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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饥荒岁月

我的大饥荒岁月

打粥


 


润涛阎
 
8-24-2010
 
引言
 
1958年开始的农村大食堂风风火火轰轰烈烈,由于当年风调雨顺的大丰收给“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狂热加了温,“老天爷都被感动了”的幻觉给“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人们打了鸡血,文人们更是肾上腺素超常分泌,高亢兴奋之极,给熊熊烈火上浇油,便引颈高歌:
 
“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
 
“我来了!”那气吞山河、气壮如牛、气宇轩昂、气冲斗牛的豪气激励着所有的人上至主席下至贫下中农个个都要一显身手,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城里人轮番下乡参加农民“深翻土地”运动,把所有的耕地都深翻三尺,坚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科学家论证亩产万斤粮的科学原理,言之凿凿。可是第二年翻在上面的生土根本不长庄稼,全国大面积颗粒无收。深翻的土地直到三年后才开始长禾苗,导致三年饿死三千万人的惨剧。没饿死的人也都气息奄奄、有气无力、灰心丧气、甚至气愤填膺、气急败坏。说来,人活着只不过是一口气,但老天爷似乎很在乎人这口气的内含,要是气太盛,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那就把你的锐气变成晦气。
 
大跃进一开始我家就发生了争执。在家里争论也就算了,可我爷爷在外面公开指责深翻土地是瞎胡闹。我爸害怕引来杀身之祸便在家里悄悄劝我爷爷:“毛主席不好惹,他的话必须听,不论对错。”我爷爷说:“老天爷更不好惹!跟老天爷比,他算个球啊!不听老天爷的而听他的,必然大祸临头。”亏了老头人缘好,没人上告而把他按现行反革命给镇压了。那年头杀掉一个反对毛主席的反革命如同碾死一个蚂蚁。我爷爷一气之下竟然把他屋里墙上的毛主席像撕下来团成个球用力塞入他的尿壶,每天早上还看看被尿泡成啥样了。别说当时我父母胆战心惊,就是现在我姐给我讲起这个事来她都后怕。
 
1958年大丰收,可是很多庄稼烂在地里没人收割,因为大家白天黑夜深翻土地,没时间收割庄稼。反正很快就进入“要什么有什么”的共产主义了,谁还在乎庄稼?以后就是“鱼肉鸡鸭、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
 
吃食堂一开始是抡圆了肚子吃,不交钱,不交粮票,当时叫大锅饭。大家必然捡好的吃,先吃白面,宰猪杀羊,肉馅包子。每个包子里都装下了一头猪, 这猪很快就进入了人的脑子。人们开始犯傻,深翻土地,跟老天爷干上了。
 
1958年秋天播种在“生土”上面的麦子,根本就没出苗,个别的苗子出来了,很快就死掉了。由于1959年没有收成,食堂没有了粮食,也就揭不开锅了。到最后,只能每天每家给一罐子稀粥。

 
正文:
 
1959年的初秋,我三周岁半,农民的虚岁那是四岁半了。我每天跟着姐姐去大队部食堂打粥。村里统一买的瓦磁罐子,每家发给一个。罐子上面没有盖子,口很大,上面的周边有四个耳眼,用两根相同长度的绳子拴上,提着它去排队打粥。那是开食堂一周年。打粥,就成了我们孩子们一天中时时刻刻盼望着的美差,一天只喝几口稀粥,那种如饥似渴的渴望,没经历过挨饿的人是无法想象出来的。尤其是我这样年龄已经断了奶但身体迅速成长的孩子们,没吃没喝的痛苦是难以用文字表达的。
 
每天打粥是中午的事,可孩子们很早就去排队了。我跟着姐姐身边喊饿,就是催她早去排队,可她总是劝我说早去排队在那等待更难受。其实,她也很饿,也想早点喝上粥。终于熬到了太阳往头上移动的时刻,她才带着我去打粥。
 
到了大队部,排队的人很多,姐姐便后悔来晚了。尤其是看到前边的人已经打到了粥,那种难忍就跟老光棍看着新娘跟别的男人做爱,气得两眼发黑一样。唾沫反复往下咽还是很快就出来。但大队干部有办法杜绝不排队加塞的,那就是给你的粥少!按照人口,每人半勺,比如六口人之家就是三勺。但你如果加塞了,就是两勺。所以,不论多么难熬那段等待的时光,也没有一个人选择加塞。
 
队伍缓慢往前移动着,我们的希望也跟着往前移动,越是接近粥锅,越能闻到粥的芳香。那是用生铁铸造的大铁锅,熬出来的玉米面粥是香的。这事我后来验证过。那是2003年那次回国,我跟我姐姐谈论起当年吃食堂时的粥是最好吃的饭,因为饥饿是最好的厨师。姐姐不信我的理论,她说:“润涛,我今天给你熬粥,你照样认同那粥是最好吃的。”姐姐用同样的大铁锅给我专门熬了一锅粥,那香味依然如故。但我把玉米面带回到美国,用各种锅熬,也熬不出那个香味来。不知道理如何,但我证明了那个大锅粥确实是香的,并非仅仅是饥饿的缘故。但你可以想象,今天还那么香的粥,要是挨饿的时候,那味道该是何等的香。从没喝过那种大铁锅熬出的玉米面香粥的人们,绝对是一生的憾事,甚至说这辈子白来一世也不为过。
 
终于排到了,我姐把粥罐子递上去,大队会计立刻告诉掌勺的大师傅几勺粥,就是人口数的一半。姐姐提着粥罐子慢慢往家走。我不服输,就跟姐姐抢粥罐子。姐姐说我还小,领不动,我不服气,嚷嚷着不依不饶。刚刚离开人群,姐姐就把粥罐子交给了我,让我慢慢走几步,防止我哭闹。我提着粥罐子走了一步就听Pia的一声,粥罐子扣过来了,里边的粥全部撒在地上。这个可不能怪我,因为有一只小狗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了,突然间从侧面拉我的粥罐子。看到香粥撒在地上,饥饿到了极点的我正要蹲下去喝,这只小狗那特长特长的长舌头就听呲啦呲啦几声那半罐子的香粥便进入了它的食道,它用诚惶诚恐的眼神看了我一下,迅速逃跑了。
 
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迅速把默默无声排队的人群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姐姐劝我:“润涛别哭了,反正哭也没用了,还让人家笑话。”可我止不住那辛酸泪,那悔恨、那遗憾、那痛苦、那无法给全家人交代的内疚,都化作了悲痛。我看着粥罐子,突然间把悲痛化为力量,要跟那小狗决斗。可四下找寻,没有它的踪影。不知道它去哪里了,决斗也就无法实现。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小狗,好像不是本村的,没法找它的主人算账。要是知道它是哪家的,我就去找那家人赔我那罐子粥。看不到它的身影,我无计可施,想到饿死的那些玩伴们,觉得我才是该死的人,便想到自己去死了更好,否则无脸面回家了。
 
此时,那位掌勺的大师傅喊我:“小家伙过来!”姐姐立刻提着罐子跑了过去。大师傅看在我还小的面子上又给了我同样多的粥。我当时不知该怎么感谢人家,心里发誓将来一定偿还他的恩情。
 
没听到有人抱怨大师傅多给了我粥,也许是没人敢得罪大师傅,也许我的哭声太悲惨,令人毛骨悚然,也许是别的原因,比如我父母善良,比如这是最后一次打粥了,从明天开始,食堂关门,没有粮食,每个人是否能活下去,就各显神通了。我当时看着大家,没有人反抗大师傅给我粥,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可以留恋的。活着,也许将来长大后能种庄稼,让大家多喝几碗粥;活着,还是很好的,尽管太难。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到大队部附近去看那只小狗是谁家的,要找它算账。姐姐发现了我的动机,就拉我回去跟她去挖野菜,可她煮的那些野菜实在太苦,跟中草药一个味道。我无法对那只小狗喝了我的香粥释怀。那么香的粥让它给喝了,太遗憾了。
 
第三天的下午,黑云翻滚,我没看到小狗很失望,无法报复它,就丧气地往回走。突然间,它出现在我的前面。它嘴里叼着个鸡蛋。我立刻追它,它就猛跑。我皮包骨头,可它也骨瘦如柴,看上去非常可怜,也没力气跑起来的样子令我有了追上它的信心。看到我追不上站住了,它也立刻站住,毕竟它也精疲力竭了。我发现狗眼可厉害了,一边往前跑时就能看到后面的人是否在追。我看它站住了,也就立刻去追,它就又跑了起来。这样,我俩站站停停,停停站站,谁也不想多费力气,谁也不想放弃。我看到那个鸡蛋就馋得流口水,决定跟它死磕了。它喝了我的粥,用鸡蛋偿还,是合情合理的。
 
它当时朝哪个方向跑的,我没在意,只是它在前我在后,它的方向决定了我的方向。我被动,但不服输。直到我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到了,跌倒在地,然后就睡着了。
 
突然间暴雨在闪电雷鸣的打击下从天而降,我打了一个激灵,感觉口渴的要命,就翻身张开嘴接雨水喝。雨下得很大很急,我觉得浑身发冷,突然明白这是漆黑的夜晚。我害怕了,想回家。跟那个小狗的决斗,以它逃之夭夭失败而告终,心里有点宽慰了。但我也没胜利,战利品鸡蛋没得到手,狗还跑掉了,感到还是丧气。想到爷爷和妈妈不知道该是怎么着急呢,便想起身回家。
 
我慢慢地在雨中站立起来,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哪里睡着了。突然间一个明亮的闪电在我眼前给我指明了道路,前边就是大队部。我就在大队部的后面不远处。我只要到了大队部前边,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当我借助闪电在大雨中前行的时候,我的鼻子开始闻到了香味。那香味越来越大,似乎是从大队部那里出来的。我很快就接近了大队部,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我又有了吃的欲望了。难道深更半夜的大队部还有人在熬粥?我悄悄地摸索到了前门的门口,从门缝往里一看,我惊呆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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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吃白薯干

润涛阎

8-27-2010


(接上文)
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感觉到的是口渴,忘记了饥饿,但闻到香味后,饥饿的感觉油然而生。我的这个经历表明:喝比吃重要,水比粮食优先。喝了雨水后,我的期待就是能找到吃的,比立刻到家更急迫,因为回家不能解决饥饿问题。那些所谓的社会学家们得出的“金钱高于一切”的结论是想当然,因为在饥饿的时候人不会想到金钱二字,充满大脑每一个细胞的是哪里有吃的东西。这一点,与种族、身价、年龄都无关。至于男人吃饱了以后想什么,那就跟年龄有关了,比如:在外面的小孩子想到的是回家,找妈妈;而成年人想到的是外出,找情人。

