙剑开车走了,他失声叫:“你是肇事逃逸犯怎么可以开车上路!快把孙剑放下!”拔腿追了上去。

  孙剑在医院里已经躺了五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僵硬了,可是只要一提起出院的事女朋友就开始抹眼泪,只好一天天的住下来。今天周影来看他,可让他逮着了个说话的对象,叽里呱啦地开始吹嘘前几天的经历有多么惊险,自己有多么临危不乱、英勇不屈起来。周影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心里充满了歉疚:如果不是自己多心,拦住马路不放的话孙剑就不会受这么重得伤了。真没想到那个叫马路的妖怪原来也是孙剑的朋友。

  “对了,你来救我的时候有个交警也在吧?这个人真不够意思,我住院这么多天了也不来看看我!”孙剑一边大嚼周影带来的水果一边抱怨。

  “大概他忙。”周影知道马路可真是忙得很,白天老老实实站在路上,晚上就到处乱跑“维持交通秩序”。周影知道他天天追着自己真的是为了看到自己撞死那个妖怪的事后,真的吃了一惊:“可是我撞得是个妖怪啊。”“是个妖怪?”“是啊,他不是人啊,你怎么能说我撞死人后逃逸呢?”“这个……妖怪不是人,不受法律保护,撞死妖怪是不是应该和撞死猫狗一样呢?”马路沉思了好久认为周影撞死妖怪没有触犯法律,就此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了。周影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他思考了那么久马路总是可以快速重生的缘故,可是那个缘故竟然简单的可怜——不过是一条流水线作了四十多个身体,可是他们只生出了一个灵魂罢了。

  “……所以我就说我是不死之身吗……喂,周影,你在发什么呆?有没有听我说话?”孙剑拿着一个梨子在周影面前挥舞着。

  “我在听,在听……”

  “哼,这么大的飞车集团被我一举破获了吧!看谁还敢怀疑我是罪犯的同伙!”孙剑边吃边说口沫横飞,“可恶的是那个夜间砸车魔,居然留下一张‘孙剑是无辜的,是我想陷害他’就不再出来作案了!他这不是等于在我脸上写上‘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他这就是想让我更受怀疑!我一定要抓到他把他吊死……”

  周影:“……”

  留了那张“等于在孙剑脸上写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纸条后,那个深夜袭车魔居然再也没有出现过。半个月后孙剑才顺利的出院,这时这件事已经成了警局里的一件待查的案子——杀人越货的大案子还办不过来,这种没造成多达严重后果的事件在社会舆论的压力减轻后,警也就不放太多精力在上面了。只有被犯罪分子随意使用了名字的孙剑对此仍耿耿于怀,每当没事就会到原本经常出事的路段溜达,几乎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今天下班后闲来无事,孙剑又偷来同事的车钥匙开着车来到了外环路。远远的他就看见那个塑料交警那里有一个真的交警在忙活着,心想多半是那个塑料大玩具又被恶意破坏了,于是凑了过去。却见那个交警不仅在搬那塑料警察,而且连底座也向车上搬去,便一边过去搭一把手一边问:“老兄搬它干什么?”

  “唉,这个东西放在这里老损坏,我们队上决定以后在这里加个流动岗,把这东西收回去算了。”

  “啊?这么快就要退休了!”孙剑拍拍那个塑料警察,最近因为工作关系老在这条路上来来去去的,看到这“半”个同行心里总有些亲切,听到它就在这么“报废”了心里倒有些舍不得,“那它以后会怎么样?不会被卖给废品收购站吧?”孙便设想着它可能的悲惨下场。

  “这么贵的东西哪能卖废品啊,等东边那条街新路修好了摆那儿去。”交警把东西全塞进车厢,重重关上了车门。孙剑趴在车窗上向塑料警察挥挥手:“老兄可以放长假喽,羡慕你啊……”说完竟然似乎看到那个塑料警察对他挤挤眼。孙剑急忙揉揉眼再看,分明还是一个塑料玩具老实的躺在车厢里,他摇头笑着整整衣服,开始在路上溜达起来……

TOP

都市妖奇谈·37 相亲记(又名:线上游戏惹的祸)

  “爷爷,那我走了?”朱黑黄哭丧着脸小声对祖父说。

  背对着他的老头赶苍蝇似得挥挥手,什么也没说。

  朱黑黄又问一句:“那我走了?”祖父还是不回头得向他摆着手。朱黑黄终于下定决心向门外走去,走到门槛边时回头又问说:“爷爷,那,那我真地走了?”

  老爷子猛地跳了起来,恶狠狠地向他扑过来:“你要滚就快滚,在给我在那里罗嗦试试看!”朱黑黄吓得转身就逃,连看都没有敢再多看这个他自幼长大的家一眼,几乎是跑着脑袋滚下了山坡。当然他也不会知道,在他离去之后,老人抬起头来目送着他,眼中噙着泪水自言自语:“孩子啊,我知道你对独自到人类的城市里去很害怕,可是你不能一辈子跟着我这个老不死啊?你总得自己过生活吧?爷爷帮你安排了门很好的亲事,那家的姑娘和你一样是半人半妖,你以后会幸福的。去吧孩子,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去吧。”

  端坐在窗前阳光里的周影听到敲门声后站起来,却发现林睿和火儿已经从屋里跑了出来,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等着他去开门。“外面是火儿认识的人吗?”周影心里这么想着打开了门。

  门外是两个陌生男人,脚边放着几个大盒子。其中一个对着一张纸问:“请问这里是周影先生家吗?我们是XX电脑公司的,把您订的电脑送来了。”

  “我订的电脑?”周影诧异地正要开口,林睿已经欢呼一声冲了过去,同时还不忘了对周影甜甜地说:“谢谢爸爸帮我买电脑。”趁着周影被“石化”的功夫,他乐滋滋地带着那两个人进屋去安装调试了。火儿跟在他身后在叫嚷着:“只许你叫这一次喔!看在你送我电脑的份上就这一次喔!”

  林睿不耐烦地回答:“知道了,我才不稀罕叫他呢!”

  火儿虽然对于别人叫周影这么亲密的称谓十分不快,但是电脑的吸引力更大,它叫嚷了一阵子,还是嘟嘟囔囔的跟了进去。

  等到因为林睿的话僵直的周影清醒过来,那两个电脑公司的员工的工作已经结束。而他家的书房与卧室里也就多出了两台电脑,火儿与林睿一人一台正玩得高兴。那两个员工站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他填写对他们工作的评价。周影决定送电脑公司的人出门之后再来问明白怎么回事,对方出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票递给他,静静等着他掏钱。

  “三万一千元……”周影看着那个数字不由喃喃地念出来,刚好是自己开出租一年收入的总和,自己现在手里没有这么多钱啊。难道要找刘地借?周影急中生智:对,找刘地送钱来。还没等周影拿起电话,林睿已经举着一个包跑过来塞在他手里:“爸爸你的钱包。”

  钱包里不多不少正好放了三万一千元。周影忙拿出来付了账把对方送出门,回过头来见火儿正在和林睿没完没了:“说过你只能叫一次!你居然多叫了一次!赔我!赔我!!”

  “谁稀罕啊!我自己有妈妈呢!”

  “那也不行!我吃亏了!”

  “那回头你也叫我妈妈几声好了。”

  “那我不是更吃亏!!”

  “林睿,这是怎么回事?”周影走过来把他们分开。火儿立刻跳上他的头顶用脚爪撕扯:“影,你居然没有否认!赔我!赔我!”周影不明白它跟林睿又在玩什么游戏,林睿趁机说声再见溜出门去跑了。

  “火儿,电脑是你买的吗?”周影打量着价值他全年收入的两台电脑。

  觉得自己吃了亏的火儿不太高兴地回答:“狐狸打赌输给我的……”周影觉得家里多两台电脑也没什么不好,就没有再说什么。

  郁闷中的火儿却直到晚上瑰儿回来才恢复心情。瑰儿看到电脑就欢呼起来:“哇,我早就想买电脑了!周影,是你买的吗?”火儿马上上前表功:“是我弄来的!我还特意要狐狸买两台!”于是它如愿以偿的听到瑰儿地承诺:“火儿你真是太好了!你想吃什么?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看着四周,朱黑黄觉得自己降落时可能选错了地方,因为这里四周都是各种废物,堆的象小山一样,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哪里象王叔叔口中繁华热闹的大城市?分明象个垃圾场么?他嘴里不满地咕哝着爬出那个大坑,看见三三两两的人正在这满是垃圾的地方翻翻捡捡,也不知在找什么。朱黑黄一脚高一脚低地在垃圾里趟着,真恨不得马上飞走,心里对爷爷要求自己不到关键时刻不要在有人类的地方显露法术的事报怨不休。

  在拾荒的人也发现了这个陌生的少年,纷纷向他投以好奇的目光。朱黑黄一身乡下打扮给了控制这座垃圾场的“垃圾王”一种错觉,以为他也是靠捡垃圾为生的外地打工者。其中一个人摇晃着过去,居高临下地盯着朱黑黄问:“小子新来的?知不知这里的规矩?你带了多少钱啊?在这里干活要收钱的知道吗?”

  朱黑黄奇怪道:“钱?什么钱?”

  “没有钱在这城里捡垃圾都不行知道吗!”周围一些人也帮腔着喝:“没钱干什么都不行,想在这里干活,先和老大哥订个章程出来吧。”

  “钱?”朱黑黄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真没带几个钱。即然在这里钱这么重要的话……“你们把身上带的钱全交出来!”他指着眼前能看见的每个人喊。等对方听懂了他的意思后,好几个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喝骂着扑上来。朱黑黄二话不说,展开拳脚迎战,按住那些人便是一顿痛打。那些人类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大会功夫便被他打的满地翻滚。朱黑黄也不客气,上前一一搜身,拿走了他们所有的现金。不但那几个和他发生冲击的被他洗劫,就连其他那些远远躲开去的无辜者也没逃过,被他抢走了全部金钱。看看手中那叠脏兮兮的钱他皱皱鼻子,向着刚才“打听”到的立新市市区方向跑去。

  朱黑黄照着手中的地址一路找来,几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付了车费之后才到达目的地。他在这栋楼前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用手扯平衣服,整理发型,心紧张地“砰砰”直跳。上了楼后又在那家的门前徘徊了二十分钟,觉得自己的手指不再抖的那么厉害了,才上前按响了门铃。

  “谁呀?”门铃声响过,一个柔和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接着门被打开来,一位美艳的少妇出现在门口。她看到朱黑黄后微微露出了惊异,上下打量着他问:“你找谁呀?”

  朱黑黄一看到她便像被电击一样,两眼直盯着无法移动。心里各种念头翻腾着:这一定是她的妈妈,长的好美啊,不亏是狐狸精。那么她一定也象岳母一样美丽迷人了?为什么岳父却说她长得不怎么样?不管这些了,反正我就要见到她了,我就要和这么美的姑娘结婚了。他越想越美滋滋地,两眼盯着未来的岳母,心中看到的却是自己的新娘,对方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见。直到少妇再三再四地发问他才回过神来,赶忙陪着笑说:“阿姨您好,我是朱黑黄,是来找王叔叔的,那件事……就是那件事,我想来订下来。”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向门内张望,希望可以看见一个梦寐以求的倩影。

  “来找我先生的……”少妇再一次上下打量朱黑黄一番,“那件事是什么事呀?他从没向我提过什么。”

  “就是前些日子王叔叔去登山,遇上暴雨迷路又受了伤,我爷爷把他救到我们家中养伤,其间王叔叔说起他的妻子也不是人类,是狐狸……狐仙,他的女儿和我一样,是半人半妖,于是就……”尽管他有张厚脸皮,接下来的话也说不出口,讪讪地笑着等少妇自己明白过来。

  少妇听到这里目光跳动了一下,但是马上浑若无事,热情地把朱黑黄向屋里让:“原来是我家老王的恩人,快进来,快进来,我去给你倒水。”

  朱黑黄欢天喜地的进了屋。他打量着这所宽大整洁的房子,比起自己和爷爷在山里的住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屋里那种种电器、种种陈设,更都是他从没见过的。他兴致勃勃的地四周打量,心里盘算着自己拥有这一切后要怎么住的过来啊?

  少妇为他端来了茶水和点心,看着朱黑黄狼吞虎咽的吃像,少妇关切地问:“黑黄──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不介意,不介意!朱黑黄摇头摇的嘴里的渣子都掉出来)你这次来城里是有什么事吗?是来求学?旅行?还是购物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朱黑黄顿时被嘴里的食物哽的说不出话来。他捶着胸咳了好一阵才大声说:“阿姨,我这次来是为了我和童童妹妹的婚事啊!王叔叔他在家吗?他……”他的目光停在一张全家福上,声音顿时低下去喃喃自语着:“这就是童童妹子……天仙似的人儿啊!天仙……王叔叔还说她不漂亮……我的童童妹子……”说着竟然伸手想去拿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一家三口中,最显眼夺目的就是中间那个少女。母亲的血统给她的异样美丽和父亲血统给她的人类特有的活力,使她仿佛一个发光体,耀花了朱黑黄的双眼。

  少妇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问:“婚事?什么婚事?我们家童童才十五岁,说什么婚事。”

  “十五不小了,我们那里有十二、三就出嫁的姑娘呢。”朱黑黄理所当然地说,“而且我爷爷说了,让我成亲后就住在这里,那样您和王叔叔就不用和童童妹子分开了。你们也就不用担心她是不是太早出嫁不是?”

  少妇宛然笑说:“黑黄啊,虽然我知道你不是说谎的孩子,可是你王叔叔确实没给我说过这件事情,你现在忽然上门来提亲,我实在没法答复你……这样吧,你叔叔现在出差去了外地,你能不能等下周他回来再来?有他那个一家之主在我们才好给你答复啊。”

  朱黑黄有点不甘心地问:“王叔叔真的一点也没提过吗?”

  少妇摇摇头。朱黑黄又挨延了一会儿,见少妇不大相信自己的样子,只好极不情愿地对着王童童的照片一步一回头地走了。他前脚出门,后面少妇就抓起了电话,用凌厉的声音对电话那边的丈夫质询:“王有道,今天有个蜘蛛精上门来,说是你要把女儿嫁给他,你可不要以告诉我这个当母亲的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呀?……别打算岔开话题,你现在不跟我说,等女儿放学回来,我看你怎么跟她解释……”

  “老婆,你听我解释,你别不管我啊,童童回来会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的……”

  朱黑黄从王家走出来,尽管有些沮丧,可是王童童出乎意料的美貌给了他比原来更多的期待。这么美的女孩,就算在哪些擅长变化的妖怪中也不多见啊,现在就要带着大笔的嫁妆成为自己的妻子了,真是做梦一样。

  朱黑黄带着心里种种的美好设想在街头闲逛,天色暗下来后才想到自己要到哪里去的问题。他原来以为只要来到城里,找到王家的所在,之后就与王童童成亲并且在王家住下来,将来继承王有道口中丰厚的家产,有了这一切在城里过上舒服快活的日子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没想到计划会遇到意外挫折。朱黑黄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回山里去肯定不行,爷爷听说自己相亲失败肯定会大发雷霆,而且他可不愿意就此放弃这桩婚事,不但说王童童美丽的身影让他心醉,就是王家的家业在他这个山中长大的少年眼中也是无比富足,只要把王童童娶到手,那一切可就是他的了。要实现娶王童童的愿望看来只有在城里住下来等王叔叔回来,可是要住在哪里?他四处环顾并思索着,现在天色已渐暗,自己身上又没有钱,要不要找个遮风的屋檐挂一夜再说。

  思考中的他随意逛进了一条行人稀少的街道,一个跳入眼帘的情景改变了他露宿街头的打算:不远处有两个少年挟执着另外一个同龄人,正在逼对方把钱交出来:“快点拿来,哥们还要去上网呢!不是叫你带三百来吗?这怎么才二百,你当打发叫花子啊!”说着耳光便扇了下去,那个被抢的少年支撑着反驳了句什么,招来了另外一顿踢打。抢劫的两个少年丢下几句警告和下次带钱来的数目后放走了对方,却没注意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一个旁观者的注意。

  “喂,把钱交出来!”朱黑黄走上前二话不说便把两个少年按在了墙上,谁想反抗抬手就给一个耳光。当把两个少年打服贴之后,朱黑黄从他们身上翻出了两百三十七元钱,看来他们抢来的钱就是他们的大部分所有了。朱黑黄皱皱鼻子把钱装起来,学着少年们刚才的样子吩咐:“明天带五百来,一分也不能少!记住了!” 说完依样在他们身踢几脚,放他们走了。

  找到了容易的来钱办法让朱黑黄大为高兴,他兴致勃勃地洗劫着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此时正好是附近一所学校放学的时间,路过的几乎全是少男少女,朱黑黄略一恐吓,加上几下拳脚,基本上什么抵抗都不会遇到。当朱黑黄正为自己口袋里逐渐增多的钱币高兴时,却不知道远处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他知道苏绿茵此时的神情,也许不会再因为抢来的金钱那么兴奋。

  朱黑黄也不知自己抢了多少人,只是知道当他终于厌倦之后所有口袋已经全塞满了钱。对于这么快就找到了在城市挣钱的方法他很为自己骄傲,即然有了钱,他开始打算下一步去干什么,对了,上网,刚才在好几个少年少女嘴里听到过的词。即然城里的孩子有权享受,自己也应该见识一下才对。朱黑黄这么想着,正好看到一块××网吧“宽带上网,内有空调”的招牌,便走了进去。展现在他的面前的,是他闻所未闻的新奇事物。

  周影一如往日地坐在窗前阳光下修炼,身外的一切声响他都置若罔闻。当刘地哼着歌儿晃进屋里来喊饿时,周影才睁开眼说:“你等一下,我马上去煮饭。”

  “什么?你做饭。”刘地怪声怪气地叫,“瑰儿呢?瑰儿为什么不在家?她干什么去了?”

  周影不解地说:“瑰儿在家,哪也没去啊。”

  刘地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攀折周影的肩头问:“你们吵架了?嘿嘿嘿嘿,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解风情到极点了,我看还是我去安慰安慰她受伤的心灵吧!”

  周影据实说:“我们没吵架。”

  刘地收敛了几分嬉皮笑脸问:“她生病了吗?不严重吧?”

  “没有啊。”周影被他问的莫名其妙,今天刘地怎么这么关心瑰儿,一会问她在不在家,一会又问她生没生病,他指书房说:“她在那里,你有事自己去找她吧。”

  “瑰儿在家,又没生病没和你吵架,为什么是你做饭?难道是火儿惹她生气了,她要让火儿忆苦思甜?”

  “火儿和瑰儿……”周影刚说了几个字,书房门豁地打开,只见瑰儿大步冲了出来,手中提着一本即厚又大的字典,气势汹汹地一掌推开卧室门扑了进去,嘴里叫着:“火儿,你居然敢PK我!”举起手中的字典向屋里正在电脑前上网的火儿拍了下去。火儿挨了这么一下,不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和我抢装备,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瑰儿又气又急地叫:“把我的战甲还给我!把我的武器还给我!”

  “爆出来的就是我的了,哈哈哈……”火儿张狂的大笑。

  瑰儿围着它团团转,她的那点力气对火儿根本毫无作用,火儿压根不理她的抗议,自己又趴到电脑屏幕上去了。瑰儿白白叫嚷了一气,无奈地自己也回了书房。刘地这时才看见书房里也有一台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和火儿正在玩的是同一款网络游戏。瑰儿从出书房门到再次投入到游戏中,自始至终都没瞄到刘地一眼,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来了,刘地摸着下巴问:“这是怎么了?”

  “林睿买了两台电脑来送给火儿和瑰儿之后就这样了。”周影有时候也会用网络看看新闻,也认为人类的这项发明很方便。可是他还是不明白整天对着它有什么意思。

  “哦,迷上游戏了啊。”刘地恍然大悟。他丢下周影向屋里走去,凑到瑰儿身后问:“玩什么游戏?哦,我也在玩这个,你的ID是什么啊?我在里面叫情狼,可是七十多级的道士哦。”

  接下来周影看到了令他都目瞪口呆的一幕:瑰儿丢下电脑,向着她一向视之为麻烦的刘地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双手紧紧抓信刘地的手臂摇晃着叫:“给我套好装备,带我练级,给我钱,帮我PK!”

  刘地抱着手臂,翘着下巴,用鼻子“嗯”了声。

  这时火儿也从屋里伸出头来,半信半疑地问:“谁有七十多级?里面级别最高的才七十六级呢。”

  “什么?才陪了女朋友两天没上,已经有人超过我一级了?”刘地摸摸头,脸上却没有遗憾,反而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你真有七十五级?”

  “哼!”刘地鼻孔朝天,用下巴对火儿说话。

  火儿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刘地,周影不由紧张起来,一般来说刘地用这种态度说话时,他与火儿之间的战争马上就要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不知道这次他们会破坏什么,电视机?沙发?家具?还是电脑?但是令他更加意外的事发生了,火儿居然没有扑向刘地,反而急切地问:“那你有没有好装备啊?”

  “哼哼哼”刘地发出了一连串奸笑,“这个服上的九件神器,有五件在我手上,知道我得厉害了吧!”

  瑰儿的眼中爆发出火花,紧紧握着刘地的手:“给我一件,给我一件!”

  “给我!把最好的给我!”火儿也凑上去抓着刘地的头发叫嚷。

  “哎呀,肚子饿了。真不想吃周影煮的猪食啊……刘地伸着懒腰,满脸都是小人得意的神情。

  瑰儿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热切地问:“你想吃什么?我去做饭给你吃。”

  “喔,随便点来上十几个菜就行。”

  “好好,我马上去做。”瑰儿答应着跑进厨房去了。

  火儿眼睛不眨地盯着刘地,也不知在盘算什么,就那么抱着翅膀坐在电脑顶上。刘地拍了它的头一下:“不用打鬼主意了,干脆让你看看我的装备好了。”

  他在电脑前摆弄了一会,火儿忽然大叫一声从电脑顶上倒翻下去,双翅拉着电脑屏幕把自己贴在上面:“在你这里,传说中的武器啊……难怪从来没人见过谁使用它,你是个道士,拿着我们剑客的武器干什么?快把它给我!”

  “哈哈哈哈,你才几级,给你你用的了吗!”刘地用高高在上的口气对火儿说。

  “我都二十九级了,比瑰儿和狐狸都厉害!”

  “那我多少级啊?”刘地翘着二郎腿悠然地问,火儿顿时哑口无言。看着屏幕上刘地那刺眼的级别,那令人流口水的装备,它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扑上去乱抓乱啄:“把你的帐号和密码交出来,这个人物归我了!给我交出来!交出来!”

  刘地奋力地挣扎开大声喊:“你想以后一上线就被我PK吗?想的话就来抢啊!”他的威胁马上就使火儿松开了他。周影大张着嘴:刘地和火儿的争斗竟然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这也太惊人了,他事先完全没想到,手里端着的想要用来救火的一盆水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好。

  火儿绕着刘地飞了一圈又一圈,对它来说奈何不了这只狗的感觉是在糟透了。它在屋子里乱飞乱撞,怎么也想不出可以令刘地妥协的办法,最后索性飞到了周影怀里撒起娇来:“影,我想要他的帐号!”周影是那种从来不拒绝孩子无礼要求的父亲,他略一思索便报出了刘地的银行帐号。火儿对这个平常随时存有几十万的帐号毫无兴趣,继续大叫大嚷:“我不要这个!我要另一个!”

  “他其它现金和财物一般都放在地底下,没有别的帐号了。”周影对刘地的家底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不要这些!我不要这些!”火儿使劲地在周影的怀中打滚。

  刘地“哼哼”地冷笑起来:“别以为周影什么都知道,我可没对他说过我的电脑上的帐号。”

  “影,我要他的帐号!你去给我问出来!”火儿的吵闹开始升级。而周影刚好是个孩子想吃人他都马上会去杀的父亲,他用询问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好友,准备问出他的账号后马上报告火儿。

  刘地晃着椅子,挥着一只手指:“你不用看我,朋友之间也应该有隐私权的。”

  “只是个帐号而已,你告诉火儿,我以后还你钱。”

  “你怎么可以这样溺爱孩子,这种教育方式是错误的,会给孩子带来负面的影响,会让它变成小皇帝,会……”

  “不用你来教影怎么教育我!”火儿愤然叫,自己一直都这样长大,不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看刘地自己那样,还向教育别人!火儿最恨的就是别人说自己家教不好(因为这基本上是被公认的事情)。它向刘地怒视,耐心很快就要被扑上去的欲望消磨光了。

  “火儿,你怎么下线了!”——周影家的大门属于装饰品,经常来这里的客人从来不把它放在眼里。林睿大吆小喝地从窗子里蹦了上来,抓住火儿就摇晃:“你说好帮我PK的,居然自己下线了!我的等级!我的装备!我的……”他正喊叫中,一只手指不住的对他的肩头戳戳点点起来,“干什么?周影,我和火儿的事你少管!”——这种父亲真是的,儿子有什么事他都跑出来。那只手还在继续点他,林睿愤怒地抬头:“周影……咦,刘地?你什么时候来的?”

  “凭我这么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神采出众的形象,你居然看见周影没看见我!”刘地在林睿头上狠敲。不等林睿的愤怒爆发出来,他又扭着林睿的脖子把他推向电脑。

  “哇,哇,哇!”林睿跟火儿当时的动作差不多,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电脑屏幕上,“这么高的等级!这么好的装备!还有神器,我们法师用的神器……这是谁的号?这是谁的?”

  刘地再次把鼻子翘高,哼哼着说:“你看这个屋里,谁象能有这本事的人啊?”

  看着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林睿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号是他的了。只见林睿的面孔在瞬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从厌烦不屑迅速转化为甜甜的笑容:“不愧是刘叔叔,也只有您有这样的实力了吧。”

  “哈哈哈哈,还是小睿有眼光。”

  “哪里哪里,我这不是跟刘叔叔您认识久了,稍稍学的一点半点吗。”

  “……”

  听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的肉麻话,不但火儿受不了的用翅膀捂着头,就连周影都皱着眉,对他来说今天发生的离奇事太多了。直到瑰儿端出晚饭,刘地和林睿的相互恭维才算告一段落,吃喝间因为对于瑰儿的手艺与林睿的“乖巧”的满意,刘地答应要带他们三个练级,将来级高了送装备。于是饭局结束,林睿、火儿、瑰儿立刻不见了踪影,刘地也慢悠悠的晃出了门去。周影看着一桌子的菜汤剩饭正在发呆,这时瑰儿有点不好意思地伸出头:“我们忙着呢,今天就麻烦你收拾桌子、洗碗了。”说完就关上房门。不一会游戏的音响效果从书房、卧室里穿了出来。

  夜幕降临,当万家灯火逐渐亮这城市后,周影家中依旧响着电脑屏幕上传来的格斗、呼叫、法术、爆炸等声音,而在城市中的另一个家庭中,充斥在屋子里的,却是夫妻吵闹,孩子尖叫的声音。

  “没想到你这么不负责任,你是怎么做人家父亲的!竟然会为了自己保命就耽误女儿的终身!我真是看错你了!”一向温柔的家庭主妇难得地表现着愤怒。她的丈夫自知理亏,小声地辩解:“我也不是只顾自己不为童童想,钟家那个孩子真的不错。心地善良,忠厚老实,而且和童童一样也是个半……”

  “够了!”虽然心里不高兴可是一直没有插入到父母的争执中去,只是嘟着嘴坐在那里的王童童忽然大喝一声,跳起来向父亲发威:“什么象我一样?什么也是半个,半个什么?你说明白啊。”

  做父亲的毫无尊严地向女儿讨好地说:“没什么,童童知道爸爸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嫌我在学校里的麻烦事还不够多,再帮我找点来对不对,什么未婚夫,我不要!我讨厌男生!我,我一辈子也不嫁人!”她一头扑进母亲怀里哭起来:“妈,你看爸爸,他怎么这样……呜呜呜,我不嫁人,我不要未婚夫……”母亲拥着女儿好声安慰,用眼角冷冷地看着那个不称职的父亲,直到他缩在沙发一角。见他也不是没有悔悟之意,少妇终于发话:“自己说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吧。”

  王有道先生,事业有成的商界人士,酒色财气样样不沾,唯独爱好登山。如有一个月以上不到山上走走,浑身都会不自在。可是他的登山运却很奇怪,别人登山遇到美景,遇到恶劣天气,遇到危险甚至遇到山难,他却擅长在山里遇到妖怪。小学时在山里迷路,救他的是妖怪;中学时野营,差点被妖怪吃掉;上了大学在山上遇到个志同道合喜欢登山的女朋友,结了婚才知道居然也是妖怪。

  做了妖怪女婿的王有道自此更加热爱大山——现在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有老婆在旁边保驾护航啊,直到女儿童童出生,妻子苏绿茵才为了在家里照顾孩子不再跟他出游。王有道有了妖怪妻子后妖怪对于他早已失去了神秘感,现在的他在山里遇到妖怪不但不怕,反而会主动上前打招呼、攀交情。这么一来就算那些像对他不利的妖怪摸不清他的底细,反倒是提高了他的安全系数。

  前些日子王有道又去登山,这次的经历可以说是他的登山史中最糟的一次。不仅遇到了及恶劣的天气,而且在与队友们失散后摔断了腿。欲向老婆求救,结果发现手机没信号,而苏绿茵给的符咒因为相放的保险点所以放在内衣口袋里,然后在出门前把那套衣服给换下来了……

  王有道真是欲哭无泪,躺在湿淋淋的泥地上,盼望着老婆在洗衣服的时候早点发现自己忘掉的东西。就在天空中再一次聚集起乌云,他以为自己又要被暴雨清洗一次时,有个小老头溜溜达达的从附近的山崖上走下来——看到他沿着笔直的山壁,头部与地面平行的走法,然谁都可以猜想他不是人类,更何况是见妖甚多的王有道。“老人家,老人家,帮帮忙……救救我……”王有道刻意的装的更加虚弱来博取同情。

  老人发现他后就从崖壁上那么一荡,稳稳落在了王有道面前。他上下打量王有道一番,摸着胡子问:“小伙子,你跑到这山里来干什么啊?”

  “我是来山里旅游的,不小心和同伴失散又受了伤,躺在这里大半天了。您知道吗,我的老婆也是妖怪,所以看到您我真是倍感亲切啊。遇到像您这么慈祥的人,我就知道自己有救了……呜呜,本来以为自己要在这山里喂野兽了……恩人啊,亲人啊,我总算盼到您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假哭打动了老人,总之他如愿以偿的被老人救回了家里。

  在老人家里养伤期间王有道知道了老人的家事:老人是蜘蛛精(王有道:这种干巴老头子也是蜘蛛精?简直是给对蜘蛛精的印象停留在西游记的蜘蛛精们身上的人以致命的打击啊!),和一个孙子相依为命。他的这个孙子有一半血统是人类,因为当年老人的儿子爱上个人类女子,隐瞒了身份跟她结婚生子。谁知道孩子出生后竟然会在睡觉的时候口吐丝线把自己包裹起来取暖,这个现象使得那位母亲又惊又急,直到孩子的父亲见隐瞒不住承认了实情,她才明白自己的婚姻竟是建立在一场骗局上的。这个女人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打击,最后竟然选择了扔下孩子和丈夫一走了之。她的丈夫爱妻极深,也把孩子扔给老父亲,自己天涯海角的去追妻子去了,这么多年连消息都没有

  老人说到这些就耿耿于怀,他不认为儿子骗婚有什么错,却把那女人(他是不肯称那女人做儿媳妇的)的抛夫弃子夸大了一百倍。其实从王有道的角度看,那女人在那样的情况下没有神经错乱已经不错了。自己刚知道妻子是狐狸精时,也差点进了精神病医院呢。老人并不理解人类对妖怪打骨髓里的恐惧,认定了人类女子都是水性杨花,没心没肝的冷血动物。他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孙子虽然有一半人类血统,但是绝对不能再让他和人类有什么瓜葛了。

  老人自打孙子开始蹒跚学步起,就在认识的妖怪家族中给孙子张罗起婚事来。谁知道大部分妖怪们都瞧不起要一半人类血统的孩子,就算有不在乎这些的,听到他的父母那种不负责任的行径,害怕孩子继承父母的毛病,都婉言谢拒了老人的提亲。老人本来根本不想救王有道,直到听见他说自己的妻子也是妖怪时才动了心思。他打听出王有道夫妇有个女儿后,便转着弯子提出了结亲的要求。

  老人的孙子朱黑黄相貌英俊,性格也很乖巧,王有道想到自己那个同样是半人半妖的女儿就忍不住叹气。那个孩子不但性格叛逆,而且还有暴力倾向,动手永远比动口快,连自己这个做爸爸的都没少挨她的打。她这个样子,将来还嫁得出去吗?就算嫁得出去,将来会不会落得个打死亲夫的下场?如果女婿是人类,这样的设想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不如让她嫁个“同类”……王有道辞别老人那天,被老人用珍藏的好酒灌的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就答应了这桩婚事。好在他还保有最后的理智,在婚约的后面加上一句,朱黑黄必须自己去得到王童童的认可。

  朱黑黄自认为相貌英俊,脾气也不错,平时山里的妖怪姑娘们顶着长辈的压力对他暗送秋波的可是不少,他根本不认为那个脾气不好的模样也不怎么样的女孩(脾气是王有道压缩后的,模样则是王有道谦虚后的产物)会看不上他?他满脑子想的就是王有道口中所说的城市生活有多么舒适,多么繁华。而且只要娶到那个女孩,这一切不就手到擒来了吗。所以不顾祖父在旁边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径自就答应了王有道的要求。

  听王有道交待完事情的始末,母女二人的脸色更加阴沉。苏绿茵冷冰冰地问:“你很想跟那家趁人之危逼婚的人家结亲吗?我给你出个主意。我现在就带女儿回娘家去,你另外找个听话温柔的好妻子,赶快生个女儿,到时候你想把她嫁给谁都没人敢管你如何啊?”

  王有道知道妻子生气的后果又多严重,结结巴巴地说:“他们,虽然……可是,那个孩子还不错,你倒是让女儿看看再说啊。”

  “还看什么?”苏绿茵说,“我亲眼看见他从咱们家出去就在街上抢劫。还专门捡老弱妇幼来抢。这样的孩子真是好人品啊!哼哼。”

  王有道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怎么会这样?我在他家时,那个孩子挺好的啊。”

  “人家要骗你的女儿,自然要摆出个好人的样子给你看!”王童童怒冲冲地把桌子上的水果向父亲抛,“哪里有你这样的父亲!为了自己活命就把未成年的女儿嫁给那样的人渣!我要告诉姥姥,我要告诉奶奶,我要……”

  面对怒发冲冠的女儿,王有道一边躲避着她扔来的各种物品,一边向妻子求救。可是同样愤怒与他行为的妻子不但不肯伸出援手,反而把他独自丢在女儿的怒火中回卧室去关上了门。“童童,乖女儿,你听爸爸解释啊……爸爸没想到那个孩子是这样的人品啊……我要是知道……哎呀,你真打到我了……”

  火儿最近几天心情极为不佳,必竟对它而言处于弱小挨打的局面实在罕见之极。可以说自从周影把它从蛋里孵出来直到长这么大,能和它打成平手的对手都不多见。可是现在,在虚幻的网络上,它却被人追着打的狼狈逃窜,束手无策。

  在火儿面前的屏幕上,火临天下正被流云遮日恶意PK。火儿翅膀与脚爪并用,奋力地敲击鼠标与键盘,操纵着人物在地图上躲闪,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救兵来到。最近几天它已经被这个家伙打了无数次,而且都是毫无由因的攻击。对于这种不分由说欺负人的行为火儿平时是很喜欢的,不过那是在由它担任欺负实施者角色的情况下,它可不喜欢承随意被打。更可气的是对方是个五十多级的弓箭手,与三十级的火儿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火儿即无反手之力,也无招架之功,除了躲闪和救助之外,它一点办法都没有。不一会儿大智不愚和山中少女双双赶到,不过他们的级别比火儿还低,在这个实力代表一切的游戏中面对高手同样无能为力,他们所能做的只是搅乱对方的攻击,给火儿争取喘口气补血的机会而已。

  当他们三个身上带的药品几乎用完时,等待已久的救星终于出现了。只见这位救星前面驱使着凶悍的宠物,后面紧跟着三、四个女性玩家,大摇大摆的来到火临天下面前一站,情狼“大侠”来到后大喝一声:“喂,小子,看看我的级别!”然后摆个潇洒的造型,估计对方看清楚了自己的光辉形象之后,才一连串的法术砸了过去。对方也没那么简单,他不但不害怕的逃走,反而依仗着自己的高敏捷向情狼冲去,大约想跟这个道士同归与尽。情狼就那么大咧咧地地站着,等他靠近后猛地施展开了近身攻击,一边还在张狂地大笑:“你不知道我的力量是多少吧!哈哈哈,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来头,下次你就不敢这么狂妄了!哈哈哈……”在他的一连串 “哈哈哈哈”中,流云遮日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地上留下几件装备,和几个金币,情狼把它们捡起来分派给跟着他的女玩家们,引来了一堆欢呼和赞美声。

  火儿闷着气站在旁边,越想越不甘心,冲过去赶开那些女人对情狼大喊:“快带去升级!我要报复!我要报仇!”

  “就你这级别,三五个月之内别想了,不如叫我几声‘叔叔’,我来做你保镖吧。”

  “把你的号给我交出来!交出来!”即使在游戏里火儿也无法忍受别人比自己厉害,任人欺负的感觉太糟糕了。

  “火儿啊,”情狼大模大样地教训它,“实力呢,是要靠自己努力获取的。世界上没有一蹴而就的好事,要脚踏实地,要扎扎实实,要一步一个脚印,那种生下来就比别人厉害的小家伙不是真厉害,总有一天会吃亏的!本事是炼出来的,努力再努力才会有收获。明白了吗?来,咱们练级去。”说完丢下目瞪口呆的火儿召呼着那一大帮女玩家扬长而去,系统还一再回荡着他打出的“哈哈哈”字样,可见可以教训的火儿哑口无言让他多么得意。

  朱黑黄看着控制的人物出现在复活点,气得狠狠砸了几下键盘。他学会了使用电脑之后第一时间便喜欢上了网络游戏。虽然玩的高兴,可惜他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新人,又不太会为人处事,在里面自然处处碰壁,处处被欺负。后来遇见一个叫火临天下的家伙,更是因为他说了几句风凉话便打得他回了复活点。跌跌撞撞地受了不少气后朱黑黄忍不下去了,刚好在他玩的网吧中有个人拥有一个五十多级的人物,号称这个网吧第一。朱黑黄趁那人上线时躲在他身后,看到了他得帐号和密码,便用这个偷来的人物上线去找那些得罪过他的人进行报复。

  这一次因为人物级别颇高,大展拳脚之下果然把那些人打的屁滚尿流,心中大为过瘾,终于在游戏找到了纵横天下的感觉。没想到最后找上“火临天下”,眼看就要把他收拾掉时,他竟然找出来了更厉害的人物。朱黑黄看着自己人物的资料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原来练这个号的家伙还敢号称这个人物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不还是一样被人送回复活点,吹牛不上税的骗子。

  流云蔽日气呼呼地走出城,寻思去哪里练级──那个火临天下他暂时是不敢去惹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提高级别再弄几件好装备,将来才好去报仇。他正琢磨着,几个人影把围在中间:“你小子敢抢我们兄弟的号!把号交出来,不然把你砍回零级!”这些人物显示着与流云蔽日一样的工会,看来是流云蔽日的朋友。

  一个只有五级的新人冲在最前面大吼:“把我的号还来!你这个小偷!你这个强盗!”这个人就是流云蔽日本来的主人。他辛辛苦苦练得人物连带几件极品装备突然被人偷走,心里的恼火可想而知,今天带了几个朋友来讨公道。如果号要不回来,凭着把这个自己辛苦练起来的人物杀回十级也不能便宜了这个小偷。

  几十个人把流云蔽日围住,同时系统广播也在一遍一遍地传着:我XX帮副帮主流云蔽日的号已被盗,从此他的所作所为与我们××帮再无关联。××帮为能提供他座标的人支付一百金币,我帮发誓要把他回十级。

  朱黑黄怎么可能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不多会就化作白光回了复活点。

  朱黑黄再次愤怒的咂着键盘:“可恨的东西,竟然都来欺负我!”——他却不去想想,本来就是他盗别人的号在先。他在这里一而再的拿电脑出奇,那边的网吧老板不干了,走过来敲敲桌子:“喂,弄坏了是要赔的!”