当我从门缝里往里边悄悄一瞅,三个大人正在围着一盏蜡烛在吃饭,每人端着一个碗,我恨不得喊叔叔然后也能吃上一口,可我看到我对面的那位我立刻把嘴巴闭紧,他就是那位一脸横肉的、时常骂人打人的、凶恶的干部,人人都怕他。我喊叫那纯粹是找死,便仔细查看他们吃的啥。他用筷子夹起来的是白色的,我们当地人管那叫疙瘩汤。就是白面和的用于擀面条的面团,不擀成面条,而是用手揪成疙瘩,直接往开水锅里扔。当然是先在锅里放油,把葱花炒香,然后放水,烧开。最后加上醋、盐,有豆角黄瓜辣椒的时候,也搅拌一起吃。

三个人一边吃一边对话:

“就这么一碗,要是吃饱,我得吃五碗。”
“别抱怨了!社员们只能吃野菜,你就感谢党吧。”
“我还是比较有预见性的,你看别村食堂早就关门了,我当机立断,给每人每天半碗粥,这就维持了食堂多开了三个月。半碗粥就能少饿死人!”
“书记你说得对,但我去年一开始吃食堂那阵子我就预测这共产主义还没实现之前就得挨饿,那时候只有我怀疑共产主义必然吃垮,今天大家不相信共产主义了,那是马后炮。我还是看得远的,当然比不上书记你。”
“书记,你说下一步咋办吧,上次咱们三家分的那口袋棒子面我家快吃完了,下一步咋办?”
“我明天去公社,让公社跟上面反映,国家给点救济粮,不会全国都没收成吧。”
“唉,这粮囤里还有点白薯干,不好吃也比野菜强。我看咱三人把它分了算了。拿回家去,外面下大雨,漆黑一片,没人看得到。”
“不行!俗话说偷风不偷雨,别跟老天爷对着干。家里不是还有吃的吗?吃完了家里的再说白薯干。”

我听到这里,心里高兴地直跳,我最喜欢吃白薯干了,越嚼越甜。他们说不把白薯干拿走了,我立刻悄悄地退到墙根,等着他们离开,然后我去吃白薯干。

等啊等,饥饿难忍,肚子咕噜噜地叫。也许等的时间并不长,可当时感觉就像半天一样。他们三人走了,可我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一下子明白了:人家把门给锁上了,我怎么这么傻?这不是白等吗?但我不甘心,他们走远了,我就去扒门缝。这个门是两扇门,在门中部有一个铁条,把两个门连在一起,挂上锁,人就进不去了。可我不甘心,把一扇门往里边推,就有了一个很大的门缝。但我的脑袋进不去。我就换位置,推另一扇门,结果是一样的,脑袋进不去。同时往里推两扇门,效果更差。我摸索着,感觉最底下的门槛在中间部位低了很多,我就躺下,头朝上,鼓捣鼓捣我的头就进去了。头进去了,我反而害怕了,要是头出不来,身子也进不去可就卡在那里了。我赶紧往回缩头,头就出来了。

我不想放弃,肚子太饿,里边有白薯干可以吃。我知道了我的头可以进去,也可以出来,那就不怕卡住了,就试试看身子能否也进得去。我再次把头伸进去,这次我是先把两只手伸进去,然后是头。两只手在里边扒住门,鼓捣鼓捣我的身子就进去了。我高兴地差点哭了出来。然后就是摸,摸来摸去的,黑洞洞的,竟然摸到了用高粱秆围成的粮囤。高粱秆之间用小手一扒拉就有了缝隙,我就拿到了白薯干。吃白薯干麻烦,要有水才行。我就摸索,知道他们做饭有水桶的,摸了很久终于摸到了。喝了凉水,但又找不到白薯干的地方了,就站起来用脚踢。这样,我吃了好几块白薯干。

突然想到要回家,我姐姐还挨饿呢。可我的衣服上没有兜,我害怕留下白薯干在门口,第二天被他们发现重新上锁,那以后我就没法进来了。我想了半天想了个办法:把白薯干放入我的开裆裤里,裤子比较肥,把裤腿塞进鞋里。可我发现,白薯干都是很大块的,一边塞不了多少,可恨的是白薯干是弯弯的,不是平的。我的手没劲,不能把白薯干掰断。怕出不来,我就一边塞了两块白薯干。然后我还是先把两只手伸出来,然后是头,用手在门外面往里扒着门,身子就可以用力往外伸。出来后摸了摸裤腿里的白薯干,一边两块都还在,我就走回家了。

这时候雷阵雨已经过去了,天上的星星开始眨眼睛,我有点害怕,怕黑夜,怕被人发现,怕有野兽,怕鬼。心咚咚地跳,也不敢回头,不敢往两边看,径直往家走。

到了家,我悄悄喊姐姐。全家人都没睡呢,听到我的声音,都不哭了,高兴地大喊了起来。“回来了,回来了!”

“怎么回事啊?你跑到哪里去了?”全家人异口同声。我说我不知道在哪里睡着了,醒来就回来了。

妈妈让我跟她睡在一起,我摇头说我没事,就是困,想睡觉。我就在姐姐旁边睡了。我裤腿里还有白薯干呢。可不能让大人知道,他们害怕的。我知道我这样做以后就饿不死了。

都睡了,我悄悄拉姐姐的手,她没睡,她比别人了解我,知道我肯定有啥猫腻。我把她的手拉到我的枕头底下,那里有四块白薯干。她明白了,知道那是白薯干,但她不能吃,尽管她很饿。就是一出声音大人就知道了,要查看就麻烦了。她不放弃,就把白薯干含在嘴里,时间长了,就慢慢地软化了。这时候就开始有甜味出来了。别人无法知道,但吃的人含在嘴里,甜在心中。估计她用了一夜才把四块白薯干化掉,但她还是宁愿不睡觉。

第二天早上,她把我拉到外面,悄悄问我有多大危险,因为一旦被发现,大队干部一脚就把我踢散架了。我告诉她,绝对安全,别担心。但要她帮我忙,把我的开裆裤缝一下,留一点点开口,我可以多装几块白薯干。但最大的麻烦就是那白薯干不是平的,是卷曲的,怎么把它们掰开呢?我的小手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姐姐给我找来爷爷用的一个小“果夹”,就是用两根铁条,头上砸扁,用铆钉把二者铆在一起,把干果比如桃核、核桃放入中间,另一端用手一夹,就把干果夹开了。姐姐认为有了“果夹”我的小手就可以轻易把白薯干压碎。我高兴极了,恨不得天快点黑下来。这样,我和姐姐就饿不死了。

姐姐反复琢磨如何骗过大人们。晚上吃煮野菜,我就说肚子不舒服,一会再吃。晚饭后,她就说我可以去弹球,家长们知道我姐姐看孩子很敬业,就很放心。我就可以跑去扒门缝,去拿白薯干。先把白薯干放入嘴里一块嚼着,同时就用“果夹”夹白薯干。把夹断的白薯干放入开裆裤的裤腿,裤腿底下姐姐早给我用麻绳系好了。这一下可好了,很快就装了很多很多,也不担心白薯干会掉出来。然后悄悄地爬出来,悄悄地回家去。

这样,我和姐姐根本吃不了那么多。姐姐在煮野菜的时候,就把白薯干砸烂放入,全家人也就可以吃上白薯干了,只是他们不知道为何野菜好吃了起来。姐姐悄悄给我打气,让我消除心理障碍,她说那些白薯干本来就是我们的,是父母的劳动所得,大队干部为何不把白薯干分给我们?他们就是要贪污。不是你犯法,而是他们缺理。我搞不懂也不想搞懂那些道理,只是别饿死就成。能活下去就活下去,活不下去了,那死也认了。

姐姐对我是非常感激的,但农民不会说“谢谢润涛”这样的客气话,感激的话语不是用舌头而是用眼神传递。就是今天,我回国跟饭店里的服务员说“谢谢”时,大家都觉得我是外星人似的。别说农民,城里人包括在北京也一样,大家看着我发愣,不知道我谢那伺候人的人干嘛。可要是当时我姐真的说了“谢谢润涛”,那我一定会从内心里说出“感谢裆,感谢果夹!”因为没有裆,无法装回那么多白薯干,裆干净不干净是另外的话题了;没有果夹,无法把事物搞烂,就无法装下那么多。所以,我会从内心里说出要感谢裆,感谢果夹的。这个绝不是调侃。

我以为我可以这样无休止地干下去了而不再挨饿呢!可我高兴的太早了。大约过了两个礼拜吧,月光下我再次爬进去的时候,突然发现里边空空如也。可我还是要设法活下去的,我没有办法的时候,老天爷给我办法。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后记:

那时候大队部仓库的门是常年不锁的,因为“路不拾遗”,都共产主义了,要什么有什么了,谁还要粮食?反正食堂随便吃。到了喝粥的时候才上了锁,那种锁纯粹是管大人的,也是象征性的。还有农村的篱笆,根本就是防老实人的,坏人一脚就踹开了。我上小学后一个叫孙占祥的同学,也告诉大家他当年晚上去大队部偷吃白薯干!我不知道为何我俩没有碰到过。可能是我去的早,他去的晚。我是天一黑就去。

孙占祥后来读的师范,在老家当中学教师,现在是中学校长。不知道他是否翻墙来文学城。但愿他看到,我们一起回忆那段时光。活下来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别人的故事和自己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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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带我去讨饭

润涛阎

8-31-2010

(接上回《偷吃白薯干》)

白薯干没有了,野菜太难吃,我便开始想到哪里找好吃的。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历史上最能忽悠的该是孟子了,他老人家说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啦不啦不啦”可我打从记事开始就面临被饿死的威胁,时时刻刻想着如何搞点吃的而不被饿死,难道这不算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我一辈子改不过来的便是吃饭狼吞虎咽的毛病,那是儿童时代饥饿留下的习性。然后便是割草放羊打猪菜、种菜浇菜卖菜倒小买卖,腰都累成后遗症了,这难道还不算劳其筋骨?可到今天人都老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中的斯人就不包括我!根本没我什么事,孟子太忽悠人了。比孟子说的条件还糟糕的是:我得了一场大病,而且很快就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了。

爷爷找到老中医,爷爷把我背到他家,老中医看了看皮包骨头发高烧的我,号脉观看舌头,然后摇头告诉爷爷说,太晚了,吃副药试试,死马当活马医。爷爷听后并没有认同这个结论,因为他知道医生总是把病说的死到临头才显出他妙手回春的绝技。可熬了汤药给我灌了,高烧还是不下去,爷爷害怕了。老孟说天要降大任给孙子呢,老天爷啊,您就别降大任于他了,救救他的命就行了。