  朱黑黄正有气没处撒,腾的便站起来,网吧老板看到屏幕上他那个站在复活点的人物就明白了一切,笑着问:“被人PK了吧?现在等级是多少啊?”朱黑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欲打,拳头却被老板的下一句话阻止了:“你想不想报仇?想不想得到个高等级的号?想不想在游戏里所向披靡?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我手头有几个等级很高的账号,各种职业都有,也有各种神器,你要的话我给你打九折怎么样?”原来这个网吧老板雇人专门二十四小时练这款时下最流行的网络游戏,然后把里面的金钱、装备、道具甚至账号卖给那些玩家。他观察朱黑黄好一会了,见他在游戏里受了挫折,便不失时机地上前推销。

  朱黑黄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号?”

  “战士、弓箭手、道士、法师……都有六十级以上的,不带装备七百一个号,带装备的装备另外算钱。”

  朱黑黄估算一下自己身上的钱。这几天他除了上网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打劫,所以手里已经有了不少钱,把老板刚才说的号都买下来还有剩余。于是他把钱掏出来王老板手里一放:“六十级的我一样要一个,另外再给我几件好装备。”

  “肥羊啊……”老板在心里欢呼一声,把朱黑黄带到柜台里面,打开电脑让他自己挑选。

  火临天下独自在重复着无聊的杀怪活动,杀掉一只怪物,得到xx点经验,再杀掉一只怪物,又得到xx点经验……在不喜欢网络游戏的人(比如说周影)看来,这实在是十分无聊的举动,可是游戏中的人却玩的趣味十足。“还差百分之七十就可以升一级,再升两级就可以去学新技能……”火儿边敲鼠标边自言自语。它要努力把级别练高,那样就不用老是看那只死狗的脸色了。它要成为第一高手,然后就可以在游戏里为所欲为了。

  火临天下杀掉眼前的最后一只怪物,正准备回头去看看树林那边的怪物刷新出来没有,一个火球毫无预兆的砸在他的身上,使他损失了两百多血。他抬头察看时正好看见不远处的一个法师又砸来一个火球。

  “你打我干什么?”火临天下刚提出问提,还没等到得到答案,随着对方的一连串更猛烈的火球术、爆焰术,在现实中大名鼎鼎的纵火狂火儿,在网络游戏里竟然被人用火球打回了复活点。

  “气死我了!”随着火儿的狂吼,一股火浪从卧室里吞门而出,把客厅里的所有物品以及正在修炼的周影一起熏得焦黑。周影慌忙跳起来冲进卧室:“火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影……”火儿委屈地扑过来,“我被欺负了!那个混蛋竟然敢欺负我!”

  看着在怀里撒娇使赖的火儿,周影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这个宝贝儿子打从孵出蛋壳就飞扬跋扈惯了,从来都是它欺负别人,偶尔遇到能和它实力相仿的对手,人家的境界当然也就高到了不屑于和这样的小孩子计较。只有开始上网玩游戏之后,火儿才受到了平生最多的挫折。看到它被气的乱蹦乱跳的样子,周影真想劝它别玩算了,为了玩个游戏受气值得吗?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火儿大声宣布着自己的决心。周影以为它下一秒要冲出窗子去找它的报复对象了,谁知火儿却回到电脑前继续起它的游戏来。“火儿别玩了,我先给你弄点吃的吧?”——这是火儿开始玩游戏后周影第二担心的问题,原本动不动就饿的它居然经常忘记吃饭,只要周影不叫它吃,它就一直对着电脑不动。

  “火儿吃点饭吧?”

  火儿不耐烦地挥着翅膀:“呆会再说,我要加紧练级,将来还要报仇呢!”

  周影站在它身后看着它操纵人物,半天也不得要领,叹口气出去了。

  朱黑黄好几个人物轮着使用,用这些高等级又装备着好道具的角色去报复以前那些仇人的感觉好极了。他大展雄风,把那些看着不顺眼的人一一送去复活,特别是那个曾经扬言要把他砍回十级的xx工会的成员他是见一个杀一个,连新人也不放过。朱黑黄得意地哼这歌,又是一道白光,眼前的对手也被他顺利解决。难怪这么多人喜欢游戏,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感觉果然痛快。

  一个人物从不远处一晃而过,朱黑黄眼尖地看到他的名字“火临天下”。记得这个也是自己的仇人,不过自己是不是已经杀过他一次了?朱黑黄摇摇头,他这几天杀的人太多,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不过干脆从现在开始再杀一次,直到把他们全部杀回十级好了。朱黑黄这么想着,往火临天下的方向跟了上去。

  火临天下消灭一只怪物后,地上留下了几个金币与一把不错的剑,他正准备拾起来,旁边冲过一另一名剑士,对他当头就是一剑。火临天下以为是抢装备的人,赶忙向旁边一让,举剑还击,这时他才看清楚对方竟是个六十多级的剑客。这么高级别的人为什么来这里打低级怪,为什么和自己过不去?火临天下这么想着,决定惹不起躲得起,干脆地把地上的东西让个对方自己准备离开。谁知那个剑客看都不看地上的钱和装备,继续又扑向火临天下。

  “你要干什么?”

  “哈哈哈,我要把你砍回十级!”

  “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可是我认识你!哈哈哈,你永远别想认识我,因为下次砍你的会是法师,再下次会是弓箭手,再再下一次是道士……哈哈哈,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原来上次那法师也是你!你到底是谁?”

  “哼哼,你还记得网中人吗?哈哈哈,你杀我的时候,没想到我会回来报复吧!”

  “网中人?”火临天下依稀还记得那有个和山中少女抢怪,并且说话不三不四的玩家网中人,当时被山中少女紧急召来的火临天下二话没说就那个只有十七级的家伙送回了复活点。弄清楚了对方PK自己的原因也没什么用处,火临天下见对方连续攻击过来,转身逃跑。而这时平时充当救火队的情狼根本不线,“关键时候指望不上的家伙!”火临天下一边沮咒着情狼,一边狂用补血药瓶。

  朱黑黄并不急于解决火临天下,对他来说猫戏老鼠也是一项很有趣的游戏,是这个游戏提供的乐趣的一部分。他更喜欢火临天下的红名,那就意味着一担死亡,对方将会掉落大量的装备与金钱。那个网吧老板说过,就象可以从他那里买装备一样,朱黑黄也可以把用不到的装备卖给他,记得这个火临天下有个七十级的朋友,身上有几件小极品也是很应该的事吧?

  有很多玩家从正一个追一个逃的火临天下与朱黑黄身边经过,不过两个红名在PK,大部分人并不想趟这个浑水。火临天下一边诅咒大家没有正义感一边喝掉最后一瓶药水时,却有忽有个玩家跳到了他前面,替他挡住了致命一击。

  这个名叫坐山虎的战士只有五十九级,比起朱黑黄的人物还差着好几级,却一副并不把朱黑黄放在眼里的样子:“我最讨厌欺负弱者的人!(虽然他也算帮了大忙,可这句话让火临天下听了不痛快,谁是弱者啊!)今天是我第四次看到你随意PK,随意杀人了,我看得给你点教训,让你知道欺负人不是那么有趣的事。”

  又是一个自以为是大侠的人!这样的人这几天朱黑黄遇见好几个了,他真想告诉这个座山虎在他之前的每一个“大侠”的下场:“才五十九级就敢管我的闲事!”朱黑黄凭着这几天的长胜纪录,丝毫也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坐山虎打出了“哼哼哼”一连串冷笑:“以为级别高就了不起?我可是从一级就越级打怪的。我看你的脑子也比那些怪物NPC聪明不了多少吧?”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朱黑黄结束了战前的对话向对方扑去。

  事实证明了坐山虎并没有说大话。他的级别虽然比不上朱黑黄的人物,但是他对人物的运用灵活巧妙,熟练地把各种招数结合,使他的攻击显得更加有力并且有效,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与他相反地是朱黑黄平时老是轮流使用好几种职业的人物,他对每种职业都了解,却每种都不精通。平时仗着自己的级别高欺负人没什么大问题,碰上本服最擅长PK的三大高手之一的坐山虎,他原本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在朱黑黄发觉不好不甘心地打出的:“你给我等着瞧的!”文字还没消失前,坐山虎已经三下五除二把他收拾掉。他拾起朱黑黄掉落的物品看看:“这把剑不错,可惜我有更好的了,给你吧,五十级就可以装备。”他自己留下了金币和一个戒指,把一把不错的剑给了火临天下。

  “你要给我?”好武器不容易搞到,火临天下纠缠了情狼好久才拿到的剑都比这个差的远,坐山虎怎么会舍得送人?

  “这只是个游戏而已,用不到的东西不如送人,我才不会拿去卖钱呢,何况这原本就不是我的,你要谢就谢刚才那个笨蛋吧!哈哈哈。”

  火临天下顿时对大方豪爽的坐山虎产生了好感,同时也原谅了他刚才说错的话。

  “走,我带你去练级,等你级别高了,自己去收拾那个家伙。”

  “好!咱们走!”

  网吧里的朱黑黄对着复活点的人物气地再次重砸键盘。

  不过这里不是先前那个网吧,这里的老板不但没有上前兜售可以给他帮助的东西,反而叫一个雇工上前索要弄坏键盘的赔偿。朱黑黄两拳把那个雇员和网吧老板双双打成“半熊猫”,然后上网费都没付走出门去。居然会被比自己级别低的家伙打败,他心里窝火极了。正好在购买了好几个帐号和一大堆装备之后,他身上的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先去弄钱吧!顺便在现实世界里出出闷气。

  放学后的王童童背着书包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身边左右全是她的同学,不过她一个也不想理睬。对其中两个腆着脸贴上来的男生,她干脆每人给了他们重重一脚。几个亲亲密密搂肩搭背的女生从她身边走过,从她们飘过的字眼中,王童童知道那些“麻雀”正叽叽喳喳说的内容正是自己。

  “烦死了!”王童童重重甩着头。

  王童童从十岁左右就知道了自己半妖的血统,不过当时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并不大。她认为自己除了可以使用几个天生的法术(比如隔空取物和让水变开什么的,她本不还以为自己有特异功能呢)外,没什么象妖怪的地方,连她无比羡慕的母亲的那条松软毛茸火红美丽的大尾巴都长不出来。她一直安与自己的半妖怪身份,甚至梦想着等自己长大了会长成一个真正的、美丽、聪明、强大,有漂亮尾巴的妖狐。可是当她上了初中之后,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了。

  随着王童童渐渐长大,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少女,她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美丽开始蓬勃的展现出来,任凭谁第一次看见这个少女都会惊艳呆上一呆,那种在美丽中包含的柔媚气质使她对异性有着极大的吸引力。自从她上初中后,男生的情书就是她每天都会收到的东西,上学前、放学后天天有男生等在她必经的路上,甚至还有过一个年轻的男老师信誓旦旦的非她不娶,要等她长大。

  王童童母亲那样美丽,她也一向以自己长得像母亲而自豪。本来还以为只要是狐狸精的后代都这样,所以为了漂亮再多的骚扰也咬着牙忍了。谁知母亲偶尔说起来她才知道,其实半狐血统的小孩很少有能继承这种天生的媚惑本性的,王童童的情况可以说万中无一,而且除非随着她年龄渐长,法力渐增自己学会隐藏,否则就连法力高强的母亲也没什么好办法帮她。也就是说只有自己最倒霉!想到这一点王童童就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按理说这样的事情不断的发生,最无辜也是受到最多骚扰的人是王童童自己,可是偏偏有些人不这么认为。那些男生的家长咬定是王童童“勾引”他们的儿子,有些老师也把她看作红颜祸水,甚至其他的女生出于种种原因也不和她来往,联合起来冷落、排挤她。这样度过了差不多三年初中生涯的王童童在性格上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从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变得脾气急躁火爆,并且出现了暴力倾向:只要是给她写情书的男孩,都免不了要被她揪出来一顿暴打。

  她的脾气使她和同学们越来越疏远,和同学们越疏远她的脾气也就越来越火爆,特别是对那些胆敢当面表达爱慕的男人,她几乎想也不想就动手。今天她一路上已经打了三个同学、两个高中学长和一个老师,才把回家的路途走了一半。为了避免路上的种种麻烦,王童童每天回家都会选择不同的路线,今天她便拐进了一条小巷。

  “救命啊!救命!”惊恐的女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王童童皱皱眉:“真麻烦!”

  走到哪里都会碰上麻烦事,王童童对自己的运气十分生气,可是听到呼救的是女人的声音,她还是悄悄靠了过去。被抢劫者逼在墙角的是两个女生,王童童认得她们是自己学校高中部的,其中一个好象还是什么校花,当然那是在王童童入校以前的事,所以这位前校花和她那一帮姐妹见到王童童就象有仇一样,有意无意地总对她冷嘲热讽。对于这样的受害者王童童选择了先抱着手臂看热闹,她还没决定要不要上前帮忙。

  那个正在实施抢劫的少年身材高挑,相貌英俊,只看外表宛如电影里的偶像明星,可惜那一脸狰狞的笑意却使他的魅力荡然无存,也使眼前的两个女孩全然没有平时看到帅哥的激动,反而害怕的大声呼救。“真是浪费了一副好皮囊。”王童童对于异性极度厌恶,越是出色的异性越讨厌(因为条件不好的男生即使喜欢王童童,也会因为自卑而鼓不起勇气纠缠她,厚着脸皮向她求爱),在她看来这样的绣花枕头式男人作匪徒刚好合适。“不用叫了,没人会来救你们的。”(王童童:真是典型的反角台词)。“快,把身上的钱全交出来。”

  朱黑黄一向不太喜欢抢女人,到不是他对女人有什么特别的同情心,而是因为这些女人太麻烦,开口就哭,缩成一团,磨磨唧唧半天才把钱拿出来。还不如那些虽然会反抗,却只要两拳打下去就乖乖掏钱的男人来的痛快呢。“叫你们把钱拿出来,听见了吗?”朱黑黄向两个女人俯俯身子,好让她们把自己脸上恐吓的表情看的清楚些。

  “呜呜,我们的钱全给你,求你放我们走吧。”女孩嘤嘤哭泣着,双双交出了自己的钱包。

  不亏是女孩子的用品,就连钱包上也有扑鼻的香气。朱黑黄把钱取出来寒进自己的口袋,钱包随手扔在地上。他打量着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实在不中看,而另一个就很美丽了,想不到人类中也有这么漂亮的女子,虽然比不上童童妹子,可是已经比好多妖怪姑娘都漂亮上几分了。朱黑黄一只手托着那个前校花的下巴打量着,嘴里不住称赞:“长得真好看,喂,你嫁人了没有啊?等我成亲之后给我做二房怎么样?”

  面对眼前这穷凶极恶,劫财还要劫色的抢匪,这位前校花第一次憎恨起了自己的长相。而她的那位密友庆幸自己相貌平平的同时,趁着朱黑黄只注意她一个人而悄悄溜走了。

  王童童叹了口气,看来今天非多管闲事不可了。如果对方只是抢劫,让那个总找自己碴的前校花吃点苦头王童童是很高兴的,可是同样身为女孩子,王童童无法看着那个劫匪对她做别的事而不管。她一边抱怨着自己运气不好老遇见麻烦,一边拾起一颗小石子,手指一弹向朱黑黄弹去。朱黑黄正在软硬兼施地劝那位前校花同意将来给他作二房,忽然听到响动,来不及多想便向旁边一闪身,一块小石头擦着他的面颊射过去,“啪”地撞在墙上,居然在砖墙上打出一个小洞。如果被打中后脑勺,这么大的劲力足以让人昏迷过去。

  “谁!”朱黑黄恼火地喝问,竟然有人敢管他的闲事!他向巷口走了几步,在昏暗的路灯下寻觅对手的踪迹。王童童一击不中心里微微吃惊,接着对方的反击开始了,一条极细极软的丝在若有若无的夜风中飘至,向王童童身上一扑。王童童轻巧地跃上了路灯,看到那条细丝在灯柱上缠绕,留下了深深的勒痕。事情到了此时,战斗的双方已经都发觉了自己的对手不是人类。

  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依旧站在那里发抖的前校花耳边忽然听见一句:“还不快跑。”她猛地反应过来,来不及寻思这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也来不及去寻找救自己的人,转身奔逃。

  王童童躲在暗处与朱黑黄过了几招,不得不承认对方无论法力功夫都高过自己,不过她并没有要与对方分个胜负的打算,估计那位前校花应该已经逃到了安全地方,她发出了声东击西的一招把朱黑黄调开,转身就走。朱黑黄发觉上当后连连出手,却终究没有能拦住她。王童童走到了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手中拿着刚才攻击自己的条细线,看着这条柔韧而发粘的细丝,她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

  朱黑黄没有追上对方有点气极败坏,来到城市中之后,他打过三位数以上的人类,却并没有遇见过除了苏绿茵以外的妖怪。今天第一次的偶遇就被打的莫名其妙,他甚至连对方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心里极不服气。下山前爷爷曾多次说过,别小看了城市中的妖怪。会到人类的城市中住的妖怪其中一部分固然是些在山里混不下去的无能之辈,另外一些却高深莫测。当年朱老头进城去找儿子,就曾遇见过一只千年僵尸所化的金毛吼,险些被对方当成了点心。朱老头一再叮嘱朱黑黄,到了城里之后,无论怎么欺负不堪一击的人类都行,但千万不要随便与妖怪们发生冲突。

  “这可不是我与他发生冲突,而是他先来招饶我的!”朱黑黄忿忿地想。不过他也害怕遇见爷爷口中的那种厉害妖怪,没有敢冒然追上去。

  “哼,等我回去叫上岳母,再加上童童妹子,不信收拾不了你!”朱黑黄暗下决心。他已经把王家的事忘在脑后好些日子,今天遇见这件事,到是提醒了他该上门订亲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朱黑黄皱着眉头想。不管怎么说岳父出差总该回来了吧?在网吧中昏天黑地打游戏使他完全忘记了日期,也不知道过没过与王有道约好的时间。“不管了,现在赶去也不晚,说不定童童妹子正望眼欲穿的等着我呢!”朱黑黄对着街边的橱窗整整衣服顺顺头发。一厢情愿地做着美梦,兴冲冲地向王家的方向奔去。

  最近一段日子,王家的饭桌上老是弥漫着一种冷冰冰的气氛。王童童与苏绿茵对王有道这个不称职的父亲采用了“冷藏术”,两个人都不理睬他,不主动跟他说话,即使他主动讨好,她们也只用“嗯”“啊”“是吗”这样不超过三个字的语句来回答。王有道自知有错,不敢反抗妻女的精神虐待,只好拼命想各种法子来讨她们的欢心。

  “童童啊,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现在的学校吗?等你上高中时,爸爸给你转到新学校去好不好?”王有道边给女儿夹菜边问。

  王童童回到家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手里摆弄着什么东西,吃饭的时候都没放下,她的心思即不在饭桌上,也没听见父亲的话,直到王有道又重复一次,她才心不在焉地问:“啊,什么?你说转学?”

  效果不错!经过这么多天的努力,女儿终于跟自己说了三个字以上了。王有道高兴地说:“是这样的,你现在上的那所公立学校的高中部教学质量不怎么样,我想反正你也不喜欢那里,不如给你转家学校。育英材中学是我一个朋友的亲戚开的,我准备把转到那里去,你看怎么样?”

  “育英材?那不是出名的贵族学校吗?”苏绿茵开口问,“那里的教学质量就一定好吗?我怎么听说那里尽是些高干子弟,纨绔子弟什么的?”

  王有道暗暗窃喜,妻子也主动和自己说话了,看来今天晚上不用再睡地板了。“他们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今天特别高薪聘请了好几位优秀教师。对了我听说童童很喜欢的那位林老师也会到那里去教书。”

  “林老师?”苏绿茵和女儿相互看一眼,她们两个都很喜欢林青萍老师,也知道她有个九尾狐儿子,偏偏那个儿子又和立新市妖怪们的两大“恶梦”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对于要不要继续与这位老师有牵连,一时还真难以做出决定。王童童想了片刻咬着嘴唇说:“我喜欢林老师,我要做她的学生。”

  “那转校的事就这么定了,等你们期终考试一结束我就去给你办手续。来女儿,吃块鸡肉。”王有道夹着鸡肉猛向妻子女儿碗里放。

  “对了爸爸(王有道:太好了,女儿终于原谅我,肯叫我爸爸了!),我想问问你说的那个订婚对象,他是不是个蜘蛛精?”王童童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菜问。

  “是啊,你怎么又问起这个?难道……”

  王童童白了他一眼:“你别往歪里想,我问起他是因为这个。”她把手中一直在摆弄的东西抛在桌子上。

  “什么呀?”王有道没有她们母女那么好的眼神,用手摸了一下才发现是根蜘蛛丝似的东西,黏在手上不好弄下来。他甩着手问:“这是什么?”

  苏绿茵打女儿一进门就发觉她拿的东西是什么了,但她向来尊重孩子,王童童不愿意说的事情她从来不主动追问。现在也问:“你从哪弄来的?”

  王童童撇撇嘴:“有个妖怪在路上抢劫我的同学,不但劫财还想劫色,所以我出手打了他几下,这东西就是他的武器。”

  “你以为那个抢劫的妖怪是……不会的,朱黑黄不是那样的孩子。”

  “难说,妈不是也看见过他在街上打劫。”王童童耸耸肩,“不过也不关我事,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哪天惹上刘地、火儿什么的被吃掉才好呢。”

  王有道赔着小心说:“与约好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几天了,那孩子即然没有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苏绿茵看看他小心的样子心一软,终于为丈夫说了句话:“我看那孩子不是个意志坚定的,初到花花世界受到诱惑,也不一定变成什么样呢。我看他多半早把那所谓的婚姻忘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王童童接受了母亲的观点,低头吃饭,还特意为父亲夹起菜来。王家的饭桌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温馨。这么多天来王有道第一次松了口气。

  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正在吃饭的一家人一时都怔住,当敲门声又响了几声后一家之主才站起来走到门口问:“谁?”

  “请问是王叔叔家吗?我是朱黑黄啊。”

  “朱黑黄,朱家那个孩子!他,他找上门来了!”王有道一下子背靠在门上惊惶地向妻女叫。女主人和他的女儿也沉下了脸,王童童“噔”地站起来指着门外威胁父亲:“你去打发他,不然我就去姥姥家,再也不回来!”王有道咬着嘴唇,报着豁出去的心态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少年年纪和王童童相仿,身材高挑,皮肤微黑,相貌相貌颇为英俊,可是现在头发半长不短油腻杂乱,两眼通红,精神萎靡不振,正是王有道现在最不想看到的朱黑黄。

  朱黑黄惊喜地冲过来拉住王有道的手:“王叔叔你回来了!我到城里来了。你还记得……记得当时的约定吗?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说话时目光却越过王有道的肩膀,已经看见客厅里坐着的那个同龄少女,俏丽的短发,五官如画,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就是她吧?我就是这了这个女孩子到这里来的。她就将是那外与我同度一生的人……她,她本人好漂亮啊,比照片还要好看一百倍……朱黑黄的头脑因为沸腾的幸福变得晕陶陶的。

  “黑黄啊,约好十一号来的,你怎么晚了十多天?”王有道本来鼓着勇气要一见面就向朱黑黄说明白婚事告吹,然后自己亲自去向他爷爷道歉,可是看到对方的人之后却说不出来了。

  朱黑黄讪讪地说:“我早就来了,我,我本来是来的早了,岳母,不,阿姨他说您出差了,所以我就自己在外面游荡,后来我看见了一家网吧,于是……于是在里面玩了这么久……”

  王有道听了愣了愣,还是说:“你先进来再说,先进来喝口水。这是我妻子,这是我女儿童童。”

  “哦,哦……”朱黑黄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王童童,一抬腿就直接走向她:“我就是朱黑黄,那个,那件事你知道了吧?咱们的事……咱们什么时候成亲好?我看就这个月行不行?”

  王童童柳眉倒竖,“啪”地一拍桌子跳了起来:“谁答应和你订亲你去找谁吧!另打我的主意!”

  朱黑黄吓得后退了一步,陪着笑问:“童童妹子,你不高兴了?”

  听他“童童妹子”这几个字出口,王童童的怒火更是难以抑制,冷笑问:“你很重视这门亲事吗?”

  朱黑黄凑近王童童嗅着她的体香说:“对,对,能和童童妹子百年好合,我实在三生有幸。”

  王有道无奈地捂住自己的脸不敢看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啪”王童童不辜负父亲的“期望”,劈脸给了朱黑黄一记耳光。

  朱黑黄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指着王童童:“你,你居然打我!”他转向王有道拆苦,“岳父您看她,还没成亲就敢打我,将来还怎么得了。”

  王有道还没开口王童童便愤怒的吼道:“你叫谁岳父!谁是你岳父?谁会和你成亲!趁我还没动手,你最好早早给我滚出去!”

  朱黑黄气地声音打颤地说:“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么没家教!哪有女人这样跟未婚夫说话的。”他自幼受祖父熏陶,认为女子就应该对丈夫事事顺从,万事以丈夫为中心,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王童童即然是他的未婚妻,朱黑黄不让她开口对方开口都是不是,更何况还敢打骂自己。“岳父,您这个女儿实在缺乏管教,不过您放心,等我们成亲以后,我会教导她什么叫三从四德,什么是女人家的本份的。”朱黑黄理所当然地对王有道说。

  苏绿茵拉住气冲冲的王童童,暗暗叹口气。虽然只见过两次面,可她却已看明白了朱黑黄是个怎样的人。这个孩子不知是在什么样的教育下长大的,竟然会有这样极端自私自我的性格,似乎认为只要对他自己有利的事情,他便认为是天经地义,大概在他的观念中,从来不曾有“别人的想法”这样一个词汇存在吧?苏绿茵明白自己的女儿与对方根本无法沟通,所以阻止了女儿再与他争斗,淡淡的对朱黑黄说:“朱家小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祖孙救过我先生,改天我会请我父母一同登门道谢。至于你与童童的婚约本就只是那么随口一提,现在你们脾气不投,不如就此算了吧?”

  “什么!”朱黑黄尖叫起来,“凭什么算了!我们救了你丈夫的命,他为了报恩才自愿把女儿嫁给我的,现在你想反悔!想忘恩负义!”他一把揪住王有道晃着,两眼冒着火光。

  王童童冲上去打开他的手护在父亲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明明是你们趁人之危,现在还敢这么说!还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伤了我爸,再跳出来假意救助,真心骗婚呢!”

  “你说什么?不但悔婚还血口喷人!”

  “怎么急了?说到你的痛处了?”

  “……”

  苏绿茵再次阻止了两个孩子的斗争:“行了,你们别吵了,朱家小哥,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当时的约定中有一条,这个婚约必须童童自己愿意对不对?现在你也看见了,她并不愿意,所以婚约就这么算了吧。”这次她用的不再是协商的口吻,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不可违背的坚定。

  “婚事本来就该是父母之命,你们说定了的事她凭什么不愿意!明明是你们言而无信!”朱黑黄气极大叫,“她凭什么看不上我?我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她!” 在他的心目中自己英俊聪明,只有自己看不在眼中的女孩,那轮得到女孩看不上自己。更何况王童童除了相貌美丽外,根本不是个好妻子的人选。朱黑黄坚持这桩婚事与其说是坚持要娶她,不如说是想得到王家的家产在城里过舒服日子。他已经算是降低标准接纳王童童了,对方居然敢说看不上自己。

  “我哪里看不上你?”王童童故意上下打量朱黑黄,“不如反过来说说,你觉得自己哪里配让我看上啊?我告诉你……”

  苏绿茵再次示意女儿别开口,她知道王童童说出的那些理由朱黑黄根本不会承认,或者说他根本不会认为那是自己的缺点。她向朱黑黄问:“不知你不记不记得,你与我先生约的是哪一天?”

  “十一号。”

  “当时你为何没来呢?”

  “我来早了几天,是你把我赶出去的!”朱黑黄心里忽然想到,一定是当时王家就有了悔婚的打算了,所以才把自己赶到街上去。当时自己身上没钱没物,如果不是找到了弄钱的法子,不是只好回山里去,那样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想着恶狠狠地瞪了苏绿茵一眼。

  苏绿茵依旧那么柔和的笑着:“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做为一个母亲,你不会认为我会将一个上门就说自己是我女儿未婚夫的人的话随便当真吧?”

  “哼。”朱黑黄又不是女人,他才不管“母亲”会想什么。

  “那么后来到了约定的时间,你为什么没有来呢?不管与我先生约定的时间还是与我约定的时间,可都过去许久了呀?”

  “我出去之后在网吧上网玩游戏,所以忘了日子,人类真会玩,那款游戏……”

  苏绿茵打断了他对游戏的介绍:“也就是说你仅仅为了玩游戏就可以忘掉订婚的日子,这是真心想与童童订婚的人的行为吗?究竟是谁言而无信?童童看不上对这桩婚事这么不重视的你,又有什么不可以?”

  朱黑黄目瞪口呆,面对苏绿茵提出的理由,他固然有一肚子的不甘心,却又无话可说。

  苏绿茵客客气气地把朱黑黄请出了家门,并一再许诺会亲自上门向他祖父道谢。朱黑黄看着那扇在他面前紧紧关上的门,又呆立了半天,心里百感交集,本来一心一意要来成就良缘的,最后却是这么个下场。转眼之间美艳的妻子,富足的生活就成了泡影,他恨王家人不守信用,恨自己当时多答应了一个条件,更恨那个使他沉迷其中的游戏。

  朱黑黄从街上的商店里拿了几瓶酒喝着,从来没沾过酒的他不大会便函步履歪斜,摇摇晃晃。两眼朦朦胧胧中看见自己竟又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一家网吧门口。“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们骗我,让我忘了日子!你们串通好了的!你们陷害我!我要报仇!”

  朱黑黄的失落懊恼在酒精的催化下变作了仇恨,他咆哮着向网吧扑去。几个说笑着走出网吧的人还没来的及反应,便被眼前这个醉汉打得横飞到了街心。接着朱黑黄冲进了网吧,人们的惨叫声,玻璃碎裂声,桌椅碰撞声等等纷纷传出,不时有人被从网吧中扔出来,街上远远响起了警笛声。

  周影买了大批的方便面之类的食品上车后,受到了孙剑善意的嘲弄:“怎么吃起方便食品了?女朋友跟你吵架,不给你做饭了?可怜哦……”

  “瑰儿不是我女朋友,我们也没吵架。”周影据实以告。

  “那么某人怎么和我一样要靠方便食品度日了?”孙剑颇有些幸灾乐祸。他的女朋友最近出差没空照顾他,他便恨不能所有下班后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的人全和他一样,沦落到靠方便面维生。

  周影说:“瑰儿最近在玩网络游戏,所以没空做饭。”

  “网络游戏……” 孙剑耸耸肩。在这方面他和周影是一样的人,从来不认为网络游戏这种东西有什么意思,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能让人连饭都不吃。不过说起网络他到想起最近出的一件事,“最近不知怎么了,咱们市的网吧成了犯罪多发区──好几家网吧被人砸,伤者也多达数十人之多。真不知道什么人专门砸网吧?又不是图财……”

  周影听得心里一动:专门砸网吧?不会是火儿干的吧?它最近老被游戏里的事气得乱跳,该不会为了泄愤去砸了网吧吧?他转着圈向孙剑打听,得知那些网吧虽然被砸得七零八落,但并没有被火烧毁,也没有人员失踪不见后才松了口气。

  周影回到家中,火儿和瑰儿果然还在上网,周影为他们准备了吃的后随口问了问火儿网吧遇袭的事,火儿自然只有一句:“不知道。”便又投入了游戏。

  火临天下这几天与坐山虎处的很好,对方很热心的带他到处练级,今天他们练了一会,坐山虎忽然说:“怎么了这么吵?”

  火临天下:“?”

  坐山虎:“我们这里的网吧门口有人在吵闹。”

  火临天下:“别管他。”

  坐山虎:“好象打起来了,啊,真打起来了……”

  火临天下:“管他们作什么!咱们接着练。”

  坐山虎:“……”

  火临天下:“你怎么了?咱们走吧?”

  坐山虎却一直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过了会突然原地下线了。“怎么了?”火儿坐在屏幕前不解地抓抓头。

  坐山虎这一下线就是好几天,火临天下多次给他发信息、留言,得到的回答都是“该用户现在不在线。”

  今天火临天下与几个不相识的人组队练级时,一个名叫星星丫头的法师在不远处看到忽然走了过来:“你就是火临天下吧?我是坐山虎的朋友啊。”

  坐山虎带火临天下升级时与这个法师组过队,当时这个女性法师居然说她是和坐山虎住在同一寝室的好朋友,火临天下早就知道有些人喜欢用女性的身份偏别人带他们升级,或者骗钱骗装备什么的,没想到坐山虎居然会有这样的人妖朋友。火临天下不喜欢这样的人,所以一直不怎么理他。不过这次为了打听坐山虎的事,还是向他走去:“坐山虎怎么不来?他还说好带我升级呢!”

  “呵呵,我今天就是代他上来向朋友们打招呼的。他前几天受伤住了院,最近怕是不能上来玩了。拜拜,我还要去找别人。”

  “等等,他怎么受的伤?谁敢欺负我朋友?我去给他报仇!”

  “哈哈哈,你别开玩笑了,他是在现实中受的伤,你怎么帮他报仇啊?立新市有人袭击网吧的事件从新闻上听过没?我们都在立新市上学。那天幸亏我没跟他逃课去上网,不然,嘿嘿……”

  “他伤的重不重啊?”

  “不重,他是逃跑的时候从台阶上滚下去撞伤了头,没大事,我走了啊,我还要练级呢!”

  火临天下看着星星丫头走远,自己发起呆来。半天后才给情狼发信息:“死狗,你在不?你不知不知道打网吧的事谁干的?”系统马上给了“情狼现在不在线”的消息。

  火儿随意敲打着键盘,寻思着该怎么办,直到它给大智不愚发信息求助时,对方回了一条:“你是火儿,有事还用问死狗刘地,你傻了!”

  最近周影已经习惯了自己吃饭,自己出门工作,屋子里除了电脑的声音,就是瑰儿和火儿的尖叫、欢呼。他也不再费力去讯问火儿要不要跟他去工作了,时间到了自己拿了外套准备出门。忽然屋子中温度急速升高,卧室的门眼见着升起了火苗。周影慌忙冲过去用手把火扑熄,冲进卧室,只见火儿悬停在空中,正在“哈哈” 狂笑:“我才是最厉害的!我都快忘了,我是火儿,哈哈哈,谁敢跟我作对,统统烤刑伺候,哈哈哈……”

  “火儿,你没事吧?”周影听它不知所云的叫嚷,有些担心地问。

  “我当然没事,哈哈哈,我可是火儿,最厉害的火儿!”火儿大声宣布着谁都知道的事实,“谁得罪我,我就给他个八成熟!才不用在网上求那只死狗!”

  周影一下想到什么忙问:“孙剑说好多网吧被袭击却一直找不到凶手,难道是……不对啊,如果你去会直接烧了那些网吧才吧?”

  “你知道谁袭击了网吧?那个黑皮警察知道谁袭击了网吧?快告诉我!我要去烤了他!”火儿听到自己关心的事,抓住周影连摇带晃地问。周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它已经冲出窗口,象一道火箭一样扑进了繁华喧闹的城市。周影呆了一阵,向被火儿的狂笑声惊动难得从电脑边出来的瑰儿问:“它怎么了?”

  瑰儿摇摇头。

  火儿在空中上下翻飞,在诺大的立新市一家网吧一家网吧查看,它采用地毯战术,就不信抓不住那个该烤的家伙。

  众网吧到没受到连日来袭击网吧事件的影响,依旧顾客满座,在玩网络游戏的人中有三分之一是与火儿玩的同一款,火儿有意无意的看见了好几个熟悉ID,只是看看这些人现实中的模样,想想他们网上的形象,给火儿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它也看见了那个正在操纵星星丫头的人,居然是个真正的女孩子,由此推理,那个身为她同寝室好友的,大方豪爽的坐山虎本人,估计也是女人,这个发现让火儿颇有些郁闷。

  搜索了大半个立新市后,小道消息比火儿的飞行速度还快,几乎所有妖怪都知道了火儿网恋失败后正在发飚,准备在所有网吧搜捕情敌的新闻(不用怀疑这条新闻的真实性,因为放出消息的人是刘地),顿时立新市所有网吧的一千米方圆内再也看不见一个妖影,弄的搜捕无果的火儿想找个出气桶都没有目标。

  朱黑黄喝地醉醺醺地从酒店中晃出来,嘴里咕咕哝哝地乱叫着:“童童妹妹你好狠心”之类的话。几次把别的女子看作了王童童的倩影,扑过去握着人家的手倾诉衷肠,吓得那些女人乱喊乱叫。他一路搔挠女性,一路醉话满口,一路打了好几个不长眼前责备他英雄救美的男人后,在前方不远处发现了一家网吧。

  “都是因为你!”朱黑黄眼里泛着血丝,“都是因为你引诱我,我才会耽搁了日子,才会让童童妹子讨厌了我,才会坏了我的姻缘!都是因为你!”他扬手把手里的酒瓶子在地上砸碎,步子歪斜的向那家网吧冲去。

  火儿几乎找遍了立新市的网吧,却什么也没发现,抱着翅膀坐在这家网吧的一台电脑上生闷气,弄得网吧里的顾客纷纷喊热,要求老板打开空调。如果那个“网吧终结者”再不出现,火儿自己那口无处出的怒气就要化作新一代网吧杀手了。

  “哐啷”网吧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酒气冲天的人影闯了进来,先一掌把上前阻拦地网吧老板推倒在地,然后跳上柜台大声嘶吼:“我讨厌网络游戏,谁也不许再玩网络游戏!我狠玩网络游戏的人!就是你们害我失去了童童妹妹!呜呜呜,童童妹子……”他大吼大叫之后又号啕大哭起来,一副保准的借酒发疯的模样。老板捂着刚才被他拧疼了的胳膊向两个雇员叫:“给我赶他出去!”下一分钟,两个身影被扔出了网吧──是那两个扑上去的雇员,接着是老板穿窗而出,和碎破璃一起落在街面上。

  朱黑黄左手扔人,右手砸电脑,脚底踹桌子,发泄的不亦乐乎,却没注意一双眼睛从自己一踏进门起就盯着自己。

  “呼,太热了!”朱黑黄扯开钮扣把外衣脱下扔开,汗水随着不断升高的温度淌成了脚边的小水洼,“怎么这么热……”他咕哝着抓过柜台里的饮料来喝,被吓坏了的客人们趁机从他的身边逃出去。喝完水的朱黑黄扔出瓶子,“咣啷”,一台电脑屏幕被砸的粉碎。他正准备下手进行下一轮破坏,一声冷笑打断了他:“哼哼,好大的胆子啊,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厉害!我该怎么奖励你的勇气呢?你自己喜欢几成熟?”