我一个堂哥是医生里的半把刀,爷爷很疼爱他的,虽然不是他的亲孙子但跟亲的也差不多。大队党支部书记答应他去县医院里学习然后当村里的赤脚医生,可他刚学了一年就半途而废了,原计划老师是要让他学三年的。这个老师招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个女孩。堂哥跟这位医学院毕业的西医是亲戚,否则这等差事是轮不到他的。刚学了一年,老师就被逮捕了,原因是那位女学生从对老师崇拜到仰慕到爱慕,结果怀孕了。那时候都很保守,女孩父母发现了,觉得无脸见人,就暴打女儿,女儿就上吊自杀了。

这个案子发生后,医生立刻被逮捕。考虑到女孩的遗嘱里说的不是强奸,是自己的错,法院没有判他死刑,但涉及到了人命官司,给了个无期徒刑。这样,我那堂哥就回家种地去了。县医院唯一的一个医学院毕业的西医坐监狱去了,大家都非常惋惜。后来我问堂哥他为何大学毕业要回家乡,他告诉我说他老师分配时是留在北京的,可他想救老乡亲,自愿回到家乡的。爱家乡的关过了,美人关没过。女孩怀孕的时候他已经结婚有老婆了。其实就差半年,他要是晚结婚半年,他就娶他那个学生了。

我妈把我堂哥叫到我面前,反正是乱投医,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呢。妈妈告诉他我在拉痢疾,堂哥量了量体温,听诊器听了听心脏和肺,说死不了,但要按照他的办法治疗。他去县医院买回来了针剂,给我打针,说抗生素能治好痢疾。我爷爷在旁边听着就跟听天书一样,觉得学一年的医生咋能让病人起死回生?但他也无法不让他试试。这样,我就很快活过来了。爷爷没搞懂到底是老中医的药刚起作用,还是这个毛头小子的打针起了作用。洋玩意也是不可不信的,那洋火一划就着,不是火镰能比的。这件事让爷爷高看了我堂哥,到处讲他是神医。我堂哥很快当上了赤脚医生。

我活过来了,但还是不喜欢吃野菜,太苦。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我对“饿其体肤”不主动,没能感动老天爷,“天降大任于斯人”的美差就没给我。

我得大病的消息让我姥姥知道了,可吓坏了她老人家。她最疼爱的不是她身边的亲孙子,而是我。这个谜团除了我自己外没人能解开,因为大家都搞不懂,她有三个女儿,每个女儿都有好几个儿子,可她唯独疼爱我。那种疼爱,不是用语言能表达的。听说我病了,她风风火火走到我家,那天我已经不怎么高烧了,她一看放心了。但第二天下午她又到我家,把一张烙饼悄悄给了我。我看着烙饼发呆,不知道这年头连窝头都吃不上,她哪里搞来的烙饼,要是跟白薯干一样在粮囤里,我可以钻进去偷吃的。姥姥一听笑了,说孩子你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烙饼怎么可能在粮囤里呢?

姥姥回家了,我吃着烙饼,开始问姐姐从哪里可以得到烙饼。我此时不是好奇,而是想继续吃烙饼,搞到烙饼的门路在哪里。她馋得一直在流口水,我把烙饼的一角分给她,她没接,把唾液咽下后告诉我她和妈妈猜测是姥姥讨饭讨来的。我第一次听说讨饭这个词,搞不懂是啥意思。姐姐不告诉我,还神秘兮兮的。

过了两天,姥姥又到我家,我问她讨饭是什么意思,她悄悄地告诉我说:“姥姥想带你去讨饭,因为我自己很难讨到,你跟我去就很容易讨到,可这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一听说能讨到饭吃,不再吃苦菜,就立刻站了起来要跟她走。姥姥说,那得明天了。到县城去讨饭,不到三里路,但一个小脚老太太带一个小孩子,来回也要很长时间的。按照她的嘱咐,第二天一早,我就告诉妈妈我去姥姥家玩。离姥姥家一里路,我很熟,也常常在姥姥家过夜,妈妈从不阻拦我去姥姥家,因为她知道姥姥莫名其妙地喜欢我。然后我到她们村北边跟她在那里碰头,因为她不让她孙子们看到她带我去县城。

当我看到姥姥早就到那里等我了,我才跑过去。然后跟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县城。姥姥身体棒,但她毕竟是小脚,加上吃苦菜没有能量,她走得比我还吃力。在那毛主席形容的“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年代,即使活下来的人也没力气去赶集,反正没有卖粮食的,所以路上碰不上熟人。对此,姥姥很是得意。而我,不知道讨饭是丢人的事,觉得能搞到吃的就行,甚至是有心计的差事,能搞到吃的就是有本事。

本来是秋收的季节,可是由于深翻土地造成了禾苗不长,遍地看不到庄稼,到处都是野草野菜,虽然庄稼比野菜野草产量高,但生命力差太多了。姥姥一路上跟我唠叨这么风调雨顺的年头要是不瞎胡闹搞什么深翻土地,粮食根本就吃不了的。现在倒好,颗粒无收。

唠叨是没用的,但唠叨可以泄愤,走起路来也不那么乏味了。

进了县城,我问姥姥那天是在哪里搞到的烙饼,我们就去哪里。她说那天是在中学老师那里要来的,今天不能去那里了,要到县委大院,那里是当官的,不缺吃的。吃中学老师的饭,口里夺食,等于让人家挨饿,不好。

走过了县中学,姥姥开始打听县委大院在哪里。然后我们就去了县委大院。人家有看门的,不让进去。姥姥脸色一下子变了,非常失望的样子。我在她身边仔仔细细看着进出的人。一位叔叔从北面往大院里走,他上衣兜里挂着一只金色发光的钢笔,格外耀眼,比我爸的钢笔亮多了。我看着他的钢笔发愣,从钢笔帽上反射出来的刺眼的光芒随着他的移动而在我眼前刺溜刺溜地晃动,我感到很刺眼,也很好奇那钢笔怎么这么高级。 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唯一不同的是他那格外耀眼的钢笔在他的上衣兜上栩栩生辉。

姥姥接近了那位叔叔,说:“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给一口吃的吧,我们一老一少来县城不容易。这孙子刚得了大病差点死了,好可怜。”

那位叔叔本来想走过去的,他碰到这种事太多了也就麻木了,可看到我呆呆地看着他的钢笔便多瞅了我一眼。他定睛一看,立刻站住了。然后他仔细看了我姥姥一眼,说:“这个孩子长得太像他爸了,像得一塌糊涂,他不是你孙子,应该是你外孙才对。我知道他爸自幼无母。来来来,进来。”说着,他就带领我们进了大院。

大院也是平房,那种老蓝砖造的旧房子,屋里没什么摆设。他跟我姥姥说了几句就拿起一个桌子上的铁东西开始摇,然后就自言自语,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个东西是电话,可以跟别人不见面就能通话的。他跟我姥姥说:“老人家,我作为咱们县的领导,看到到处都是挨饿的人们,在大街上我都没脸告诉你我是谁。”姥姥立刻明白了,说:“原来你就是姜汉民。唉,不该到这里打搅你了,你太忙了。”我明白了他跟我爸的关系非同寻常,但详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想知道的是有没有烙饼。我耐心地等待着他拿出烙饼来让我吃。我从那时候就承认我是个不关心政治只关心吃的饭桶。

不大的功夫,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进来了,见了叔叔毕恭毕敬地说:“我按照您的吩咐就装了一兜子,要是不够,我立刻回去拿。”

说完,他把一兜子黄色的看上去是吃的东西放在叔叔面前。我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食物,眼睛立刻冒出来绿色的光,那是恶狼在晚上发出的光,象征着贪婪、象征着渴望。叔叔立刻让我吃,那个人走后他和姥姥继续谈话。说的什么我不知道了,估计都是我爸的事,我就知道吃,好吃啊,太他妈的好吃了!吃的我一点劲都没有了下巴发酸了才罢休。

有人不时地进来探头,姥姥便说不打搅了,回去了。叔叔就把那些吃的全部放入姥姥的篮子里,满满一大篮子,把那块新的搌布盖在了上面。姥姥感动地流泪,叔叔又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

我此时吃饱了,不看吃的了,就把眼光再次聚焦到叔叔的钢笔上,他不知道我干嘛盯着他的钢笔,便问我是否将来也读书。我特羡慕姐姐读书,就点头,但姐姐只有铅笔没有钢笔。叔叔把钢笔拿下来交给我说:“鼓励你读书,将来必是一个栋梁材。”姥姥立刻给我使眼色,我知道不能要人家的东西,便说不要。叔叔说:“那也好,有志气更好,不勉强你。”他还说等我上了中学就把这钢笔给我,将来上了大学就忘不了叔叔了。

走在县城的大街上,皮包骨头的我,此时肚子特别大。我为我有了个大肚子而自豪,那说明我找到吃的了,不饿了。姥姥吃力地走着,直到出了县城才坐下来吃东西。我问姥姥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姥姥说:“傻孩子,你怎么光顾了吃了?县委书记不是告诉我们这是国家拨给的救济粮,因为太少,没法分给社员,他就想了个办法:把棒子面像白面一样发酵,做成丝糕,这样看上去块儿大。”

姥姥吃饱了,开始教导我。第一,我不能告诉家里人跟她讨饭了。第二,不能让我爸爸知道我们见了姜汉民。第三,要告诉爷爷,明天开始去县城买丝糕。

买丝糕要钱啊,我就问姥姥我家有钱吗。姥姥说:“只要告诉爷爷说县城里卖丝糕,他就有办法搞到钱的。”然后姥姥告诉我每个人每天只能买五块丝糕,每块一毛钱。

到了我们该分手的时候了,姥姥让我捧着两块丝糕回家,我试了半天,只能捧一块还保不住摔掉。姥姥唉声叹气,意思是说我没用,我就徒手回家了。姥姥也没力气走到我家了,反正明天我们都能吃上丝糕了,她也就回去了。我高兴地活蹦乱跳回了家,一生中第一次讨饭竟然如此顺利,讨饭变成了探亲访友,而且是爸爸的同学加好友,讨饭的成了做客的客人,吃饱了,吃不了的还能兜着走。后来得知毛主席上中学的时候也跟萧瑜去讨饭,讨饭原来这么有趣。可他讨饭讨出了个主席,大跃进瞎胡闹,把我们农民可害苦了。而我讨饭啥主席都没讨到,当了一辈子百姓,倒是有一样好处:害不了人。

到了家,立刻找爷爷告诉他这天大的喜事。

看到爷爷在院子东边一边烧水一边抽烟发愁,一股脑把姥姥告诉我的话全部讲了出来。讲完后我再看他,竟然无动于衷,发现他根本就没听进去我讲啥。后来他跟我说这次大饥荒是他一生中最难过的时光,比日本鬼子占领时期还痛苦。所以我总是看到他皱着眉头在思考。

“爷爷,我们以后不挨饿了,丝糕特好吃!”

爷爷终于看了我一眼,回头问我:“什么,什么?哪里有丝糕?”我立刻又把卖丝糕的事说了一遍。爷爷听后说那不可能,城里人可以买,农民不能买,因为城里人有购粮证。我说,姥姥说的,就要钱,她说你有办法搞到钱的。一毛钱一块丝糕,每人只能买五块。爷爷听后眼睛睁大了一倍,突然间站立起来,问我:“你姥姥说卖几天?”我告诉他一个月,天天卖,但要早去排队。

爷爷立刻把火熄灭,把烟袋里的烟磕出来,起身就走。我立刻跟他走,他说不行,太远。我说我吃饱了,有劲呢。爷爷问我吃的啥,我说:“丝糕啊。姥姥买的。”这是姥姥告诉我的要这么告诉爷爷。

爷爷听到姥姥能买到,那就真的是不要粮票购粮证啥的了,就高兴地有了笑容。这个笑容我第一次看到,他每天都在为不能解决孩子的吃饭问题而恼怒,看到他的笑容,有连阴天屋子漏时看到了晴天的阳光一样的感觉。

到了邻村的一位生产队长家里,那位老伯很吃惊地问我爷爷来由。我爷爷说:“你不是总想着我那棵大槐树吗?我今天就卖给你!过了这村没这店。”

老伯愣了很久。然后他说:“现在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你卖树有何用处?”爷爷说,人都快饿死了,留着那树没用了,就想卖掉买东西,就是买棺材啥的,也比留着强。老伯说:“不是我吝啬,也不是你找我我就压价,我们生产队原来是有点钱的,可现在是一无所有了。不过呢,也算是凑巧,队里的一头驴生病了,现在是这样的,杀牲口是非法的,一旦发现杀牲口吃肉判处死刑。可这头驴快死了,死后不可能不吃肉,那要是有人告发我,说我是弄死了驴,然后给社员分驴肉吃,我不被枪毙也得判刑。我思前想后,还是把病驴给卖了,只卖了38 块钱。原来打算是要填制一挂马车的,造车辕子那就得槐树,百年不坏。可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搞这个?”

爷爷说:“这个灾荒年可能要几年才能过去,但过去后你再想要买槐树做车辕子,那就晚了,你今天不买,我就找别人去。”

老伯说:“我只能拿出38 块钱,这点钱你干嘛?你要是干,我现在就买。”

爷爷说:“前年有人问我多少钱卖,你也问过我,我说多少钱都不卖的。这棵大槐树到底有多少年了,我是不知道的。有人算过,要三百年,有人说只有一百年。但我知道,这么高大笔直的大槐树,要经历至少几十年的护理的。槐树很容易长虫子,俗话说,千年松万年柏,比不上槐树一赖呆。说的是槐树很容易赖呆,就是里边被虫子吃空了,外面的树皮还活着,就能活上千年。但我的槐树里边没有虫子,高大挺拔,那是早期要用竹竿子支住它,让它往高处长,所有的分岔都要钏掉,每年都要在树皮上抹上桐油,防止虫子钻进去。 ”

“你是说38 块钱你卖?”老伯急切地问。

“你要是今天买,我就卖给你。不是赶上这年头,祖传的大槐树别说38 块钱,就是380 块银元我也不会卖的!”

老伯立刻带我们去找会计,把38 块钱给了我爷爷,三人立下了字据,那是个账本,各自按了手印。老伯说,他们现在不刨树,要等大饥荒过后再去刨树。爷爷说没问题,树是你的了,啥时刨走都行。

这样,我跟姐姐第二天就去县城买丝糕。好几个窗口,排队的人很多。我的脚被踩得很痛,我大哭了起来。从此,姐姐就不带我去买丝糕了。天天能吃上丝糕,我们家人很高兴,尤其是那棵大槐树依然在院子东边巍然屹立。那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很爽。

仅仅过了三个星期,没有丝糕卖了。突然间又要吃野菜,我们又感到甘尽苦来,我和姐姐也又进入了冥思苦想如何找到吃的的岁月。

谢谢老天爷帮忙,或者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又进入了新的躲避饥饿的阶段。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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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在这里真想看点历史真相,文字作品少一点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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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柯林伍德说:“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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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再续?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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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 年晚秋的日子很好过

润涛阎

9-6-2010

(接上文《姥姥带我去讨饭》)

1959年的早秋,虽然连打粥的日子都过没了,可我有白薯干吃,接着又有了丝糕吃,这就凑合着过了不到两个月不挨饿的时光。

没有读过书的孩童都知道时光的步伐是不均匀的:当日子好过时,它就走得快;而当日子难过时,它就步履蹒跚。当年秦始皇到处找长寿的秘诀,其实很简单:挨饿就是了。挨饿时,大脑高速运动,接近于光速,绞尽脑汁以寻找解除挨饿的办法,以至于时间的钟表走得很慢很慢,一天等于一年。这样算来,活一年就等于活过了三百六十五年。可惜的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不想长寿;想长寿的又没有挨饿的经历也就无法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没有挨饿的爱因斯坦能搞明白时间是相对的,接近光速的时候钟表几乎不走,表明他是个奇人,不挨饿的他能搞明白挨饿的孩童才能搞明白的道理,伟大的顶天立地,令后人景仰。

可当时如何让钟表走得快,却是一大难题。没有了丝糕卖,我不得不吃苦菜,可我不甘心吃那个东西,直到今天我都不能沾一口苦瓜,就是那个苦菜的记忆太深刻造成的心理恐惧终生无法消除而导致的。最了解我这一点的是我姐(我在过去的文章里介绍过,我说的我姐是指我二姐,而我大姐比我大很多,只是给我做鞋做衣服,跟我不聊天,交流很少。她天天跟我妈聊天。而天天跟我在一起的是我二姐,就很亲密),她就想办法找不苦的菜给我吃,她终于发现了一种菜,做熟后是面的,不苦。可这个菜不容易找到,只生长在水沟边上。不管她找到几棵这个菜,她都给我自己吃。

突然有一天我看到她似乎在躲避着我吃一种菜,我接近她后,她就不吃了,而拉我走开。我纳闷那是什么东西,她吃得津津乐道,不像她平时吃苦菜时表情愁苦。她告诉我说:“那是苜蓿,生产队里在深翻的土地上种的所有的庄稼都不长,唯独苜蓿黑绿黑绿的!可苜蓿是为了给生产队的牲口种的饲料,有人说苜蓿炒熟了人也有可以吃的。可我们没吃过,不知是不是有毒。你可不能吃,万一有毒就糟了。”

我一听就立刻问她苜蓿好吃不好吃,她明白我说的好吃不好吃指的是苦不苦。她说味道美极了,不仅不苦,还特别好吃。如果她明天不死,我才可以吃。

我一听不苦,就想立刻去吃,可她不让。她说只要等一天就知道有没有毒了。我不干了,凭什么牛吃了不死,人为何吃了就死?

她说:“牛拉车,你能拉车吗?”

“你吃了很多不也没事吗?那我也可以吃啊。”

“我先试试能不能吃,我猜想也死不了,但可能会拉肚子。你前些日子拉肚子差点死了,所以得等明天看我怎么样再说。我要是吃了没事,你再吃不就不担心了吗?”

“你明天肯定死不了,也不会拉肚子,所以,你明天让我吃那你会后悔的!那证明了你今天错了。要是我今天饿死了,明天你不后悔吗?所以,让我现在就吃,我饿得难受,不能等到明天。”

她急了,说:“妈妈说你傻,你真的傻,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你还搞不懂!”

我跟她立刻辩论说:“我只是说实话,不是傻。”

她说:“傻子的话都是实话,但实话不一定都是傻话。”

我说:“我说的都是实话里的傻话。”

她听后憋不住哈哈大笑,说我是真的傻了,承认了自己说的是傻话了。

“你别管我傻不傻,我饿了,要吃苜蓿。”

她笑得泪眼婆娑,揉了揉眼睛告诉我:“我要告诉爷爷你说过的傻话,看他还怎么说你不傻!”说着,她就出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爷爷把一大兜蘑菇放在了锅台上,因为前两天一直下小雨,他就琢磨雨后会有很多蘑菇出来,便采蘑菇去了。

我一见到蘑菇,哈喇子就流出来了,哪还管什么苜蓿不苜蓿的。便喊妈妈要给我炒蘑菇吃。妈妈看到蘑菇,突然想到最近村里有一家子吃的蘑菇里边有毒蘑菇,上吐下泻的,折腾了很久了,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有没有后遗症啥的,便问我爷爷:“爸,这是不是毒蘑菇啊?你分得出来吗?”爷爷斩钉截铁地说他能辨认各种毒蘑菇,放心吃,没事。

我妈立刻洗蘑菇,就在这节骨眼上,我姐进屋了,还没看到蘑菇,她就告诉爷爷我说过的那些关于吃苜蓿的傻话。爷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立刻给爷爷解释:“比如说,我想吃蘑菇,不管有毒没毒。”我姐看到了蘑菇,眼睛也亮了,蘑菇好吃啊。妈妈和爷爷一听我说完就明白了我姐说我傻的缘由,我接着冒傻气:“我今天第一个吃蘑菇,爷爷采的蘑菇都是毒蘑菇!我吃了明天不死,你们明天就可以大胆地吃了。”

我的话刚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姐姐笑得捂着肚子。爷爷说:“他傻?他知道吃饱了不饿。”我姐跟着问我:“润涛,这蘑菇要不是爷爷采的,是我采的,你还第一个吃吗?”我说:“当然!因为你采来后爷爷一定先看看,然后我就第一个吃。”我姐笑得坐在了地上。笑过后接着说我傻,饿傻了,每天只知道吃,那还不是傻子是什么。

我辩论说,我吃饱了后就想别的,我不傻。她立刻不笑了,好奇地问我吃饱了后想过什么。我说我想我表姐。这下不要紧,她笑得在地上打滚。她还以为我想的是把我吃剩下的给她吃呢!然后她告诉我说:“男孩子想女孩不能说出来的,要让女孩子们知道了,大家就会说你是小流麻。你真傻!”我不知道什么是小流麻,也没跟她争论,眼睛死死盯住妈妈下锅炒的那些蘑菇,一边看着,哈喇子一边往外流。听姐姐那意思,我流哈喇子比流麻还好点,虽然我怎么也想不出流麻是啥。