  朱黑黄摇晃着靠在墙上抬起头来,看到在离他的头不到一尺高的空中悬停着一只火焰鸟。“必,必,必方……”朱黑黄的酒瞬间清醒,他发出一声惊叫,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

  火儿哪能容他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扑到他身上狂啄乱打,却半天没听到系统提示“你杀死了××怪兽,获得经验值××”的提示,等它反应过这是在现实中之时,对方已经伤痕累累的不醒人事了。

  “没有的东西!”火儿怒冲冲地还没消火。要怎么处置这个半人妖呢?火儿自己好久没正正经经吃顿饭了,看着地上的材料就由联想到瑰儿的手艺口水不知不觉淌了下来,决定了,带回去让瑰儿做着吃。

  林睿带着苏绿茵与王有道一进门便声明:“我只是中间人,详情你们自己说。”便一头钻进屋里,直扑电脑而去。

  苏绿茵打量这间看起来普通的客厅──如果只看屋子,没人会想到这是一个让立新市的每一个妖怪提之胆寒的地方。可是周影、火儿和刘地的组合一起出现在屋里,确定让人胆战心惊。

  “苏大美人,你终于决定甩掉这个人类投向我的怀抱了吗?”刘地率先张开手迎上去,这个城里他不认识的妖怪、尤其是女妖怪不多,其中当然不包括美丽的苏绿茵。王有道却抢在妻子前面双手紧紧握住了刘地的手:“您就是刘地!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我早就想见您了!朱家那个孩子……朱黑黄他还活着吗?您没吃了他吧?”

  刘地耸耸肩向身后一指。

  “那个蜘蛛是我猎回来的,凭什么给他吃!”火儿正从周影肩上伸着头叫。

  “您就是火儿吧?我太想见见您了!”王有道又向冲过去,“您的英姿果然出众……这位是周影先生吧,真是虎父无犬子,太荣幸能见到你们了。朱黑黄在哪儿?我能见见他吗?”

  火儿被他恭维地很开心,向厨房一指:“还在里面呢,瑰儿根本不肯下线来做饭,不然我就可以分给你一点吃了。”

  王有道和苏绿茵冲进厨房,见朱黑黄躺在地上,虽然不能动不能言,可他早听见了王有道夫妇的声音,泪流满面地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们。

  王有道把朱黑黄从厨房中扶出来,让他躺在松软的沙发上放松自己的身体。朱黑黄虽然恢复了行动能力,可是身体的僵直解除之后便开始难以控制的发抖,蜷成一团用余光打探火儿的位置。火儿一下子蹦过来厉声问:“你们把我的猎物拿出来干什么?”

  苏绿茵彬彬有礼地问火儿说:“今天冒昧上门来拜访是想求您一件事,这个孩子,”她一指朱黑黄,“他的祖父救过我先生,所以今天来想请您看在林老师的面子上放过他吧?”

  “他爷爷救了你先生,你要我看狐狸妈妈的面子……”火儿的脑筋一时没从这复杂的关系中转出来,林睿在屋里叫:“看我面子就行了。你放了他,上次打的那块宝石就归你了。”

  “哦,那行,拿走吧,随便你们怎么吃。”火儿立刻飞进屋去,要求林睿立刻兑现承诺去了。

  苏绿茵又转向朱黑黄,后者刚才听说自己已经逃脱了火儿魔爪,正在努力挣扎着坐起来。苏绿茵向他说:“朱家小哥,你们祖孙曾经救过我先生,这一点我们全家非常感激,可是你们的帮助是有条件的,条件就要把我女儿童童许配给你。童童拒绝了你的提亲,想必到此刻你仍然认为我们是出尔反尔的骗子吧?不管你怎么看待我们,这次你得罪了火儿,我们也不能坐看着你被吃,可是我们救你,也是有条件的。”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避视着朱黑黄的眼睛又说,“那就是请你忘掉那个婚约,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朱黑黄沉默着没有马上回答。

  “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个婚约,那好吧,婚约依旧有效。等到以后童童不管是要嫁给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会声明她曾经是你的未婚妻的。”说完作势欲走。

  朱黑黄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说自己如果不同意退婚,他们就不管自己了。他们会承认自己是王童童的未婚妻,然后眼看着自己被必方吃掉,使婚约变成无效。生死关头他连忙点头:“好,好,你说什么都行,快带我离开这里!”

  苏绿茵露出满意的微笑,她有礼貌地向屋里的妖怪们一一告别,然后拉着那个热情的几乎想向刘地、周影要签名的丈夫,一起带着朱黑黄走了。

  一行三人来大街上,朱黑黄站在这远离火儿的地方,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心中感慨万千,现在他终于明白爷爷所说的城市里的危险有多可怕了,可是城市里固然有危险存在,但也有人类发明的种种方便、舒适、有趣的东西,来过之后实在舍不得离去。虽然和王家的婚事告吹了,朱黑黄却没打算回山里去。而且……他回头看看火儿家的方向,再看看王有道夫妇,他们两口子与那只必方早就认识了,这次自己被抓是不是因为他们?会不会是他们为了悔婚,串通那个火儿设下的圈套?太卑鄙了!为了逼自己退婚竟用这么狠毒的手段。

  苏绿茵一直在观察朱黑黄,他眼中连续闪现的庆幸、迷惘、不甘至到憎恨一样也没逃过苏绿茵的眼睛。苏绿茵知道朱黑黄即使在婚约解除之后也不会离开立新市,因为这个城市里有太多他无法抗拒的诱惑了。他眼中的恨意让苏绿茵警惕,看来以后不得不时时提防这个朱黑黄了。想到这里她微叹口气,瞥了身边的丈夫一眼:还不都是他惹的事。

  “黑黄啊,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回山里去还是留下来呀?”王有道根本不知道妻子的心意,十分关切地问朱黑黄。

  朱黑黄没好气地回答:“反正我不会回山里去!”这个悔婚的家伙做贼心虚,怕自己回去告诉爷爷吧?哼,我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那你下一步准备干什么呢?”

  “不知道,不用你管。”

  “你不会还想回去玩网络游戏吧?那种玩艺玩争闷是挺有趣,可是不能上瘾,不然不成了玩物丧志了吗?”王有道用长辈的口气教训自己使朱黑黄很生气,如果不是苏绿茵在侧,他说不定早一拳过去了。王有道接着说:“在城里象你这么大的孩子都有在上学,你也应该找家学校念点书,学点东西。”他无视妻子的目光,径直往下说着:“正好我也要去给童童办转校手续,不如你也去上那家学校吧?我一起给你办,学费的事你也别管,我替你交了,怎么样?”

  朱黑黄眼睛开始放光,和王童童去同一家学校朝夕相处?然后会不会日久生情?然后……岳父果然还是向着我的!他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王有道给了他些钱要他去购买些日常用品,把他打发走后回过头来冲妻子笑说:“他们毕竟是救过我,我不能看着这孩子这么学坏了。把他送到林老师那里去,林老师会教好他的。”

  “哼,这样的孩子,怕是孔夫子也教不好。”苏绿茵已经明白丈夫的意图,对于他的表现十分满意,温柔地挽着他的手臂一起边走边说:“不过林老师教育不了他学好没关系,至少那只九尾狐和他的朋友会教会他什么叫安份的,先想想回去怎么向女儿解释吧。她听到要跟那家伙同校,不知又会发什么脾气。”

  周影家里,火儿何林睿正在围攻刘地,逼他交出账号。原来火儿刚才跟林睿说起了自己这几天老是被人追打的事情,越说两个人心里越气。又说起刘地这个答应带他们升级的家伙,不再线的时间比谁都长,好不容易在线也是在忙着跟一群女玩家眉来眼去的调情,根本不把对火儿他们的承诺放在心上。火儿和林睿讨论后一致认定,力量还是要自己掌握才放心,所意强迫刘地交出他那个现在已经跌落到第七名的账号。

  “说,你交还是不交?不交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门!”火儿步步紧逼,恶狠狠地威胁刘地。

  “你就交出来吧,免得火儿动手又把这屋里的家具烧了。你也不想给周影添麻烦吧?”林睿在旁边好言相劝,语重心长。

  “是啊是啊,你就交出来,剩的我们一遍一遍得要。你没听说过少数要服从多数嘛,现在可是三比一。”瑰儿用讲道理的方式进行劝说。

  他们三个呈三角形包围住刘地,边劝说边准备动手,对付刘地,讲道理绝对绝对不会比动用武力更有效,而火儿刚好是个最擅长用武力说服别人的家伙。刘地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着他们,等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问:“账号给你们是可以,可是你们三个我要给谁好呢?”

  “给我!”——异口同声地喊声。

  “我先要的,给我!”

  “明明是我先要的!地狗给我!”

  “当然是给我!没有我他能这么老实交出来吗?”

  “……”

  看着他们三个自己内部先争起来,刘地跷起二郎腿摇着,得意洋洋地看热闹。林睿这个小号“刘地”最先反应过来,制止了火儿与瑰儿的争执恶狠狠地冲刘地说:“你是故意的挑拨我们吵架吧!”

  “被你猜对了……”刘地失望的站起来,“本来还以为能看到真人PK呢,唉……”他唉声叹气地往外走,火儿上前阻拦时他随手把一张写满了数字和英文字母的纸条扔给了火儿:“本来就不想玩了要给你们的,这是帐号,哈哈哈哈……”他大笑着离去,这边火儿、林睿和瑰儿则手忙脚乱的去扑灭被火儿翅膀点着的纸条。见刘地这么爽快就交出帐号,林睿多了个心眼的在后面问:“你自己为什么不玩了?”他该不会在游戏里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比如欺骗了女人感情什么的),想要别人去抵罪吧?

  “呵呵呵,不就是个游戏嘛,不想玩就不玩,还要什么原因。”刘地得声音远远传来。

  “白痴,这么高的号居然也不想玩!”火儿抓着那张纸条高兴得不知怎么好,却对给它账号的刘地毫无感谢之情。

  瑰儿也欢天喜地地说:“他不玩正好。先给我上去看看他有什么好东西。”

  “我要先上!”火儿抢先冲向电脑,瑰儿不甘落后的跟了上去。林睿若有所思的站着发了会呆,也不甘落后的跟了上去,屋子里再次响起了游戏的音效。

  今天周影又拎着大包的方便食品进门,他还没来得及分辨屋里有什么地方与平时不一样,瑰儿就叫起来:“你怎么买这么多垃圾食品啊?又没营养又不好吃,快丢掉算了。”她从厨房中伸出头,手中拎着锅铲晃动着强调她对方便食品的看不上眼。

  周影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同:今天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桌上满是灰尘的桌布被干净的一条替换了,桌上的花瓶里重新摆上了鲜花,到处都打扫得十分干净,阳台上晒满了刚洗的衣物。瑰儿在厨房里忙碌,而火儿躺在沙发上,边吃零食看着动画片。

  “你们今天没玩游戏?”周影不解地问。

  瑰儿边端饭出来边说,“我们决定少玩游戏了。”

  周影看着一下子跳到盘子里的火儿,觉得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边帮火儿挑鱼骨头边随口问:“为什么?玩腻了吗?”

  火儿懒洋洋地回答:“是有点腻了,因为呜噜哇啦呜噜(嘴里塞满了食物)……”

  瑰儿在一边翻译说:“刘地给的账号等级太高,做什么都变得很容易,结果反而不知道干点什么好了——我看那个刘地就是因为这样才不玩了的。而且为了玩游戏浪费太多时间了。”她说着皱皱鼻子,“真不敢相信家里的灰尘都有一指厚了,天啊,我竟然在这种地方住了这么多天!还天天吃方便食品!”

  周影解释说:“是你自己说宁愿吃方便面也不吃我煮的饭的。”

  瑰儿撇撇嘴:“我没说这个……总之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好了。吃完饭陪我去店里看看,这么多天没去,也不知道那两个打工的女孩把店弄成什么样了。还有罗天主演的电视剧也没看到结局。天啊,我居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火儿一鼓作气吃到八成饱后才腾出嘴来点着头说:“就是啊,我都忘了看《神龙晶晶》(动画片)了,游戏是挺好玩没错,可是不应该让它占用太多时间。”他用一副教育家的口气说,“世界上好玩的事太多了,玩游戏那么浪费时间,耽误太多别的事了,不能让游戏把时间都占了去啊,我决定了,以后每天除了吃东西、睡觉、欺负人、看电视、打猎之外的时间才玩游戏。”

  周影愕然:火儿也会将这样的道理?

  “狐狸还说……(周影:原来那些话是林睿说的)呼噜啊唔呼噜……”见瑰儿从厨房端出新的菜式,火儿又开始往嘴里塞菜。

  “林睿说总对着电脑对皮肤不好。”瑰儿再次为火儿翻译。

  火儿在嘴里塞满了东西含糊不清地说:“所以啊,为了游戏耽误了吃东西、听故事、打猎,有点得不偿失。我以后一天最多玩十二个小时,再不多玩了!瑰儿,我还要这种炸肉……”

TOP

都市妖奇谈·38 立新市非人方纪录之最倒霉的罪犯

  一、纵火狂

  不管报纸上面的报道怎么写,钱名都自认为不算是个坏人,他觉得自己只是有一个比较奇怪的嗜好的人而已。这个世界上古怪的人很多:喜欢偷窥的,明明很有钱还喜欢偷盗的,喜欢喝过期饮料或者喜欢吃西瓜皮的人,而钱名的怪僻不过是自幼就喜欢点火。

  一根小小的火柴棒,轻轻的摩擦,就会在一瞬间闪起一团跳跃的火焰。这样的情形使钱名无比的着迷,也使他不论走到哪里总是带着一盒火柴,一有时间就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一根根划着,反复感受这种激动。为此也他自小到大不知道挨了父母多少次责打,可是却从来没有更改过这个爱好。

  大部分人长大之后会遗忘掉幼年时的爱好,可钱名不是这样的人。他终于长大成人后,为了自己可以尽情地去点燃和享受那令人心醉的火焰而兴奋不己。当他越是可以尽情与火焰相互新近就越是对之迷恋不己,终于他发现仅仅是一根火柴,一根蜡烛的火焰已经不能满足自己的渴望了。于是他开始用别的办法来寻求满足。

  今晚,与自己渴望的辉煌分离了整整两月的钱名再也忍不住了,今天是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它,不然心中的那股冲动会撕破胸膛,会把血液烤干。

  于是钱名带上道具,匆匆出了门。

  在立新市这样的大都市中,穿梭在街道上的人们永远也不会去留意身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在想些什么,他们只是匆匆忙忙地奔向各自的渴望。钱名知道,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们中的一员。他不知道眼前这座楼中的人们是谁,他们在做着什么样的美梦,可是今夜,钱名将邀请他们一起参加这次盛宴。

  钱名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却依旧准确地划亮了小小的火焰,然后在他面前,这团火焰速度膨胀起来,那火焰扭曲跳动,欢快地“啪啪”地欢腾,仿佛其中也包含了无数奇形怪状的精灵在举行一个盛大的舞会一样。

  钱名眯着双眼,贪婪地看着这一切,而且他也期待着舞台的高潮上演:楼中的居民应该马上就会发觉窗外这场火焰舞台正在邀请他们加入吧——他们当然会加入的,尖叫逃跑呼救跳楼或跌倒,嚣闹地扑救,飞溅的水花……想到这些,钱名的心脏快速跳动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嗨,这火放的也太不专业了。”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唠叨让钱名全身一震,他紧张地四处张望时肩头一沉,肩膀上传来被鸟类的脚抓紧紧抓住的微疼,而一只鸟的轮廓也在他肩上浮现出来:那是一只火焰凝结成的鸟儿,它的每一片羽毛都是一簇闪着迷人光芒的,那么令人迷恋,仿佛要吸走人的灵魂,这正是他心中的梦想,是他梦中的精灵,是他的寄托……

  钱名迷恋地向那只火鸟伸出了手,那是他的,那是应该属于他的,为了得到它,他可以付出一切……

  “你真是太笨了,放这样的火,用最简单的法术就可以扑灭了,火,应该这么放!”说着它一挥翅膀,面前的火焰猛然升腾,直到五层楼的高度。一片鬼哭狼嚎的呼叫声与远远的警笛把沉迷于火鸟的魅力中的钱名惊醒过来,正当他犹豫着带上这只火鸟向哪个方向逃跑时,火鸟又慢悠悠地说:“唉呀,影居然和那个黑皮警察一起来了,我本来还想帮你打那讨厌的家伙一顿呢。”说完它展翅飞向了一辆正疾驶来的红色桑塔纳出租车。

  钱名正想追过去带这只梦中的的精灵一起逃跑,但是火鸟已经飞进了出租车的车窗。那辆出租车在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后下来了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大喝一声: “我是警察!”向钱名扑过来。钱名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已经越过脚下的障碍来到面前,一下子就把钱名撂倒在地。当钱名被按在地上的瞬间,他看见那只火鸟落在了另一个男子头上用翅膀指着钱名,依稀听见它在大声叫:“是他,他干的,不关我的事!”

  钱名带着极度地愤怒挣扎着,那只火鸟应该是他的,那是从他梦想中飞出来的精灵,那个男人凭什么把它带走。他要把它夺回来,那应该是他的,可是他怎么可能挣脱眼前这位武艺高强,人技巧娴熟的警员,被对方几下就铐住双手,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火鸟跟着那个男人上车走了。

  钱名昏昏沉沉地靠着墙闭着眼,因为只有这样那火焰精灵的身影才能被地下留在他脑海中。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已经身险囹圄,只是渴望着能够再次见到那令人迷醉的火焰之鸟。

  “喂,喂,纵火犯。”钱名还没分辩出耳边响起的声音是梦是真,头上已经被狠狠打了一下:“我叫你你还敢睡觉!找死啊,给我起来!”

  钱名睁开眼一看,立刻惊喜地跳了起来。那只令他魂牵梦绕的火鸟正拍动着翅膀,悬停在他正上方。“我的梦想,我的精灵……”钱名颤抖着向它伸出了手。

  火鸟飞下来一翅膀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它用仅有的一只脚爪却轻松地抓着钱名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大模大样地说:“走,我来教教你怎么放火 ── 看见你这样放火的我就生气,那点火连地地瓜都烤不好,你还想烤人吃!”它咕咕哝哝地向墙壁直直地飞撞去,钱名吓一闭眼,以为这下子必然是头破血流了。谁知等了半天还没有撞墙的感觉,他睁开眼看时,发现已经身在拘留所的走廊上。那只鸟拎着他正摇摇晃晃地从两个警员之间飞过去,而那两个警员依旧聊着天向前走,一副丝毫没发觉一次越狱行动正在他们鼻子底下进行的样子。

  钱名被带着穿过大门,飞上天空,速度越来越快,高度越来越高,立新市的万家灯火就在脚下,钱名在呼啸的风中俯望大地,觉得心脏跳动的越来越急,终于失去了知觉。

  就好像躺在飘荡的小船上在波浪中轻轻摇晃,船下的大海发出轻柔的波涛声,使人昏昏欲睡。一轮红日跃出海平面,照的暖洋洋的。太阳沿着海浪的方向漂过来,越来越温暖,越来越温暖……

  “嗷嗷嗷嗷……”钱名惨叫着从平地上弹起来。他迅速在地上打着滚,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的火苗扑灭。火鸟正在他旁边抱着翅膀等看热闹,见他熄了火才冷笑着说:“我辛苦带着你飞,你居然敢给我睡觉!”

  “精灵!我的精灵!”钱名忘记了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的向火鸟扑过去,想把它紧紧抱在怀里。

  “叫你别动手动脚的你没记性啊!”火鸟举翅膀劈头盖脸的就打。它的翅膀象铁铸的一样,力气又非常的大,一下一下直打得钱名抱头讨饶才停下。这只火鸟的行为和钱名梦里的精灵相差甚远,施暴之后还用一幅宽宏大量的口吻说话:“你最好给我记住我的吩咐。以后再忘了我说过的话的话,我可就不这么好说话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火鸟想起来还没彼此介绍,并且用翅膀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叫火儿。”

  钱名正在四顾。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在郊外,不远处是一大片麦田,在地平线的方向则可以看见立新市的灯火。难怪刚才在风中老是有种快窒息的感觉,原来这只火鸟飞这么快,短短几分钟竟飞出这么远。

  “砰!”钱名的头上重重挨了一翅,打的他眼前乱冒金星,火儿身上的火苗乱窜,怒冲冲地对他叫:“问你名字没听见啊!”

  “钱名,我叫钱名。”钱名摸着头赶忙回答。

  “签名?谁找你签名了?连罗天的签名我都不屑一顾。”火儿对这个人类的名字也十分不屑。“喂,我看你挺喜欢放火的,可是你那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啊。”

  钱名唯唯喏喏,生怕说错了话它又打过来。

  火儿拍拍他的肩:“从今天开始我来教你放火──说到放火,我可是天下第一,哈哈哈……”说完一挥翅膀,一头猪不知从哪里落下来,重重摔在钱名面前:“去把它烧成外焦里嫩的八成熟。”

  钱名摸摸身上,即没有火柴也没有打火机,为难地看着它。

  “看我干什么?快动手!”火儿躺在一棵树上吩咐,“记得把猪尾巴留出来,我要带给狐狸吃。”

  “我没带火柴!”

  “笨蛋,放个火还要火柴,我怎么从来不用火柴?”它这句话给钱名提了醒,他收集了一些柴草把猪堆起来,用一根干树枝伸到火儿身上取了火,终于把猪烤了起来。皮肉被火炙烤时特有臭味夹在柴火味中扑鼻而来,熏地钱名连连后退。火儿连眼也不睁就评论道:“什么破水平,外面都成炭了,里面还没熟,就这样还算立新市第一纵火狂吗。”等到火熄灭后正如它说的,猪的外表已经烧成了炭状。钱名用树枝一捅,里面的内脏却流了出来,看的钱名扶树呕吐起来。

  “不及格,继续努力!”火儿再次从树上扔下一头猪。

  钱名一头接一头的烤着猪,烟熏火燎之下弄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黑人,他很怀疑再继续这么烤灼下去,自己也会像那些猪一样发出烤熟的味道。终于在第七头猪时,火儿发出了进入沉睡的鼾声。对于钱名来说这无疑是宣布大赦的声音,他扔掉手里的树枝颓然的坐在地上。自从遇见火儿后,他第一次有时间认真考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因为纵火被捕,然后又被一只火鸟带着越狱,然后又被强迫在荒郊野外烧猪——这一切是真的吗?是不是自己的精神终于出了问题,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呢?哪里会有那么容易的越狱?哪里会有会说话的火鸟?对了,这一切都是出自自己的臆想……看来自己真得快疯了。

  钱名认定了自己整完的记忆和树上的那只火鸟都是幻想后,决定先回家去好好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自己就恢复正常了。他抬脚踢开眼前的灰烬,蹒跚的向立新市远远的身影走去,

  过了好久,睡梦中的火儿流着口水醒来:“肚子饿瘪了,喂,要签名的,你的猪烤好了没?”树下没动静。火儿低头一看大怒:“竟然敢趁我睡着了逃跑!”它展翅飞去,不一会就把钱名拎了回来,重重往地上一摔。火儿踩着钱名,把脖子伸到他面前,用凶恶的表情问:“猪烤好了吗?”

  钱名发现自己幻想中的事物竟然真实到可以一再殴打自己,他茫然的摇头,盯着火儿想知道它是不是很快就会消失在空气中。

  “没烤好你就敢走?你要上哪儿去啊?”火儿不但没消失,反而贴着他的眼睛说话,使钱名有身在火炉的错觉。

  “我,我想回家。”

  “谁批准你回家了?”火儿咆哮,“给我烤猪,我还等着吃呢!烤不到要求我就亲自动手把你烤来吃!”

  幸亏钱名不知道火儿的威胁变成事实的几率有多高,不然他恐怕连做接下来的事情的勇气都没有——他抓起那根木棍敲向火儿,企图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掉出现的幻觉。火儿身上的火焰迅速变成了近乎透明的白色,这代表它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限,接下来要出现的,是足以烧毁整个城市的火焰风暴……不等它的翅膀挥出,钱名已经感到自己身上冒出了火苗,那不仅仅是衣物在燃烧而已,而是从他的肌肤血液里烧出来的火焰……自己要死了,要被火烧死了……钱名第一次觉得火焰这么可怕,原来或竟然是一种可以把人烧成灰烬的力量……那根本不是火的精灵,那是火魔,魔鬼……

  钱名在地上打滚嚎叫间,所有的火焰忽然都消失了,一只手按在他的身上,仿佛吸走了那些火:“火儿,果然是你干的……”这个有些平板的声音在钱名听来无比美妙,他抱住对方的腿喊:“叫救护车,我快被烧死了!开帮我叫救护车!”

  “我听孙剑说纵火犯从看守所莫名其妙不见了,就知道是你。”来人根本没理钱名,抚摸着落在他肩上的火儿说,“你弄他出来干嘛?”

  “好玩啊,我喜欢纵火犯。”火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我好心教他放火,这家伙不好好学还敢打我,教训他一下!”

  “别领着他到处防火啊。还有,瑰儿作了一大桌子饭菜问你怎么不回去吃?不吃她就倒掉。”

  火儿怪叫一声:“糟了,我忘记回家吃饭了。都是你这个笨蛋害的,我是为了教你才忘掉时间的!”它虽然急着去吃饭,但是临走前还没忘了扑过来对钱名抓扑几下,再次把钱名打的嗷嗷直叫。

  “火儿,这个人怎么办?”火儿径自飞走前那个男子问。

  火儿头也不回的吩咐:“帮我存鹿九那里,咱家冰箱放不下了。”不一会它的身影就变成了天空中的一个小红点。

  钱名好不容易挣扎起来,他现在才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钱名试探着问:“你……”

  男子没跟他搭话,一只手抓住他的脖子拎起来,等钱名反应过来已是又一次身在半空。钱名挣扎喊叫:“你要带我去哪?你想干什么?”

  “去养猪场放进冰箱里。”即使在高空的风中男子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感变化。

  “养猪场……冰箱……”钱名从这些字眼中的到浓浓的不祥的信息,这时男子最后的几个字也悠悠的传进他耳朵,“火儿喜欢把肉存着慢慢吃。”

  “吃人了,妖怪啊,救命……”钱名声嘶力竭的吼叫起来,手刨脚蹬的向挣脱这个男子,也不想想自己如果现在从他手中掉下去的命运也比进冰箱好不了多少。

  也许是钱名的挣扎起了作用,男子忽然在空中停住。只见他慢慢把手插进口袋,钱名惊恐的睁大了眼,不知道他会拿出什么样的凶器,谁知这男子最后居然拿出一只手机来:“孙剑,你找我?……喔,你请客的事取消?好的,没关系……是,我本来就没指望你真请客……我没取笑你,你说请客十次有五次是我付钱啊……你还在找那个越狱的纵火犯?丢也就丢了,不找了不行吗?……非得找到啊……”

  男子提着钱名,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自己想去冰箱呢?还是想去监狱?”——他无法在朋友和儿子的不同要求中做出抉择,只好民主的询问钱名自己的意见。

  “我去监狱,我自首……坦白从宽,我自首,不要吃我……”钱名声嘶力竭的嚎叫着,然后昏了过去。

  几天后,孙剑实践了他请客的诺言。拖着周影去了一家小餐馆,边吃边夸夸其谈:“你说起怪不奇怪,那个纵火狂不知道是怎么越的狱也就罢了,居然怎么回来的也没人知道,凭空的就又出现在看守所里了。”他挥舞着鸡腿加重语气,“而且好好的一个纵火狂,就那么得了火焰恐惧症,看到别人点个打火机都会吓得上蹿下跳的,真是从没见过的怪事。”

  “那他现在……”周影问。

  “送神经病院了,十年八年出不来了……”孙剑惋叹着一代纵火狂人的结局。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是孙剑……什么?死人!在哪?……我马上到…… 对,我直接去……现场见……”他跳起来抓起外套:“有案子我得马上走,回头再聊。”说完冲了出去。周影又坐了良久,才醒悟到孙剑又没有付这顿他请客的饭钱,只好慢慢的掏出钱包……

  二、盗窃犯

  公共汽车以它特有的节奏摇晃,王富裕半闭眼,被公车的晃动弄的昏昏欲睡。他打着哈欠,心里对身边的鹿九过份小心的样子很是不以为然。看他把包牢牢抱在怀里,不时小心翼翼地打量整个车厢的样子,简直就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小偷似的。如果不是王富裕知道哪个包里装的是一些还没有签字的合同的话,看他这样子一定会以为里面装满了钞票。王富裕又打了个哈欠,对于身为他老板的鹿九的行为不加评价,自己继续闭目养神。

  在王富裕迷迷糊糊中,车厢里一个情景出现在他眼中。“偷东西!”王富裕眼尖的看到前面的一个男人把手插进了另一名乘客的裤兜,忍不住叫出声来。坐在他身边的鹿九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可是他的那声低叫还是引起了裤兜主人的注意,被偷的人迅速低下头来查看,使得那个伸手的男人无功而返。他装作抓痒的样子低着头咂着嘴,一道阴冷的视线在王富裕身上扫来扫去。被偷的男子在人群中挤到了远离他的地方,居然没有作声。

  那个伸手失败男子面对车厢里无数厌恶、防范、遣责、卑视的目光,丝毫没有半分愧疚慌乱之意。反而哼着小曲,若无其事地环视着车厢,目光飘过鹿九和王富裕时,总带着一种冷冷的气息。鹿九被他看的不安,每当他的目光掠过,鹿九就象屁股下面有针扎着一样惶恐地扭动身体。王富裕颇看不上自己老板的这种懦夫相 ──本来就是偷东西的人不对,自己看到后揭发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没道理见义勇为的好人反而怕小偷。如果世界上都是鹿九这样的人,那这社会还得乱成什么样。王富裕心胸坦荡,毫不畏惧地同样盯着对方。

  车到了站,鹿九和王富裕下车之后那个小偷也跟着下了车,另外还有三个男人同时下车,他们与那小偷交头接耳,毫不掩饰的跟在了鹿九他们后面。对此鹿九十分惊恐,拉着王富裕飞逃,几乎是一路跑进了他们要去的地方。

  顺利的与生猪加工厂签订了供猪合同,走出门后鹿九轻松了不少,刚刚做成的“大生意”总算使他一改小心翼翼的样子与王富裕有说有笑起来。谁知他们走出没多远便被拦住了去路,七、八个男人挡住他们,其中一直都跟着他们的那个小偷用半点也不把周围行人放在眼中的态度宣布:“敢管老子们的闲事,活的不耐烦了吧!不教训教训你们,你们就不知道我们的厉害!”说完便扑了上来,围住鹿九与王富裕拳打脚踢。

  被殴打中的鹿九早早的便就地一滚,蜷起身体双手抱头,极有经验地护住了要害,任由拳脚落在身上。而王富裕却气愤地要想还击。这是大白天,地点就在大路上,路边的行人那么多,他们怎么敢!那么多路人难道他们不怕有人看见,不怕有人见义勇为!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没有人见义勇为,甚至没有人流露出看到这场斗殴的样子,大家都远远地绕开现场。就连应该管这事的执法人员也没出现。招架得越来越勉强的王富裕气愤不解,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这么冷漠。他虽然身强体壮,原本在乡下时也是村里打架的一把好手,但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不多会儿还是被打倒在地,和鹿九滚倒在一起。那群人气焰嚣张,边打边满口秽语的叫骂,直打到心满意足,才扔下几句警告,吐下几口口水,放过在地上呻吟着的鹿九与王富裕扬长而去。

  王富裕浑身每一寸都在作痛,用手支撑着身体却爬不起身来,旁边的鹿九挨的打似乎比他多,却非常轻松地爬了起来,四下观望确定那些人走光了,拍拍一直紧抱在怀里的包上的尘土,用力扶起王富裕说:“咱们快走,警察就要来了。”

  “警察来正好,我要报警抓他们!”王富裕擦着嘴角的血迹恨恨地说。

  “你在说什么,不走我们会被抓……”鹿九的话还没说完,警车已经呼啸而至。王富裕正开鹿九的手奔向警车,希望能让警察们在那些人还没走远的时候追上他们。警车上跳下几个英武的警员,在王富裕跑近时一把按住了他的脖子。“干什么?我不是你们要抓的人?他们刚刚向哪边跑了!”王富裕边挣扎边解释。可是根本没人听他说话,满身是伤的他轻易的就被警员们制服,戴上了手铐。同时看到鹿九也带着手铐被推上了车。不过因为鹿九聪明的没有反抗,倒是没有被警员们再给他增添新伤。

  直到被用手铐铐进了派出所,王富裕才依稀明白了鹿九刚才的话的含意。警员们一不问打他们的是什么人,二不问他们为什么挨打,先给他们扣上了顶打架斗殴,防害社会治安的帽子,之后就把他们扔在了那里不闻不问。直到过了大半天才过来略审问几句,便要他们一人交两千元罚款走人。

  王富裕今年刚离开故乡出来打工,而且前边两份工作都被黑心老板赖掉了工钱,至到来了鹿九的养殖场才过了几个月他原本期待的努力工作,安心领钱的日子,挣的工资除了吃用还有大半寄回了家里,要他一下子怎么拿的出两千元。他正想跳起来与警员理论,却被鹿九及时制止。

  吃了这么多亏以后,王富裕终于觉得还是鹿九的人生态度是正确的,所以选择了乖乖听他的话。

  鹿九在口袋摸找手机,却不知是被打时掉了还是被那些人偷了,半天也没找到,只好低声下气地借警局的电话打了个电话。不多会便有一个自称鹿九叔叔的老头带着钱匆匆赶来。这老头一身名牌,气度不凡,与一副农民模样的鹿九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就连警员对着他也不自学觉的客气不少,加上钱已送到,便立即让鹿九他们跟他离去。

  王富裕出门后越想越不甘心,嘴里不免骂骂咧咧的,对这些警察打着执法旗号坑人的行为十分愤慨,鹿九却闷着头不发一言,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那个老头一直在絮絮叨叨,不住抱怨着鹿九太老实任“人”欺付,害得他破财,还得他来警察局这种不吉利的地方,并且不住耸勇鹿九去找那些人讨回来。

  鹿九叹着气:“叔叔,你的钱我会还你的,求求你别再唠叨了好吗?我现在浑身都疼呢。”

  王富裕想到自己的罚款也是人家代交的,正想说几句一定会还的话,鹿九却说出了一句让他难以相信自己耳朵的话:“叔叔,你带富裕去医院看看伤,我去找那些人有点事。”

  “你终于想通了?就该这样,被人欺负了一定要找回来,你自己去不行久交上刘地,它不是你的朋友吗,有他在立新市没有你干不了的事……喂,别走啊,不找刘地没关系,用不用我叫黑冰去帮你?”老头在身后叫着,鹿九却已经走的远了。

  吴黑铁在窄巷里与几个同伙分配赃物。失主们的钱包被他们顺手扔掉,而里面的现金,信用卡自然转移进了他们的腰包。对于吴黑铁而言,最初下海干这一行也是迫不得已:离家出来打工时想挣钱回故乡盖房子、娶媳妇,却在大城市飘荡了一年多,不但没挣到钱,还被人骗走了身上的路费。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才在一个老乡的教导下干起了掏包的行当。可是当刚开始出手时的胆怯与恐惧渐渐消失之后,他便喜欢上了这份来钱即多又容易的“工作”。

  分配好了战利品,同伙们相继离去之后,吴黑铁点上支烟,半闭着眼在窄巷中踱着步,心中对于今天的几次“工作”情形反复进行“回放”。这几次行动做的哪里不够完美?要怎样改变提高?这些正是他明天“工作”中要做的事情。吴黑铁之所以能从一窍不通一跃而成为这一行里的高手,除了他能举一番三,对动作要求精益求精之外,他善于总结经验,知错就改也很重要。

  “请问……”一个小心翼翼地声音打断了吴黑铁的沉思,吴黑铁睁开眼,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这个身影在半个小时前还在他的脚下拳下呼号打滚,充分满足吴黑铁发泄暴力的欲望。现在看见这个年轻人他有些惊慌,不知对方是报了警还是带人来报复?自己已经和伙伴分开,现在孤身一人可不希望在任何事情发生。

  “您,您刚才拿了我的手机。”鹿九小心地说,“那里面储存了我全部电话号码,请您还,不,只还手机卡给我行吗?那对我很重要。”

  鹿九小心翼翼地态度消除了吴黑铁心里的不安,他恶狠狠地说:“小子,你收的教训还不够是吧!想要我再给你松松筋骨吗?”

  鹿九慌忙后退:“我真的只要手机卡就行,手机我不要了。”

  “你还敢啰嗦!”吴黑铁大吼一声,作势要扑上去,吓得鹿九转身就跑。看着鹿九的身影跌跌撞撞的消失在巷子口,吴黑铁哈哈大笑。就看他那副窝囊废样,被偷的东西还想要回去?做梦吧!不过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多半是正好路过这里看到自己了吧?还是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的好。鹿九又探头探脑的从巷子口溜回来时,吴黑铁早已不在原地。鹿九叹口气,闭上眼搜寻这个拿着自己手机的小偷的下落。

  吴黑铁从公交车上来下,口袋里又装上了好几个别人的钱包,那种鼓鼓囊囊的感觉带来的满足使他不由得哼着歌前行。今天的手气似乎特别好,所以吴黑铁决定趁热打铁多做上几把,努努力说不定够到富丽华夜总会潇洒十天半个月的呢。可是还没走出多远,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打扰一下……那个,我的手机卡……”吴黑铁一抬头,鹿九紧张地搓着手正站在他身边。

  “你跟着我干什么!”吴黑铁怒吼。竟然没发现这个家伙一路跟着自己,这可是自己这个行业的大忌。

  “可以把我的手机卡还给我吗?”鹿九就这么一个目的。

  “你小子找死是吧!”吴黑铁一把揪住鹿九。

  鹿九吓得说话都结巴起来,乞求的看着吴黑铁:“我,我,我真的,只要,只,只要我的手机,卡……”

  “我看你是真得找死!”吴黑铁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鹿九接连挨了几拳后终于挣脱,抱着头跑到了马路对面。到达安全距离后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见吴黑铁大有要追过来的架势,于是又开始逃跑,直到离开了吴黑铁的视野。

  吴黑铁狠狠地在地上吐口唾沫:“真是倒霉!”遇到这么个活宝,原本的好心情全被破坏了。他放弃了继续干活的打算,索性回去睡觉。

  在团伙租的民房中,吴黑铁躺在床上数钱,另外两个同伙在边看电视边闲聊。今天的战利品不少,分配给个人每人足有一千多,吴黑铁这样高手的收入更是他普通同伙的几倍。大多数人拿到钱后都到哪里快活去了,吴黑铁因为心情不佳所以没有出门,正在计算自己的收入。没有干这行是还总想着将来挣了钱先寄回家去孝敬父母,真正干了这个来钱快的行当之后,反而不管有多少钱都被随手挥霍掉,从来也没有往家里寄过一分钱。

  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正在看电视的一个同伙以为是哪个同伙忘了带钥匙,不耐烦地应着,问都没问就打开了门。门外站的是个陌生的男子,看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于是开门的人大喝一声:“你干什么的?找谁?”

  青年向屋里探头探脑的问:“我找,我找白天偷我手机的那个……”

  吴黑铁听到这话冲到门口,果然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年轻人。他着到吴黑铁高兴地说:“可找到你了,可以把我的手机,不,只还给我手机卡就行了,可以吗?再不然我给你钱,买,买回来……”

  吴黑铁怒吼一声冲出门,抬手拎住鹿九的领口:“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自从发现自己被跟踪后他已经加倍的小心,特别是在回窝点时更是特地在街上绕了好几圈,这个看起来不怎么精明、机灵的家伙是怎么跟上自己的?自己那么小心怎么会发现不了他?

  鹿九挣扎着说:“我没有跟踪你……你就把手机卡怀给我吧,还给我我就不跟着你了。”他也是被逼急了,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威胁的语言。

  “大了你的胆了!”吴黑铁虽然觉得鹿九古怪,但是几次的接触下来他已经知道鹿九是个好欺负的人,听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想都没想劈头盖脸就打下去。

  鹿九打定了主意这次不逃,狼狈招架着说:“手机卡又不值钱,手机你都拿走了,卡你就还给我吧。你,你要是不还,我,我可要请朋友帮忙来要了!”鹿九最后的这句话不但使吴黑铁火上浇油,也激怒了吴黑铁的同伙们,几个人一齐上前对鹿九拳打脚踢,一顿爆打后扔出了门外。鹿九好半天才爬起来,摇着头走了。吴黑铁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几口唾沫,又躺回床上去数钱。在他的心目中鹿九的威胁根本不算什么,废物的朋友当然也是废物,还不是来一个打一个,不过住处被他知道了有点麻烦,等大家都回来商量一下搬个点吧。

  鹿九被打走后过了大半个小时,门口再次传来敲门声,门被打开后外面却没有人——一只黑色的大猫正举着爪子做敲门状站在那里。开门的同伙难以置信地揉眼睛时,那只黑猫向他点着头客气说:“麻烦您了。”在那个人“猫,猫……猫在说话啊……”的惨叫声中大大方方地走进了门。

  吴黑铁在半睡半醒间听到同伙的惨叫,莫名其妙地坐起来,便看见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黑猫大摇大摆地来到自己面前,张嘴用人的语言说:“就是你偷了九师兄的手机吧?请你把手机卡给我行吗?九师兄重要客户的联络方都储存在里面呢。”

  吴黑铁环顾屋里,看着两个同伙那苍白惊讶的神情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再看脚边的猫,不由也惊叫着:“猫在说话!”跳了起来。

  “我是妖怪,请不要叫我猫。”黑猫彬彬有礼地说,“现在可以把手机卡给我了吗?”

  回答它的是一把当头抡下来的椅子,黑猫敏捷地跳到了一边。接着吴黑铁和他的同伙们抓起屋子里的各种物品,甚至抽出了匕首向黑猫招呼过去。黑猫闪躲了一阵子后生气起来,施展爪牙向他们还击,不一会三个强壮嚣张的男人就被一只猫打倒在地。吴黑铁看着站在自己身上,眼中闪着妖异光芒的黑猫,不知道它要怎么收拾自己,吓得闭上了眼,谁知那只黑猫看了他半响,居然抿着耳朵,喃喃自语着什么:“我居然伤人了……我居然伤人……”然后什么都没做,夹着尾巴垂头丧气地走了。吴黑铁和同伙们相互看着,要不是有各自身上脸上的爪痕牙印为证,谁都难以相信刚才的事是真的。

  同伙们追问吴黑铁刚才是怎么回事,毕竟那只猫是来找他的。可是吴黑铁怎么说得清楚,难道要他说自己今天抢了一个窝囊废的手机,那个窝囊废一直跟踪自己想把手机卡要回去,被自己打了之后就威胁说要让朋友来要,结果就真的来了只会说话的黑猫来帮他要手机卡……这样的事情说出口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精神不正常。吴黑铁推开围着他问的同伙,满脑子不解地出了门。也许自己是撞邪了,一旦想到这点,从故乡那个迷信的乡村出来的吴黑铁就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听说齐家巷子里有个小道观卖的护身符挺管用,去买张来戴戴吧。

  下定决心出门后打了辆车,吴黑铁无精打采的报出目的地:“齐家巷子。”司机发动车子,却没有马上开出去,吴黑铁抬头发现对方在打量自己。他一扬眉头恶狠狠地骂:“看什么看!找揍啊!”

  司机马上开动车子,边开边说:“你把手机卡还给鹿九吧,不然刘地要去找你了。”

  “你说什么!”吴黑铁大叫起来,这个司机怎么知道自己拿着那个人的手机,难道他们是一伙的?自己这次可算是上了贼船了。他不知道司机会把自己拉到什么地方去,情急之下掏出匕首抵在那个司机的脖子上:“停车!”司机一点也不反抗的把车停在路边。

  “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对付我?”吴黑铁厉声问。

  “我是出租车司机,我不认识你,也不想对付你。”司机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

  吴黑铁重重把他一推,迅速拉开车门跳下了车。眼看着那两出租车拉上了别的客人驶走,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今天的种种经历太不对劲了。是要继续去买护身符还是回窝点?吴黑铁在路上徘徊几步,觉得还是避避邪的好,于是又向路边走去。正当他准备向一辆出租车招手示意时,有辆摩托车高速行驶过,直向站在路边的他撞来,幸亏摩托车手技术高超,在关键时刻奋力扭转了方向,摩托车发出刺耳的磨擦声在离吴黑铁不远处停下来。还没等惊魂未定的吴黑铁出声,那个车手已经大骂起来:“你走路不戴眼睛啊!撞死你你就高兴了是不是!咦……”他看清楚吴黑铁后觉了一声,“原来是你啊,就是你偷了鹿九的手机吧?快还给他吧,不然刘地要去找你了。”说完还自言自语一句:“为了个手机卡惹上刘地,至于吗……”说罢驾车扬长而去。

  难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抢了那个叫鹿九的人的手机了?吴黑铁茫然的看着四周。那个刘地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说起他要来找自己时那些人就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

  陷入精神恍惚状态的乌黑铁在街上走了一阵子,忽然想起自己时要去买护身符的,可是又觉得回窝点去人多一些比较安心。“在这里!找到了找到了!”随着一阵欢呼声,吴黑铁忽然发现自己被一群女人包围,还没等他对周围这些一个比一个美艳的女子生出什么妄想,其中一个性感火辣的女子已经扯着他的衣领问(呜呼,本来都是吴黑铁拎别人的领子啊):“刘地呢?他不是来找你了吗?”

  “刘地是谁?我不认识!”吴黑铁生气地向甩开这女人。这么漂亮的娘们,要用什么法子弄上手玩弄玩弄呢?还有那个短头发的也很不错,那个穿超短裙的胸围得有八十吧?他正在没边际的胡思乱想。“啪”的一声,脸上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那个穿的低胸露背超短裙的女人冷冷地说:“看哪儿呢?再看剜了你的眼珠子!”

  吴黑铁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怒吼一声:“骚娘们!”拔出匕首正想吓唬她,另一个女人从旁边抬手就夺走了匕首,向地上一扔说:“不想死给我安分点,没看见我们正忙着吗?秦姐你确定刘地要来找这个废物吗?”

  最早抓住吴黑铁的那个女人说:“我在酒吧亲耳听他和鹿九说的。他怪鹿九好多天不联系他一起喝酒,鹿九说手机被偷了丢了所有储存的号码,刘地自己拍着胸脯保证帮鹿九把手机找回去的。刘地可不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他既然答应了,铁定会来找这个白痴的。”说着不客气地在吴黑铁头上拍了拍。

  吴黑铁刚一试图反抗,旁边不知哪个女人就是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嘴里刚骂了句:“婊子!”小腿骨上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被女人们推来搡去好一阵,吴黑铁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这些女人的对手。这些女人不但力气比男人还大,而且出手狠毒,吴黑铁是个识时务的人,在几次的反抗换来了一身伤痕后就乖乖地任由那些女人拉扯。路过的人不知情,看他和一大群美女凑在一起,指不定还羡慕不已呢。

  吴黑铁边低着头“装死”边竖起耳朵听她们的对话。女人们叽叽喳喳,说的内容总离不开那个刘地。听起来这些女人竟然都是被那个叫刘地的男人始乱终弃的,而且她们被抛弃后居然依旧痴心不改,总盼着再与刘地重续旧好。刘地平时见到她们就躲,这些痴情女就努力寻找跟他见面的机会。直到刘地会来找吴黑铁后,她们先行一步找上了吴黑铁这个倒霉蛋,准备用他作诱饵等刘地上钩。

  吴黑铁被女人们挟持到一件热闹的酒吧,在一个包厢里等待刘地的到来。他虽然采用了不抵抗战略,但是经不住那些女人老把他当作出气筒,这个踢一脚那个捣一拳的,弄得他身上到处都在疼。来到包厢后他缩在一角,心里无比的盼望那个叫刘地的人快点来,好让这出荒唐的闹剧早点结束。他倒是曾经诚心诚意地提出把那个手机交出来,可惜这些女人的目的不在手机,唯有跟她们一起耐心等待。

  那些女人唱歌喝酒闹得正欢,吴黑铁却心情一团糟,正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把那个手机还掉算了时,一个女人轻轻拉拉他的衣角。吴黑铁抬头一看,坐在他身边的一名短发女子正在全神贯注的唱着歌,吴黑铁却听见她的声音同时在自己耳边说:“白痴别看我!让她们看到就糟了。低下头,如果想离开就动动手指头。”

  吴黑铁立刻低下头用力摇手指头。

  “我可以帮你逃走,但是你要把那个手机交给我,你同意的话就在摇摇手指头。”

  吴黑铁当然再次用力摇手指。

  接着那个女人唱完一首歌,站起来表示去洗手间,不知怎么的吴黑铁发现自己也跟着她出现在了包厢门外。女人抓着他的手臂说:“手机哪?”

  吴黑铁被她抓的疼的一哆嗦忙说:“在我住的地方。”

  “带我去。”

  看到吴黑铁带着这么漂亮的女人回来,同伙们都冲短发女子吹着口哨说下流话,女子拿到那个手机后很是高兴,居然没有立刻大打出手。吴黑铁都要怀疑这个手机是不是什么其他东西伪装成的了(比如重要的军事情报什么的)。

  女子把手机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后阴沉下脸问:“手机卡呢?”

  吴黑铁每次偷到手机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关机,扔掉手机卡,现在虽然手机拿得出来,那张扔进了下水道的卡他却要怎么找的回来?那女子见他拿不出手机卡,刚刚平和下来的脸色又变的阴沉,十分不悦地说:“刘地要找的是手机卡,我拿个手机来干什么?”又摆弄几下手机后叹了口气:“算了,反正这里面也有储存电话号码,拿回去应该还能用,我就拿它去给刘地吧。”说到这里一直冷若冰霜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抹红晕。

  吴黑铁偷偷地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把这个瘟神打发走了。

  谁知这时,他的一个被女子的容貌吸引了的同伙居然不长眼地凑了上来,故作潇洒地一只手搭在女子的肩上说:“MM,你喜欢手机的话我这里还有比那个好一百倍的,陪哥哥玩一盘就归你了,怎么样?”吴黑铁绝望地闭上眼。

  果然下一秒便传来一声巨响,等他再鼓起勇气睁眼去看时,那个同伙已经被摔倒在地,抱着腿痛苦的翻滚着,看他腿部扭曲的样子,骨头多半已经断了。短发女子歪着头喃喃自言:“要不要把这些人类全部杀人灭口呢?这件事万一被她们知道了就不好了。”

  她说杀人灭口什么意思?吴黑铁心碰碰得跳着,慢慢地向后退去,这个女人该不会想……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那个女人抓住一个向她扑过去企图为同伙报仇的家伙,夺过了他的匕首当胸就是一下。然后推开那具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尸体,向全部吓愣住了的男人们抱歉的说:“只能怪你们自己倒霉吧,谁叫你们不长眼去偷那个鹿九呢?其实想想如果他不是找了刘地而是去求火儿和林睿帮他找手机的话,你们的下场会更惨。跟活活被烤成八成熟相比,我能给你们个痛快,你们应该高兴才对。”说着首先便向吴黑铁逼去。

  其中几个同伙已经发觉这个力大无比的女人的诡异,他们可没有什么同伴互助的精神,趁着吴黑铁吸引了那短发女子的注意力,纷纷向门口逃去。那扇门却自动在他们眼前自动关闭,把所有人都关在了屋里。

  “只是偷窃,就算被抓住也叛不了死刑,关个几天后出来以后照旧可以接着干,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吴黑铁忽然想起来当初带自己入行的那位老乡的话。 ——“我真的没想过会因为一只手机死掉。”吴黑铁看着女子手中的匕首越来越近,心中闪过的是故乡父母的面容,“我宁愿在山里种地也不再到城里来了,我再也不到城里来了……”就当他怀着这样的念头拼命大叫时,那柄索命的匕首却迟迟没落到胸口。

  最初看见时曾令吴黑铁产生过种种幻想的那名火辣辣的女子正站在吴黑铁面前,抓着那个短发女子握匕首的手,娇滴滴的说:“看来大家伙加起来也没你一个聪明呀,居然能想到独个先拿到那个手机卡去向刘地邀功吧?”

  短发女子一笑:“我这也是临时想到的,不是还没来得及跟大家伙说嘛。”

  “放心,我没打算揭发你,把赃物上交就行了。”火辣女子向对方伸出白哲的手掌。

  短发女子一笑:“我辛苦了一场,你却来坐享其成。”

  火辣女子娇笑着说:“不然我就告诉众家姐妹你的诡计,看你还能不能立新市混下去。”

  短发女子接着说:“如果我给了你呢?你就会自己拿着去找刘地,自然也就不用去告诉那些笨女人了对吧。”

  “哎呀,我们还真是知心知意的好姐妹呢,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短发女子取出手机向她的手掌中放去,可在接后的瞬间却手掌一翻,呈爪形向火辣女子的喉咙扣下去,火辣女子早有准备,向后一仰身,飞起一脚向对方踢去。短发女子及时收手后才闪避开。吴黑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名绝色美女在他们的窝点中脚来拳往地展开了搏斗,那种种他原本以为只会在武侠小说中出现的招势一一呈现在眼前,带起的风声劲道更是使人不由地往“内功”这个词上想。这不,吴黑铁眼见短发女子的一爪被火辣女子躲过,可那一抓带起的风劲打中火辣女子后方一名来不及闪避的同伙之后,居然使他发出一声惨叫,粉碎破裂的衣服下五道“爪痕”出现在皮开肉绽的躯体上。两个女人在这样窄小的空间里打斗,盗窃团伙的人受尽了池鱼之灾,不多会便个个挂彩,呼痛呻吟声不绝于耳。其中几个为了保命,居然不顾自己的“职业”,抓着电话拨打了110报起警来,可是不知为什么,电话里出现的只是“嘟嘟”的忙音。

  两个女人打的不分上下,火辣女子在不小心挨了短发女子一拳后沉不住气,尖利的呼啸着化作一只鹰隼,翅扑爪蹬地扑向短发女子。短发女子怒叱:“居然用这下卑鄙的手段!在人类面前也敢显出原型!”

  火辣女子变的鹰隼咯咯笑着说:“反正你呆会也要把他们吃了来口,在他们面前现不现原型有什么关系。”

  又打了片刻,短发女子也变成了一只猿猴,看着眼前这场妖怪大战,吴黑铁和其他几个同伙终于承受不住,纷纷呼叫奔逃。实在找不到出路的他最后一咬牙,竟然先后从窗口跳了下去。

  十几分钟后,110的警车赶到了现场。警员们没有发现抱警电话里说的那两个疯狂斗殴的女人,却看到了七、八个从四楼窗口跳下后受伤,正在楼下翻滚的男子,然后又在这些男人租住的房子里搜出了大量的赃物。经过证实,这确实是一个在立新市疯狂作案多起的盗窃集团。至于这些人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来,警方难以采信他们供叙的关于两个妖怪女人为了一支手机在他们的屋子里大打出手,直至把他们逼至跳楼的证词,而以团伙内部斗殴为由结案。而那个因为一只手机把整个团伙送进了监狱的吴黑铁因为跳楼时骨折送进医院,之后又因为在医院中出现了精神分裂现象看到手机就会狂喊:“我再也不偷手机了,我再也不丢手机卡了。”还没尝到牢狱之灾,就被亲人保外就医了,到成了团伙中最“幸运”的一个。

  鹿九被火辣女子和短发女子夹在中间,已经在这间夜总会包厢中坐了十几个小时。鹿九几次求她们放他离开,都被她们断然拒绝,理由是刘地还没来拿那个手机,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还给他。鹿九心里大呼倒霉,果然只要与刘地沾上边的准没好事,对于自己“请”刘地为自己讨要手机的事后悔不已。

  昨天,为了手机的事挨了几次打的鹿九无奈之下只好拜托师弟黑冰去给他讨要,想到自己因为懦弱,居然还不如一只猫有用,颇为沮丧的他因为心神恍惚,一时反应慢了些又落入了刘地的“魔爪”。被刘地拖进酒吧灌了几瓶酒后,刘地对他痛加训斥,声讨他故意不开手机拒绝与刘地这个“朋友”联络的行为。虽然鹿九心里无比的清楚这个家伙想找到自己压根不必靠什么手机,但是对他的逼问还是不敢反抗,乖乖交待了自己手机被偷的事。

  果然接下来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刘地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别担心,不就个手机吗,回头我偷二十个给你用,来,来,再喝一瓶。”

  “不用了,不用了。”鹿九可不敢收偷来的东西,连忙惋拒他的好意。

  “怎么,你看不起我?认为我弄不来那么多手机!”刘地眯着眼恶狠狠地问。

  鹿九慌忙否认:“当然不是,不是,我怎么敢瞧不起你,只不过我的客户号友全存在那个手机里……”他的这个借口再次让自己后悔,因为刘地马上说:“哈哈哈,你还想用原来那个啊?好办好办,来,再喝了这两瓶,它被偷到北冰洋去我都帮你弄回来。”

  “不,不,我只要卡就可以了。”

  “好办,好办,不就是个手机卡么……来,再喝一瓶……”

  结果是现在鹿九没等到信誓旦旦为他找手机卡的刘地,却等来了两个拿着他手机准备向刘地邀功的女妖怪。他和他的手机一起成了诱饵,等着刘地这只地狼上钩,只是向来行动迅速的刘地也不知怎么了,迟迟不肯露面。鹿九看着那两个等的越来越烦燥,随时可能爆发的女妖怪,缩在包厢一角,心里不住地祷告刘地能在自己和手机被当作发泄对像砸烂之前赶到。

  刘地伸着懒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周影家的浴缸里,依稀记得自己和鹿九喝酒喝到把鹿九灌到了桌子底下之后中,又意尤未尽地想找周影继续喝,来到周影家之后才想起周影这个时间正外面工作,于是把目标转向了瑰儿,再以后……“死火儿,你居然敢偷袭我!”刘地怒吼着冲出浴室。把他打晕丢进浴室的火儿和林睿正在享用瑰儿做的宵夜,刘地刚凑过去,对于不久之前他的“调戏”行为依旧怀恨在心的瑰儿便气冲冲地说:“没你的份!”

  “别这么无情嘛,唔,这鸡爪真好吃。”刘地厚着脸皮用手抓东西吃着,脑子里隐约记起好象答应过鹿九什么事似的。是什么事来着?不管了,想不起来就不是重要的事情,吃饱了洗个澡,约个会之后有空再去问他好了……

  三、挟持犯

  苟老师虽然人站在讲台上讲课,其实心里比谁都盼望着下课铃声早点响起。在他看来,对下面这些学生讲课根本是一件浪费口舌和时间的事情。这个高一、九班中什么样的学生都有,就是没有一个是能认真读书的。苟老师脑子里在胡思乱想,讲课的内容也就难免缺斤短两,不过下面的学生也没有几个在听课,睡觉的,聊天的,看闲书的,吵架的,甚至还有搬着笔记本电脑在上网玩游戏的。谁都没有把讲台上的老师当一回事。

  就在时间一点点接近苟老师期盼的下课时间时,教室里的喇叭忽然响了起来:“各班级注意,各班级注意,请全体师生十分钟之内到操场集合,请全体师生十分钟之内到操场集合,即将召开重要会议。”广播突然这么一响,倒是把讲课讲到自己昏昏欲睡的苟老师下了一跳,但是他们上如获大赦般的收拾教材走出了教室,把一班学生扔在身后不管了。班级里只有七、八个学生跟着他走了出去,但大数学生动都不动,对于那还在一遍一遍响着的广播置若罔闻。

  陈杠山开始听话的走到了教室门口,看看只有自己一个人又回过头来问:“子云,桃儿,杏儿,你们不去吗?”

  他那两个未婚妻不屑地撇着嘴,薛子云扬扬手中的扑克:“先打完这局再说,你别走啊,咱们眼看要赢她们了。”

  陈扛山和他一向同进共退,听他这么说又走了回来,进行他们那场十七胜十八负的牌局。更多学生连他这种犹豫都没有,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对学校的广播通知无动于衷。

  二十分钟后一个又气又急地老师推开了教室门,指着教室里剩下的不良学生们怒斥:“你们,你们这些混蛋,学校的广播没听见吗?为什么不下去!王童童,赶快叫他们集合,你这个班长怎们当的!”

  身为班长的王童童扬起头说:“我是很想去的,可是我答应过许主任(教导主任)尽量不出现在那种大场合,听老师的话可不是我的错。”过份美貌的她对异性有着过份的吸引力,有她参加的聚会中,她周围的范围总是骚动个不停,有几次竟在校长训话时有几个男生为她打了起来,所以教导主任才对王童童说出那么过份的话。现在王童童提出来,老师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反驳她。

  那位老师再扫几眼其他那些连个解释都懒得给予的学生,压压心头的怒火──现在不是跟他们生气的时候:“你们这些混蛋听着,刚才广播要全校师生集合根本不是要开会,而因为二十分钟前有个疯子劫持了高一•三班的师生,现在他正拿着炸弹跟校方,警方说条件呢,叫你们集合是为了保护你们,不想死的话就快点跟我走!”听他说出实情,教室里面那些顽劣的学生们也不由出一身冷汗,大部分人都匆匆夺门而出,跑的比领路的老师都快。只剩下廖廖几个顽固份子依旧无动于衷。

  王童童还在看她的书,何欣然在织毛线,而那边的牌局依旧继续着。

  “扛山,你这牌出的不对啊,你这不是给她们搭桥吗?”

  “那,那我换这张。”

  “出了的牌怎么能换!你没听过落子无悔吗!”

  “那是下棋我们这是打牌。”

  “那也一样!”

  “……”

  “你们几个走不走!”老师咬牙切齿地问。

  “走,走,等我们打完这一把就来,放心,那挟持犯是为了要钱,不至于这么快引爆的。”

  在老师三番五次的催促中,最后几个学生好不容易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室,边走还边在讨论“三班的家伙们太倒霉了,这样的事都能被他们遇到,不过咱们学校不是号称全封闭管理,多么、多么安全的吗?怎么会让那种人溜进来?”没事总溜出校园逛街的两姐妹之一对自己交纳了巨额学费后依旧得不到足够的安全忿忿不平。

  王童童耸耸肩:“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那一个绑了去不是大肥肉,那些歹徒还不知眼红多久了吧,这下那些学生的家长和学校要出血咯。”她好象并不认为自己也是富商的女儿,也有可能成为目标。

  “不过也挺有趣的,这样下节课就不用上了。”何欣然逃过了最讨厌的英语课,语气中尽是“欣然”之意,“下次上英语课时他们也来劫劫咱们班就好了。”

  “你简直唯恐天下不乱!”薛子云义正词严地指责她,“汪老师(英语老师)那么老实的人,怎么可以是那样的惊吓!要劫也应该上政治的时候来才对嘛!”

  听着他们那种旁若无事的对白肺都快气炸了的老师加快脚步,想着离他们越远自己犯心脏病的可能性就越低。若不是学校有义务保证每一个学生的安全,他真想扔下这几个“不良”学生不管了,象这种人就该让他们吃吃苦头才有可能学乖。好不容易磨磨蹭蹭下了楼,眼看大门就在前方,任务即将完成之际,以致最老实的陈扛山突然尖叫起来:“等一下,今天三班有生物课!林老师……林老师!老师,你刚才说有老师也被挟持了,是不是我们的林老师?”

  “是啊,是林青萍老师,本来劫匪们的目标只是那帮学生,他们是要林老师去向校方转达他们的要求的,但是林青萍老师断然拒绝离开,选择了留下和学生们在一起。劫持者向学校提出了每个学生一百万的价格,如果学校在四个小时内不给他们满意的的答复,他们就要开始杀人质。恐怕他们第一个就会向没有利用价值的林青萍老师。林老师是个好老师啊……”这个老师叹息着,为林青萍老师的命运担忧不已,一回头却发现身后那几个学生停下了脚步。

  王童童脸色发白,着急地叫:“怎么办?林老师怎么让他们抓去了?不行,我要去救她!”

  “胡说!”那位老师怒斥,“你说什么疯话,你去让他们再多一个人质吗!还不快到安全地带去集合,这里的事交给警察就行了!”

  王童童头一扬正要反驳!觉得身后有人扯扯她的衣角,回头看,何欣然正随着MP3的音乐晃着身子,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薛子云也一拍她肩:“走,咱们快离开这里。”同时向她挤挤眼。于是这一行人用百米赛的速度向校外的集合点跑去。

  那位被扔在后面的老师叹口气。这几个“特别班”的“特别生”虽然顽劣无比,可是平时对他们的班主任林青萍老师还是十尊重的,谁知道现在听林老师出了事,除了那个王童童,其他人居然个个面不改色,实在是无可救药,无可救药啊……林老师枉为他们费尽了心思。

  那几个乖乖凑到集合地点的顽劣学生在老师们面前露脸晃了晃之后,一眨眼就集体溜回了教学楼,钻进了一间无人的教室中。薛子云回头看见跟在身后的陈扛山,挥着手吩咐:“你跟来干吗?快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这里交给我们了,放心,保证那些混蛋不得好死!”

  陈扛山看看眼前这几个因为林老师的安危而联想到他们自己的下场,因而个个青面獠牙,擦爪霍霍的同学们,对拍着胸脯下保证的薛子云苦笑:“我就是担心这事才来的。”

  “你少在那里假慈悲了。”朱黑黄不客气地说,“如果那老太婆有什么事,你也一样得到霉。”遇到这事他一肚的不耐烦。对于林青萍他当然一点好感也没有,不过对于林青萍有个好歹的后果他很清楚,所以比谁都急于去解决问题。

  “你刚才叫林老师什么?”何欣然和朱黑黄是死对头,这时也不放过机会的跳出来,“敢这么叫林老师,你是嫌冷想‘烤’烤火了吧?”

  “行了,你们别吵了,林老师要是在咱们学校出事,咱们谁都逃不过这一烤!”薛子云加重语气。

  “所以我说别磨蹭了,马上去救人!”王童童大声宣布。她性子急燥,所以平时虽然身为班长却没什么领导能力,向来是凭着暴力仍别人听话。但是这一次她一动身大家都跟了上去。薛子云边走边在她身边说:“我本来想大家分分再动手,别把动静弄太大了让人类疑心。”

  “行了,你就别唠叨了,咱们班没有‘团结’这回事儿。”杏儿嚷嚷着先冲出了门。而桃儿在走这前总算还记得陈扛山这个没有自卫能力的人类,没忘了叮嘱一下:“你自己找个安全地方,我们回头再来找你啊……”

  “别下手太狠,得饶人处且饶人,至少别杀人……”陈扛山虽然明知他的这些同学们满腹杀机,还是不死心地在后面跟着唠叨着,知道送他们出门。

  林青萍脸色苍白,双手各搂着一个吓得嘤嘤哭泣地女生小声安慰着她们,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那三个劫匪。三个人都是西装革履一身名牌,相貌堂堂的成功人士模样。大概正是因此才混进了这所全封闭管理的贵族学校吧。领头的那个男人正在与校方通话,重复着他们的要求,并且要求一辆加满油的车停在楼下随时供他们使用,电话那边校方不知用什么答案回答,匪首那眉清目秀的面孔扭曲起来,吼叫几句:“不然我就杀人质!你们最好照作!”重重合上手机。

  林青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几个匪徒的精神会越来越紧张,自己和学生们的处境也就越来越危险。她的心中涌现出难以抑制的悲伤,不由想到自己的儿子,他现在应该正坐在教室中安静的学习吧?今天遇见这样的灾祸,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出什么事?如果有个好歹,小睿怎么办?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万一自己再……不行,现在不能想这些!林青萍努力把这种念头从自己脑海中赶出来,这里有三十个学生,他们每个家里都有象自己这样的父母在牵挂着、担心着他们。自己身为教师,就算没有什么力量,也得竭力而为地保护他们的安全。

  “哭什么,别哭了!再哭老子毙了你!”匪徒们已经开始焦燥,其中一个向哭泣着的女生们吼叫。被他一吓,几个女孩子哭的声音更大了,林青萍连忙安抚她们,免得更加刺激匪徒。

  李文友扫视着教室各处蜷缩着的学生,个个身上不是名表就是各种贵重首饰,狠狠在地上吐了口唾沫,这些小孩子什么都不是,却凭着自己的老子有钱就可以上这么好的学校,吃好的喝好的,穿名牌玩手机,而自己勤勤奋奋半辈子却什么也没得到,这算什么世道!反正欠了一屁股债,自己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干上一票,成就一辈子吃喝不愁。不成也要拉上十个八个人垫背,他重新巩固了一次决心,向一个竟敢稍稍直起腰的男生踢了几脚,向一个手下吩咐:“把那个女老师拖出来,如果到了五点他们不拿钱来,就先把她的头剁下来扔下楼去!”

  林青萍心中一颤,还不等她作什么反应,那个匪徒已经向她下了手。当林青萍被扯着头发拖出去时,学生们一起发出惊叫,几个男生伸手想拉住她,却被匪徒们连踢带打赶到一边。林青萍尖叫:“你们想干什么?不许伤害孩子!”

  李文友哼哼冷笑:“我们想要钱!钱!如果你们学校和他们的老子不给我们一大笔钱,我们就把你们一个个割下脑袋丢出去给他们!而且就从你开始!”

  林青萍挣扎着说:“你们只不过是要钱而已,只要不伤到孩子,他们的父母会答应你们的条件的,如果你们杀了人,罪名就不是绑架那么简单了,那么一来警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即使拿到了钱又能逃到哪里……”

  “你他妈的别给我讲这些大道理!”李文友一脚把林青萍踹倒在地,他挥着手大吼,“我们反正都是究疯了的人,不干这一票也没活路了,左右是个死,我怕什么!倒是你们这些千金小姐大少爷们,你们不是一生下来就高人一等吗?现在我要死的话你们全得给我陪葬,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啊!”他面目狰狞地嘶吼着,吓得学生们都不敢看他。

  “咯咯咯咯。”教室的一角落里却传出一阵嘻笑声,在一片静寂中格外刺耳,李文友怒吼:“谁,不想活了!”学生们也以为是哪个女生吓得精神失常了,纷纷偷眼向那个角落看去,但是那个地方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李文友和另外两个匪徒面面相觑,他使个眼色,其中一个匪徒向那个角落走去。他把桌椅板凳全翻了一遍,连只苍蝇蚊子都没看见。李文友把目标放回了学生们身上,面目狰狞地咆哮:“老子是穷疯了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们最好起到你们的老子会乖乖的出钱,不然就陪老子一起死……哈哈哈哈……”

  “明明买得起几千块一支的手枪,还说自己是穷人,那人家吃不上饭的乞丐成了什么?上次我想买还没舍得花钱呢。”这次声音来自另一个角落,不过换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明显对李文友那只抢充满着羡慕。

  先前那个声音马上反驳:“你买个车模玩具都几千块,人家买枪也算生产工具,几千块不算贵啊。你上次不是自己把钱全买了彩票才卖不起枪的吗,现在有什么可眼红的。”

  “唉,一万元的彩票啊……”这个人发出一声心疼得长叹。

  先前那个声音不依不饶地在他的伤口上洒下一把盐:“结果就中了五块钱……”

  “唉……”

  李文友跟着声音四处乱找,可是传来话音的角落还是不见半个人影:“去看看谁在胡说八道!”他吩咐一个手下。

  “文哥,没人说话啊。”那个匪徒不明白李文友所指何事,愣愣地说。

  “刚才是谁在说话!”李文友向学生们怒问。那些学生都被他吓得缩成一团,看起来谁都不象能说出刚才那么嚣张的话语的人。这是那个声音却又响起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会叫得狗不咬人是不是?这个家伙就会大呼小叫,没什么真本事吧?”这次说话的是个女孩子俏皮的声音。接着她自己又说:“他本来就不可能咬人啊,你没看见他拿着枪嘛。”

  “拿着枪又怎么样?关键时刻枪管什么用,我觉得还是咬人厉害啊。”

  “以为他是你啊,连牛骨头都能咬碎了。我看他这样子,核桃都咬不开。”

  “……”

  那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自言自语地说着,这期间李文友一直跟着那声音在教室里寻找,几乎把每一个女学生都拉起来检查了一遍,可是那个声音依旧忽远忽近的在耳边说个不停。“谁,给我出来,不然老子毙了你!”他忍无可忍地挥舞着枪喊。

  “嘻嘻,都不知道人家在哪里就要毙了人家,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吧?”

  “他当然脑子有问题。脑子没问题的任谁会去当抢匪啊。”教室里又出现了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加重了语气宣称,“会去抢劫的家伙都是脑子有毛病的!”

  另一个男声冷冷地插进来:“姓何的,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这么简单的现代汉语都听不懂?呵呵呵呵,会去抢劫的人脑子果然都是……”

  “姓何的你找死!”

  “干吗?想打我啊?我怕你不成!”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再吵,正事还没办呢。”最早出现的男声不耐烦地说,“看看那个贼头子,快被你们烦的发疯了。”

  “所以我说干抢匪的人本来就都……”

  “好了好了,你就少说一句吧。”最初出现的那个女生也加入进来劝说。

  听这些声音,说话的最少有五个人:三个女的,两个男的。而且年纪都很轻,也就跟眼前这些作人质的孩子差不多。李文友跟着声音在教室里乱转,一低头却看到自己的同伙和那些人质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你们听啊,那些小兔崽子在胡说什么?你们听不到吗?听不到吗?”他边说边注视着眼前人的神情,而那些人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们什么声音都没听见,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李文友。

  “嘻嘻,咱们再说下去他就要神经病了。”

  “挺可怜的啊,别欺负他了吧。”

  “反正就要进监狱了,说不定去神经病医院待遇还能好一点,我们这是为他好。”

  “你们罗罗嗦嗦的说什么呢,拖过来吃了算了,我还有事没空磨蹭。”

  “你可以走啊,到时候我们就说这件事你一点力都没出,看看你会有什么下场。”

  “就是啊,又没有人求你来,你想走就走也没人阻止你啊,走吧走吧,走好喔,呵呵呵呵……”

  “你们到底是谁!”李文友大吼着举起手中的枪,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连开了数枪。所有的声音一下子都消失了,只剩下教室里的同伙和人质用惊讶地表情看着他。李文友挥舞着手枪向同伙们叫:“再去打电话!他们要是还不肯出钱就开始杀人!把他们统统杀光!”看着他口沫横飞的样子,包括他的同伙心里都生出:“他疯了吗?”的念头来。

  “你惨了……”那个男声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响起来,把李文友吓得跳起来老高。那少年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说:“你要开枪也不瞄准点,着下好了,啧啧,等着看女孩子的愤怒吧!”李文友挥拳打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个声音还在耳边“嗤嗤”的笑,他的手臂却只是在空气中划拉,没有出碰到任何实质的物体。接着 “啊……”的一声惨叫响起,这是那个叽叽喳喳的少女的声音,“我刚买的手镯啊!你竟然打坏了我刚买得手镯!”

  “冷静点啊,在这里用法术会把无辜的人卷进去的……”

  接着是一阵扭动声,那个女孩在高叫着:“放开我,我要撕碎他为我的手镯报仇!”而其他人则一个劲的安慰她:“方正他死定了,撕不撕碎区别不大,你别吓着林老师啊。”

  林老师?李文友听到这个词后忽然冲向前,一把揪起林青萍用力摇晃着:“是不是你在捣鬼!是不是你这个女人在捣鬼!”

  自从他开始胡乱开枪之后,林青萍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这个匪首看起来好像是开始疯狂了,他手里的枪是多么危险的武器啊,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他伤害到学生们?眼看着李文友把枪抵到了自己的额头上,林青萍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脑海中闪过的全是儿子的身影。

  “说着说着你还大了胆了!”怒气冲冲的声音在李文友耳边响起,接着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五指收紧间,李文友甚至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发出“咯咯” 声。李文友奋力往回抽手,却无法缩回分毫。接着那只手拉着他那握枪的手缓缓转动方向,枪口从林青萍额头抬高、转向,李文友看着枪口慢慢移动,最后定位在自己那个正在拿着电话根警方交涉的同伙身上,忽然明白了攥着自己的“那只手”的用意,在他惊惧地大叫:“不要!”的同时,手枪被扣下了扳机。子弹正中那个同伙的太阳穴,他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反应过来就命丧黄泉,尸体靠着墙慢慢滑倒在地。

  “文哥?”另外一个同伙颤声问,“你,你这是干什么?”虽然选择干这一票的时候就有了不能活着出去的打算,但是同伴血淋淋的尸体摆在眼前,还是令他胆战心惊。他看到李文友一言不发,拿枪的手臂正转向自己,更是大惊失色:“文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哪里得罪你了?”

  李文友现在是有苦说不出,现在不但是他的手臂不听指挥,就连想要同伙小心都难以开口,仿佛身体不属于自己了一样,只听见自己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反正是逃不掉了,不如大家一起死吧!哈哈哈哈哈……”说着便向这个同伙开了一枪。

  那个匪徒早就觉得不好,及时地向一张桌子后面一滚,子弹打在地上嘣出一串火花,那个匪徒却捡了条命。“李文友,你他妈的疯了不成!”那个匪徒破口大骂,接连在桌子后面闪躲,居然又逃过了李文友一连串的攻击。

  “你的准头太差了,让开给我打!”

  “你干什么?别抢啊,我玩得正高兴呢!”

  “给我吧你!”

  李文友耳边再次传来那些少男少女的声音,一番争执之后,李文友听到那个男声“哎呀”一声,接着攥着自己手腕的换上了一只“纤纤玉手”。这个女孩子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向着那个同伙的方向就是一连串的射击。只是她的准头更差,子弹不是打飞就是打偏,距目标最远的一枪居然打到了离那个女老师不远的地方,引起了她的同伴们一片尖叫:“你差点打着林老师!”“不想活了,林老师你也敢打!”