第二天,我那位表姐真的来了,她是我二姨妈家的表姐,长得那叫一个美。水汪汪的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笑起来那两个酒窝实在迷人。我姐跟她特别好,跟其他表姐表妹就是一般般,他俩总是离不开。我姐肯定会把我的故事一五一十告诉她的,我听到我表姐笑着说她又错过了听我说傻话的机会了。然后,她俩就用明矾砸碎指甲草,染指甲。一边干活一边逗我,就想听我说傻话。爷爷批评她们:“你们没事就逗孩子。”我姐就问爷爷:“为什么他总是把白的说成是黑的?”爷爷不认同地说:“是你们故意逗他,你们把白的先说成是黑的,而他不习惯跟别人观点一致,才把被你们说反了的话纠正过来。”我一听,觉得爷爷的话特有理。可我姐不认同,反问爷爷:“那他跟你唱反调的时候呢?”一句话把爷爷给说得哑口无言了。

然后,姐姐和表姐就割苜蓿去了。因为她试验了,苜蓿不仅好吃,鲜嫩无比,还没有毒。从此我们便开始吃苜蓿,那本来是给牲口做饲料的开紫色小花的多年生植物。你要问为何苜蓿能在生土上生长?农民不知道理由,只知道苜蓿跟豆类一样,根部有根瘤。至于根瘤里边的根瘤菌能与植物共生,把空气中的氮气固定,变成氨基酸,等于给寄主提供了一个小的氮肥厂的科学原理,农民们未必明白,可是农民知道只要有雨水,再贫瘠的土地上苜蓿也能生长。

村里人看到那么绿绿葱葱的苜蓿,也都纷纷去割,苜蓿如同韭菜,割了一茬新的芽很快就长出来了。生产队长也只好改用野草喂牲口,而社员们由吃野菜变成吃苜蓿,跟牲口换了个“人畜颠倒”。毛主席也诗性大发,题词一首,其中有一句:“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说的就是人畜互换。他老人家改天换地,乾坤倒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阵子各个村庄的人都到处找苜蓿种子,可哪里有啊。苜蓿要获得种子,就不能收割,要等到秋天开的花接了种子才能采种,来春播种。可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新的苜蓿芽长出来割走去做饭,哪里管得住?队长死说活说都没效果,饿肚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当你知道吃苜蓿的马可以日行千里,吃苜蓿的牛可以犁地,你就可以明白人吃苜蓿,肌肉特发达,跟每天吃肉一点不差。可是,北方的冬天那哪里是一个冷字了得。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别说苜蓿了,就是任何野草野菜都销声匿迹了,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那农民吃什么呢?您要说农民都饿死了,那您是胡诌。绝大多数没饿死,全国饿死的三千万人,按照人口比例,五亿多人口,也就是百分之六左右。那年轻人看到这里一定要问:严寒的冬天农民是怎么度过去的?这就看出,我们中国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有着极强的求生欲望和令人难以想象的求生本领。

话分两头。

先说植物这头。人的食物庞杂,可以食植物,也可以食动物。冬天来了,大家立刻发现了生产队里一年前留下的玉米轴。就是玉米脱粒后的称为棒子骨头的东西。用石碾子轧,就能压碎成面,加上白薯秧子,也能压成面,掺在一起,做出窝头,就是粮食。可这个东西吃了不久就没有了。吃这个东西最大的麻烦就是痛苦到极点的便秘。我们村有好几个老人就是拉不出来活活憋死的。后来才发现了偏方,非常有效(下一篇给出交代),可惜很多老人已经死去了。非常遗憾的说。

再说动物这头。由于深翻土地导致的生土上不长庄稼,而野草野菜在风调雨顺的年头长势喜人,人们自然想到了养猪养羊,吃猪肉羊肉。可是人民公社化以后,大家都知道很快就进入要什么有什么的共产主义了,而且是跑步进入,谁还在自己家里养猪养羊?反正村里的大锅饭随便吃。所以,1958 年吃食堂的那一年,公猪母猪大猪小猪到最后都杀光吃掉了,市场上已经买不到猪崽,买不到羊羔了。我们河北省有个吴桥县,那个县委书记在1958年之前就号召大家养猪,因为他喜欢吃猪肉,不喜欢吃面食。结果,吴桥县村村都有大的养猪场,三年困难时期,吴桥县有很多母猪和猪崽,把猪崽分给社员自己去养,到处都是野菜,猪长得很快,结果,吴桥县几乎没有发生饿死人的现象,毛主席得知这个消息后,参观了吴桥县,发了最高指示:“一定要大搞养猪事业”。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毛主席这个最高指示,如果你不知道毛主席为何有这么个最高指示,来历就在于此。吴桥县养猪出了名,比这更出名的是杂技。很多杂技演员都来自吴桥县,那里是祖传,世世代代杂技之乡。我有一篇旧作《吴桥女侠》在博客里。这是题外话。

我妈姐仨。我大姨妈有三个儿子,个个生龙活虎,但性格迥异。老大有心计但非常收敛,老二老实巴交,简直就跟我大姨妈一样。而老三是个地地道道的痞子,论心计不让孔明,论胆量不让样板戏里的杨子荣,论武功好斗不让李逵。他最得意的爱好就是专门找疯狗决斗,尤其是巨大的大狼狗发疯后,格外刺激。当引导大狼狗咬到他的大腿的时候,他那镇定自若的神态令你叹为观止,然后才是看到他那狰狞的面孔和与疯狗决斗的诀窍。这样的痞子,如果你没有亲自见过,你根本不相信水浒里的故事是真实的。我曾经写过这个痞子表哥的三篇精彩故事:《犯贱的女人》、《当政客遇到痞子》、《痞子玩狗》,都在博客里。今天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三表哥。

三表哥家住城关,属于半农村半城市,是县城最大的集市所在地。在挨饿的年代,他跑到我家告诉我们他躲饥荒的诀窍:吃肉。

我妈一听笑了,因为她知道他那痞子想吃狗肉吃狗肉,想吃狐狸肉吃狐狸肉,可有几个人敢跟他比?有谁敢想过赤手空拳去打疯狗?可三表哥跟我妈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也一样能吃上肉。这时我妈才仔细听他的话。他说的是吃兔子的肉。我爷爷摇头,因为当时是秋天,到处都是野草,野草比野兔高多了,打猎要到冬天下了雪。我家有猎枪,但打野兔不是能保证活下来的途径,因为不下雪的时候干的野草和树林子很容易藏野兔的,你怎么找?就是找到了,就听嗖的一声便逃之夭夭了。谁能冬眠在下雪前不吃东西等下了雪再活过来?可三表哥信誓旦旦的语气不是开玩笑的意思。他说:“不是野兔,是家兔。自己养,家兔每月产一窝,每次产6到12只小兔崽子,平均每月增加八九个没问题。一只母兔,一年后就有一百只兔子了,更别说小兔子也在半年后开始生小兔子了。到时候你要是不杀掉,那你磊多少兔窝都不够用的,有多少野草野菜都不够兔子吃的。”

“那到哪里去买母兔子呢?”我大姐立刻发问。三表哥说,他有“山羊青”家兔,长得贼快。他说送给我们一只已经怀孕了的母兔。我跟我姐就到他家去取母兔。他家后院一排兔窝,一堆堆的兔子可是好看。他一手抓住一只兔子的耳朵,另一只手到兔子的肚子下面摸索了一阵子,告诉我们说这个母兔怀孕了,还有十天左右就生小兔子了。我们高兴地回了家。这种兔子可能吃了,几乎时时刻刻在吃野菜野草。我俩姐姐日以继夜地割野草,为防止冬天兔子没吃的。十天后母兔果然生了10个小兔子,好可爱的动物。过了一周,到三表哥家去给大母兔配种,配种可容易了,一分钟不到就完活。他给了我们一只大公兔.这样,每个月都有一窝新的小兔子生出来。

冬天来了,最早出生的那窝小兔子有一斤大小了,个别小母兔已经有怀孕的了。这个是三表哥来我家帮着鉴定的,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摸出来的,特准。说还有多少天下崽,差不多就是多少天。他就跟个神人似的,不服不行。

当北风呼啸的时刻真的来临了,杀不杀兔子就摆在了全家人面前。我两个姐姐不同意杀,太可爱的小兔子,已经成了我们的宝贝。我也不让杀。这就麻烦了。大人不想让孩子痛苦,可怎么办呢?一天早上,我爷爷突然告诉我们说他回忆起他小时候躲避饥荒的妙着来了。这是他爷爷告诉他的,只是他那时候太小,没记住。主要是因为他一生中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饥荒,也就没有回忆一下那绝妙求生之路的机会。冥思苦想,在梦中想起来了。爷爷说出来后,全家人都笑了,觉得那根本就是玩笑。然而,事实证明,那真是祖传的躲避饥荒的绝妙方式。我猜想,这个世界上可能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冬天躲避饥荒的办法。而全国大量饿死人的事件就发生在三年困难时期的三个冬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上面的图就是文章里说的玉米轴,磨碎后吃进去拉不出来的东西。图片是从网络上找到的,我小时候那么穷不可能有照相机。而且这个照片是彩色的,是新的照片。这位老爷爷看上去像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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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长见识了,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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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过后是严冬(一)

润涛阎

9-11-2010

(接上文《1959年晚秋的日子》)

1959年的秋天,是令人难忘的秋天,它改变了秋天的原来本色。

秋天,它的本色是收获的季节,一眼望去,看到的必然是造物主的神机妙算:朝天倾斜勃起的玉米棒子,显示着男人的阳刚之美;低头弯腰的谷穗,叩谢着苍天风调雨顺的恩情;笑破肚皮的豆荚,袒露着孩子出生后母亲喜悦的内心;钻入土壤的花生,把肥胖的胎儿藏起,以防在主人收获前被野鸟儿叼走;不再追逐太阳的向日葵,展示着饱满与成熟,标榜着饱经风霜老人藐视红太阳的智者风范;迎着秋风莎莎作响的黍子,带给年轻人金色的希望;低头认罪的高粱,告别了居高临下的往日情怀,把清寂与高凉还给苍鹰,表达着文人从清高回归现实的无奈。--- 这就是秋的韵律、秋的独唱、秋的本色、秋的魅力,也是秋的情愫。它带给农民的是收获、是喜庆、是吃饱饭的保证、是对汗水的报答。秋的特殊含义,也是大自然的生命本身。