  事情果然和这个女老师有关。李文友再次从他们的交谈中听到了林老师这个名字,他看着那个依旧护在学生前面的女人,目光中透出杀机。就在这时,在那些少男少女的争执声中,那个抓着他的手力气渐渐放松下来。李文友瞅准机会,猛地从对方那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紧接着抬手向林青萍连开三枪。

  自从李文友开枪打死自己的同伙后,林青萍就更加害怕,看着眼前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她一直在小声告诉学生们不要慌乱,不要乱动,尽量把自己掩藏在桌椅的后面等等。孩子们也都吓傻了,就连那些胆小的女生停止了哭声,尽力的蜷缩起身体来,生怕那个魔鬼注意到自己。林青萍则挡在几个学生身前,心中祈祷着警方的救援早点到。看到李文友开始追杀自己的另一个同伙,林青萍本来稍稍松了口气:匪徒们自相残杀总是好事。谁知道李文友忽然放弃了追杀那个同伙,猛地掉头回来,冲着自己就是一枪。林青萍双手抱头,绝望的闭上了眼。

  枪连响了三声,认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林青萍却没有任何被击中的感觉。等了很久,她试探着睁开眼,看见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个匪首竟然把枪抵在了他自己的太阳穴上,一副想要自杀的模样。但是他的双眼圆睁,嘴大张着,脸上青筋暴现,却是极度惊恐的表情。他手中的枪也是时而抵上脑袋,时而移开一些,就好像在死与不死之间犹豫不决一样。虽然林青萍是个善良的人,这个时候也在心底暗暗期盼着他赶快开枪自杀算了。

  李文友极力挣扎着。那股控制他的力量是那么强大,以至于他每次挣扎着把手挪离太阳穴,那股力量就立刻在把他的手推回去。每这样反复一次,李文友都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般,但是他知道,自己放弃或者顶不住的话,等待自己的下场就会和那个躺在鲜血与脑浆中的同伙一样,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挣扎求生,坚决不肯放弃。

  “这个家伙挺倔啊,就是不肯乖乖的自杀。”

  “少废话,把他交给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你就别添乱了!刚才不是你他怎么会有机会开枪打林老师!”

  “我不是当下那些子弹了吗,你怎么没完没了的!”

  “就算你挡下来了,可是……”

  “行了行了,一人少说一句吧,我听到警察上来了。”

  “这么快就来了?猪,去让他们等等,我这边还没干完呢。”

  “你说谁是猪!”

  “就是你!别人忙着就你在旁边看热闹!”

  “姓何的你找打!”

  “来呀来呀,打啊!”

  “你们两个!”一声怒吼打断了这场争执。针对李文友的压力本来松弛了些,现在又一下子重重的向他施加来。他的手再一次不听使唤的指向自己的要害。“赶快动手啊,就是现在,我看见对面楼上的狙击手准备好了,正好让他亲眼看着这个匪首自杀,帮忙做个证!也省了他一发子弹,一举两得。”

  李文友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狙击手埋伏在哪里,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摆脱这股控制自己的力量的话,不用警方的狙击手出手,自己很快也会变成一具尸体。他竭力和那股力量对抗中,忽然听到对方轻轻“咦”了一声,似乎在为什么事吃惊,那股力量也放松了不少。李文友趁机奋力摆脱对方的控制,正想夺路逃走时,背后传来一阵剧痛。他艰难的回过头,以为可以看见那个要自己命的神秘人物,眼中看见的却是那个本来多在角落的同伙,对方拿着一把匕首正高高举起,对着自己又是一下,嘴里还狠狠地咒骂着:“想杀老子,看看谁先死!”

  李文友在对方的匕首捅进自己胸膛的一瞬间举起枪,射出了枪里最后的一颗子弹。李文友最后的意识中,除了看到同伙额头崩出的血花外,还听到那些声音在说:“赚到了,自相残杀死光,省了我动手了。”

  警察在枪声后不久冲进了教室,那些从窗户、通风管道、走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的全副武装的武警们看到的对手,只是三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林青萍看着涌进来的武警,再看看地上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躺满了眼泪:“小睿,妈妈很快就可以回家抱着你了……”

  四、炸弹魔

  “您好,这里是110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接待员公式化的声音刚落,电话的那一端便传来一阵被修改过的声音:“我在一辆出租车上放了炸弹,”那个声音阴森森的,重复着:“一颗定时炸弹。”

  接线员一愣,脑海中在飞快地分析着这又是一个恶作剧电话还是真实的事件,对方接着又说:“那是一辆红色桑塔纳出租车,车号是XX00544,车上的炸弹将在半小时后爆炸——我给你们半个小时够了吗?同样的炸弹我在立新市放了十七个,不过不用担心,其他的十六的暂时不会爆炸,至于将来炸不炸就全看你们了。我现在手头紧,需要三百万,汇进这个帐号:XXXXXXXXXXX,我看到钱就告诉你所有的炸弹位置。好了,我就说到这里,不打扰你们去找那辆出租车了 ——他的运气不太好对吧。就这样吧,我等着我的三百万,拜拜……”

  几分钟后,正将要下班离去的刑警们被紧急召集在一起。叶支队向他们介绍了一下刚才那个电话,吩咐说:“尽快和各大出租车公司联系,赶紧找到这辆出租车!尽最大可能保证司机和乘客的安全!”

  现在正值下班的高峰期,正是街道最拥堵的时候,万一那辆出租车上真的被按有炸弹,又正好在街道上爆炸,那后果实在是难以想像。而且立新市这么大,要找一辆特定的出租车谈何容易?叶支队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恨不能飞到街上去找。等他一抬头见警员们竟都站着没动,不由气急地喝斥:“你们还不快去!”

  警员们都围着一个正在拨打电话的警员,那个警员拿着电话小声解释道:“叶队,这不正在给那辆车打电话呢。其实那辆车十分钟前还在咱们院里呢——那是孙剑的一个哥们的车,刚刚接着孙剑走了。哦,电话通了……孙剑,你还在你朋友车上吗?还在,好,你听我说……”

  孙剑一上车就瘫在座位上喊累,又喋喋不休的宣称自己为了这座城市的和平与繁荣耗费了多少心力,为了保护周影这样的善良市民花费了多少心血,其目的也不过是想要周影出钱请晚饭而已。其实孙剑平日里决不是一个这么罗嗦的人,只是周影这么少言寡语,他和周影在一起时总得多说几句才能平衡气氛,不然车厢里冷冰冰的多么难受──至少他自己是这么宣称的。周影每当听到这个论调都很苦恼:刘地平时也总是喋喋不休,难道也是因为自己话太少的原故?

  电话铃声打断了孙剑的话,他边咕哝着:“难道又要被抓回去加班?”边拿起了电话。只听了几句他原本散漫的神情就凝重下来,不住“嗯”“嗯”地答应着,鬓角甚至渗出了汗水。挂上电话之后他沉声向周影说:“周影停车。”

  周影问:“你得回去吗?”

  “周影,你千万别慌听我说,你的车上可能被人放了炸弹,现在你下车,把车交给我,我要把它开到无人处去。”孙剑看着街上的车流人潮,手心不由地冒汗。

  周影听了他的话只是眨眨眼,连半分孙剑想象中的惊慌之色都没有,反而安慰孙剑似的说:“放心,这车上没炸弹。”

  “周影,你……”这种处惊不乱的态度实在令人敬佩,可是关键时刻也十分气人。孙剑顾不上说明来龙去脉,趁着遇到红灯停车时他用力一推周影:“下车,我来开。”孙剑的本意是想把周影推出车外,自己抢过车来开走。没想到周影肩膀一沉就化解了他的攻势,孙剑一直知道周影工夫不错,这次是第一次意识到对方的功夫其实胜过自己。

  周影叹气:“车上真的没炸弹。”那个炸弹早被火儿拆去当玩具了。

  可是孙剑不由分说再次扑上去,这次他下手更狠,一脚把周影踹出了车门,周影只好赶在车子发动前快速坐进了副驾驶的位子。孙剑得到方向盘发动车子后也不管红灯不红灯,从车缝中东插西钻,向一座已经被刑警们清空的停车场冲去。周影几次开口想说自己的驾驶技术更好,如果由自己来驾驶的话去更快,可是孙剑的精神高度集中,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周影无言地看着车外,看起来孙剑很在意那个炸弹的事,是不是不该让火儿把它争去当玩具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那个人危肋会爆炸的时间越来越近,孙剑焦急又无耐地看着眼前拥堵的街道,不知道能不能够在时限之前赶到无人的停车场。

  火儿抓着“拎”来的炸弹得意洋洋地飞着。它这样一件玩具好久了,可惜这种东西不多见,很难得才能发现一次。火儿很为自己的“慧眼”能在第一时间从车底下发现它而自豪。现在火儿正准备把这个“宝贝”带去跟林睿一起玩。

  五分钟,四分五十九秒,四分五十七秒,四分三十秒……

  汗水从孙剑的额上滚落下来,他忽然把车快速停在路力,不顾身后车辆忿怒的喇叭声,猛地拉开车门冲下车去大叫:“我是警察,这辆车上有……”他正想驱散在场的民众,却被周影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说:“我今天一天没离开过车,车上不可能有炸弹。”

  孙剑身为刑警,自然以民众的安危为第一位,即使是一个危肋的电话也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了。引起现场短暂的惊慌总比真的有人伤亡好的多。可是周影的手臂力气出奇的大,扣住他的双肩,竟使他无法移动。

  警员们从头到尾,一颗螺丝都没放过的把周影的车检查了一遍,果然没有所谓的炸弹。警员们对于这种恶作剧式的警告电话十分气愤。也不知道那些打电话进行 “我在某某商场放了炸弹”“我在某某酒店的食物中放了氰化钾”之类的谎报的人有什么想法,总是害得大家劳师动众的,偏偏还算不上什么大罪名,就算把他找出来也判不了什么刑。孙剑看着正用“我早就说了没有吧”的眼神对着自己的周影,无奈的耸耸肩:“没有不是更好。走吧,我请你喝一杯。”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110报警台的接线员给叶支队转来了那个要求和“大上司”通话的“恐吓”电话。

  “喂,我是叶建华。”叶支队铁青着脸接电话,周围的警员们都暗心惊,这种表情表示叶支队十分生气,看来这次那个把警察当小孩子戏弄的家伙要倒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叶建华身上,只有周影伸出手迎接悻悻地飞来的火儿。火儿一脸的不高兴,一头钻进周影怀里,准备睡一觉来调整心情。刚才那个炸弹好端端的竟然在它爪下突然炸开了,害得它根本没来的及玩,所以心情十分不好。

  这时在按电话的叶支队一句话引起了它的注意:“……别以为你没真的安放炸弹就不犯法,恐吓也是条罪名!哼,那辆车上哪有炸弹,什么,你不相信车还没炸?当然,车现在还好好的呢!”

  对方似乎不相信这个答案,沉默了半晌才说:“哼,我不管你们在搞什么鬼,在汉兴路的第二个电话亭里还有一个炸弹,十分钟后它就会爆炸。我会再打电话来的。”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不等警察们作出反应,火儿已经欢呼一声冲了出去:“还有一个!我要了!”

  之后的大半天,在那个打电话的人、警察以及火儿之间,展开了一场追逐的游戏。那个人打电话威胁要炸哪里,警察们当然马上要赶去,而一直埋伏在叶建华肩膀上支着耳朵偷听电话的火儿则快马加鞭,抢在警察前面去找到那个炸弹。可惜炸弹到手不出几分钟就会“轰”的爆炸,让它空欢喜一场。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着,不但警员们疲于奔命,纷纷咒骂着那个耍弄警察的混蛋,火儿也恨恨不已,竟然敢和它作对,非吃了对方不可。当它再次飞回叶支队肩头,正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在歇斯底里地叫:“我明明放了炸弹,我放了十六个!明天,明天我再去放!我要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一名警员来的叶建华耳边悄声说:“已经锁定对方位置……”火儿眯起眼,把头伸了过去。

  瑰儿在厨房里忙碌了半天端饭菜出来时,发现桌边坐了一个陌生男人,她不由抱怨:“这是谁的客人人呀?请客人来吃饭也不早说一声,我没多预备一个人的饭菜啊。”那个人听到她的声音后竟象被针扎了一样弹起来,用一个茶托护在胸前,神色惶惶地看着她。

  “不用给他饭吃。如果他做不出我要的东西,他就是今晚的宵夜。”火儿悠哉游哉得站在吊灯上荡着秋千说。

  那个男人听了又跳了起来尖叫:“什么东西在说话?什么东西!”他冲着瑰儿吼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绑架我?”并且气势汹汹地向瑰儿扑上来。瑰儿在他冲到跟前时抬手把盛着热菜的盘子扣在了他的脸上,抬头生气地叫:“火儿,你怎么带这么没礼貌的家伙回来!浪费了我一盘菜!”

  火儿“啪”地从灯上跳到那个男人头上,把他整个人砸得趴在地板上,又狠狠啄上几口:“笨蛋,浪费了我的菜!给我起来!快点给我做炸弹!”

  那个男人被菜烫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用手摸着眼里的油叫:“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他的眼光四处寻找着,却总是从就张翅悬停在他眼前的火儿身上略过去,“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是人是鬼?”

  火儿又是一翅膀把他打个跟头:“叫你去给我做炸弹,你还不给我动手在那里鬼叫什么!”

  那个男人再次张皇的寻找,可是就是对火儿视而不见。瑰儿皱起眉头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火儿,这个家伙是不是疯子?”

  “当然不是!据他自己说还是个天才呢!专门作炸弹的!我特地抓他回来做炸弹玩,谁知道这个家伙居然敢装作看不见我,一直不跟我说话!”火儿越说越气,又打了那个男人几下。

  看不见火儿?这倒是件新鲜事。平时使用了隐身术的火儿,人类是看不到的,但是如果火儿想让谁看到它,那它的外表可不容易被忽略:雄鹰般矫健的身姿(略胖),光芒炯炯的双眼,身体上覆盖着升腾的火焰,宛如神话中的火鸟出现在人间一般。再加上它那动翅膀比动嘴快的习惯,谁也无法在被它扇上几翅膀之后还看不见它吧?“火儿,你忘了对他施个法术号让他看见你吧?”瑰儿大胆推测。

  火儿的脑袋一下子贴到她的脸上:“你看我象那种没脑子的笨蛋吗!”

  “那他是怎么回事……喂,你看得见我吗?”瑰儿指着自己问那个男人。

  那男人冲瑰儿吼:“你到底想干什么?用了什么妖术?”

  瑰儿向火儿说:“他看得见我,不是瞎子。”

  火儿气冲冲地喊:“你给我告诉他,限他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给我做是个炸弹出来,不然他就是我今天晚上的宵夜!”

  瑰儿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个对自己的处境还没有完全了解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说:“抓你来得家伙就在你头顶上,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不到它——其实看不到更好,省得你一下子吓出个好歹来。它说了,抓你来是为了让你给它做炸弹玩,十二点之前作完十个,不然就吃掉你……等等,做什么?”瑰儿眯起眼看着火儿问: “你抓他来是要做什么?”

  “炸弹啊。”火儿毫无掩饰地说。

  “你居然想在家里做炸弹!”在瑰儿高分贝的叫声中,火儿和那个男人一起被她扫地出门,“立刻给我扔了那个会做炸弹的家伙,不然你就别想回来吃饭!”

  火儿拎着那个会做炸弹的猎物在天上徘徊了好一会,在晚餐与炸弹之间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对它来说不吃饭是万万不行的,可是好不容易得到了可以保证以后有源源不断地炸弹供应的制作者,火儿更始舍不得放手。怎么办呢?它在天上转了四五圈后终于想出了办法,唱着歌向郊外飞去。

  鹿九端着饭菜走进猪舍把它们放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小声说:“趁火儿不在你快吃点吧,等它回来就吃不成了。”火儿本来是命令他只许给这个男人猪食吃的,可是这样的事情他实在做不出来,趁着火儿回去吃宵夜的功夫他还是准备了点东西拿来给这个倒霉的家伙吃。那个男人坐在一个空饲养栏内,周围的栏里居住的都是鹿九养殖的大肥猪。虽然鹿九为他特意收拾过这个饲养栏,可是那黏糊糊的地面,那扑鼻薰脑的臭气,还是令这个男人直欲作呕,怎么可能吃得进东西。

  他一把揪住鹿九怒吼:“你想干什么?为什么绑架我!”

  鹿九摇摇头:“你最好还是快点把炸弹做出来吧,我是为你好。”

  “用这种方式要我跟你们合作?不怕我做个你们拿到手上就爆炸的炸弹出来。哼,想利用我的技术可以,把你们老大叫出来跟我谈。”他认为是哪个黑社会帮派看中了他的技术,态度自然强硬起来。

  “你……唉……”鹿九心里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同情,但是还没胆子大到做出与火儿的旨意相违背的行为,摇头叹息着想要离去。那个男人猛地向他扑上来,自身后扣住鹿九的喉咙压低声音威胁:“放我出去,不然就拧断你的喉咙!”

  鹿九抬手按住他的手臂:“你就别闹了,都到这里了,就认命吧。有机会我一定帮你说说话,尽量保住你的性命。”

  男人没想到被自己紧紧扣住喉咙的鹿九还能一如平常的说话,惊讶之余手指再用上几分力气,恶狠狠地说:“你想死想活!”

  鹿九挥手在他的手臂上一切,那个男人顿时觉得仿佛被铁棍砸了一下一样,抱着手臂蹲在了地上。鹿九又叹口气:“时间浪费了不少了,你还是快点动手做吧。要是需要什么材料就叫我,我姓鹿。”他算着火儿可能就要回来了,于是把那男人一口未动的饭菜也端走了。

  男人呆坐了半天,看着眼前堆着的火药等物品,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自己怎么把这么有利的事情忘了!这些人不是想利用自己制造炸药的能力吗?哼哼,就让他们知道让自己手中有了这些工具是件多么大的错误!

  火儿回来检查了几次,每次都看到那个男人在卖力的工作,它对这种态度表示满意,就没有再变着法子欺负对方,而是向鹿九安排了一下对产量的要求,就回去找林睿炫耀自己今天的收获了。

  男人忙碌了很久,直到天空微微发出白色,他才停下手中的工作,伸展一下酸疼的手臂,他长长出了口气。

  “你做了几个?”鹿九再次端着饭菜进来问。

  “哼。”男人看着他冷笑了一声。

  鹿九不疑有他,继续往前走。这个人整整一夜没吃没喝的,万一渴死饿死了火儿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看着鹿九一步步走近,男人忽然站起来,把手里的一个小型炸弹向他扔去。炸弹撞到鹿九身上,顿时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爆炸,鹿九应声倒地,手里的饭菜被炸得到处都是。“敢绑架老子,这下知道厉害了吧!”男人纵声狂笑。这样类似手雷的小炸弹他做了十几个,应该足够他从这里冲出去了,还是幸亏这些人为他提供的原料充足啊。男人得意地向门外走去,手里擎着一个炸弹,要是有人敢阻拦他,他立刻就会投过去。

  “哎呀,吓死我了……”鹿九费了好大力气才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打着身上的菜叶饭汤问:“你的作品失败了吗?最好趁着火儿还没有来验收另外做一个补上,不然……喂,你要到哪里去?”他看见男人正在往外走,连忙上去阻拦。

  鹿九的突然站起来把那个男人下了一大跳:被炸弹正面击中胸口并且在那里爆炸的人居然能完好无损的站起来,还若无其事的说话。男人想都没想,一扬手就把手里拿着的那个炸弹又扔向了鹿九。这次鹿九没有眼睁睁的让炸弹落到自己身上,在这个在他看来的不明物体飞过去时一侧身,炸弹掠过他的身体落在了他身后的猪圈里。

  又是一声巨响过后,猪们惨痛的嚎叫声顿时响彻猪舍。一头被炸死的猪的残骸飞的到处都是,半条肠子连着不知什么内脏挂在了鹿九身上,弄得他一身血水。另外几只受伤的猪扑腾挣扎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我的猪……”鹿九发出一声惊叫,“那是已经签了合同,明天要给XX酒店送去的货啊……”

  男人手里拿着另一个炸弹步步逼近,狞笑着:“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去跟你的猪作伴吧!”对着鹿九又抛过来。

  鹿九一伸手把炸弹接在了手里,剧烈的爆炸之后,男人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头部碎裂的尸体,却看到鹿九正用惊讶的神情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如果说第一个炸弹爆炸后鹿九的安然无恙有可能是因为炸弹出了点问题的话,这一次男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爆炸的威力把顶棚都震出了裂缝,拿着炸弹的鹿九却偏偏毫发无损。“你不是人,你简直是妖怪!”男人尖叫着,把手里的炸弹一个接一个的扔过来。

  鹿九嘟哝着:“我本来就是妖怪啊……哎,你干什么!”他冲上前手忙脚乱的去接那些炸弹,可是还是有几个没来得及抓住,飞到了周围的猪圈里。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整个猪圈转眼间就面目全非,肥猪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纷纷冲出了猪圈试图夺路而逃。鹿九只能张着大嘴:“啊,啊……”的叫着却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男人扔完炸弹,也不管身后的状况就开始向外逃窜,等鹿九发现他的时候他居然已经跑到了养殖场的大院里。由于他们在得这排猪舍是火儿用法术隐蔽过的,所以这里面爆炸也好,猪嚎人叫也好,外面的工人都没有察觉,依旧在干着各自的工作。那个男人出现时大家都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看他那幅样子,简直像刚从猪圈里爬出来一样(其实就是刚从猪圈里爬出来),可是在场的人谁也不认识他。一个工人慢慢靠过去问:“请问你……”男人一见他靠过来就大喊着:“妖怪啊!”转身向另一个方向逃去。这个工人摸着头愣在了当场。

  养殖场的工人们对着男人围追堵截,男人大呼小叫的逃窜,认定了出现在眼前的全是披着人皮的妖怪。求生的本能使他动作敏捷,力大无比,七八个打工仔居然都抓不住他。工人们看见鹿九出现,远远就叫起来:“老板,有个疯子跑到我们这来了,你看怎么办?”

  现在的鹿九真的有些气急败坏:原定要交货的猪死的死伤的伤不说,那个男人用光了准备的材料作出来的炸弹竟然全部用在了自己身上,这要他怎么向火儿交代?依着火儿的性子,自己这次恐怕不死也得扒层皮!那个笨蛋更不用说了,肯定要“住”到周影家的冰箱里去了。自己这么同情他,结果却被他连累,人类真是不值得同情的生物!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个男人,不顾工人们诧异的眼光把他拖回了那所一片狼藉的猪舍。

  “你到底想怎么样?”鹿九愁眉苦脸地对男人说,“事情弄成这样你想怎么收场?火儿回来你怎么办?”

  男人虽然做出过力用炸弹威胁政府的事情,但是他本身绝对不是一个胆大的人。比如说他看不见听不见火儿这件事,就是由于他内心的恐惧使他拒绝相信难以解释的事物。有炸弹在手的时候他嚣张的不可一世,现在却像焉了的茄子,缩着身子向鹿九哀求:“大哥,大仙,求您饶了我吧。我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啊……呜呜呜……”

  鹿九急得拔着自己的头发说:“不是我想把你怎么样,是火儿……天啊,这下怎么办?呆会火儿来了你一定会被吃掉!怎么办?怎么办?”他刚才还在为这个男人连累了自己生气,听了对方的苦苦哀求,转眼间就忘了自己将要面对的事情,而是一心一意地为对方担心起来。

  男人听到“被吃掉”这句话,立刻瘫在了地上。妖怪故事自幼是总听长辈们讲的,可是自己长大后要被妖怪吃掉,这可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他泪眼蒙蒙的坐在地上,嘴里只会唠叨着:“我不想死,我不要被妖怪吃掉……我不想死……”

  看他这么可怜无助,鹿九的同情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认真的帮他出谋划策起来:“火儿其实就是想要炸弹当玩具,本来只要你老老实实给它做炸弹就是都没有,可是你却把炸弹都浪费掉了……”

  “我还可以做啊……只要不吃我我就可以做啊……呜呜呜……嗷嗷嗷……”男人扯开喉咙嚎哭起来。

  “唉,不知道火儿什么时间来收货。”鹿九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火儿会突然冲进来检查炸弹生产的进度,“如果能在它来之前先作出一个半个的,到时候我也可以帮你说说情,就是不知道这些材料还够不够……”

  “够,够,再做两个没问题!”男人看见了一线生机,也不管手头还剩多少材料,马上答应下来再说。

  鹿九松口气急忙催促:“那就快动手,但愿火儿晚点来,但愿它不知道做一个炸弹需要多少时间。”

  男人奋力地制作炸药期间火儿倒是来视察了一次,幸亏就象鹿九预测的,它根本不知道做一个炸弹需要多少时间,所以虽然只得到一个成品,但是看到那个男人在努力工作就表示了满意,甚至还赞赏的拍了拍鹿九表示鼓励。火儿带走了那个炸弹,没过多久就有几个妖怪奉它的命令又送来了许多制作炸药的材料。那个男人眼看离开了鬼门关,便越发卖力的工作起来,心里盘算着就算火儿不会因为他做炸弹做的即快又好放了他,至少不会再吃掉他吧。

  他始终看不见火儿是什么样子,不过从每当它来到屋子里的温度就会直线上升,鹿九这个连炸弹都不怕的妖怪就吓得浑身发抖看来,这个火儿一定是个青面獠牙,魁梧高大,面目可怖,口中喷火,走一步地面都会晃动的大妖怪。夜深人静,这个男人常常从梦中惊醒,每一次出现在他梦中的火儿得恐怖程度都有所上升,从八只爪子到六个头,越来越可怕的难以形容。幸亏这个男人的想象力不佳,不然真不知道火儿会被他塑造成什么离奇古怪的模样。这种凭空的想象成了他工作的最大动力,每当想象中的火儿出现在他的脑海,就算是三更半夜他也会跳起来拼命的安装炸弹。就算鹿九好心劝他歇歇他也不听。

  由于他的这种忘我的工作热情,制作出来的炸弹数量直线上升,在那个猪圈里的一角已经堆满了这种东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火儿却没有来收货。

  刚开始的时候,鹿九不时听到关于哪里哪里发生了不明爆炸的新闻就心惊肉跳,他不知道火儿会把那些炸弹用到什么地方去,可是那毕竟是他的养殖场里批量生产出来的,无论什么人因为炸弹受到伤害,他心里都会觉得内疚,可是他又阻止不了火儿,到了最后干脆学习鸵鸟,一听到炸弹得事情就关电视、关收音机,甚至打断别人的闲聊。后来火儿不来拿炸弹了,他又开始担心别的:是不是哪里的最火儿了?是不是它用炸弹创了什么大祸了?

  由于原料还是不停的被送来,所以做炸弹的工作就一点也不能被停止。鹿九曾经悄悄地问过那两个送炸弹材料来的妖怪,结果他们也很久没有见过火儿了,只是按照火儿事先的吩咐按时送原料过来而已,至于火儿来不来取炸弹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于是炸弹还要继续作,火儿不来拿就堆放在猪圈里,眼看着的越来越多。鹿九常常看着那一百多个炸弹叹气:如果它们发生爆炸的话,足以把自己这个养殖场炸平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火儿还是没有出现,算起来那个男人在猪圈里已经住了三个多月了,他的样子与刚来的侍候判若两人,面容憔悴,胡子头发都长得老长。鹿九对他的同情感与日俱增,看着他每天埋头苦干,连说话都越来越少的样子,鹿九很想去找火儿为他求情,可是每次到了周影家门口,他又会不由自主地缩回去,想象一下火儿大发雷霆的样子都令他胆寒,更别说是由他亲自去触怒火儿了。

  于是猪圈里的炸弹依旧以每天四到五枚的速度增长,鹿九看着那些炸弹和那个越来越憔悴的男人,每天入睡前都会在心里下着一定要去找火儿的决心,可是等到第二天早上,看着火红的太阳,联想到火儿魅力绚烂的双翼,鹿九的这个念头就会像夜里的露水一样,一点点地被太阳烤干。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等到火儿再次来到养殖场时,已经是落叶缤纷的季节了。

  “鹿九,先给我拿两头乳猪来!”火儿飞进场长办公室后一脚把鹿九从椅子上踢下去,自己坐到椅背上大模大样地吩咐,鹿九连忙跳起来去满足它的要求。两只乳猪下肚,火儿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你最近工作很努力,养的猪味道越来越好了。”——在它看来这个养殖场应该是属于它的(鹿九在历次的求助中逐渐把产权转移给它了),鹿九现在就是在为它工作,对于能干的职工必要的时候还是要给与一定鼓励的,火儿眯着眼睛想着,自己真是个好老板啊。

  “那个……那个……”鹿九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在火儿身边说,“火儿老板,你要不要去看看那些炸弹?”

  “什么炸弹?”火儿眼睛一亮,“你弄到了炸弹?在哪里?”

  “就是那些……”鹿九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火儿一把提起来:“立刻把炸弹交出来,今年年终我就发给你奖金!不然的话……哼哼……”

  鹿九哪里干指望什么年终奖金,只要火儿不要在过年的时候把养殖场的牲畜当作年礼大肆赠送,他就可以剩下不小的开支了。既然成功的让火儿想起了那些炸弹,鹿九兴冲冲地带着它直奔猪圈。看大那些堆积如山的炸弹之后,火儿发出了一声欢呼,它跳上炸弹兴奋地打着滚:“这么多炸弹,足够把狐狸的学校炸掉了!”

  听到炸弹可能的爆炸地点,鹿九的脸色有些发白,但是他还是强打着精神,加倍陪着小心问:“那么,那么那个人……怎么办?”

  “什么人啊?”火儿一边忙着把一个个炸弹变成硬币大小塞进它储物的空间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就是……就是那个做炸弹的人啊。”鹿九示意火儿去看那个坐在猪圈一角,还在奋力进行炸弹制作的可怜人。

  “哇!”刚刚注意到猪圈里除了猪还有别的生物的火儿怪叫一声,“又脏又臭,根本不好吃嘛!你养这种东西干什么?”

  “这是你……你……”鹿九结巴了半天还是没敢勇敢地指出其实是火儿吩咐自己把这个男人关在猪圈里的,只好介绍:“就是他在做炸弹。”

  “好人啊!值得表扬!”火儿赞叹着,为了给火儿做炸弹不惜吃住在猪圈,数月如一日的辛苦劳作,多么好的伙计啊。“鹿九,给他双倍的工资外加奖金!”火儿吩咐着。它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炸弹,准备去向林睿炫耀了。

  鹿九不失时机地赶着问:“那他可不可以回家?”

  “他为什么不回家啊?”火儿扔下这么一句话不见了踪影。

  “不就是因为你嘛……”看着那条火影在天际消失,鹿九终于用肉耳听不到的声音勇敢地说出了心里话。

  立新市繁华的闹市区,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男人步履蹒跚的走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恶臭成功地把路过的人流都阻隔在五米开外。在他的身后,十余头肥硕健壮的大猪卖着坚定的步伐紧紧跟随着他。男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不时向路过的人们介绍身后的猪们:“这些是我一个宿舍的,呵呵呵呵。也是我的奖金和工资,你们要不要买啊……呵呵呵呵,比炸弹便宜很多的……”

  在远方,城市郊外的鹿氏养殖场的场长办公室里,鹿九场长正在接受一番狂风暴雨的洗礼:“明明本来就是我的炸弹!你以为我想不起来吗?我想不起来狐狸就不会提醒我吗!你居然敢趁着我忘了拿来敷衍我,骗我的年终奖金!今年没有奖金、没有休假、没有工资、没有……”

TOP

都市妖奇谈·39 咖啡的一天

  做为一只住在高层建筑里的家猫,有些时候生活是挺无聊的。比如今天,窗外哗哗地下着大雨,也就宣告了咖啡无法象平时一样去楼顶的天台进行例行的散步。它坐在阳台上百般无聊地看着大雨,用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主人的盆栽,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哈欠。一只避雨的小鸟飞进到屋檐下引得咖啡兴奋了一阵子,隔着窗子又扑又拍想招惹人家,可惜鸟儿无意跟它逗趣,马上飞到隔壁的阳台去了。

  “真无聊啊……”咖啡又开始打哈欠,“不知道有没有好节目,去看电视吧。”把主人出门前准备的牛奶和猫食搬到电视机前,再拖来自己的垫子,咖啡舒舒服服地摊开身体,按下了电视摇控器的开关。

  今天真的注定了是个无聊的日子,连电视里也没有什么可看的节目。咖啡把所有的频道按了几遍,最后只好看起昨天晚上和主人一起看过一次的言情剧重播来。 “那个家伙是色狼,别跟他走!对,对,快追上去,打他,狠狠打。”咖啡边看边张牙舞爪,十分投入地为剧中人指点迷津。眼看前去营救女主角的男主角就要被狡猾阴险的歹人从背后捅上一刀,咖啡正在张牙舞爪的着急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对门那只又蠢又笨又没教养的狮子狗的狂吠声。咖啡竖起耳朵一听,有人的脚步正上楼来,那脚步声走上来后在走道上徘徊着,而对门的狗吠声一直不停。在犬吠声中脚步声移到了咖啡家门前,接着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这种时间怎么会有人来?听脚步不象主人啊?”咖啡心里一边嘀咕,一边手忙脚乱地把电视关上,把饭碗水盘垫子回原位,伏在沙发上装作天真可爱的猫咪状。

  钥匙响了一阵子,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双眼睛先从门缝向屋里溜了几圈,然后一推门,快速地闪身进屋,关上门后打量起屋中的情形来。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自己,这个男人吓了一跳,仔细看时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只猫。”

  咖啡斜着头看着他说:“喵呜?”

  男人看清了是只猫,便放下心来在屋里张望,然后开始胡乱开着抽屉,在客厅里翻找了一阵子,又推开了卧室的门。

  咖啡不解地跟着他走来走去,不明白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平时主人一再地叮嘱过它:“对客人要有礼貌,要让人家看得出咖啡是有教养的孩子。”所以咖啡在陌生人面前向来乖巧可爱,以为主人争光为荣。见那个正在翻柜子的男人看向自己,忙又用可爱的姿态叫了甜兮兮声:“喵呜。”可惜它的表演没有象往常一样得到赞扬,那个男人甚至没理睬它,继续在主人的柜子里翻找着。

  “不懂欣赏的臭人类!”咖啡忿忿地想着,平时来的客人这种情况可都会拍拍它的头说“小猫真可爱”或为它挠挠痒痒,这个人究竟是谁啊?他在找什么东西呀?咖啡一肚子的不解,跃到床上趴下来,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把所有的抽屉找了一遍,往口袋里塞进了主人的一副耳环、几条项链,又开始向床铺动手,把枕头,被褥乱掀乱扔,更是把咖啡挥手赶到了地上。“喵喵,喵,喵!”咖啡冲他愤怒地叫嚷,这个是它和主人的床,这个人凭什么这么做。要不是主人平时的教导还令它保有一丝理智,它早上这个讨厌的家伙扑上去来一套猫拳了。

  那个人又找了一气却没有什么收获,恨恨地骂道:“穷鬼!你他妈的长得也能见人,怎么不去做鸡挣俩钱啊!自己穷得要死,害得大爷也白走一趟!”他这句话是对着主人摆在床着与咖啡的合影说的,边说还边向照片吐了一口唾沫。

  咖啡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等它再恢复理智的时候,发觉那个男人正捂着脸呼痛,而自己就蹲伏在他的对面,摆出了进攻的架式。不用问,那张讨厌、奸诈、丑陋的脸上的几道指印一定是自己“纤纤玉手”留下来的了。呜,自己又做错事了,咖啡在心里呻吟一声,自从跟那些妖怪学了这套猫拳之后,自己可是千小心万小心,从来不敢在主人面前露出来,如果被主人看见自己这样使用暴力解决问题,她一定会很伤心,她可是一直教导自己,淑女是不应该动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天啊,自己现在居然在家里打了人,这可怎么办?主人回来会很生气!

  咖啡急得团团转时,那男人嘴里咒骂着一脚向它踢过去,极度懊恼中的咖啡再次理智败给了身体的动作,不等那只腿踢到它,它已经敏捷地抱着对方的腿,“嗖嗖”几下便顺着爬了上去,直扑对方的上半身,然后对准对方的下巴狠狠地一口下去。“嗷……”男人的惨叫声与一连串的难听词语再次一同在屋里回荡起来。

  咖啡看着对方脸上的爪痕和牙印子,把心一横牙一咬,反正已经下手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不让主人看见就行了。它目露凶光,向那个抽出匕首也同时它走来的男人一步步迎了上去。

  一人一猫相对着站在屋中,四目相对,脚下缓缓移动在屋中转圈,眼睛却都是紧盯着对方的双眼,决不放过对方眼中任何一个表情,在双方紧张的呼吸声中,咖啡沉不住气地先跳起来,大吼一声:“喵呜!(译:猫爪!——咖啡的猫拳第一式)”那个男的同时扬刀向咖啡捅了下去,但是咖啡的动作远比他快捷许多,不等匕首刺到,它已经重重地在对方手上抓了一下,然后灵巧地跃到一边。

  男人没想到一只猫的动作居然能这么快,一时愣在了那里。咖啡却没给他机会,身体刚一着地立刻又弹了起来,再次大叫一声:“喵喵呜!(译:猫牙——咖啡的猫拳第二式)”张口直接向男人的喉咙咬下去。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毁尸灭迹,就得先把对方变成一具尸体才行。咖啡打定了这样的主意,使出的当然都是最狠毒的招数,可是这次男人的手也加快了动作,匕首迎着咖啡刺上去,眼看自己就要凑到匕首上去了,咖啡急中生智,伸长了爪子搭上男人的另一只手臂,千钧一发之际荡秋千一样地躲过了那一刀。它的动作毫不停顿,马上翻过身子,大叫着:“呜喵呜!(译:猫蹬腿——咖啡的猫拳第三式)”后腿用力向那男人面部蹬下去,男人慌乱中抬手抵挡,这下正被它蹬中了拿匕首的手,匕首“铮”地落在了地上。

  对方手里没了武器,武艺高强的咖啡当然不会再怕他,施展开全部招数向那男人招呼了下去。在咖啡暴风雨般的攻击下,那个开始还狂呼乱叫,乱抓东西砸向咖啡的男人不大一会便倒地不起,浑身伤痕地呻吟着。

  “呼,终于解决了。”咖啡长出一口气,长长伸了个懒腰,最近一直离在家里没出门,好久没这么痛快地运动运动了,真舒服。可是当它注意到四周的环境时,却愣在了那里:家里现在是一片狼藉,因为那个男人几乎翻过了屋里的每一个抽屉,所以抽屉里的东西都有大半在外面或者丢在地上,加上刚才一人一猫的恶战,地上的东西踩的乱七八糟。而且那个男人为了自卫,曾经抓着屋里的各种东西试图顽抗到底,所以现在原本在桌上陈设的花瓶钟表,工艺品等等现在都在面目全非地出现在地上,玻璃的碎片们正悠然地遍布在地板各处闪着光亮……

  “哇……呜喵喵喵……”咖啡大声惨叫,“这可要怎么办啊!”不行,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在主人回来之前解决掉!