然而,1959年的秋天,农民们只有一个字:愁。那是用悲凉的“心”把“秋”顶起而写就的。也就是说:秋天,农民的心里没开花就被压在底下。这解释揭示了愁字的由来。这可不是润涛阎的忽悠,那是当年造字者的心灵感悟。千愁万愁,比不过心在秋底下之愁。跟不饿肚子相比,爱情算个球啊还是算个鸟?要是爱情是第一愁,那愁字应该是“心”字在“球”字的下面才对。

深翻土地后,禾苗不长,到了秋天颗粒无收。虽然秋天的野菜可以充饥,但醒骨的秋风一来,谁能不知道秋后的严冬很快无情地跟进?看着那秋雁南飞,顿感被伟大领袖胡来所管制的人竟然不如自由翱翔的鸟儿。人,要是能退化成大雁可以找到觅食的路,此时百分之九十九的农民会自报奋勇。人不如大雁,看来进化论值得商榷。

颗粒无收的秋天,鸟不彷徨,人却悲凉。面对死亡的逼近,有谁能把这等心事还给生活的田园?唯有我那无忧无虑心地宽的老爹,竟填词一首《天上来。秋念》(天上来这个词谱非常苛刻,平仄要求几乎没有给几个可平可仄的选择)。多年后他把那笔记本上的这首词给了我。录于此:

夏去秋还。
●●○△
问阔野茫茫,哪驻秋天?
●●●○○ ●●○△
沥沥秋雨、枉洒秋田。
●●○● ○●○△
秋收让给秋闲。
○○●●○△
叹昨年秋好,向秋日说破狂言:
●○○○● ●○●◎●○△
赶超英、炼圆钢方铁、薄地深翻。
●○○ ●○○○● ○●○△
秋魂附托秋梦,漫心底秋花,都付秋烟。
○○●○○● ●◎●○○ ○●○△
漠漠秋灵,断肠秋泪,秋风瑟瑟缠绵。
●●○○ ●○○● ◎○●●○△
想秋来秋去,谁堪想、秋愿成残?
●○○○● ○○● ○●○△
恨秋魔,创这番秋意。秋负鸣蝉。
●○○ ●●○○● ○●○△

填一首词竟然用了二十一个秋字,读来也不觉得生硬繁琐。可无论怎么赋诗填词,都不能表达那年秋后的农民哀秋悲凉之心情。没有了秋收,怎么度过严寒?信仰神的,认定有神灵;盼望秋天的,认定有秋灵。可奈何没有了天?天被战,秋灵难显,唯独秋风还似经年,耳边剩下的是秋魔的狂言。

伟大领袖只顾了战天斗地,可他忘记了让地球停止转动这码事。这个在他眼里应该是个小小的失误,可导致的后果很惨很严重。刚刚过了因言治罪的打右派运动,人人噤若寒蝉,不敢抱怨。蝉声不是哀鸣而是莺歌燕舞,报纸电台依然是对伟大领袖赞歌一片。庐山会议后,遭批判的是为民请命说实话的彭德怀。

不旋踵,严冬,踏着秋后蚂蚱的足迹,蹦蹦达达地过来了。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而严冬却绵绵无绝期似的久驻不走。寒霜一来,蚂蚱一去,那遍地的野草野菜,瞬间不见踪影;苜蓿蘑菇,一夜销声匿迹。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人的胃和肠子也得到了清洗般洁净。

爷爷想杀家兔充饥,可看到孩子们都舍不得的样子,也横不下心。杀了这些家兔也不够一家人吃一冬天的啊。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实在找不到吃的,那就只有杀家兔一途了。爷爷冥思苦想着。

一天他仔仔细细盯着麻雀等鸟儿看,他开始思索:大冬天的,没有了虫子,没有了粮食,那鸟儿唧唧喳喳欢蹦乱跳活得如此轻松,难道鸟儿就饿着?他发现鸟儿在地里刨食吃,吃得津津乐道,吃得肚饱身圆。我爷爷突然间醍醐灌顶:人吃草籽也能活过来的!小时候就是靠这个活下来的。

他立刻思索出了过筛子、过箩的步骤而把草籽从表土中筛出。他先自己悄悄地去做试验,去测验跟鸟儿夺食能活下去的办法是否有现实意义,虽然理论上成立。

当太阳接近头顶的时候,爷爷兴高采烈地回家了。他告诉全家人:“我们饿不死了!有好吃的了!快跟我去筛草籽。那东西应该是很香的,虽然我们没有吃过。”

“吃草籽?”

大家异口同声,个个惊愕不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爷爷是否疯了。当时有很多人因为大脑缺乏营养而精神失常,也不排除有害怕孩子被饿死而急疯了的。可爷爷昨天还好好的,今早就疯了,这也太快了。草籽在土里,比针尖大一点,只有鸟儿才看得到,而且,鸟儿吃点就饱了,人的胃口多大啊?怎么能吃鸟食还能活下来?

两个姐姐很不情愿地跟着爷爷出去了,我很好奇,虽然我干不了什么活,也就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顶着寒风去到路边的沙土地里筛草籽。爷爷先表演,就是先用筛子把石头、草根、土坷垃筛掉,保留筛子下面的细土,其中有草籽。然后用孔眼很细的箩把沙土过滤掉,留在箩里的就是草籽了。

什么是筛子,大家不用我介绍,哪怕是城里人没见过筛子,听到这名字就可以想象出来了。但什么是箩,那就要多说两句了。箩由箩圈和箩底构成。箩圈就是薄薄的木片围成的,而箩底是由比布料孔眼大、比纱窗孔眼小的金属丝用机器编织成的。没有机械化的古代,箩底是怎么织成的,我就不知道了。你吃到的白面面粉很细很细的,是磨面机把麦子磨碎后过箩才得到的,箩下面漏出去的是面粉;留在箩里边的就是麸皮。草籽再小,也比箩眼大,必然留在箩里。草籽再大,也比筛子眼小,必然跟沙土一起漏过去的。这么先过筛子后过箩,草籽就得到了。

在路边的沙土地上,经过北风吹拂,土壤干燥得很,有一半能被筛子过滤到下面。

看到这里,您可能要问:土里有多少草籽?

不说不知道,说了吓一跳。

你今天在美国,即使在车上,往路边瞄一眼你就发现野草丛生的是何等稠密,那是一棵接一棵没有剩下的空间。如果没有割草机割掉,每棵草的头上都接果实。那些草籽掉到地上,绝不是那么一层,而是很厚的几多层。当野火烧掉干草和地上最上面的一层草籽,最下面的那层草籽第二年还会发芽。那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么,大跃进深翻土地后为何不长庄稼而长草呢?也就是说深翻土地与深耕有何不同?这个问题对于没有经历过深翻土地的人和不知道深耕与深翻的区别的读者,尤其是城里人,是个很大的疑问。

耕地,不论是拖拉机还是牛拉犁,用的犁铧都是有坡度的,大约45度角。也就是说,不论耕地耕多深,耕出来的土块是斜着扣贴在旁边的。一般情况下,耕地的犁深度为五寸,七寸的就算深耕犁,当然,拖拉机拉犁可以深耕到一尺以下,但土块依然是斜着扣贴在上一轮的土垅上的。这样,部分熟土依然在表层。

大跃进深翻土地,不是用犁。而是先用铁锹把上面的熟土(有营养)挪到一边,然后挖一米深的坑,再把熟土埋入一米深坑里。这样,把一米深的生土放在表面。这叫深翻土地,而非深耕。深翻土地的理论依据是苏联科学家提出来的,是根据植物的根系可以长到不止一米深。他的试验表明把表面的有营养的土翻入到一米深的底下,植物会产量高一点。那问题出在哪里了呢?出在了没有先搞小面积试验就立刻推广到全国。由于禾苗一开始就在生土上发芽,没有化肥,没有养分,这些禾苗根本就没有能力长大,够到一米下面的熟土之前就死掉了。禾苗死了,便是颗粒无收。所以,是那位苏联耕作学家的一篇俄文论文,误导了中国的耕作学家,包括一级教授、中国耕作学奠基人孙渠。全民大搞深翻土地运动便轰轰烈烈地、日以继夜地开始了。关于孙渠教授的故事,请看我的旧作《令人叹服的智者(三)》,在此不赘。

爷爷的眼力不错,但毕竟上了年纪,他还以为箩里边的都是草籽。我们仨个孩子看到里边有很多不是草籽而是微小的小石粒便告诉了爷爷,姐姐说这个没办法吃的。爷爷立刻吩咐她俩回家把草籽放到她们的镜子上面,然后用针把草籽与小石粒扒拉开,问题就解决了。俩姐姐按照爷爷的吩咐回家后,把一大碗草籽倒在桌子上,然后用针扒拉,一开始很慢的,要一个一个粒地查看。不仅仅小石头,那种看上去样子比较特殊和个比较大的草籽,也扒拉掉。相信大多数草籽无毒。个别的野草,草籽应该特殊。

她们的动作越来越娴熟,最后快到令人眼花缭乱。姐姐就让我当运输大队长,我很高兴,毕竟发现了自己也有点用处的地方而兴高采烈起来。爸爸妈妈也去地里筛,然后爷爷过箩,如同当年福特发明造汽车的流水线一样。而我呢,妈妈把装有草籽的碗放入大姐的书包里,这样,我即使跌倒了,也不会像早秋那次打粥,把草籽倒在地上。

把她俩用针扒拉开的草籽用搌布包起来,打一桶水,把布包浸入水中来回涮洗。原以为会洗出很多沙子,可这么反复洗,桶里的水依然清澈。看来用针扒拉后的草籽非常干净。把洗过的湿草籽倒入锅中,烧火。一开始看到的雾气腾腾,然后不久就开始闻到特殊的香味了。那味道酷似炒芝麻,但不完全一样。

炒到颜色有变,就取出,放到案板上,放上盐,用擀面杖擀。很快就看到湿漉漉的,那是油出来了。这个时刻就是可以放入嘴里吃的这个工程的最后一道工序了。

炒野生草籽有多好吃?我这么告诉您吧:如果您一生没有吃过令您神魂颠倒的山珍海味的话,您自己亲自去搞一次,否则,我是无法用语言形容野生草籽的香味的。比炒芝麻味道好,因为草籽的种类很多,混杂在一起,味道就不同了,而且跟我吃过的任何东西都不完全一致,那哪里是一个香字了得?

下一步就是告诉老乡亲们这个窍门了。因为深翻土地不同于深耕土地,深翻土地后上面的生土庄稼的禾苗不能长,但野草的生命力太强了,给个“草坚强”的绰号绝不是夸张。不长庄稼的原野和路边的杂草地里,遍地都是野草,成了野草的乐园。有如此多的野草地,野生草籽是筛不完的。也就是说,冬天饿死人是不可能的了。

可您猜咋样?