  抽屉里的东西?全塞回去!打坏了的工艺品?赶快用强力胶水粘起来,玻璃碎片?扫到床底下……咖啡在屋里一气忙活,把各种各样的东西整理的整理,藏匿的藏匿,直到在它眼中看来一切恢复的差不多了,才松口气回到那个男人身边,捉摸这个最大的垃圾怎么处理。

  在它忙碌的其间这个男人也曾经醒过几次,但是都被咖啡及时的发现,一顿爪牙把他重新打昏过去。只剩下这个罪魁祸首没处理了,居然跑到家里来想让主人生我的气,哼哼……咖啡把责任全推到对方身上,围着“庞大”的人体打转,思考这么大的东西要怎么处理才能不留下痕迹呢?象上次被自己弄死的小鱼一样从马桶冲进下水道?可是这个家伙太大,马桶塞不进去啊。象自己打坏的花瓶一样塞在垃圾袋最下面让主人不知不觉拿出去丢掉?可这个人个头这么大,长的象猪一样重,主人一定提不动他呀?咖啡想了无数的主意,把它以前用来掩饰过错的手段全部在脑子里筛选了一遍,却发现没有一条适用于目前的状况的,这下怎么办?咖啡急地直用爪子洗脸。无论如何在主人下班之前也得把他弄走,不然会被主人看见,自己做的其他“好事”也就全部曝光了,怎么办?怎么办?咖啡拔着自己的毛团团转,目光落在窗户上。对了!它眼睛一亮计上心来:从窗户里丢出去不就完了!昨天还听对门的男人说停在楼下的车被从楼上丢下去的东西砸了,而且因为楼上的住户太多,根本找不到谁家丢的,就是这样,把他从窗户里扔出去,谁能证明是我们家丢出去的?

  打定了主意,咖啡先把窗户打开,然后奋力滚动着那个男人直奔窗下。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怎么把这个人弄到窗台上去呢?咖啡忽然明白了主人说过的“人在绝境中可以爆发出比平时大几倍的力量”这个道理,就连它这只小猫着了急都可以先把一个人拖上椅子,再从椅子上拖上窗下的桌子。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到这里了,这一下就几乎够的上窗台了,咖啡喘着粗气趴下来歇口气,心里想着下一步只要把他推出去就完事大吉,主人回来就不会知道自己干了坏事,不会生自己的气了。

  那个男人“幸运”的在即将被咖啡推出窗子的一瞬间即时醒了过来,看清自身的所在后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眼前是离地几十米的高空,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窗外,随时可能掉下去摔个脑浆迸裂。他大声惨叫着,双手死死抓住了窗扇。

  怎么又醒了?一定是刚才那几下打的太轻。咖啡冲着他的头就是一爪,然后又用力向外推他。男人这才明白,这只猫是想把自己从窗户里推出去。“救命啊!救命啊!”男人再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大声呼救起来。只是这个时候本来就没什么人路过,他又特意选择了小区里人迹最少的这座楼,所以虽然他叫得声斯力谒,可还是没有任何人出现拯救他,在咖啡的爪牙相加之下一点点地被推了出去,最后变成了他双手抓着窗台,身体悬在窗外,狂呼乱叫,危在旦夕。而咖啡则转来转去地咬他的手指,想让他松手跌下去。如果不是咖啡担心自己站的太靠外会被他带下去的话,这个男人早被它弄下去了。

  “喵呜,喵呜(下去,下去)。”见那个男人忍着疼就是不松开手,咖啡改变策略,用尾巴在那男人脸上扫来扫去,这种又痒又毛的感觉比挨咬还难受,男人连打了几个喷嚏,摔下去的危机越来越严重。

  “喵呜?”咖啡忽然竖起了耳朵。走廊上又有脚步声,而且这次的脚步声好熟悉呀。难道……门口传来钥匙相碰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声,高跟鞋着地的“嗒嗒”声。

  主人……主人怎么回来了?主人不是一向都是早上出门一去一天,直到晚上下班才会回来吗?今天怎么刚到中午就回来了?平时如果主人提早回来,那是咖啡最高兴的事情,可是今天,咖啡是多么盼望主人先别回来呀。

  “救命呀,救命啊……”听到有人进来,男人扯着喉咙喊起来。呼救声惊动了咖啡的主人,她快步冲进屋里,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后大声惊叫起来。

  完了……咖啡颓然地低下头,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就可以把那个家伙丢下去了啊。这下全被主人发现了。呜呜呜,完了,主人一定会很生气,一定会……

  咖啡的主人扑向床头的电话拨打:“110吗?我要报警,我家里进来小偷了!你们快来啊,他悬在窗户上快掉下去了!什么?要我先拉他上来?我一个女人,拉他上来他收拾我怎么办?你们快来,再不来他真的掉下去了!”

  几分钟后,警笛长鸣,几个警员冲上楼来,先把那个悬在窗外已经筋疲力尽的男人拽上来,然后向咖啡主人问了几个问题,便押着那个铐上双手的男人走了。主人紧张的在屋里检查,咖啡藏起来的破花瓶,粘起来的杯子之类的东西自然全被搜了出来。

  咖啡自打看见主人回来就陷入精神恍惚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事情,现在看见那一样样物品出现在主人手中,它不住的自言自语:“主人生气了,主人发现了!怎么办?怎么办?”听着主人不时唉声叹气,不时愤怒地叫:“可恶,气死我了!居然弄坏我的花瓶,我要你以死谢罪!”之类的话,主人她竟然这么生气啊,咖啡更是不敢从桌子底下出来。过了好久,听着屋里没了动静,咖啡才悄悄从桌子低下伸出头观望。只见主人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一副难过的样子。

  主人,你这么生气吗?咖啡小心翼翼地挪到主人脚下,用头轻轻蹭着主人的脚,抬起身来舔舔主人的手:“喵呜,喵呜……(主人别生气,我知道错了,你打我吧)……”

  “咖啡……”主人抱起咖啡精神一振,“看我差点忘了重要的事。”她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主人把咖啡抱在手上反复端详:“来,我看看咖啡漂不漂亮,嗯,再喷上一点香水,咖啡的蝴蝶结呢?我帮你戴上……好了!”主人把咖啡整理了一下,提过一个笼子把咖啡放了进去。咖啡用力挣扎着不想被装进笼子,可是还是被主人弄了进去。主人又在笼子上面罩上一块布,使咖啡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便提着咖啡出了门。

  咖啡奋力在笼子里扑腾,不住的喵喵哀求,可是主人就是不肯放它出来。主人有空的时候也会带咖啡出门玩,但是从来舍不得把咖啡关进笼子里,今天是怎么了?难道她太生气了,要把自己装在笼子里拿出去丢掉?咖啡一下子坐倒,眼泪止不住地流了起来:“呜呜呜,主人不要我了啊……”

  咖啡一路上都在不停的扑腾,等主人停下车把它从笼子里时出门前主人帮它整理过的模样早已面目全非。主人忙拿出自己的小梳子为它梳毛,端正一下它的蝴蝶结,重新喷上一些香水,忙活了一阵才抱着咖啡向前面的建筑物走去,并且嘱咐咖啡:“咖啡,呆会一定要睁大眼睛看仔细喔,不要被花花公子骗了。一定要找到最帅,最出色的男朋友!”

  主人要和男朋友约会吗?咖啡被浓烈的香水味熏得晕晕乎乎的想。

  主人抱着咖啡走进了那栋建筑物,传入咖啡耳朵里的除了人声还夹杂着各种猫叫声。“喵呜?”原本缩在主人怀里的咖啡伸出头来,好奇的张望。一番东张西望后,它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现在一家咖啡厅里,周围有很多男男女女,最特别的地方是每个人都带着一只猫,眼前这个胖女人抱的那种白色长毛,两眼不同颜色的猫最多,大约占了一半,另外还有两只长得象那个妖怪黑冰一样的黑猫,一只几乎没有长毛的秃皮猫,长的象地毯一样短毛的猫……咖啡东张西望,看的眼花缭乱。

  “您好。”主人打着招呼在最近的桌子边坐下来,“这是我们家咖啡,是个女孩子。你家的宝贝是男孩子吗?”

  咖啡本来正在端详那个胖女人,猜测她到底有多么重,为什么那张看起来很纤细的椅子没有被她压断呢?它胡思乱想着,却感到有道目光一直盯着它,一扭头,看见了一只雪白的大波斯猫,张着一绿一蓝的两只大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哪有这样看淑女的?那简直就是色狼的眼神么!

  “喵呜?”咖啡抗议的大叫一声,马上跳到主人怀里躲了起来。

  “不是说来的都是名种猫吗?怎么带了这样一只杂种土猫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上方飘来,咖啡顺着正一下一下抚摸着白猫的那双手向上,看到一张正不停张合着的红唇白牙还在不停地说着:“我们家宝宝可是有名的纯种猫,象这种杂种土猫怎么能配的上它?我可不同意宝宝和这只猫生小孩!”那个胖女人脸上带着不满喋喋不休地说。但是她手中的猫对咖啡却很有兴趣,努力挣扎着想靠近咖啡。

  “喵呜呜呜呜……(你想干什么?)”咖啡向它威胁地叫着。

  “宝贝,不许和这种杂种交往。”胖女人对自己的猫下命令。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的咖啡。”主人不悦地说,“它虽然不是名种猫,但是它是这么漂亮可爱乖巧,你看,你家的宝宝也很喜欢它呢。”

  “我家宝宝会看上它?真是下等人的自以为是。”胖女人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咖啡的主人听了那个胖女人的话,愤愤地抱起咖啡,又走到另外一张桌子边。这里的那个青年女子带着的,正好是一只与黑冰长的一模一样的黑毛白爪猫。因为好奇,咖啡挣脱主人的手一下跳到桌上,仔细地端详那只猫。真的长的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要不是它不像黑冰那么机灵(其实是因为普通猫没有黑冰的妖气,眼神中也没有超越动物智力的智慧),咖啡说不定会认错猫。

  “喂,你是不是黑冰的兄弟?”咖啡凑上去问,“你也是个妖怪吧?”它在那只猫身上闻闻,没有妖气呀。

  “你干什么!”那个女子叫了一声,抬手把咖啡扫到了地上,把自己的猫护到怀里后喊,“你这只杂种猫也敢引诱我家王子!走开,走开,你不配作我们家王子的新娘。”

  咖啡怎么肯吃这种亏,立刻跃回到桌上,向那女人就是一爪。熟知它性格的主人即时挡住它那个女人才没受伤。主人不等那个女人发怒,抱着咖啡逃离了那张旧桌子。咖啡依旧不依不饶地向那个女人发威。

  咖啡跟着主人在这个聚会中穿梭,依稀有点明白了,主人并不是要抛弃它,而是来这里为它介绍男朋友的。它虽然不想要什么男朋友,可是明白自己避免了被抛弃的命运,不免又开始故复萌的不老实起来。在主人抱它去的每一张桌子上招惹那里的猫,那些猫的主人们不是因为它不是什么“名种”,就是因为它欺负自己的猫,不出几分钟就会赶它离开。

  主人抱着咖啡,看着四周有好些猫儿们已经找到了另一半,正甜甜蜜蜜地偎在一起,不由心里有些着急。咖啡这个漂亮、聪明、可爱、听话……比这里大多数的猫都出色啊,为什么没有适合它的对象出现。她们已经和当场的几乎所有雄猫“交谈”过了,对于大多数雄猫一见咖啡靠近就或缩成一团或东躲西藏的行为,咖啡的主人愤然地认为它们都是些没有审美能力的猫,竟然对咖啡这位猫美女这种态度。而少数几只勇敢(其实是杯咖啡的外表蒙蔽了双眼,迟钝到没有察觉它身上的妖气)的猫虽然对咖啡很有兴趣,可是它们的主人却不允许它们看上这样一只杂种猫,总是把咖啡赶走。

  我就不相信咖啡这么美丽大方,就没有一只猫是它合适的对象。主人继续努力着,向没有找到伴侣的每一只猫的主人打听他们的猫是不是雄猫。

  “你别再抱着那只杂种猫走来走去的行不行。”一位忍不下去的猫主人终于开口说。

  有他一引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合,“对啊,你那只猫不但是杂种,而且长得丑又没礼貌,不会有猫看上它的,你快带它走吧。”

  “就是,免得把我们的宝贝也带坏了。”

  “那种猫也到这里来,啧啧……”

  “就是……”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说!我的咖啡虽然不是名种猫,可它多漂亮、多聪明,你们看不出来吗?怎么可以这样说它!”咖啡的主人对着指责的声音大声反驳。

  “我们这里是只针对名种猫的相亲会,为的就是不让我们的宝宝们和那种下等猫混在一起。你那只猫没有血统证书吧?那么它根本没有参加这次聚会的权力,你们怎么混进来的?”

  “什么主人养什么猫,还想混到我们这中来,那么先回去换只猫吧。”

  “就是,猫是不懂事的,主要是人不好才对。”

  “让她拿出请柬来看看?她根本不是受到邀请的人吧?”

  “门卫也是的,什么人也让她混进来……”

  “一位抱只杂种猫就可以加入我们的圈子了,真是无知啊。”

  “……”

  你们是在批评我吗?咖啡向那些人“呜呜”地发着威,主人抱住它的手却抱的越来越紧。咖啡叫了一会,见那些人都不说话了,带着胜利的喜悦意犹未尽的又向那些猫叫了几声,却忽然感到几滴湿热的液体落在自己头上。

  咖啡连忙抬起头,惊讶地发现主人正委屈地抽着鼻子,眼泪大滴大滴地落着。“喵呜。”咖啡跳起来用头拱着主人,用舌头舔着主人的手,努力的安慰着她。 “咖啡……”主人又紧紧把咖啡按进怀里,“你这么善解人意,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这么懂事,这么乖巧……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见你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猫,他们都看不起你!我好不甘心!呜呜呜……”

  “主人……”咖啡把头放在主人脖子边,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主人为了自己被那些笨猫和它们的主人欺负了,都是为了自己……不对,是那些猫和人类不好,竟敢欺负主人,我要报仇!我要让他们知道猫的厉害!

  “在这里装什么可怜啊,快带着你那只垃圾猫走吧。”看到这个女子哭了,很多猫主人不再说话,毕竟一群人凑在一起欺负一个女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还是有些人不依不饶地继续说着。

  “竟然敢欺负主人!”咖啡怒发冲冠,从主人怀里一跃而出,伏低身体对着那些人和猫,喉咙里发出威胁地“呼呼”声。

  “你们看那只猫,一副没家教的样子,真是和它的主人一模一样!啊……”咖啡飞身一爪,说这句话的女人以一声尖叫停止了她的言论,接着咖啡扭头一口把她的那只猫也咬得连滚带爬地钻到了桌子下面。“喵喵喵呜呜呜……(竟敢把主人气哭,看我教训你们!)”咖啡向满屋子的人和猫下达了战书之后,向着他们冲了过去。

  人喊猫叫声中,整个大厅顿时陷入了混乱。只见咖啡在人猫之中上下翻飞,左突右扑,一套猫拳施展的淋漓酣畅,在它的爪牙之下,无论是人类还是猫咪全无还手之力,纷纷被它爪伤咬伤。桌倒椅翻,杯盘乱飞,呼痛声,呼救响成一片,不少人抱着自己的爱猫夺路逃走。

  咖啡的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等她回过神来后忙叫:“咖啡,快回来!快回来!”咖啡一脚蹬飞一只挡路的猫,一口把一个手拿着凳子准备砸它的男人手指咬出血,然后才飞快地跑回主人面前,表功似的蹭着她的手:“喵喵喵,喵……(主人,我把他们全打败了,快夸奖我吧!)”

  “咖啡!你这个坏孩子!”主人愤怒地大叫起来,一把抓起咖啡,在受伤的人们还没有围上来之前落荒而逃,留下了身后无数呻吟的人和猫……

  “咖啡,你干了这样的坏事,所以今天晚上没有饭吃!也没有牛奶喝!也不许上床睡觉!”逃回家后主人把咖啡抓在腿上打了十几下屁股,然后把它扔在沙发上,点着它的鼻子说出了处罚决定。

  “喵喵喵(我没干坏事,我是为了帮主人)!”

  “不许顶嘴。”主人严肃地说。

  今天她特意请了假陪咖啡去相亲,最后竟然落得这么一个结果,这令她十分的生气。咖啡竟然一下子咬伤了那么多人,被当成疯猫抓走怎么办?说不定会被受伤者告上法庭。不过咖啡真厉害,那么多人和猫加在一起都不是它的对手,简直就是……主人猛地回过神来,把脸上露出来的笑容收回去板下脸,对着盯着自己的脸色正在凑上来的咖啡狠瞪了一眼,走回卧室重重关上了门。咖啡扑到门前用爪子挠着,呜呜大哭:“喵呜呜呜……(主人我再不敢了,别把我扔在外面)”

  自从被主人捡回来的那天起,咖啡每天都是在主人被窝里,挨着主人的手臂入睡的。虽然刚出生时的事它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寒冷的外面世界深深烙在它的潜意识中,只要独自在夜里入睡,它就会产生一种被遗弃了的错觉。它不要自己睡在客厅里,它要到主人床上去它要蜷在主人怀里睡……呜呜呜,主人不查抛弃我……咖啡用力抓门,要不是牢记得林睿“主人发现自己会妖术会把自己扔掉”的警告,它早用法术打开门冲进去了。

  门突然打开了,主人出现在门口。

  主人你原谅我了!咖啡兴奋地迎上去。但是主人没理它,走向了响不停地电话。咖啡趁机钻进屋里一头拱到了被子底下,满足的“咕噜咕噜”叫着。还是被窝舒服啊,反正它是不出去了。

  耳边听见主人正在接电话:“是的,中午是我报的警……惯偷……是吗,我家的猫把他打成那样的?真的吗?……不,不,不,咖啡确实是只猫,保证不是老虎或者豹子,你么可以请动物园来检查……是吗?……放心好了,我们家咖啡每年都按时打防疫针的……好的,我知道了,明天我准时过去……好好,谢谢你警官,再见。”

  被子下的咖啡伸长耳朵偷听,心里暗叫不好:早上的事东窗事发了,怎么办?主人本来就在生气,再加上这件事,她一定会把我赶到客厅里去的。

  主人走来的声音越来越近,咖啡紧张地直发抖,感到头上的被子一下子被掀开来,它忙闭上眼等着主人发怒。

  “咖啡……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主人兴奋地大叫着,一把抱起咖啡将它高高举起来,“咖啡,幸亏有你在家里那个小偷才没能得逞。刚才警察打电话来,说他已经都招了,他来咱们家偷东西时被你给咬伤了对不对?咖啡好厉害啊,连小偷一直喊你是成了精的猫妖呢!”

  “喵喵喵!(什么猫妖!谁是猫妖!)”

  “咖啡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厉害,最可爱的猫猫,我最喜欢咖啡了!”说着用力对着咖啡亲了几口,把对它们所有的气愤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喵喵喵……(当然了,我当然是世界上最好的猫,那还用说嘛)”

  “我们家咖啡打败了小偷,我要告诉所有朋友知道咖啡才是世界上最好的猫,哼,那些纯种猫根本配不上你。”主人宣布着,开始四处打电话通报这个消息,咖啡爬到她的膝盖上蜷成毛团。今天经历了两场战役,有点累啊。咖啡在主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下,慢慢进入了梦乡……

TOP

都市妖奇谈·40 妖·兽都市

  一、杀手

  “周影先生您好……”柔和甜美的声音伴着一个娇小的身影用跳跃的步子出现在周影面前。

  此时周影正端坐在公园的清晨阳光下,面对着公园里波光潋滟的人工湖开始一天的修炼。对这个突兀而来的人类,他只是平静地睁开眼看着对方,等着她的下文。

  眼前这个女子其实已经二十岁了,但是仅看外表她最多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天生的娃娃脸与甜美的笑容,一副甜脆的嗓音,使得任谁乍见了她也生不出厌恶之情。“周影先生是吧?我知道我没认错人。”她的笑容更加甜美地向周影伸出手,俏皮地吐吐舌头说,“我是宁雪雪,我们认识一下吧。”

  周影没有任何回应她的表示,依旧沉默地看着她。

  “你真的跟资料中的一样不喜欢说话耶。”宁雪雪拖着一个长长的尾音咬着舌头说,“你应该有一只必方做宠物吧?在哪里?让我看看好不好?”

  “谁是宠物!你想挨烤吗!”不等周影有所表示,本来在旁边打磕睡的火儿便显形冲了过来,悬停在宁雪雪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大声叫。

  “哇,好可爱耶……”宁雪雪发出了一声高分贝的叫声,“太可爱了,太可爱了!难怪资料上说你有与实力不相衬的外表呢。”她伸手向要摸摸火儿的瞬间周影招手让火儿停到自己的肩上,继续等着宁雪雪说出关键性的内容——她找自己想要干什么?

  “周先生。”宁雪雪把手背在身后向前跳了一步,贴近了周影说,“你应该已经想到了,我对你进行了调查。你知道,我只是个人类,想调查你们并不容易,嗯,花了很多很多的时间与金钱。”她张开手臂夸张地表示一个“巨大”的概念,“所以我现在可以说对您是很了解的喔,你是个影魅;你的必方名字叫火儿;你的情人叫瑰儿,是个山鬼,在槐荫广场开了一家花店,她的店里有个店员是个小鬼魂;你还有个朋友叫刘地,是个地狼;你楼下住的一对母子,母亲是个人类,儿子却是个九尾狐狸对不对?”宁雪雪掰着手指一一的历数着周影的身边周围,然后看着周影,像是一个等待长辈夸奖的孩子,十分天真可爱的模样。

  周影还是没开口,这时太阳升上了天空,公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也就到了他每天规定离开的时间,见宁雪雪眨着眼睛不继续说话,他便准备走开。

  “周先生,你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么!”宁雪雪带着嗔恼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我会平白无故地在费大把的时间、金钱调查你吗?还要冒着被你喂宠物的危险。”她张着手拦住周影,把嘴嘟的老高,仿佛受到了什么委屈地说:“人家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嘛,你怎么连听都不听就走!”

  “什么事?”

  见周影终于吐出了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宁雪雪松口气,肯交流就好,自己就有希望施行计划。宁雪雪的目光中闪动着光茫,对周影一字一字地说:“帮我杀一个人──一个人类。”

  周影只是看着她,再次进入沉默状态。

  “只是一个人类而已,这对你们算不了什么对吧?反正平时你们也经常吃人,这次不同的仅仅是有了一个特定目标,并且需要事情做的隐蔽一些,比如伪装成失火什么的。”她比手划脚地竭力向周影描述杀一个人有多容易。

  周影摇摇头,向公园外走去。

  “如果你不帮忙,我就把你们是妖怪的事到处宣传!”宁雪雪坚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令周影止住了脚步,“如果你们的事被人们知道了,按照惯例你们在无法同时为那么多人洗脑的情况下就必须搬家对吧?想想你们目前满意的生活,想想那个小狐狸的妈妈知道了他儿子是妖怪会怎么样?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帮我的忙更划算一些,那样你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火儿一下子窜到她面前恶狠狠地叫:“你敢找狐狸的麻烦!我要吃了你!”

  宁雪雪甜甜地笑着说:“你就算吃了我,也会有人去为我宣传的──你们知道,在人类当中,只要肯花钱就可以做许多看起来似乎很难的事情。我就雇佣了一批人,只要二十分钟后我不吩咐他们停止,他们会进行大规模的宣传。报纸、杂志、电台、电视、网络……总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她高举双手强调,“你们会增加许多,许多,许多的麻烦,可是只要帮我杀一个人类,一切就不会再发生了,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周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在他思考其间宁雪雪也静静地站着,她居然拥有与外表丝毫不符的耐性,半个小时过去了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一丝僵硬。火儿沉不住气地在他们上方飞来飞去,几次忍不住想先吃了这个女人再说。

  “谁?”周影的声音带着一些厌烦,这是他难得有感情波动的表现,不过宁雪雪因为他问话的内容而过于兴奋并没有注意到,兴冲冲地说:“是这个人!”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薄薄的一页纸上印着一个男人的正面、侧面的照片,廖廖几行字简单介绍了他的身份和住址,如果交付给一个职业杀手,上前的资料就未免太少了一些,可是对周影来说没什么关系,宁雪雪知道他不会去关心这个“未来”的“死者”是谁,为什么要杀他的。周影也果然没有让宁雪雪失望,只是看了几眼,连那张纸都没拿就走。

  “呼……”宁雪雪轻轻吁口气,面对着一个明知不是人类的男人心中不害怕是假的,可是幸亏事情一直在按照自己预料中的走向行进。她发现走出不远,周影与火儿便双双消失在空气中,周围的人们居然丝毫没有查觉。“厉害……有这样的生物真好,我想大约不用到明天事情就会有结果吧?不,他对此有点耐烦,因为这打乱了他生活的规律,所以也许晚上都不用到便结束了……我应该第一个就来找他而不是那个滑头的地狼的……”她站在那里,脸上再也没有那种天真和甜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神情,低低地自言自语着

  “小姐?你口中那个‘猾头’的地狼指的是谁?可以介绍一下我认识这位同族吗?”

  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宁雪雪的脸部蓦地绷紧,手指也紧紧攥住,但是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笑容,把有着纤长白皙的手指的玉手伸出去说:“刘先生,你也来公园散步啊?见到你真高兴。”

  刘地伸出一指手指在她面前晃着:“NONONO,我从来不把时间用在散步那种无聊的事情上,不过如果有人陪我就另当别论了,我散步的兴致与陪我散步的人的相貌是成正比的喔……”

  宁雪雪马上抱住他的手臂,甜兮兮地说:“走吧。”

  一对外表俊美的青年男女在公园中沿着湖边漫步,他们相互依偎着,不时地窃窃私语,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看到的人都会禁不住在心里赞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 “好一对金童玉女。”他们不紧不慢地溜达着,口中不时出“杀人”了,“妖怪”了之类不正常的字眼,但是由于距离的关系,周围的游人并没有听见,想当然地认为他们的唇间正在流出的是恋人之间特有的甜美的言语,于是纷纷向他们投去羡慕的目光。

  刘地忽然弹了一下手指:“成了!你要求的事已经了结了,火儿这家伙手脚真快。”

  “什么!这么快!”宁雪雪失声叫了起来。但是她马上调整情绪,带着难以掩饰的笑容说:“难怪给我出主意的人说过,每个城市都有妖怪在秘密居住,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杀手……”

  “这不是个什么好主意。”刘地扯了根柳条在手中摆弄着说,“一不小心……嘿嘿嘿嘿……”

  宁雪雪眯着眼一笑,把刘地手里的柳条拿过去盘成了环状扣在自己头上说:“可是这个法子很实用,非常的实用,不但不用花费很多的人力物力,而且不用担心任何的后遗症。最最重要的是,对于你们而言,我这小小的要求太微不足道了,根本不用花费什么力气,所以你们在增添麻烦与帮助我之间没有道理会选择前者── 当然你是个例外,你太象人类了。”

  “你应该庆幸我象人类,不然早用妖怪的手法对付你了。”刘地说着色眯眯地盯着宁雪雪的胸部,宁雪雪眉头一挑:“才不要呢,我提议过做你的女朋友,是你自己拒绝了。我现在发现,那个像妖怪的周影比像人类的你更适合我呢,所以,你被我淘汰了!”她伸出手指在脖子上一划,作出决绝的动作,又娇声问,“你说,周影介不介意背着那个山鬼在外面养个人类情人?”

  “不可能。”刘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就算是养小老婆也不会是你,你自己也说了,他是妖怪,所以有妖怪的方式。”

  宁雪雪贴近了刘地,眼波流转地说:“怎么,你吃醋了?如果你现在答应帮我的忙,我还可以考虑给你机会喔。虽然我更看好周影,我觉得我与他之间完全有长期全作的可能。”

  刘地忽然笑着打了一下自己的头:“我干嘛一时心软啊,真是。”

  宁雪雪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天真地问:“怎么了?”

  刘地冲她呲牙一笑,挥挥手说:“不关我的事,你和他的关系去找他吧,呵呵呵……小姐,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喝上午茶啊……”不等宁雪雪做出反应,刘地已经扔下她走向一个单身女子,摆出自以为潇洒的样子向对方搭起讪来。不多会便双双情投意合,搂肩搭背地走了。

  宁雪雪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对方能够自行里去正好,她实在不愿意再与之多做纠缠了。这个刘地实在不好对付,有时间不如再去研究一下周影的资料,这个妖怪的办事效率实在太高了,令宁雪雪都有措手不及的感觉。

  她在搜集了大量的立新市妖怪的资料之后,第一个找上的本来是刘地,那时她认为好色好酒的刘地是最适合与她合作的人选,不过很显然她错了,周影比刘地更加方便利用,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要求,而且将人命看的一文不值,想较之下,自己的交换条件他就更容易接受。宁雪雪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下来,咬着手指盘算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宁雪雪再次出现在周影面前是十几天以后。

  依旧是在人工湖边的空地上,她蹦蹦跳跳地跑来,手中拿了一大包东西,笑嘻嘻地放在正闭目修炼的周影面前说:“这是送给可爱的火儿的礼物。”

  周影睁眼看着她摇摇头:“火儿不在。”

  “没关系,你带给它也是一样的。”宁雪雪提起来放在周影膝上,沉甸甸的袋子里全是各种零食。她拍拍手径直在周影身边坐下来说:“上次的事谢谢你了,你们做事情真是干净利落,不佩服不行啊。”

  周影没有理睬她,闭上眼继续修炼。

  “这是下一个目标,你看看。”宁雪雪取出一张纸放在周影的膝盖上,并且从袋子里拿了一包饼干压住,以免它被风吹走。

  周影什么反应也没有。宁雪雪等了一会,吐吐舌头说:“生气了,觉得我不守信用是不是?不过没有办法啊,你们的力量这么强大,大家利用了一次就忍不住想要长期的合作嘛,不过这次是有报酬的喔。我想钱对你没有意义,可是你可以要别的东西,只要你开出条件,我们可以商量呀,而且……”她把手搭上周影的肩, “人家也会洗衣、做饭、干家务,保证只会比那个山鬼干的更好,更听话的喔。”她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像一只急于讨好人的小狗。

  周影睁开眼,推开她的手,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来准备离开。

  “别走嘛,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一定有法子满足你的。钱、美女、物品……你说出来嘛,总有你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宁雪雪跳起来追上去,还没忘了拎上那包零食。

  周影发觉今天居然晚了几分钟,便加快了步子,以便在那家书店开门营业的同时到达那里。他今天想找几本关于人类历史的书,那是南羽建议他看的,说是对他了解人类很有用。

  宁雪雪小跑着追赶他的脚步,大声叫:“你不要忘了,你们的资料还在我手中,我随时可以公布出去喔!”

  周影停止了步子,回过头皱着眉头看着她。

  “我知道你也许在这几天里调查过我布置的人手了,可是告诉你,我已经把他们全部换过了喔!你原来的资料现在已经无效了,即使是你们,也无法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出几十个在不同地方的人吧。”她卡着腰,摆出一副威胁人的架式,但是她的模样反而更象一个在使小性子的调皮女孩,正在对着自己的小情人大发娇嗔, “因为上次已经见识过你的实力了,所有这次你只有一个小时时间,一个小时之后,一切便会暴光。不过你也不吃亏的,你可以尽量提要求,只要可以做到,我们也绝不含糊的,你就别再那么小气了。”

  周影看着她若有所思。

  宁雪雪挥动着那张纸说;“我知道你怕麻烦,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整天找你干这干那,我保证,只要我们的合作上了正轨,我们一个月只找你一次,决不会再多了,这对你根本算不了什么,你只要花少少的一点时间就够了──而且万一遇见你的朋友,我们就不会找你做?比如那个孙剑,他的职业还真是个危险性十足的差事呢,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她露出更加甜美的笑容,妖怪跟人类作朋友,这其实不太常见。周影为了他那个人类朋友的安全也会答应自己吧?整天保护朋友与一个月一次的杀人,他一定知道哪个更简单。

  周影看着她,良久,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纸张,象上次一样看了一眼又还给她。宁雪雪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次她的赌注又下对,周影是个讨厌麻烦的人,为了避免麻烦,他果然会选择对他来说简单的事情。不过她的笑容马上就凝固在了脸上,因为她发现一把不知从何而来黑色的刀募然插入了她的心脏。

  当她倒在地上的时候,看到了刀的来历──它落在地上,一瞬间化作了周影脚下的影子,这时另外一双脚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脚的主人似乎知道她还能听到这个世界上的声音似得说:“我就知道会这样,早就警告过你了,他会用更象妖怪的方式解决事情,你却不听……”原来更象妖怪是指这个意思……宁雪雪的最后一个念头闪过,接着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刘地叹口气,用脚踢踢宁雪雪的尸体,尸体的眼睛依然大张着,充满了不甘心与不相信,她大约根本没有想到周影会出手杀她。“下面怎么办,去干掉几天之内所有与她连络过的人吗?包括纸上她写得要杀得人也一起干掉?她算是赚到了,白白要替她多杀一个人。”刘地懒洋洋地问,在他的脚下,土地自动翻开,把女子的尸体吞没其中,然后又自己合拢,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就连方砖之间的缝隙都没有一丝的不同。

  周影看着晨光中的城市身影,无奈地吐出几个字:“今天很麻烦,可是比每个月都麻烦一次好的多。”

  刘地“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会选择最不会增添麻烦,不会打挠你生活的方式,走吧,我陪你去,还有五十七分钟时间,得快点才行了……”

实体书的结局   周影看着她,良久,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纸张,像上次一样看了一眼又还给她。宁雪雪露出得意的笑 容,这次她的赌注又下对了,周影是个讨厌麻烦的人,为了避免麻烦,他果然会选择对他来说简单的事 情。

  不过她的笑容马上就凝固在了脸上,因为她发现周影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黑色 的刀,在空中旋转着,平平的刀身带着威严的霸气一下子拍在她的头上。

  当她倒在地上的时候,看到了刀的来历——它落在地上,一瞬间化作了周影脚下的影子,这时另外 一双脚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脚的主人带着油腔滑调的声音笑呵呵地说:“我就知道会这样,早就警告 你了,周影会用更像妖怪的方式解决问题,你却不听……”

  宁雪雪刚刚听出来这是刘地的声音,脑袋就嗡了一声,接着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黑色的影刀再次跳起,在宁雪雪的头上盘旋着,发出诡异的光芒。

  刘地好奇地看着影刀,说道:“影,没想到你的兵器还能消除人类记忆啊?你干吗不一开始就直接 把她的记忆消除掉。”

  周影面无表情地站立着,在影刀画完最后一个圈后,挥了挥手,再次将影刀收了起来,想了半天才 回答道:“开始我不太想随随便便去剥夺一个人的记忆,毕竟我们是在人类的生活中,只是没想到越来 越麻烦。”

  刘地哈哈大笑了一声:“南羽说得很对,你有时候做事情就这么优柔寡断,你把她上次要杀的那个 人藏在鹿九的养殖场里半个多月了,现在算是可以放他出来了,那家伙还以为自己被绑架了呢。”

  周影看着晨光中的城市,无奈地说道:“今天很麻烦,需要在一个小时内找到所有她接触过的人, 一个个来修改记忆。但是,今天解决了,以后就省了好多麻烦了。”

  刘地哈哈大笑:“我知道你情愿今天麻烦些,免得打扰你以后的生活。走吧,我陪你去,地狼族的 嗅觉是最灵敏的,找那几个人问题不大,还可以用读心术……”

  周影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向前走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电话,按了几个数字,说道:“孙剑吗 ?我是来报警的,人工湖空地边上晕倒了位少女,你们快派人来救援。”

  刘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这位美丽的少女以后怕是连我也不记得了哦。”

  二、女教师

  “孙震七十八分。”

  “何莲莲九十二分。”

  “沈艾翔……”

  “林睿……”

  “……”

  女教师在讲台上念着考卷的分数,学生们一个个依次地离开座位去讲台上拿回自己的成绩。小孩子们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成绩不好的难免垂头丧气,成绩的好自然就喜笑颜开,从他们走下讲台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对自己这次在考场上发挥的评价了。沈艾翔看着自己的分数兴奋地向旁边座位的林睿说:“我考了九十六分,我从来没考过这么多分呢!林睿你呢?一定又是满分吧?”

  林睿坐着耸耸肩:“五十九分。”

  “这怎么可能!”沈艾翔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使得周围的同学都向他这里看,幸亏现在教室里面本来就乱糟糟的,才没有被老师注意到他的放肆。他四下看看连忙压低声音:“林睿你怎么可能考得不好?你一定是在骗我玩儿对不对?因为连我都考了九十六分,这可都是你平时教的我啊。”说着他伸头向林睿摊在桌子上的卷子看去,本以为可以揭穿林睿的谎言,可是看到的却是卷子上老师用红笔写着一个大号的“五十九分”,因为下笔太重,卷面都被划破了。

  “怎么可能……”沈艾翔喃喃自语着。林睿在学习方面的优秀成绩是老师同学们有目共睹的,他最差的成绩都没有下过九十九分,更何况是五十九分不及格。对于向来把林睿看成榜样的沈艾翔来说,林睿考不及格,跟六月里下雪也没多大区别。他再下看,发现林睿的卷子居然有一半空白着,特别是最后的几道高分题目都没有写上答案:“你怎么没答完?考试的时候不舒服吗?他连忙关切地问,自以为找到了事情的答案。

  “本来是答了的,不过被人用橡皮擦掉了。”林睿轻描淡写地说着,随手一弹卷面,几片橡皮的屑末滚了下去。

  “谁敢这么干?我去告诉老师!”沈艾翔愤怒地叫出声来,被林睿一把按住:“不用了,我知道是谁,不用告诉老师。”他笑着抬起头,讲台上的女教师正好也在向他看来,迎上林睿无邪的目光时,她的镜片下闪动出一抹冷笑,林睿却向她甜甜的一笑,可爱的样子连那个老师都不得不勉强的牵动着嘴角对他回笑了一下。

  沈艾翔还是不放心地再林睿的耳边喋喋不休:“那你回去怎么跟你妈妈说?她看到你成绩下降,会不会打你?”

  林睿撇撇嘴摇头:“放心,我妈妈和你爸妈可不一样。”

  “那倒也是,你妈妈人真好,我可羡慕你了。”

  “是你那个老师对孩子使用暴力的妈妈太糟糕了!”林睿心里这么嘀咕,但是没有说出口来。他的心情虽然不好,可是还不至于随便批评朋友的母亲。

  “林睿怎么会考得不好呢?”沈艾翔还是在一边不解的自言自语。

  讲台上的女教师发放完卷子之后单独点出了林睿,让他站起来后严厉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的成绩很不好!这次考了全班倒数第一!我刚刚来担任你们的数学老师,在我来之前你们的成绩我没有见过,所以不管你原来的老师说你学习多么好、多么聪明在我这里都不算数!哼,全班唯一的一个不及格,还好意思挂着三好学生的徽章,在我眼里你就是差生!最差的学生,如果下次考试还是这样,你还不如干脆滚回家去,免得在这里给你父母丢人现眼……”她一边用恶毒的词句攻击着林睿,一边用力敲打着桌面,不少白色的粉末在她手下飞扬着,同学们都被这位老师的样子吓住了,整间教室鸦雀无声,只有林睿脸上依旧挂着天真可爱的笑容,似乎对老师的责骂一点也没有往心里去。

  女教师的斥责生在教室里回荡着,鸦雀无声的教室中的学生们在这个情绪越来越亢奋的老师面前如同一群受了惊的小鸟一样的缩着身体,只有被训斥的对象林睿没有一丝的慌乱之色,始终笑吟吟地看着女教师,似乎在欣赏一幕精彩的表演,直到下课铃声的响起……

  夜色下的游乐园一改白日里的喧嚣,在不多的霓虹灯映衬下有种神秘的味道。本来应该静静休息的旋转木马正在快乐地唱着歌奔跑,浑身上下的五彩灯泡都在买力的闪动。乘骑它们的却只有两个“游客”,林睿懒洋洋地躺在马车里,用九条尾巴轮留驱赶着扑灯光而来的小飞虫儿,火儿则站在最高大的一匹骏马之上,不住地随着马匹的起伏发出“噢噢,驾,驾”的声音,装作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骑士。几圈转下来,它忽然眼睛一亮,表面上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嘴里更加卖力的喊着,但是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瞄着那边的一丛花木,等到旋转木马再一次转到那里,它突然飞扑过去,一翅膀拍下,茂盛的玫瑰花墙便成了平地,纷飞的花瓣枝叶中,被它拎出一个吓得不轻的男子来。

  “哈哈哈哈,送上门来的宵夜,狐狸,咱们来烤着吃,我分你一根腿。”火儿为自己的捕猎成功得意洋洋地说。

  “你自己都吃了吧,我不要。”林睿懒洋洋地说。

  “林大爷救命啊……是我啊……我是为您在办事……救命啊……”那个妖怪被火儿吓得魂不附体,颤抖着显出了原形,连哭带叫地向林睿求救。

  “原来是你呀……显了原形我都认不出来了。”林睿踱过来打量了一气才慢慢悠悠地开口,“交待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办好了,办好了。我办使您放心。”那个妖怪感到火儿的脚爪一松,忙连滚带爬的来到林睿身边,取出一叠纸递给了林睿。

  林睿看了几眼点点头,对他挥挥手说:“这就是我要的,酬劳回头我给你你送去。”

  “酬劳……至少应该加精神补偿,竟然有那么可怕的……”那个妖怪悄悄地咕咕哝哝,被火儿一脚踢了个跟头,大吼一声:“我才该要补偿呢!到口的的宵夜没了,你怎么赔我。”那个妖怪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在看什么?你找他干什么?”火儿站在林睿头顶上探头探脑的看那张纸,林睿把那纸凑在它身上烧掉,冷笑一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没什么,一个找我麻烦的老师,打探看看她什么底细。”

  “什么,敢找你的麻烦!简直是不把我火儿放在眼里!”火儿怒火冲冲,“煎炸煮炖,你选一样,我来下手!”住在立新市的妖怪哪个不知道狐假必方威的俗语,居然敢找林睿的麻烦,摆明了是不把它火儿当回事。

  “她只是个人类而已,没那必要。”林睿不屑的撇撇嘴。

  “人类也能为难得了你?”火儿不相信,“你不马上把她掐死吗?”

  林睿说:“她只是把我的卷子上面的答案擦掉,然后再给我不及格罢了──也许本来还打算干点别的,比如我找她理论的时候体罚我之类,不过我没给她机会,哼,不过是妈妈的手下败将罢了,还敢那么嚣张!”

  “你妈妈打人了?我还以为她不会呢。”火儿从字面上理解林睿的话,认为林青萍一定是在某场战斗中赢得了胜利。

  “她和我妈妈一起竞争过程锦私立高中的同一个职位,结果我妈妈录取了,她这个落选者只好来了我们那所‘破’学校。发现了我是妈妈的孩子之后,就想把失败的痛苦转而发泄到我身上──哼,那个私立学校的校长眼光还不错,不枉费咱们为他当免费的学校治安员。”

  “那你准备怎么收拾那个女人?”火儿磨擦翅膀,跃跃欲试,它巴不得能够找个理由欺负弱小玩玩。

  “算了,我现在懒得管她,反正她只使用改我考卷的这种小把戏,也没多大用处,我们的期末考试都是全市统一,封卷打分,她为难不了我多少,嘿嘿,她看卷的考试我老不及格,全市统考我却是满分,这样的事多来几次的话,你说老师学生们会怎么想,嘿嘿,她再没脑子就一直这么干吧。”

  火儿不解地抓抓头,岔开这个它听不明白的话题问:“哪咱们下一步干什么?”

  “打猎去好不好?我心情不太好!”

  “同意!”火儿吹呼一声,抢先飞了出去。

  “林睿,出去罚站!沈艾翔,你也去!”女教师头也不抬地说,“上课时间说话,都给我滚出去!”

  “老师,我们没说话!”沈艾翔小声辨解。

  “还敢跟老师顶嘴!”女教师重重的一摔书,大步走下讲台,一手一个抓住林睿和沈艾翔用力晃拽着训斥:“叫你们顶嘴,叫你们顶嘴!”边训骂着边把他们拖到教室门口,重重地推了出去,然后狠狠地摔上教室门。

  沈艾翔十委屈地看着林睿说:“我们真的没说话。”

  林睿耸耸肩不置可否。

  这几天这位老师对待林睿的态度开始变本加厉,不断的升级。不但在她任教的课堂上对林睿百般刁难,鸡蛋里头挑骨头,而且开始对与林睿比较要好的同学也一样的对待起来。她在一群小孩子面前摆出老师的威风,毫不掩饰地显露出她这样针对林睿,表达出只要跟林睿亲近的同学都要受她的整治的意思。小孩子们把老师的权威向来视为至高无上的东西,对她的表现吓的够呛,一个个不知不觉中与林睿拉开了距离,林睿向来就对人类的小孩子不是很看的上眼,所以在班级里本来就没有几个朋友,这位老师的几回教训下来,大部分同学已经视他为洪水猛兽,只剩下跟他最要好,也是唯一不肯跟他划清界限的沈艾翔坚持和他的友情,于是便和他一起,成了这位老师上课时折腾的目标。

  我早就知道她这样的人类根本不会觉得欺负小孩子有什么不对。而且不会反抗的小孩子更能满足她欺负人的欲望,让她越来越张狂。林睿在心里嘀咕。

  “林睿,我很冷……”因为外套放在了教室里,在冬日寒风穿梭不止的走廊上站不了几分钟,沈艾翔已经冻的牙齿打战,不停地哆嗦了。

  林睿无所谓地摇摇头大声说:“没办法啊,那个老师就是看我不顺眼嘛,谁叫你是我的朋友啊,只好跟着我倒霉。”

  “她……她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呀……你……你明明是个优等生。”说着话身上似乎不那么冷了,所以沈艾翔也忘记了自己是因为“在课堂上说话”被赶出来的,与林睿交谈起来。在他的心目中林睿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应该是老师们捧在掌心里的宝贝才对,为什么也有老师会不喜欢她呢?这样复杂的问题沈艾翔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答案。

  林睿又提高了些声音说:“没办法啊,他讨厌我这个人,我是个优等生也没用啊。她在考试中输给了我妈妈,没能去程锦高中当成老师,所以怀恨在心,想报复我妈妈,就把气出在我身上。你没看到我最近数学总是不及格吗?不就是她故意把我考卷的答案抹掉了的。”

  “不,不会吧?她,她是个老师呀?”沈艾翔难以置信。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把老师当作“神”一样看待,怎么能相信她们也会这么卑鄙。

  “什么老师呀,我听说她其实是咱们校长的亲戚,走后门才进来的。她那有资格当老师啊,据说她自己上学的时候她考试从来不及格呢。”

  “真的吗?那她怎么给我们上课?”

  “瞎讲罢!她是大人我们是小孩子,糊弄我们多容易啊。”林睿得意洋洋地说。

  教室门“砰”的推开,女教师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门口。

  刚才两个孩子的说话声音那么大,正处在一片寂静的教室里面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耳朵自然也不会错过林睿那一篇放肆的发言。这些放肆的话教室里的学生同时也都听见了,这才是最教她气愤的事情,那些话字字都戳在了她的痛处,令她咬牙切齿。

  她一个科班出身的优等生,在学校中、实习的时候都是一帆风顺。有过好几年良好的教学业绩的她在竞争中输给林青萍那个半路出家的女人的原因,竟然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个未婚的女性,程锦高中方面认为她可能不久之后就会结婚生子,因而影响到工作,所以才会选择虽然教学业绩不如她,但是年龄比较大一些,孩子已经上学,能够更稳定的投入工作的的林青萍。如果是因为学历,因为业务水平输掉,她没有什么话可说,可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刚才在说什么!”她向林睿暴喝,双眼睁得溜圆。

  看着她被自己刺激的快要爆发的样子,林睿心中微微有些后悔。他一向在老师面前保持着天真可爱、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形象,并不愿意因为一个“变态”老师的出现就破坏这种印象。毕竟有太多的办法可以私下处理这件事了,他不必要冒着被传到妈妈耳朵中去的可能性这么明目张胆地与她正面冲突。所以当对方气势汹汹地向他冲过来时,他装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双手在背后搅动,两只眼睛闪着泪花,细声细气地说:“老师,我再也不敢了……”

  面对着这样可怜可爱的孩子,大部分成年人都会禁不住心软,可是眼前的女教师心中却只剩下了充塞着大脑的怒火,用力拉拽着林睿吼叫:“叫你再乱说,叫你再乱说!”林睿小小的身体在她手中像个布偶一般地晃动着,他肚子里满是不屑与厌恶,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那么可怜,任由她摆布着,嘴里不停地说:“老师,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打我,我再也不敢了……”站在旁边的沈艾翔吓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上前拉着女教师的手喊:“老师,你别打林睿,别打林睿。”

  “我什么时候打他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他了!”女教师歇斯底里地叫着,用手指头狠狠地在沈艾翔的头上印了几个“指印”。

  沈艾翔哭得更厉害了,但是还是拉着女教师的手不放,想阻止她去打林睿。

  在他们的拉扯争吵声中,隔壁教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林睿他们班的班主任陈老师走了出来。

  男孩子们罚站的位置在两个教室的中间,所以他们之间的对话不但自己班的教室里的师生们听得清楚,正在隔壁班上课的陈老师也听得一清二楚。

  本来林睿就是陈老师心目中的优等生,不论是成绩还是品德全是陈老师引以为傲的东西,最近他的数学成绩忽然下降,陈老师心里别提有多着急,虽然数学不是她负责的课目,不过林睿的成绩一下子从满分变为不及格,对班级的总成绩,在级部中的排名,她本人的工作业绩、奖金以及职称评定都是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的,怎么由得她不着急。她曾经多次问过林睿是不是身体不好呢?是不是不适应新老师的教学方式呢?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使他不能专心学习呢?之类的问题,可是林睿每次都不回答,只是沮丧地低着头,如果不是林睿总是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手求她不要告诉林青萍:“妈妈工作好累啊,陈老师,我会好好学习的,您别告诉妈妈行不行?”她一定早就去跟孩子的家长沟通了。

  今天无意中听了两个孩子的谈话,她才依稀明白了其中的蹊跷,明白了为什么林睿只是委屈地低着头,却不解释他考试成绩不好的原因。老师对一个自己看得不顺眼的学生刻意地刁难,这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每个老师或多或少都曾经这么做过,陈老师当然也不例外。可是别的老师对学生的刁难已经影响到她的切身利益的话,她也不可能不生气。

  “嗯吭!”她先咳嗽一声,才走了过来,“林睿,沈艾翔,你们这是怎么了?”

  “陈老师……我们……在罚站……”林睿仰走小脸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

  “学生犯了错让他们罚站也没什么,可是至少让他们穿上外套,不然这么冷的天,万一把孩子冻着了怎么向他们家长解释,传出去我们学校体罚学生就不好了。”陈老师温和地拿出一个前辈的姿态对女教师说。

  林睿心中暗笑,不亏是大人,即使心里多不满意,表面上还是一点也不带出来,说话还是这么头头是道。

  “林睿,沈艾翔,你们两个先回去上课,放学后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要跟你们谈谈。”陈老师以班主任的身份说完,向女教师点点头,走回了自己的课堂。

  从她的眼神中,女教师看见了一抹不友善,刚才这两个学生的话她应该也听见了,她一向把林睿这个小东西当作心肝宝贝,现在心里一定认定了自己在跟她过不去吧?不论现在的职业是不是并不合意,但是做为一个新人,她总是想与同事们搞好人际关系的,今天得罪了陈老师,以后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摩擦。想到这里她不由一阵沮丧,看着林睿和沈艾翔已经走进了教室的身影更加的怒火中烧。

  她快步跟了上去,重重地关上教室门之后,冲着正要回到座位的林睿和沈艾翔吼:“给我站住!谁让你们坐下的!”

  沈艾翔不知道她的怒从何来,居然艾艾地反嘴说:“陈,陈老师……”

  “这是谁的课?这是谁的课?你那么喜欢听陈老师的话为什么不去整天跟着她,来上我的课干什么!”沈艾翔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林睿还是那副样子,脸上的表情呆呼呼的,根本看不出他是所有的老师口中的聪明孩子,女教师看着他们两个越看越有气,指着他们的鼻子吼:“你们两个给我到教室后面站着!”

  她把两个男孩赶到那里面墙而站,心里又开始琢磨起来,刚才那样的话不像是林睿那样的小孩子讲得出来的,而那些事情也不是一个小孩子应该知道的,那么…… 应该是他从林青萍口中听说过,然后记在心里的吧?对,一定是这样!这个女人,一再地妨碍自己,用不公平的手段得到了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工作,现在居然又利用她儿子来给自己捣乱,破坏自己在新的工作环境中的人际关系。

  “混蛋!”女教师在下课铃声中,忽然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么一句咒骂,并且用手把一根粉笔掰成了两半。教室中的学生们一片安静,呆呆地看着她扬长而去。

  “我看她简直是个神经病。”林睿冷笑一声这么说,刚刚有了点声音的教室又一次安静下去,大家都被林睿这样大胆的评论老师吓呆了。

  “喂,我是林青萍,请问您是哪位?”因为程锦高中不允许老师带手机上课,所以林老师直到下课后才发现自己手机上有同一个陌生号码的几十条未接来电信息,她猜测不出对方是谁,为什么给自己打电话,于是匆忙拨了回去。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略微停了一停,然后用尖锐的声音说:“哟,好大的架子啊,贵族学校的教师就这么目中无人吗?告诉你,你教的那些少爷小姐们或许称得上贵族,可是你以为你自己算个什么玩艺啊!给你打电话还敢不接,以为我治不了你吗!”

  林青萍惊诧地皱起眉头,对方无礼地态度让一向文雅的她一时甚至反应不过来,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对这个声音完全陌生。这个因为激动而不断拔高分贝的女声,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听到过,好不容易在对方的滔滔不绝中找到一个空隙,她赶忙问:“请问你是哪位?我们认识吗?”

  “你别装作听不出我的声音来,对我下了那么多‘毒手’,现在还敢这样装模作样!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对方又是一连串标点符号都不加的恶毒词句,林青萍也还是一样,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以请你直接说有什么事吗?我下面还有课,如果你不愿意说你是谁,有什么事?我就挂机了。”林青萍依旧客客气气地说话,她本来就好的涵养,在教了高一•九班之后又有了大幅度的上升,几乎已经到了化境,这种时候还是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态度。

  “林青萍你给我听着,你那个宝贝儿子在我的手里可是表现的一团糟,你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还敢厚着脸皮去当老师,我要是你早就找个墙角一头撞死算了,真是不要脸……”

  “小睿?”听了对方这番话林青萍的脑子中跳出一连串关于“绑架”之类的可怕字眼,颤声问:“你,你是谁?你把小睿怎么样了?”

  对方似乎没有察觉林青萍对自己身份的彻底误解,得意洋洋地说:“我是林睿的老师!你的儿子现在是我的学生,你没想到吧,你抢走了我的工作,你的儿子现在却成了我的学生。我告诉你,因为你儿子上课给我捣乱,今天放学后你最后来见我,不然你就等着瞧!”

  “喂,你到底是谁……”林青萍的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林青萍呆呆看着手中的电话:“她说是小睿的老师?她……真的是老师吗?”她忧心不己,拿着电话给林睿的班主任拨打起来。

  “可恶!一群王八蛋!每一个好东西!”女教师重重地把手中的作业本摔在地上,接着是钢笔、书本、墨水瓶,眼看着墨迹污染了学生们的作业,她的心情却比被泼了墨还要糟糕。下午刚刚打电话向林青萍声讨一番,心情得到了一些舒缓,正准备着把林青萍弄到自己面前好好收拾一番,便又被陈老师挡了回去,说什么上课说话这么点事也要叫学生家长,会让人爱认为咱们学校小题大做,教育方式不对的。毕竟她才是班主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林睿领走,取消了叫林青萍来训话的安排。

  有什么了不起,什么学历也没有,只不过是个中专毕业生,不过是因为当时社会是对老师的要求低,才会让你这种人混进了学校里来误人子弟,如果是现在,你连给我们这些科班后提鞋子都不配!

  不过科班出身的也有下流货色。想到今天刚刚得到的消息,她一向讨厌的一位同学刚刚应聘成为了重点高中的老师,她的心中就又多上了一层墨色。那个女人有什么本事,还不是靠着脸蛋长得漂亮,会摆出甜兮兮恶心的笑容,就把老师同学们哄得团团转。这次一定也是这样,还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得到工作与人家怎么怎么样了呢!反正那个破货什么也干得出来!破货!

  她边恶狠狠地着,边用力撕着手中的纸,等她反应过自己撕的是学生的作业本时,好几本作业已经在她手中化作了碎得不能再碎的纸屑。

  没关系,这些学生根本没交作业!她厌恶地把纸屑从身上扫下去,他们根本没交作业,还有那个林睿也没交,明天要罚他们站才行!不仅仅他们班,三班有个女孩也是那么讨厌,一副好孩子的模样,跟那个林睿一样讨厌,跟那个女人一样讨厌,总是摆出可爱漂亮的脸蛋来让别人喜欢他们,我偏偏不上当,我要……我要……

  “哈哈,还真是个疯女人……”清脆的童音传来。

  正在焦躁中的女教师抬起头,看见自己正在计划着怎么收拾的那个学生林睿居然正坐自己家的窗台上。窗子洞开着,自己不记得什么时候开过窗子了,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十七楼,他不可能从窗户里爬上来吧?

  不过她的怒火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目标,所以盖过了她的理智。

  “你这个混蛋,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她尖叫着伸手试图把林睿从那里拉下来,并且抓过茶杯向他当着打下去。

  林睿敏捷地跃到了一边,并且用尾巴拂着溅到身上的茶屑——对,是尾巴,雪白的、毛茸茸的尾巴,还不止一条,那是轻轻摇摆着的九条比商店里最昂贵的皮衣的毛领都更要华丽漂亮的尾巴。

  “狐狸精!”女教师发出一声尖叫。

  林睿耸耸肩:“准确来说你说的也没什么不对,不过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就象在说人坏话呢。”

  也许女教师的头脑一时还没完全转过弯来,也许是她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正常,在看到这种怪异的景象之后,她居然又抓过许多东西向林睿没头没脑地砸下去。林睿一挥手,那些台灯花瓶钢笔书本之类的杂物就与她一同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了墙壁上。

  “你真是离疯不远了,看来本来我不来这一趟也不过你也教不了我们多久了。不过你不该打电话给我妈妈的,害得我妈妈因为我在学校犯了什么错。我只好对妈妈说,我们新来的数学老师‘像’个疯子,头脑不正常,不喜欢好孩子才老跟我作对的。她现在还将信将疑的,为了让她相信,我得做点什么才行吧?你明白吧,好孩子是不该说谎。”

  “你也算好孩子!你只是那个无耻的女人的杂种!”女教师亢奋的情绪之下,居然再次爬起来,向林睿扑了上去。

  “你竟然还敢说我妈妈坏话!”林睿得脸色一沉,双眼中透出两道血红的光芒……

  楼下的住房听了楼上大半个晚上的乒乒乓乓,一忍再忍,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卷起袖子上了楼,气势汹汹地砸门问:“你们家半夜三更在干什么!还让不让别人休息了?怎么这么不注意!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邻居!”

  话刚说完,门呼地打开来,这家的女主人披头散发地出现在门口。只见她身上的睡衣衣扣半开,坦露着脖颈和半边肩膀,脸上有几道血痕,身上还有不少的墨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来敲门的邻居。

  这位领居吓了一跳,慌忙问:“这是怎么了?是,是不是家里进了小偷?”

  “呵呵呵……”女人尖声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听得人发毛,接着她又双眼一瞪,暴喝一声:“贱女人,杀了你,叫你跟我作对!叫你跟我作对!”说着扑向邻居,双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张口向着口咬了下去。

  “啊……”邻居的一声惨叫在楼道中回荡开来。

  上课铃声响过了很久,可是老师还没有走进课堂,本来在女教师几个月的“严格”管教下,数学课的课堂纪律已经好到了极致,一向保持可谓掉根针在地上也听得见的安静。可是今天老师长时间不来,学生们便渐渐放肆起来,到处都是窃窃私语声,大胆的孩子甚至离开座位,在教室里乱窜。教室门被突然打开时,孩子们都被吓了一跳,惊慌地跑回各自的座位,顿时安静下来。进来的人却是班主任陈老师,她沉着脸在教室中扫了一眼说:“这节课改上语文,大家都坐好,拿出书来。”

  学生们之口发出低低地喧哗声,沈艾翔小声向林睿说:“怎么改了课啊?数学老师呢?”

  林睿天真的一笑:“大概发神经发得忘了来上课吧,没她不是更好。”

  “上课了,都别说话,今天我们要讲的是……”

  三、生财之道

  鹿氏繁盛养猪场的周围是一片田野,白天里有许多耕种的农人与机械在其中穿梭,颇有些热火朝天的农忙景象,可是到了夜间,农作物没有到成熟的季节不需要人守夜,田野间便变得一片漆黑寂静。今夜天空中阴云翻滚,风声大作,养猪场廖廖的几点灯光在这片田地中更如同汪洋中的孤帆,越发显得孤零而有几分诡异。

  养猪场中的雇工全是青年男女,怎么会把这样阴风呼啸的夜晚放在心上,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他们依旧毫无倦意地凑在一间宿舍中打扑克,说笑声不绝于耳。

  赌局有输有赢,终于其中一个男人在连输了十几把之后放弃了牌局,站起来咕咕哝哝地说:“我要去养殖场转转,”然后径直在一片“输不起了吧?”“才输了几个钱就想跑。”“太没种了,几个小钱也输不起。”的声音中走了出去,他在窗户底下抽了根烟,把烟蒂狠狠碾熄了之后,向着漆黑的院落走去。不过他走向的不是养猪的猪舍,而是在宿舍与办公室之间,单独的几间屋子,房子里面住的,正是这鹿氏养猪场的主人鹿九。

  鹿九喜欢僻静,单独把自己的办公室与宿舍安排在远离众人住处的地方,这倒是给了这个男人行事的方便。

  男人来到鹿九门前,寻思再三,终于咬咬牙一脚踢开门大步走了进去。他冲进来的时候,鹿九正在灯下写什么东西,看他这样进来皱起眉头问:“干什么?不会敲门吗?”男人也不答话,就重重在他对面一坐,上下地打量着他。

  在打工仔们眼中,鹿九绝对是个好老板。据说他自己本来也是外来的打工仔,经过几年的打拼才建起了现在这家养殖场,所以他对雇佣的打工仔打工妹们待遇不错,工作时间与强度也安排的比较合理,甚至出钱为每一个员工买了各项保险。唯独他这个人不苟言笑,平时话语少脸孔冷,工人们背地里都有点怕他。

  养殖场中养了鸡、猪、羊等动物,也种植了些蘑菇之类的农产品。这样的小型养殖场本来也有很多,但是场长鹿九不知道掌握了什么样的独门技术,他的养殖场里各种牲畜作物产量非常得好,味道更是远远胜于别家,所以生意也红火,他这个老板这几年的收可想而知。鹿九并不小气,自己挣了钱,过年过节给工人们的红包也格外的鼓,就连工人们回家过年,都是由他包下专车接送。

  不过世界上有些人专门擅长看见别人得到的回报,却从不去注意人家为之的付出。看到了人家的收获,想到了自己的没有,便会生出老天不公平,社会不公正之类的念头。积累下来,反倒在内心深处积累成了人家生活比他好,收入比他高便是欠了他的一般,早就忘记了人家对他的种种好处。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这种人。

  当初在陌生的大都市流浪,找不到工作三餐不继的日子突然结束,得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之时的喜悦与满足早已经被他遗忘了。现在他的心目中剩下的,只是对老板的深深嫉妒:同样的年龄(对外年龄),同样的经历(对外宣传的经历),同样的出身(单方面认为的出身),为什么他可以拥有的我却不能?凭什么他可以当老板我却要为他打工?当男人在赌博中输光了半年的薪水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我看到了!”男人加重了语气说,“那天晚上的事我全看到了,如果不想我说出去,就给我一万块钱!”他边说边死死地盯着鹿九,注意着对方的反应。

  鹿九怔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你,你在胡说什么!”

  “那个流氓,就是老是来收保护费的那个,最近这一个多月他为什么没来?”

  “我怎么知道,难道他不来不是好事!”鹿九大声回答,目光却回避着男人的注视,声音也不是那么得理直气壮。

  “我看到子!”男人用手敲着桌子辅助自己的语气,“那天晚上他进了你的屋子,就再也没有出去!”

  鹿九怒斥:“胡说!他哪里来过!”

  他否认的声音虽然很大,不过男人却在他的额头上看到了细细的汗珠,所以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也提高了声音说:“一万块,我只要一万块而已,老板你那么有钱,对你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一万声色钱买个高枕无忧,多便宜啊。”

  鹿九低着头不出声,似乎开始考虑男人的要求。

  男人偷偷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他确实看见过那个流氓走进这间屋子,但是他并不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离开,因为他马上就去打扑克赌牌去了,直到留意到月月来收保护费敲、隔三差五还要来要肉要鸡的那个流氓许久没有再出现,他才想到了这个可能。养殖场中有搅拌机,一个小小的人体扔进小山一样的饲料中,一天之后连碴子都不会留下—— 男人回忆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篇小说,不由打了个寒颤。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的推测,直到今天抱着反正欠了一屁股债,大不了被开除一走了之的想法找上了老板,他才发觉自己原来有点侦探才华。

  看着鹿九的目光越来越慌乱,男人知道,他这一把赌对了,笑吟吟地牵着桌子说:“老板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吧?”

  “你的一千,你的七百,你的……”男人拿出大叠的钞票,在宿舍中得意洋洋地分发着,边叫:”拿来拿来,拿来,把欠条拿过来,干嘛,还了你们钱想不还欠条啊!快点。”

  大家从他手中收回了自己的借款,各人都松了口气,这个男人懒散好赌,大家都以为自己借给他的钱是打了水漂了,没想到昨天还在向人告借的人,今天却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大把的钞票分派。

  男人完了所有的欠债,手中还剩下不少钱,在灯下一五一十地数着。“你小子怎么一下子弄来这么多钱?去抢银行了?”一个同事在他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肩问。

  “二千五,二千六……还不是运气好赢了几把……哎,我数哪儿了?”

  “数什么数啊,有没有胆量再来几把啊?”

  “什么叫没有胆量?看我怎么把刚才还给你的钱再赢过来。”

  “别说大话,说不定是你手里那些钱改了姓呢!”

  “不服试试?”

  “试试就试试!”

  一周之后的一个晚上,男人又推开了鹿九的房门,劈头就问:“我听财务上说,你的养殖场光今年上半年就纯利润三十多万,你只花一万买我的秘密,不觉得太寒碜了,不符合你大企业家的身份嘛?”

  鹿九皱起眉头问:“你想怎么样?”

  “一口价,五万元,少一个子儿也不行!”男人毫不脸红的狮子大开口。

  鹿九气呼呼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还是一言不发地坐了下去。男人在鹿九对面跷着二朗腿晃悠着,哼着下游的小调。他不怕鹿九不答应自己的条件,而且……他看看细胳膊细腿的鹿九,再看看自己的高大身材,男人嘴角的笑意更深。他更不怕鹿九故计重施,到时候吃亏的还不一定是谁。

  果然等了良久,鹿九重重地拉开抽屉,从抽屉里取了一张存折扔给了他。

  “四万七?那三千呢?”男人气势汹汹地问。如果让鹿九了开了讨价还价的头,下一次来找个这个“取款机”提款的时候,他岂不是更加不痛快,男人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生财之道。鹿九的养殖场一所的净收怎么也有六七十万,分给自己一二十万不算多吧?想到这些他恶狠狠地看着鹿九吼:“别跟我耍花样!快把钱拿出来,老子的耐性可不好!”

  鹿九摇头说:“我手边没有那么多钱了。”他的养殖场是挺红火的,可是收入高开销也大,上下打点各个权利部门一年下来也是个不小的开支,年终过节的还要给家乡的亲人买些稀罕的物品回去,好让他们在故乡出出风头,再加上刘地、火儿、林睿这样一票所谓的朋友隔三差五地来剥削一些,剩下的也会被他的叔父鹿为马以帮他保管为由拿走,那自然也是一去不回的。他的手中确实没有那么多钱,不然以他的个性,早就给这个男人钱算了。

  男人见他不肯再开抽屉拿钱,怒气冲冲地拍桌子:“看来你是想让我去找警察来是不是!快点,五万一个子也不能少!”

  鹿九想了又想,一旦警察扯了进来,五万还不一定解决得下来,反而要牵扯自己很多的精力,似乎更加地不合算。叹了口气,把新买的手机中的卡取出来:“这个手机还是新的,给你拿去吧。”

  男人拿过手机瞅瞅,装进兜里乐呵呵地走了,临出门还扔下一句:“打挠你休息了,老板早点睡吧,呵呵呵。”

  鹿九关上门叹口气。

  “你还真是个胆小鬼!”脆生生的童音从他身边响起来。

  鹿九回过头,火儿正停在窗台上东张西望,九尾狐模样的林睿坐在它的背上,正不屑地批评他的行为:“你还真是改不了的胆小怕事,自己的雇工都能吓距得了你!”

  火儿则咂咂嘴说:“你只要出二十头猪,我帮你吃了他怎么样?上次那个味道还不错,这次我很大方的给你减少十头猪的费用怎么样?”

  鹿九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不用麻烦你了。”

  上次那个倒霉的流氓为了一个月几百块钱的“保护费”不但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还让火儿吃上瘾,自己眼前的麻烦可以说也全是因此而起,他可不希望再乱上添乱了。

  “不用正好,省了我的麻烦。”火儿嘴里这么说,口气可是有些失望,“狐狸,咱们去烤全猪!我要挑这里最肥的猪来吃!”

  “那我去抓鸡!”林睿发出一声欢呼,两个小恶魔不一会便消失在猪同鸡舍的的方向,浑不把鹿九空上养殖场主人当成一回事。

  鹿九看着他们的背景叹口气,自己现在暂时是一穷二白了,待会儿也去棚里采些蘑菇来当早饭吧。

  四万七千元钱在男人的手中也只保存了三个多月,有了鹿九这个“后盾”,他更加是吃喝玩乐无所不为,等到两手空空之后,他又熟门熟路地找上了鹿九。“老子最近手头不宽裕,痛痛快快地省我事,别等我跟你急。”男人满口的酒气喷出来,弄得房间里气味难闻之极。

  鹿九叹口气:“如果这次我给了你,下次你还会来要是吧?”

  “干什么!老子想不想要,还用你来告诉我吗!”男人腾地站了起来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我告诉你,以后乖乖地和我对半分成什么事也没有。不然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鹿九被他恶狠狠的模样吓得后退了半步,但是马上想起了刘地的教导:在人类面前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你胆小怕事,人类最喜欢软怕硬,知道你胆小怕事,就会越发的欺负你。要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别人看不透你在想什么,就会怕你,怕你就会尊重你……鹿九马上发现起慢包,尽力学着周影平时的模样,板出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在自己“砰砰”的心跳之中,他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笔钱(向刘地借的高利贷)推给男人:“这是六万元现金,你拿去吧,去做点小生意也好,回乡务农也好,总之这是最后的一笔,也是最后的一次,明天你就走吧,我的养殖场不用你了。”

  “你敢开除我!你凭什么开除我!我告诉你,你的小辫子在我手里摆着呢,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想让你活你才能活!”说完仗着酒劲从桌上抓过台灯向鹿九打了过去,鹿九一别头,台灯从他耳边擦过,“哐啷”一声把玻璃打出了个大洞。男人的胆子越来越大,这次来敲诈鹿九居然是在大白天,院子里正在劳作的工人闻声纷纷赶来,看到别人的模样和屋子里的狼籍都愣在那里,接着便有几个殷勤的小伙子上前按住了男人,向鹿九询问:“老板,他这是干什么?要不要……”

  “让他走吧。”鹿九还是那句话,“明天你不用来上班了,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合算。”

  男人奇迹般地选择了沉默,在这么多人面前与鹿九闹起来,自己掌握的秘密也将会公布于众,他虽然口口声声要把件事抖出去,但是目前为止他还并不想去这个自动提款机,而且就在刚才,他忽然有了别的念头,鹿九的养殖场这么兴旺,如果自己接手过来,不是胜过老是找别人讨要,不过想来对方决不会乖乖地把养殖场交出来的,要再想想办法,怎么逼他才更加有效呢?男人脑子盘算着,脚步踉跄着推开抓住他的人走了出去,出门前还向鹿九扔下一句:“我还会来找你的。”

  鹿九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看来这次的高利贷是白借了。”

  “你别给我废话,识相的马上来!如果你敢不来,后果自己承担!”男人放下手机,嘴角依旧冷冷地笑着。他的口袋里藏着一条绳子,腰里另着两把匕首,要和鹿九这样的人谈判,小心是必备的条件,已经有一个收保护费的流氓在他的安排之下永远消失了,男人并不想自己去做那第二个。

  关键时刻就先下手为强,自己至少比他强壮,收拾他应该不在话下。待会鹿九来赴约的话自己就先跟他好好说,如果对方不听自己的要求,自己迫不得已也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了。

  他翻来覆去地盘算着,叼着烟站在漆黑的田野中,等着鹿九的到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鹿九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的时候,把一直盯着养殖场,注意着那边动静的男人吓了一跳,回过头,鹿九的样子在星光下朦朦胧胧地,似乎与平时看起来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过男人没有细想,脱口就说出了自己这些日子里的盘算:“我要你把养殖场过户给我。”

  鹿九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什么?”

  “我要你的养殖场,用全部财产换自己的命,其实你不吃亏!”男人用恶狠狠地口吻说。

  鹿九的身子缩了缩问:“难道我给你的钱还少吗?不用出一点力气就可以得到这么多钱,你为什么还不满意?”

  “你要弄清楚,我可不是向你的钱,那是为你保密秘密的报酬,你别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居然还敢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来!”明明跟自己一样是个不怎么样的……不对,是个比自己还要恶劣的杀人犯,居然还老是在自己的面前表现的象个好人,男人看见他这样心里就说不出有多厌恶。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鹿九的声音充满了委屈,“我人来没吃过人,也没有偷税漏税或者克扣工人的薪水……更没卖过注水肉和病死的家畜,为什么你们人类总喜欢往我头上扣帽子……”鹿九的目光中居然有泪水在闪烁,“你们总是用这些一理由来向我要钱,可是我根本没干过。你拿了那么多钱还不走,非要整个养殖场不可,你知不知道,这个养殖场我自己说了不算,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抢啊,他们……他们……这一下你的死又要记在我头上,到时候有人发现你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说不定又会想到昨天咱们之间的冲突,又会以为是我干的,又会象你一样来找我的麻烦,到最后又会象你一样因为贪心不足被……唉,为什么你们人类都这样,为什么我老是遇见这些麻烦事……”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双手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男人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是他见鹿九这副模样,还是悄悄地从口袋里了取出了绳子、匕首,准备用武力让对方屈服,正当他手持匕首一步步逼近蹲在那里抱着头,唠叨唠叨个不停,对他的举动毫无察觉的鹿九时,眼前忽然明亮了起来,就好象有人在他身后生起了一堆火,把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映得发光的地面上。

  男人诧异地回过头,身后却除了无边的麦田一无所在。

  这时鹿九的方向却发出了一声嚎叫:“我没有想私吞,我真得没有!……我不敢,下次不敢了……”鹿九在地上翻滚着,双手上下抵挡,仿佛在抵挡什么正在袭击他的东西,在光影的晃动下不停地哀叫求饶:“这个人虽然不是好人,可是也不至于该死啊,你就……啊,我不敢了,不敢了……他是我献给你的礼物!是我献给你的礼物还不行吗!”

  他那浑若疯颠的动作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照射之下看起来那无比的怪异,男人一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哈哈哈哈,你早说这话多好,居然还也给宵夜求情,幸亏我一向宽宏大量,不然还不狠狠揍你一顿。”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鹿九从地上爬起了,点点地点着头称“是”,在他讲话的方向,男人终于看见了那个正在狂笑的生物——一只飞鸟就如同凭空用染料描绘出来的一样,从无到有的呈现在了他的面前。这只活生生的鸟的身体的每个组件每一片羽毛都是用火焰“画”成的,正用长长的翅膀指着自己说:“我帮你处理这顿宵夜,给我五十头猪!”它说话的对象当然不是这个男人,而是鹿九。

  鹿九连忙接着点头:是,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他欠火儿的猪的数目足够再开十家养殖场的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只是这个男人……唉,他为什么偏偏在火儿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打电话来呢?他为什么这么贪心想要霸占自己的养殖场呢?养殖场早可是火儿他们的食堂。火儿上一次就有了吃掉他的打算,这次逮到了这个理由还能放过他吗?自己就是有一百个救他的心,也是救不了他了。还是在火儿手下自保更重要。

  鹿九哀叹着看着火儿上下打量那个男人,当男人从它的目光中发觉到不妙的时候,火儿已经一翅膀拍了下去……

  “喂,我发现了个发财的路子,你们想不想听?”一个青年躺在宿舍的床上向自己的室友们问。

  “你想到了发财的路子?做梦想到的吧!”坐在他下铺的室友冷笑着说。

  “好,不相信你就别听,等我们几个发了财你别眼红就行!”青年故意重重地翻身,把床弄出巨大的响声来使下铺的人不舒服。

  “那你说来听听?”其他的室友们都是将信将疑,他们都知道这个青年的话向来半真半假爱吹牛,所以谁也没有当真地在问。

  青年却兴致勃勃地说:“我发现咱们老板的一个秘密,如果向他要点封口费的话,估计……”他嘿嘿地笑着,用手指做出数钱的样子。

  “老板能有什么秘密?”他的话勾起了大伙的好奇心,纷纷从床铺上支出身子向他问。

  “这是我的商业秘密,怎么能这么说出来,想知道的话问你们一句话,愿不愿意跟一起发这笔小财啊?”