当我们家人把这个消息告诉老乡亲们的时候,没一人相信!当他们看到我们一家人在荒地里、马路边过筛子过箩的时候,他们一致认同我们家人都饿疯了,精神失常了。当我们苦口婆心地给他们讲的时候,他们不屑一顾,有人公开告诉他们的孩子:“离他们远点!疯子乱杀人也不会被判刑的。拿箩筛土找草籽,那不是疯子是什么?草籽那么小,一天能筛出几个草籽出来?喂鸟都会把鸟饿死的。”后来干脆不让我们接近他们了。气得我们家人个个满肚子委屈,可就是没人相信!

过了些日子,我们都担心他们都会被饿死,可人家还是活着呢。这可让我们家人好奇了,便去查看人家是怎么活过来的,疑问便是他们靠吃什么活着呢?

我们很快就搞明白了,人家也搞到了吃的。然后我们也跟他们一样,也加入搞他们吃的那东西的行列。把两样东西掺和着吃,不仅味道美极了,而且身体也健康多了。您看到这里一定纳闷: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且听下回分解。

(有人可能要问:草籽有没有毒?这个,我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我当年吃的草籽没有毒死我。我不敢肯定全世界的草籽都是无毒的。我没研究过这个,给不出答复。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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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过后是严冬(二)

润涛阎

9-13-2010

一开始吃草籽非常得意,半年来没有油腥,突然得到了补偿,身体感觉特别舒服。按照今天我们知道的科学知识,草籽里含有大量的油,还有蛋白质,当然还有其它很多种子发芽时需要的养分。但连续吃了十几天后,就感觉不对了。那时候还不懂得人的肠子需要纤维素,但也知道只吃草籽,油有余但其它营养必有不足。

由于我们有很多草籽,就用石磨去轧,跟把芝麻磨成香油的过程一致。当然我们只是稍微把油磨出一些,不是为了得油,而是为了减少油的含量。这样,就部分解决了油太多吃起来油腻的感觉。这样吃起来就好很多。

可是我很喜欢吃没有出油的草籽,没有油腻的感觉,也许是我体内太缺油了,也许年龄小适应性强。看到比小磨香油还香的草籽油,我就把炒好的草籽泡入油里吃。这下子麻烦了,油滴答滴答地拉出来。我爷爷说我不能继续多吃油了,可我害怕又回到不吃油的那难熬的时光,便以为又是痢疾,主观上不认为是吃油造成的。我就干脆把这么香的油多多吃入,只放一点点草籽炒后擀成的面,让爷爷看。爷爷笑我太倔强,但只允许我这么试验一次看看结果如何。他从不强行让孩子干什么,只是讲道理。

结果,跟爷爷预测的一致,从此爷爷便告诉别人治疗便秘的绝招:喝入二两香油,香油就不会被消化掉而滴滴答答的拉出来。这么一润滑,便秘便可解决。这样,理论上可以救活那些吃玉米轴便秘而面临死亡的人。但人们认为我爷爷饿疯了胡说呢,谁家里有那么多吃不了的香油!半年都没见过一滴油了啊。

当然我这个试验样本太小,而且肚子里半年没有油突然吃很多含油量很高的草籽,而且十几天不吃别的,整个肠胃里都是油乎乎的,这时候喝入油就无法吸收了。要是正常饮食条件下,会不会导致这个结局,就不知道了。我肯定不会做这个危险试验了。我爷爷认为没危险,因为他说我是个异类,别人根本喝不进去香油的,太油腻。喝一次可以,灌进二两香油,然后闻到香油就会恶心的,但喝香油能把因便秘而将要死亡的人救活。其实我当时也不是喝油,而是把菜籽擀的面泡入油里吃,我不记得吃进了多少。但那一次后,我再也不想吃草籽了,知道了什么叫油腻的感觉。而且拉的一塌糊涂,简直就是“穿肠过”,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滴滴答答的。爷爷没害怕,就是笑我倔强而自食其果。虽然那时候这个治疗便秘偏方老乡亲没人采纳,但我后来在北京工作有机会告诉了一位同事,他说他要找医生吃点巴豆啥的,便秘太痛苦了。我立刻告诉他喝点香油就可以,他两眼滴溜溜转,以为我开玩笑。我一本正经告诉他,这是我小时候自己的试验结果。他就买了二两香油,别说喝二两了,他喝进去了两勺就说恶心喝不进去了,想吐出来。可晚上他高兴地告诉我说有特效!

不想吃草籽了,我跟姐姐说杀大个的兔子吧。俩姐姐都点头。爷爷看到我们同意杀兔子吃肉了很高兴,他知道这一天肯定到来,当初也就没设法说服我们。毕竟姜是老的辣,他知道早晚我们会主动让步的,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所以他不着急。

要说杀兔子不心疼那是假话。兔子可爱得很,当看到你拿着野菜喂它们时,有的抬起前腿,用一只前腿像跟你打招呼似的;有的把一只耳朵竖起,另一只耳朵耷拉下去,然后俩耳朵的位置再换过来,跟演杂技似的给你表演一番。跟你养的狗对你摇尾乞怜差不多一个意思。但你要是空着手看它们,它们就不理会你,假装没看到你。你舍得杀掉跟你摇尾乞怜的狗吃肉吗?道理是一样的,而且兔子比狗还可爱。记得当初爷爷第一次建议杀兔子吃肉,姐姐说:“人不吃窝边兔子”。我听不懂就问爷爷啥意思。爷爷笑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她改成了人不吃窝边兔子。找理由辩护而已。”

一家人晚上坐在一起闲聊,最后决定明天开始杀两个大个的兔子吃肉。大个的兔子一定要处理的,否则,俩姐姐秋天割的野草未必够它们吃的,大冬天的还得到沟里去抓树叶。

第二天一早,妈妈说她晚上半夜里似乎听到外面的兔子在掐架,是不是预感到我们要杀它们了?

妈妈的耳朵奇特,好像是有特异功能似的,睡着了的时候也能听到动静。

爷爷一听害怕了,是不是有人穷凶了饿极了把我们的兔子偷走了?兔子晚上不会掐架的吧。姐姐一听,嗖的一声跑出去了。一看,大的兔子都没了!她立刻怒火中烧,脸色通红。然后我们都去看西边的另外两个兔圈,还好,兔子都在。盗贼是就地取材,不是太贪婪。

我大姐说昨晚丢的是大兔子。小的兔子在那个大兔圈里还有很多,也可能丢了几只,但不多。

在很多人挨饿的时候,如何保证这些兔子不被偷,成了全家的第一议题。由于我们有猎枪,很少有人敢到我家做贼,也就没有养狗。另一个大意了的原因是:我们没有养过家兔,还以为跟鸡一样,晚上一有动静面临威胁它们就会叫唤折腾呢。

这个教训太大了。你不吃,有人替你吃。你舍不得,有人舍得。要不是到了挨饿的关头,没有人胆敢到有猎枪的家里偷东西的。一经发现,砰的一枪,你不被打死也是伤残。到时候你连报案都不敢,那叫做贼心虚。即使进入司法程序,猎人说月光下看到的是只狐狸,你没法反驳,因为那干的就是狐狸的勾当。

所以,不论白天晚上,不论是谁抓兔子,兔子是不叫唤的,你把它弄急了,它咬你但也不叫唤。

兔子确实叫唤无疑,那是配种的时候,公兔叫床声很大,但就吱的一声完活。碰上喜事时就叫唤,痛苦时就闭嘴。兔子无疑是属于只报喜不报忧的动物,可能是看人民日报看的也说不准(到底是党把知识分子当成兔子来养着的,还是一些知识分子天生就有兔子的基因属于返租现象,不好搞明白)。

说一句题外话,母兔是不叫床的(这个科学道理我在旧作里专门介绍过,参见科普系列里《做爱的科学》一文),属于闷骚型。但不论公兔母兔,都特能忍,面对屠刀,也不叫唤一声。所以跟中国人特投脾气,饿死三千万,也没听说哪个人在饿死前造反了,甚至连骂街的都少之又少。可一有了点吃的,就山呼万岁,跟兔子叫床声一样刺耳。

书归正传。

把大的兔子都一次杀掉?那样的话,吃不掉。还有,没有了大的兔子,挨饿的人就会把小的兔子偷走。爸爸说那干脆用高粱秆造篱笆吧,搞得高一点,结实一点,贼要是弄出大动静,火枪就朝天打响,就把盗贼吓跑了。全家动手,篱笆当天搞好了,可到了晚上还是放心不下。挨饿的人多了,必有勇夫。要是被盗贼偷走了,还不如统统给亲戚朋友们分了吃掉更好。

爷爷把不怕风的围灯(也叫马灯)放在屋外的院子里然后到屋里睡觉,这样篱笆外面的盗贼看到院子里有灯,就知道有人值夜班站岗,也就走开了。

第二天全家人开始找寻线索和信息。晚上,开始了全家人人人参加的一九五九年五中全会,讨论如何处理兔子问题和今后的吃饭问题。本来说好了的两项议题,可到了孩子们都困得睁不开眼的时候,还没研究完第一项议题。

根据大姐知道的资讯,兔子在城里特别畅销,因为城里人买不到猪肉羊肉,兔子肉也是肉啊。要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里,你的钱可以买一吨黄金,也可以买一壶救命的水,你肯定认为那壶水比一顿黄金值钱。所以,兔子的价格上涨到了天价,因为卖兔子的很少很少。能吃上肉,先不死再说别的,尤其是孕妇和老弱病残,看不到大饥荒何时到头,钱已经不重要了。看到一份卖兔子的或卖鸡的,立刻被买者包围,不涨价根本没法卖。

计算来计算去、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的观点是针锋相对的,而且两派观点都有道理。妈妈和两个姐姐算过了,把所有的大一点的兔子都卖掉,可以买布料、棉花,每人一条新棉裤,再添加两床新被子。剩下的钱明年春天买布料做新衣服,布票是可以从黑市上买到的。有草籽吃,饿不死就行了。爷爷、爸爸和我认为还是吃是第一位的,新衣服就不穿了。说了半天,谁也不能让对方认输,大姐说举手吧。她知道她们三票,而爷爷和爸爸只有两票。明显两派不是按照代沟划分的,而是按照性别。我说我站在爷爷一边,我姐说:“你小毛孩子啥都不懂,不算数的。”大家笑完了,最后就折中了,说吃一部分,卖一部分。妈妈和两个姐姐的意思是少吃,多卖。她们就是不认为吃才是命中第一要务,说吃草籽能活干嘛吃肉。再说了,我们还能搞到其它吃的,不用花钱。