  室友们大部分想了想便纷纷点头答应,其中一个却反对说:“老板对咱们不错,咱们背地里这么算计他不对吧?再说了,一旦惹火他把咱们辞了,咱们上哪再去找这么好的老板去?你们还是别听他的鬼主意跟着胡闹了,安安生生地睡吧,明天还有谁要早起来干呢。”

  “等咱们发了财,你自己要去开养殖场都行,还用得着自己去干活!”青年对室友的心无大志嗤之以鼻。

  “不管你怎么说,不干不净的钱我不稀罕,老板人那么好,我也不想背地里使他的坏!人没什么都行,不能没良心!”这个室友斩钉截铁地口吻让另外一个室友也点了点头,在旁边劝说:“是啊,老板平时对咱们够意思,上次你父亲在建筑工地受了伤,反而被工头赶出来,不是咱们老板反而给他出钱看病,送他回家的吗?咱们别放着这样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自己找不自在了。”

  青年因为被别人提出了老板对自己有过的恩惠一阵不自在,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干嘛!自己胆子小想阻我的财路啊!他给点小恩小惠就顶得过他干得那引起见不得人的事了!你们不参加没关系,我告诉你们,如果我发现他有了什么察觉,我对你们不客气!”其他几个急于发财的是由也附和着他起哄起来。

  两个不愿意掺合这件事的室友各自躺回床上不再理他们,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还索性用被子蒙上了头,表示不去听他们的秘密,只是依稀有几句话飘进了他们耳中:“你们还记得那个男人不?就是原来住在咱们隔壁,上次还跟老板吵起来的那个……”

  四、热心人

  “今天还真不是一般得冷!”孙剑把手中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熄,把衣领拉拉,努力缩了缩脖子。

  他站地地方是个路口,风毫不阻拦地吹过,把人身上仅有的温度也一并带走,令人不停地在原地打着转跺脚,还是不住地发着抖。在孙剑面前不远的地方,一栋居民楼上的灯光正在逐渐熄灭,那些温暖的房间里的人们已经开始各自进入梦乡。不过孙剑时刻注意着的那个窗口始终黑着灯,要不是孙剑清楚地知道对方就在家里,也许他会以为那间房子的主人深夜未归。

  夜越来越深,整栋楼的居民终于都进入了梦乡,楼房陷入了黑暗的包围之中,这时,一扇楼道门发出轻响,接着一个人影探头探脑地看看,最后走了出来,快步上了停在偏僻角落中的一辆车。车辆驶去之际,孙剑马上向自己的队友通报,不多会一辆同样藏在暗处的车子便尾随而去。

  孙剑伸伸手臂,重新回到了监视的位置。

  又过了良久,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冻得发僵的孙剑一个激灵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的楼房。果然又有一个人影从那个地方溜了出来。他几乎是无声无息地钻出楼门,躲在一丛树木之后张看了一阵子,才上了一辆藏得更加隐蔽的车。车辆发动的声音传来时,孙剑连忙向队友们再次通报。看着那辆车驶去,孙剑冻僵了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自言自语地说:“这次看你死不死!”

  目送走了那个“猎物”,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孙剑的岗位都没有再出现状况,天空中浮出第一抹彩霞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小孙回来吧,已经把他们一网打尽了,马上回来突审。”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兴奋,孙剑自己虽然没有亲身参与抓捕,但是也可以想想当时的激烈程度。一边想着不知道队友们有没有受伤,一边又庆幸这几天没白没黑的苦日子总算煎熬到了头,他活动着僵硬了的肢体沿着路口向马路对面走去,想在公园门口看看能不能招到出租车,心里还在盘算:不知道周影下了班没?不如找他来接我吧?

  虽然是冬日的清晨,但是公园里已经有了人迹,一些晨练的人,遛狗的人,纷纷到达这块附近唯一的绿地,开始享受这个晴朗的早晨。孙剑的前边就走着一对老夫妇,两人身穿白色的运动装,老太太手中还提着一把宝剑,看来是要舞上一段锻炼身体。两位老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嘴里聊着一些家长里短的话题,显然正在悠闲的度过着晚年时光。孙剑心中对这种悠然的老年生活倒是极为羡慕,但是他自己现在的工作忙得脚不沾地,连与女朋友一起看场电影的时间都不够,想要享受到这样的生活,看来只能指望退休以后了。

  孙剑跟在两位老人的后面向路口走去,虽然清晨时分路上行人稀少,但是老人们还是在路口停下来,等待着人行道的绿灯亮起。自己固然身为警察但是却从来不把交通法规放在眼中,把闯红灯、超速当作家常便饭的孙剑这次居然有些心虚,实在不好意思在这两位老人家面前公然的闯红灯,于是站在他们的身后,静静地等着绿灯亮起。

  绿灯在孙剑电话铃声响起的同时亮了起来。孙剑在马路边收回脚,接起了电话:“喂,我是孙剑,你哪位?……什么二舅?我没姐妹,你打错了吧?……靠,打错电话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孙剑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咒骂一句,抬脚跟在已经走到路中央的老夫妇身后向马路对面走去。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以惊人的速度从街道前方疾驶而来,孙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挂到了闪躲不及的老先生,把他甩出在路边的绿化带里。孙剑惊叫一声向前冲去,却看着那辆车居然连减速都没有就扬长而去。他气愤地冲过去跑着追了十几米,却又想到了地上的老人,马上又跑了回来。

  老头还半边身子在绿化带里、半边身子在马路上的躺在地上,双目紧紧地闭着,老太太正半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低声地呼唤着他。

  孙剑连忙几步过去,焦急地问:“这位大爷怎么样了,伤到哪儿了?我给您叫救护车!”还没等老人们接话,他已经摸出手机拨打起了120。

  听到“救护车”几个字,正在装作受伤以掩人耳目的老头立刻就想从地上弹起来,却被老妇人用力又按了下去。老妇人向孙剑撇撇嘴,给他使了个眼色,同时伸手重重在他的腰间拧了一把,老头马上就大声呻吟呼痛起来,脸上的表情宛如刚刚受了一辆坦克的碾压一般。

  孙剑一边轻声安慰老人,一边焦急地计算着救护车花在路上的时间,直到救护车呼啸而来,老人被抬上了车,得到了随车的医护人员“似乎没有什么大碍”的保证,他才算是松了口气。

  到达医院之后,自己主动跟了过来的孙剑忙着为两位老人承担了应付交警询问的工作,在反复而详细地把那辆没有牌照的肇事车的外貌描述了多次之后,他送走了对于他的唠叨有些受不了的交警同行们,推开了已经从急诊室转到病房区的老人的病房门。

  白色的病房内老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上的绷带已经涌出了血迹。老妇人坐在他的身边,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双眼紧紧盯着他的面孔,仿佛一眨眼就会失去对方的踪迹似的。听到孙剑进来的声音,老妇人过了片刻才回过头,脸上浮现出疲倦的笑容说:“他睡着了。”沙哑的声音中竟然还有着一丝的欣慰。

  孙剑有种想落泪的的滋味。

  白头携老,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如果自己在工作、生活中有了这样的意外,自己的她会不会象这位老妇人这样伤心、关切、焦急……那个超速行驶、撞人后逃逸的司机真是混蛋!随便就破坏别人的幸福!千万别让我抓住你,不然的话……

  他有些歉意地向老妇人解释:“不好不意思,我没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他的车上没有挂牌子,所以,所以……。”

  老妇人慈祥的摆手一笑:“这已经多亏了你了,要不是有你帮忙……唉,反正老头子也没什么事,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吧……”

  “那怎么行!”孙剑义愤填膺地叫,“那种人让他逍遥法外的话,他下次还会干出同样的事来,又会增添无辜的受害者!我就是个警察!大娘,你放心我一定把他绳之以法的!”他看了看表说,“我单位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下午再来看二位,你放心,那个肇事司机我一定帮你们抓住他!”说着告辞而去。

  孙剑一离开病房,老头立刻便从被子下面睁开一只眼问:“走了吗?”

  老妇人白他一眼说:“走了。”

  “可算走了,闷死我了。”老头长出口气,从床上骨碌爬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现在人类不是说人际关系冷漠,都不管别人的闲事吗?这个人人怎么这么跟不上潮流!我就说应该干脆消除掉他的记忆算了,还得我还要装病,还要打针。”

  老妇人在他额头伸手一戳:“你不知道他是周影的朋友啊,消除他的记忆,也不怕周影找上门来!”

  “找上门来又怎么样?周大侄子还能把我怎么着不成?”老头死要面子地咕哝着,却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又躺回了床上。

  老妇人为他掖掖被角说:“你就安安生生地在这里躺几天吧,既然要装成人类就装得像点,哪有人类老头子出了车祸还能又叫又嚷的!”

  “那倒是,要是真的是个人类老头子,那一下子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你说怎么会有那么缺德的人,撞了人连车都不停,不用等那个警察找他,我这就去把他好好教训上一顿,让她做肥料最合适了。”老头越说越生气起来,觉得要是就此放过那个撞自己的人类,会对自己的一世威名有所损害,于是摩拳擦掌的准备去教训对方。

  老妇人又白了他一眼:“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那个孙剑说下午还要来看你呢。”

  “我才不希罕他来看我。”

  “那也要给我装出个受伤的样子来,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老头儿哼了一声,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下午,孙剑果然又提了几斤水果出现在病房中。

  老头已经苏醒了,但是精神十分萎顿,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仿佛有点老年痴呆的先兆。孙剑问他对肇事司机还有没有印像,他也也嗫嚅着说不出什么来。

  “看来大爷伤着了头,别急着出院,多休息几天吧。”孙剑自己揉着自己因为熬夜加加班而通红的眼睛对老妇人说,“大娘,你也别自己在这里硬撑着,叫子女们都来陪陪床吧,自己的身体要紧,别在这个时候您再累着了。”

  老妇人眼圈一红:“我们一辈子都没儿没女的,本来指望老俩口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就知足了,谁知道……唉,他万一要有点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没什么活头了,我那里也不去,死活我是要守着他的!”(走路的时候连时速不到二百的汽车都躲不过去,简直是老糊涂了!在医院里不看着他,他再给我弄出个什事情出来怎么办!)

  “唉……”孙剑听得一阵心酸,长长叹了口气,不由脱口说:“大娘,不然你回去歇歇,我在这里帮您守着大爷?”

  “不用了,怎么能这么麻烦你。”老妇人连忙婉拒,“你自己也是一副累坏了的样子,快回去休息吧,年轻人的身体更重要。”

  “那我先走了,大爷,您好好休养身体。放心,那个肇事司机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负责给你抓住他!明天我再来看你。”难得的周末,孙剑却毫不吝啬打算把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用在了陌生人身上。

  孙剑与老妇人退让了半天,才百般不放心地走了。老妇人看着他的背影叹息:“真是个不错的人类,难怪周影都会跟他成了朋友。”

  “哪里不错?多管闲事又啰嗦。”老头儿拿起孙剑带来的水果狠狠咬了一口说。

  老头儿说得没错,孙剑确实是个喜欢多管闲事又热情的过头的人。自从老头儿住院之后,他就每天都来看望,对这个本来是萍水相逢的老头子嘘寒问暖,弄得本来想象征性的在医院住几天就出院的老头不得不一直住了下来。

  好在他还知道不要打扰老人休息的道理,每次都是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并且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将肇事者绳之以法。

  此时,老头儿在听到他说出那句“我先走了”刚刚喜上眉梢,就听见孙剑后头又扔下一句:“今天要是没任务的话我晚上再来陪您说话。”这才出门而去。

  “他说晚上还来。”孙剑一出门,老头便嚎叫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有完没完了,一天两次,他也不嫌麻烦!”

  老妇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小声点,他还没走远呢!”

  老头耍赖似得向床上一躺:“我不管,我晚上还有想看的节目,我要回家看电视!我要回家!”

  老妇人安抚他说:“你就别闹了,他这么热心,你能保证他不会跑到咱们家去吗?咱们家是能让他去的地方吗?你还是安安全全地在医院里住几天,遮遮他的眼,让他死了这份好心之后再回去吧。”

  “那怎么行,选美大赛今天是泳装组的比赛,错过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的!”老头情急失言,脱口说出了不该说的话。老妇人眉头一扬,脸上那老妇人特有的和蔼慈祥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双目如火一般地在老头身上扫了几遍,声音象万年寒冰中倒出来的一样问:“你很喜欢泳装吗?用不用我帮你讨个小老婆,天天让她穿着泳装陪着你啊?”

  老头尚不知已经死到临头,正沉浸在对泳装美女们的幻想中,完全没留意到妻子的异常,做梦似得说:“那到是好!不过我不知道你那个脾气吗?给我纳妾?我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你不跟我闹三五天别扭我就谢天谢地了,男人啊,娶了老婆就算把欣赏美女的权利交待了,难怪刘大兄弟说,男人啊,你的名字叫做风筝,线的那一头拉在老婆手中,想要你飞你就飞,向要你落你就落,想要你……”

  “砰”一条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粗壮藤蔓重重拍下,把老头象棒球一样打出去,撞到墙上以后贴着墙壁滑落在地上。“你还敢打讨小老婆的主意,还敢背着我跟刘地来往!我不发威你以为我是病猫是不是!”老妇人吼声震天,一把提起老头斥责着。

  老头自知失言,连连求饶:“夫人,夫人啊,你怎么可能是病猫呢!你是母老虎,真真正正的母老虎啊!”

  “敢说我是母老虎!大了你的胆了!你天天把母老虎挂在嘴边上,是不是跟斑家那个‘母’的有什么勾勾搭搭的事了!你给我说!给我说!”

  “没有啊,没有啊,我跟黄妹只是普通朋友,因为你不喜欢,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啊!”

  “还敢一口一个黄妹!”

  “没有啊,我冤枉啊……”

  青年坐在沙发上发呆,正对面的电视在“哇啦哇啦……”地响的着,但是他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看进去。他的脑海中不住盘旋着的,是两天前的那次意外的车祸。

  那天他本来在一个交往了一年多的女人家中过夜,却在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女人除了他之外,同时还在与其他几个男人交往的事实。虽然两个人只是普通的交往,还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这样的事他还是难以忍受,与女人争吵了几句,在女人一句:“你也可以去找别的女人啊,我们不过是玩玩,你以为我是你老婆吗?”的刺激下,他抓起衣服便冲了出去。

  带着被怒火烧得发烫的头脑,在没有多少行人和车辆的道路上,他开着车狂飓,完全忘记了世界上还有交通规则这回事。到了那个一个路口时,虽然看到了红灯,但是他还是速都没减就冲了过去,根本没有考虑路上会不会有行人。人倒霉了真是什么事都倒霉,在那么早的清晨,本来应该路上没什么人才对,结果他却偏偏就撞到了一个早起晨练的老人。

  他已经有了好几年的驾龄,这还是第一次出事故,原本就陷入在混乱中的头脑更加成了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开车逃逸的路上了。

  “……在××路与××立交桥处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轿车撞上了一辆公交车,造成了……”虽然不是在报道自己闯下的祸,但是关于交通事故的报道还是令他打了个寒颤,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

  不知道那个被撞的老人怎么样了?他的年纪那么大了,自己当时的车速又那么快,万一……每当思路到了这个地方,他都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也许那个老头根本什么事也没有,自己开车离开后,他站起来骂几句,拍拍屁股就走了(事情本来是会如他所幻想的发展的,可惜有个孙剑冒冒失失地插了进来,使事情偏离了他原有的轨道)。青年反复这样安慰着自己,站起身来,想再去拿一瓶冰镇啤酒。

  “就是你!”一个老人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青年惊讶地回过头,见一个怒目圆睁的老头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独居的房子里出现不相识的陌生人,任何人都会象这个青年一样表现出惊讶。他一只手扶着冰箱门,一只手抓着一罐啤酒,准备向对方砸过去。

  “就是你开车把我撞了,然后不管不顾地逃走!”老人怒气冲冲地指着青年大骂,“年纪轻轻的居然这么没有良心,开车撞了人马上就逃走,也不管伤者的死活,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一点公德心也没有!害得我这么惨,我不会放过你的!”老头连气都不换一口地喝骂着,“缺德带冒烟,你将来生儿子没屁眼,生女儿……”

  丰富的人生阅历使老头口中的词句如同淘淘江水一般连绵不绝,青年被他骂得头昏眼花,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等他终于准备不顾一切地开口问问对方是什么人,怎么来到自己家中的时候,墙上的时钟敲响了七下。

  老头忽然闭上了口,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糟了,时间到了,他马上就要来了!”说完狠狠地一把夺过青年手中的啤酒,“砰”地拉开来大口喝了几口, “小子,算你运气好!等我回头再来收拾你!”不等青年再做出什么反应,老头就忽然不见了——对,就是那们凭空消失了,周围平静的连空气的流动都不曾有,可是就是有一个刚刚还在的人完完整整地失去了踪影,青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呆了十几秒,伸手试挥似的触摸了一下那个地方的空气。

  也许是自己这几天精神过于紧张,产生了幻觉?可是他回头数一数,冰箱里的啤酒确实少了一罐,地上,有一个小小的拉环静静地躺在那里,可是那罐啤酒却消失了,跟随刚才那个奇怪老头一起……

  他到底是什么“人”?对了,他开始的时候说过,自己开车撞了他之后逃走了,那么他是那天的那个老人吗?

  青年努力回忆,可是在那次意外的车祸中受害者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他最多只能想起对方确实与刚才那个老头一样,穿了件灰色的外衣而已。如果真的是他到好,看起来他没受什么伤。那么即使他没有受伤他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怎么进到自己家里来的?怎么那样凭空消失的……天色正在慢慢暗下来,夕阳最后的几抹余辉从天边透进了厨房的窗子,把所有的景象镀上了一层暗色调的红色,青年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从他的脚下一直延伸到门上。他忽然打了寒颤,一股恐惧从心中蔓延到了全身。

  “大爷,我又来看您了!”孙剑提着一个大西瓜,高高兴兴地走了进来。

  老头今天的气色不错,脸颊红通通地正靠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的人物咿咿呀呀唱个不停,却是孙剑最害怕的京剧。

  糟了,今天有选美比赛的泳装组!孙剑蓦地想了起来。这可是重要的节目,呆会一定得赶回家看!早知道不来医院看他了,不行,得赶快唠几句就走人。刚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生出了对老人家的极大歉意。想想看一位老人在医院中,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身边只有老伴陪伴,是件多么寂寞的事情啊。他心里肯定很想找人说说话聊聊天,自己难得来了,心里却想应付一下就回去看选美,实在太自私了。自己怎么也变成这种人了?

  于是孙剑在内心的自责中顶着刺耳的京剧声,硬是与老头聊了四十分钟,其间还顺着老头的话,对电视上那个京剧演员的唱腔,身段作了一番点评,一老一少谈的是热火朝天,极为投机。等孙剑一告辞,骑上他的摩托车风驰电掣地赶回家看泳装选美之后,本来在对着京剧唱段摇头晃脑十分陶醉的老头也用不逊于孙剑的极其快捷的速度,抓过遥控器把台调到了那个孙剑一直期待着的节目之上。一边气哼哼地说:“小小年纪居然喜欢京剧,难怪象个七老八十的一样那么罗嗦!不懂得欣赏的笨蛋,耽误了我看选美比赛!”

  荧屏上的选美比赛还在继续着,不过泳装的项目已经结束了,选手们正在舞台上接受主持人种种古怪的问题,身上穿的是绝对称不上暴露的服装,老头对着屏幕发出了一声失望地咆哮。当然,匆匆地赶回家的孙剑打开电视的时候,更是只看见了选美节目片尾的字幕,失望地坐在了沙发上。

  “至少我是为了做好事才耽误了的。”孙剑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不过为什么老年人就一定会喜欢那种呜呜嗦嗦地戏剧呢?他们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喜欢过美女吧?为什么老了就会产生那么大的变化?但愿我老了之后不要变成那样……”

  幻想着自己上了年纪之后还可以带着饱满的热情躺在沙发上欣赏泳装美女的青年与本来想悠闲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观赏泳装美女的老人之间,明明有着相似的爱好,却因为年龄的代沟而失去了彼此交流的机会,并且对对方的审美观大加抱怨。

  老头躺在病床上,耳边听着老太婆的唠叨,胸口的火气越积越多,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我要出院,我要回家!我恨那个黑皮警察,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不行!”老妇人头也不抬地反驳,“医生说你至少还要观察几天。”

  老头咆哮:“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婆,非要把好好的老伴关在医院里不可!你想这样作对吗?谁不盼着自己的老伴好,你却偏偏相反,巴不得我住院。”

  老妇人把手中正在整理的衣物一扔,霍地站了起来,用手指戳着老头的额头,一字一句地说:“是谁变成血淋淋地样子跑到医院来的?是谁在医生检查的时候故意装作昏迷不醒的!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能怎么办?忽然好起来?打破人类的医学常识?你会被送去当试验品的知不知道!提前出院回家休养?那个警察穷好心,就不会跟到咱们家里去‘探望’你?你想把他引到咱们家里去不成?”

  “去就去,谁怕谁!惹急了我吃了他!”

  “你敢吗?”老妇人瞄了他一眼悠然地问。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老头气地拍床大叫。“都是那个肇事司机不好!害得我不得不住院!我不会放过他的!”他不敢真地把孙剑怎么样,于是把怒火转嫁向了罪魁祸首,那个肇事司机。

  青年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热毛巾,他相信自己一定是因为自己这几天过分的紧张而起了幻觉,所以希望用好好休息的方式来缓解症状。虽然心中反复地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一切都是幻觉,但是他还是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并且把母亲以前为自己买的,早已被他扔进了抽屈角落的所谓开光了的佛像翻了出来,珍重地套在了头上。看来自己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一切都会好的,他一直这样催眠着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地偏偏十分振奋,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只要一闭上眼,那个老人冲冲大怒的样子便会出现在脑海中。

  对,就是那样,一张满是皱纹但是红通通的脸庞上,一双圆睁的怒目,仿佛要喷火一样的看着自己,并且近在咫尺的看着自己……青年低低呻吟着,企图伸手去触摸一下自己眼前的所见到底是不是真的。

  “混蛋!都是因为你!”老头一把拍开青年试探着伸过来的手,拽着睡衣的领口地把他拎了起来,“你害得我这么惨,自己到是可以悠闲地躺在床上看电视!向你这种人一定不会放过看泳装选美的机会吧?可是我却因为你没有看成!你这种没有公德心的畜牲!不知道尊老爱幼的混帐,把握的泳装美女还给我……”老头的话语再次淘淘不绝而来,这次由于他与青年的距离较近,所以青年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口中晚餐中大蒜的气味和飞溅唾液。

  如果是“那种东西”,不是应该没有影子,没有体温,而且害怕大蒜的吗?且不说青年由于长久以来接受西方文化太多,对于本国土生土长的鬼魂的习性出现了误解,但是在他心目中疑惑却大起来,不管怎么看对方也象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原本以为的鬼魂。这个老头一定是用了什么途径打听到了自己的住址,并且用不法的手段潜入了自己的屋子,想到这里他胆子陡然壮了起来。

  青年抬手拍开老头抓住他的手,一把老头从床上推了下去:“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里来的?告诉你,再不给我说明白的话,我就打电话报警!你说我开车撞了你?证据呢?诬陷也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现场肯定是不可能还保留着了,而自己的车也已经维修完毕,什么痕迹也没有。当时时间那么早,路上肯定根本没有目击证人,反正已经肇事逃逸了,索性不如不承认到底。如果说青年心中本来还有几分愧疚的话,在被老头子这样几番的胡搅蛮缠之后,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头猝不及防被他从床上推下去,摔了个难看之极的四脚朝天。“好小子,你还敢打我!”他难以置信地用完全不象老年人的动作蹦了起来,手指几乎指点到青年的头上,“你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敢动手打受害人!报警!你报啊,报啊,看看到时候坐牢的是谁。”

  青年当然不会真的去报警,因为对于他来说,想把一个老头子赶出自己家门的力量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至少他自己是真心诚意地这么认为。所以他拉起老头就把他向大门口推去:“出去!给我出去!谁给你的权利三番五次的跑到我家里来!我的脾气可不是一直那么容让!给我滚出去!”

  老头这下更是火上浇油,掰开他的手吼:“你居然一点认错的打算都没有!做错了事还敢嚣张到这种地步,我今天要是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说着卷起袖子向青年伸出了拳头。青年当然也不甘落后,对着这个两次进入自己住宅,把自己吓得够呛的老头一点忍让之心都没有的迎面一拳打过去。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与一个门十出头的老汉之间的斗欧,如果正常的情况下胜负是没有什么悬念并且马上就会见分晓的,今天也是这样,青年自以为马上就可以给来战斗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令战斗结束的一方并不是他,而是那个貌不惊人的老头。

  老头迎着青年的拳头窜过来,随手一拔便把青年弄了个跟头,接着抬脚把青年踹倒在地,跨到他的身上拳脚齐下,对着他就是一顿暴打!口中还骂声不绝:“叫你撞我!叫你害我看不上电视!叫你冲我吼!叫你敢对我动手动脚!我打得你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别人!”

  青年格挡几下便全无了招驾之力,在如雨点般的拳脚下打着滚的求饶:“大爷,大爷,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还想有下次。”

  “我是再也不敢了,永远不敢了……”

  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床上时,青年睁开了眼,身体仿佛还带着极度地疼痛,使他一时分不清昨晚的事情是不是梦境。他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没有到什么不妥,当然身体上也没有被殴打之后的任何痕迹。那个身手堪比成龙、李连杰的老头当然也不存在。他长吁了口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那个幻觉,自己连睡觉也不得安心。当放下心来的他抬起头时,却看见屋子的地面上的狼籍:翻倒的茶几,打碎的杯子,打烂的博古架……应该说是梦中的斗欧场影却在眼前重现出来。

  他伸手按住太阳穴,靠在门框上无法动弹。

  “大爷,我来看您了……”随着孙剑阳光灿烂的声音,老头因为暴打肇事者而恢复了一些的心情立刻再次降到了冰点之下。他躺到床上,用被单蒙上头向老妇人吩咐:“告诉他我送去太平间了。”

  老妇人根本不理他,笑容满面地迎向孙剑,与他热情的寒暄起来。

  “大爷明天就出院了吧?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回家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这几天麻烦你天天往这里跑,真是过意不去。”

  “大娘,你这是哪里话,到现在也没能抓住那个肇事司机,我过意不去呢,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绳之以法的。”

  “其实得饶人处且饶人,反正我们家老头子也没什么事,就算了吧。”老妇人一脸慈祥地说。

  老头儿在床单底下小声咕哝:“凭什么算了?他害得我住了这么多天院,我决不会放过他的!昨天打他一顿你都赶着给他治疗,是不是很不能得我被撞死了,你好再找个后老伴。”

  老妇人接着为他掖被子伸手到床单下狠狠地在他大腿上狠狠一拧,脸依旧笑着说:“算了,老头子没有事我们就谢天谢地了,不计较了,你们警察平时已经那么忙了,别再把精力用在了我们这些小事情上。”

  多么好的老人啊,自身经历了那样的灾祸承,受了那样巨大的痛苦之后,依旧对待那个肇事者抱着这样的宽容。同样是人,有的撞伤老人家之后逃逸,有的却对施加伤害自己的人都如此宽容,孙剑为此感叹不已。

  老头对老妇人的话不以为然:“你看着吧,我才不会放过他呢,非把他……”大腿上又是狠狠一拧,老妇人借着转身为孙剑倒水之际向他恶狠狠地警告:“你昨天晚上把他打成那样,花了老娘多少工夫为他治疗!你要敢再多说话,看我不把你真的送进停尸房去!”老头儿撇着嘴不出声了。

  孙剑接过老妇人送来的水问:“明天出院的时候用不用我借辆车来送送你们?虽说可以出院了,医生还是交待要多多休息是吧。”

  “不用了,我们自己打个车回去就行了,又没有什么东西要拿,我们家的老头子身体好着呢,你看着吧,出院用不了几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我现在就……”老头的话音又被一次“转花拧”打断,在孙剑耳中只听见了他似乎梦呓的一串声音。“那我就不打搅大爷休息了,那我们说好了,明天我来接你们出院。”孙剑完全不考虑对方的立场,自顾自地就做了决定,“你们不用跟我客气,到时候我保证来。”

  第二天,孙剑开着骗来的公车来到医院,两位老人却已经办理了出院手序走了。

  他们一定是为了不麻烦我才悄悄的出了院,真是好人啊,社会上这样的人再多一些,也许我们的工作也就不用整天这么忙。孙剑这样感叹着,转身离开医院时与一行人擦身而过。

  那群人由四、五个男子按着、驾着一个躁动不安地青年正匆匆赶向精神病科,孙剑依稀听见他们议论着“好端端地上着班怎么突然发了神经!”

  “他满口都是说这几天见了鬼,被鬼骂被鬼打什么的。”

  “你怎么也相信这些,他一定是平时工作压力太大,最近又被女人甩了精神受了刺激才发疯的。”

  “不管怎么说你们先按住他,现在他的力气太大了,也不知道我的手指头被他咬断没有……”

  “你才要小心抓着他的手,我的眼睛现在还在冒金星呢。”

  “……”

  人们的议论与青年男子疯狂的大喊大叫在走廊上渐去渐远,孙剑耸耸肩,感叹一句现在社会的工作压力真大,又向前走他自己的路去了。

  与此同时此时,在立新市郊外的一所装饰的十分像电影中吸血鬼豪宅的住宅中,老头正躺在豪华的大床上,一边喝葡萄酒,吸烟,一边看着电视,虽然泳装的项目错过了,但是低胸露背,裸露出大片肌肤的晚礼服同样十分好看。老头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十九号带着迷人的笑容在舞台上翩翩来去,满意地叹口气:“还是自己家里好啊!”

  “哼,”面容恢复成二十出头模样的“老妇人”穿着比舞台上的美女更加暴露的服装,斜倚在窗台下边涂着指甲边问:“你把那个人弄疯了?”

  老头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电视屏幕上,头也不抬地说:“先让他疯个三五年再说吧,免得那个黑皮警察找到他,又来找我们的麻烦。”

  “真是个倒霉鬼。”“老妇人”叹息一声,她本来还可怜那个人,想要救他一命的。不过这样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那个孙剑遇事有点儿热情的过火,还是以防万一他真地找到那个肇事者吧。她的心思也马上就被电视上的时装吸引,转个身子身上的服装变成了舞台上的那套,向老头问:“死鬼,这件衣服我穿怎么样啊?”

  “胸口太松腰太紧。”

  “那么这套。”

  “显得人比原来还黑。”

  “这套……”“露出萝卜腿来了。”

  “老头子,你看我这样怎么样啊?”

  “咦,你显出原形来干什么?小心把屋顶撑破了!啊,你要干什么,别过来,别打挠我看电视!别过来!啊……”

  “你竟然敢说老娘坏话,去死吧……”

TOP

都市妖奇谈·41 男朋友

  本来还很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原本悠闲的坐在公园长倚上看书的张倩慌忙的跳起来,抱着她刚买的新书冲进了一作凉亭。

  这场突来的雨,把周末在公园里散心的人林了个措手不及,好在雨下得不是很大,很多人干脆冒着雨向公园外跑起来。

  张倩可不能这么做。

  她平时喜欢淋雨,经常故意在下雨天不带雨具出门,但是她刚买的书却经不起雨水的光顾。st6网VW知HgLdU么lw6这cKZTfFO

  “唉......”张倩把书放在身边,自己坐下来后托的腮叹气。

  今天好像从早上出门时就不顺利。

  张倩看着一对情侣快步跑过去,男子一边跑,一边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为女子遮在头上。“唉......”张倩又叹了口气,这此她是因为这对情侣让她想起了早上朋友们的话才唉声叹气的。

  今天张倩本来是约了两个朋友一起去逛街,那两位朋友走着走着,话题便说到了各自的男朋友身上,讨论了一阵子谁比较因俊、谁比较体贴、谁比较专一之类的问题之后,她们又把注意力转向张倩。

  “对了,张倩还没有男朋友吧?”一位朋友想到了这个问题。

  “没有。”张倩摇头,她还没有恋爱的打算,也不觉得男朋友属于生活必需品。

  “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有才华!怎么会还没有男朋友呢?”两个朋友一起大惊小怪起来。

  第一,张倩并不认为自己的相貌可以达到“漂亮”的境界,她天天照镜子,心理对此很有自知之明。

  第二,才华又是什么呢?张倩也不认为这个词和自己有关,也许形容自己古怪更贴切一些。

  第三,即使够漂亮又有才华,和有没有男朋友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张倩想不出两者之间的关联。所以她向朋友们耸耸肩,没有发表意见。

  朋友们却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其中一个又问:“张倩,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张倩想了又想反问:“上小学时暗恋老师算不算?”

  “天啊,不会吧!你这么大了,竟然没有恋爱过?”两个朋友一起大惊小怪起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是准备三十岁以后才结婚的,那么二十五岁以后再交男朋友也不迟啊。”张倩数着手指说。

  “不会吧!”他们又一起叫起来,“现在流行晚婚,可是谁不在年轻时谈一、两次的恋爱啊?”

  “还一、两次......”张倩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们,“那么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谈第二次啊?”

  一个朋友佯怒地追打张倩,另外一个自言自语地说:“已经是第二次了啊。”

  三个女孩嘻闹了一阵子,其中一个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按着张倩的肩膀问:“张倩,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呢?”

  “什么样的......”张倩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嗯......首先要是个身体健康的活的男人;然后要理智一点,我最讨厌疯疯癫癫的男人;不能长的太英俊,但是也不能丑;专一一点儿,我讨厌花心的男人,还要喜欢文学。”张倩一边想一边说。

  朋友们一边听一边点头:“笼统了一点儿,但是也算是个标准吧。”

  接下来的话题变发展到了为张倩介绍男朋友上。

  “我有个同学很符合你的标准:四肢健全,斯斯文文,长相中上,还在校刊上发表过诗歌,怎么样,我介绍你们认识?”

  “不,不,他现在还是个学生,不够成熟,我爸爸有个同事绝对不错,年轻有为,而解也是文科毕业的,还是社会人士,必较理智成熟,你说对不对?张倩。”

  “这么说的话我还认识个记者......”

  “我男朋友的表哥是报社的,你们一订有共同语言......”

  “我认识一个......”

  “还有这个......”

  她们两个也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这么多男子,争着要介绍给张倩。张倩一再声明自已根本不打算交男朋友,可是她们不听,信誓旦旦地说每个女孩心中都有对爱情充满憧憬,张倩当然也不例外,所以张倩应该场开心怀,勇敢去接受爱情,接受她们介绍的人。张倩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如果自己真的接受了她们介绍的每一个人的话,就会一下子拥有二十次以上的爱情了〉。后来张倩实在受不了这种纠缠和谈话内容的可笑,便编了个理由逃了出来。

  张倩自己逛了半天书店,然后就抱着新买的书到公园里看了起来,这样的下午既悠闲又惬意,总比和某个男子约会有意思吧。可是好景不常,不等她看完一个章节,天上就忽然出现乌云,接着下起雨来。

  ※ ※ ※

  “唉......”张倩看着那雨不缓不急地下着,她宁愿现在下大雨,这个季节电闪电鸣的大雨往往一会儿就停了,可是这种雨却可以一直下上一整天。

  她取出手机来把玩了一会儿,想搭电话较个人来接自己,却想不出找谁好。父亲工作繁忙,根本没有那个时间;母亲出门旅行还没回来:她的朋友很少,偏偏刚才又是从最要好的两个朋友那里逃出来的,压根儿不敢再去求救;其他的同学、熟人就更不能拜托人家这种事了;本来可以找和她感情最好的堂兄张阅仲来的,但是张阅仲身为运动员,每天下午都要练习,一向风雨无阻。

  张倩想了一阵子,终于还是没有拨出一通电话,索性养起手机了的宠物猫来,给猫喂了食,洗了澡,陪它玩了会儿游戏,又没事可做了。

  张倩看着雨慕,如郭有个男朋友的话,也就什么都解决了,自已多半会想也不想就给她打电话,而他应咳也会不关三七按时一地丢下一切来“救”自己吧?

  这样想想,有个男朋友好像也不错。

  说起来像张倩这个年纪,不必刻意去寻找,爱情就应咳自然出现在身边才对。就像那两位朋友说的,张倩长得不错,在学较里有“才女”之称,当然不会没有追求者,可是问题出在张倩自己身上,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男子,即使符合了她的任何一个要求,她都无法对着对方生出爱慕的情绪来。

  有的朋友和张倩开玩笑:“你从来没有谈过爱情,却写了那么多关于爱情的诗和散文,可不就是“纸上谈兵”吗。”

  这种时候张倩总是一笑,说一句:“诗人的情诗,总是献给心目中那个幻想出来的完美情人。”

  张倩觉得自己是爱着某个人的。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样子,但是她知道有那样一个人在自己的心底,张倩知道自记爱他,似乎也明白对方一样爱着自己,一想起这些,心里就会生出甜蜜,所以张倩宁愿拥有着这样一份幻想出来的爱情而不去看身边那些真实的男子。

  “唉,我真是无可救药了。”张倩幻想着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也许就在某处,宁愿淋着雨,默默地看着自己,却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头,觉得自己确实像朋友们说的那样——脑子有问题了,不过她依旧双手托腮,呆呆地想者心事。

  ※ ※ ※

  公园里的假山边,有一条小小的走廊,此时走廊里也有几个人正在避雨。这是五个十八、十九岁的男子,个个叼着烟,敞着胸,彼此说着一些下流话或脏话,都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他们本来是来公园里骚扰情侣取乐的,一场大雨淋走了所有情侣,也把他们困在了这里。反正他们这些人本来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就待在那里继续无所事事着。

  “妈的。”其中一个无聊地对着天咒骂起来。

  另一个人也无精打采地四处乱瞄,却无意中透过树丛,看见另一边的凉亭里有个避雨的女子。因为这场雨,公园里已经跑得没有什么人,也许只剩下他们几个和凉亭里的那个女子而已。“喂,”这名男子招呼着伙伴,用下巴指着凉亭那边说,“我门去找点乐子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小子眼尖。”同伙们对他的提议当然不会有异议 ,笑着站起来,摩拳擦掌。

  “叭哒。”

  这几个人正要举步,有一样东西投在他们脚下,他们低头看看,是一颗小石子,也没介意,继续往前走。

  “啪。”又是一颗石子投来,这此准确地命中了走在最前面那人地鼻梁。

  “唉哟。”这个人一边呼疼,一边四处寻找石子的来源。

  当地三颗石子投来时,他们找到了投石子的人。

  第一眼看见这个人,他们以为自己也许遇见疯子了,因为这个人既没有雨具也没有避雨,反而是高高的坐在树枝上,颤颤悠悠的,彷佛随时会因为树枝断裂而摔下来一样。他任由雨穿过树枝打在身上,也任由雨水顺着叶片滚落进脖子里,全身上下早就湿透了,一头长发也一缕缕湿漉漉地垂着,滴着水,但脸上却满是笑容,正向这几个男子挤着眼,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作出轻一点、别出声的姿态。

  “找死啊你!”这几个男子的火气上来了,依照他们的性子,这时就算是疯子也要揍一顿来出气,但是要行动时,却发现自己的脚没有办法移动,低下头却看见脚下的水泥地面彷佛变成了流沙,正在一点点地“吞”他们的脚、小腿、膝盖......他们惊恐地张开嘴想呼救,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来。

  “就在那里待到雨停吧——到时候我不饿的话。”

  他们完全没入地下之前听见了这么一句话,并且看见那个男人的身影渐渐从树枝上消失,只是那段树枝依旧颤巍巍的,彷佛依旧有人坐在上面......

  ※ ※ ※

  张倩已经拿出书,在雨声中读起来,四下无人,风雨中读书不是更惬意吗。她耸耸肩,若有了男朋友,哪里还能有这么悠闲的时光,我要个男朋友来做什么呢?

  她慢慢沉浸在书的世界中,而无尽头的乌云微微裂开,露出了一抹阳光,看来这场雨不会下得太久。

TOP

To be continued...

TOP

太强悍了 = =
     
Another Year,Lots of New Dreams.
在主要的信条上保持一致,在次要的信条里用爱包容。
I miss you

TOP

发新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