最后,爷爷和爸爸放弃了,我困了,俩眼皮打架,就睡觉去了。第二天就卖兔子。找到三表哥,问问他的兔子是怎么卖的。他说,别卖给本县,到时候哄抢没人管得了,卖给天津收购兔子的专车。天津人发现了一个秘密:到乡下去收购兔子,给天津市人找吃的。价格高,一次过秤,钱不少给。不用担心被地痞抢走。而且,天津的汽车跟着你去你家,只要你有十只以上兔子。没有十只,全村凑够也行。还好,我家是在村外面的,跟村里隔着一个池塘。但我们还是让三表哥帮忙把兔子弄到他家,以防树大招风。这样,我们就很容易把兔子卖给了天津收购兔子的采购。留下来那些小兔子。 到底卖了多少,我不记得了。

没想到卖兔子发了财。大姐和妈妈可有活干了,白天晚上都在做针线活。都有了新棉衣棉裤棉鞋。爷爷想到了那棵大槐树,觉得太可惜了。不是卖的太亏了点钱,而是舍不得那棵槐树,好像是自己的胳膊被砍掉一只一样。三代人都是亲自在槐树下长大的。爷爷一说,大家都唉声叹气,都感到可惜。然后,爷爷说他想去找那位队长,用钱买回大槐树。大家都认同,反正钱也是养兔子搞来的,不费事。 其实,我们买丝糕也只用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钱还留着,爷爷一直没有放弃把大槐树买回来的想法,钱就省着不花掉。加上点钱,说不定这次就可买回来了。

把兔子卖掉了的第二天,我妈碰上了一位干部。他说:“听说你们家养着很多兔子,怎么没有汇报?”我妈说,自己养家禽家畜是自己的事啊,有那么多养鸡的,鸡兔还不是一样。干部不干了,说现在是共产主义了,都共产了,土地都是大家的,土里长的草也是公家的,兔子吃的草是公家的,那兔子也得归公。我妈一听,冷汗都出来了。她急中生智,说几只大兔子被盗贼偷走了,剩下的兔子太小,等大了再杀掉吧,太可怜了,那么小。

干部想知道兔子多大了,我妈让他去看。他说一会就去。我妈赶紧到家,然后要我们赶紧藏起来一些小兔子。我们家有个大白菜窖在后院,就立刻把小兔崽子们放入进去,然后用高粱秸秆把门盖好。留下八个小兔子在门口新盖的兔圈里。另外两个兔圈原本就是羊圈,空出来很久了。吃大锅饭白吃,谁还养羊啊。干部一看兔子太小,也就走了。

看来,小兔子也得卖掉了。到集市上一问,小兔子非常抢手,有人买小兔子,反正到处都有干树叶,兔子什么都吃。那种白家兔需要五个月才能生小兔子,这种山羊青特别能吃,长得特别快,三个月就怀孕。兔子跟老鼠一样,怀孕三个礼拜生产,但老鼠一个月大就可以怀孕下一代了,而兔子需要三个月。小兔子几个月后就可以生子,这样,有兔肉吃就可以救命了。哪里想到,小兔子按照个数算,竟然比卖给天津人的大兔子价码不低。倒是不后悔什么,庆幸还来不及呢。 最后那一对印象特深。有一位干部模样的,家住县城,要我们到他家,用他们的一对结婚时老人的嫁妆换一对兔子杀了吃肉。那对箱子是红木的,我们搬不走,很为难。那时候,你有一个窝头,可以换很好的家具,活命要紧。

留下的八只小兔子慢慢长大,是在那位干部的关怀下长大的。还好,突然党中央下了文件,要求农民生产自救。就是说,自己可以养家禽家畜,可以分掉一部分土地给农民,名称是自留地。那干部知道了,也就不再去看我家那八只兔子了。

爷爷拿着钱带我去找那位买我家槐树的老伯。他骨瘦如柴,看上去只有两个大眼珠子在晃荡,看到我爷爷,他竟然高兴了起来。我爷爷说明来历,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卖掉那棵大槐树很后悔,看看有没有可能挽回。老伯很厚道,没有讹诈我爷爷。他说,他也在考虑这件事,他认为春天来了的时候,党中央会想方设法进口一些玉米种子,没有春播,明年无法活下去。但进口的种子不可能是免费的,所以,他后悔买了那棵槐树把钱花掉了。

爷爷一听,这可是两厢情愿。但考虑到人家没有讹诈自己,主动拿出 43 块钱,说这五块钱算是公平买卖。卖出买进不能原价。老伯说没法入账,这叫投机倒把,是犯罪行为。他不敢这么做。

今天的人可能无法理解,那时候的人非常纯的。

爷爷笑着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入账还是 38 块钱。你先拿着这五块钱,你给孩子买棉衣,还有,我告诉你吃草籽的诀窍。”老伯泪眼婆娑,握着五块钱的手颤抖不停。五块钱,对农民来说,那个年头太是钱了。他的孩子还在热炕上的被窝里,因为没有棉裤而不能出去玩。他仔细听完了我爷爷筛草籽的救命偏方。然后找到会计双方把账搞好,按上手印,爷爷把钱交出,便告别了。走了很远回头一看,那老伯还站在原地目送我们。

稍微有点遗憾的是:直到今天,我,包括我俩姐姐,都没吃过家兔的兔肉。野兔肉倒是吃过不少。据三表哥说,家兔肉不好吃,跟野兔肉差远了。真正遗憾的倒是那棵大槐树,最终没有活下来而被无情地刨掉了。但它毕竟多活了十年,让我和我弟弟每个夏天都能在它的庇荫下玩耍,它枝叶茂盛到了一缕阳光都穿不过去的地步。爷爷在大槐树下午休,我们就到烈日下追蜴蜥,爷爷醒来大吼我们:“看看晒出的痱子!不在大槐树下睡觉,跑什么跑?”那时候俺不知道有代沟这么好的词回复他,只好到槐树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研究蚂蚁。

那别人是吃什么度过那个严冬的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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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人吃树皮的方法不对导致数百万人饿死

润涛阎

9-20-2010

八十年代初我有机会到河南农村搞调查,也就顺便打听三年大饥荒时的详细情况。在几个地区跟数位老人谈论起这个话题。得知当时河南跟我河北老家一样,庄稼禾苗没长大就死了遍地野草后,我便问他们为何不吃草籽。他们愣愣地看着我,认为我是天外来客一样。然后反问我:“人不是鸟,怎么把草籽吃进嘴里?”然后我继续问及他们当时是否有大树可以吃树皮,他们立刻点头说所有的大树小树的皮都吃光了,然后树都死了。

我一听就明白了为何河南饿死大约三百万人,而河北就没有饿死那么多,根本原因在于两点:一是他们不知道吃草籽,二是吃树皮的方法不对。

让我们先看看河南人是怎么吃树皮的。

在1942年河南也发生了大饥荒,其规模跟1958年大跃进导致的随后三年的大饥荒属于一个层次,都是以近百万人饿死为结局。所不同的是:在1959-1961年的大饥荒时期,绝不许外国人去照相、去采访。后来,也就是10年过后的1972年,一位意大利人叫安东尼奥尼的记者偷偷流窜到不允许外国人参观的农村和县城拍了照片,集成了四个小时的纪录片《中国》,把真实的中国暴露给全球。当即引起了全中国所有的报刊杂志和广播电台对安东尼奥尼口诛笔伐,这就是文革期间著名的“安东尼奥尼反华影片事件”的起因。这个影片《中国》现在你可以古狗下载观看了,但那个时候中国人是无法看到的。那时候的人们也不需要看到,大家每天都过着那样的生活。

要知道,安东尼奥尼的《中国》,今天你看了后觉得中国人太苦了,可影片里看到的1971年的日子要是跟1959-1961年大饥荒时期相比,简直是天堂了。但在国民党统治的1942年,美国记者还是可以到灾区拍照的。新闻自由的程度还是有区别的。国民党时期,新闻自由是多少的问题,而毛泽东时代,新闻自由是有没有的问题。当然你可以说,1942年的大饥荒属于天灾政府不怕外国人耻笑,而大跃进毕竟是人祸造成的,所以没法让外国人知道。这个解释也有一定道理。

今天的这篇文章不是政论文,倒不是说润涛阎不喜欢政论文,而是说这个系列本身属于技术性质,是告诉那些不知道如何躲避大饥荒的人万一遇到大饥荒如何能活下来的技术细节。

河南人一旦遇到大饥荒,就会比邻居河北人饿死的多。我八十年代初亲自去河南很多地方发现他们祖祖辈辈躲避大饥荒时吃树皮的方法不对。当然,我也告诉了他们错在了哪里。当我把这些躲避大饥荒的窍门告诉河南老人的时候,他们悔恨交加,说:“阎先生要是在那个时候来这里告诉我们这些,我们那么多亲人就不会饿死了。”他说的是对的。如果所有的河南人都知道我介绍的两个方法,饿死的人数就不会是几百万,减少十倍都有可能。

事实上。树皮不仅可以充饥,而且并不难吃。这可不是润涛阎的忽悠,是科学。

那么,河南人是怎么吃树皮的呢?看完图片,我再详细介绍正确的吃法。这些图片就是1942年美国记者在河南拍摄的黑白照片。你如果看完后还不知道他们吃树皮的方法错在哪里,那你真的需要仔仔细细看完我后面的介绍。你如果认为人类永远没有大饥荒了,我告诉你:未必。看后面的解释。





















这些被扒光了的树都活不了。






皮肤超级浮肿是饿死前的几种征兆之一。她这样吃野草不可能活下来的。




显然,当家的先死了。老婆孩子很悲哀。


从上面的图片可以看出,河南人吃树皮的方法跟羊吃树皮的方法是一致的。这个是祖传无疑,因为河南老农给我叙述的1959年的冬天吃树皮也是这么个吃法。

下面介绍一下科普常识,您就知道该怎么吃树皮了。

当你把树皮扒开,你会发现里边的木质部与外面的韧皮部之间有一层,这层在学术上称为“形成层”就是植物的干细胞所在地。这层细胞往里边分化出木质部,往外分化出韧皮部。也就是说,这层才是活着的长树木的地方。

当秋天来临的时候,树叶子里的蛋白质逐步被分解成氨基酸,而长链的碳水化合物被分解成蔗糖,目的是这些氨基酸和蔗糖可以运输到根系,也有一部分运输到地表上面的树干中的形成层。剩下的不能被分解的就是干树叶了,看上去薄薄的,因为大部分营养已经被转移了。

根系和树干的形成层,因为有了高浓度的蔗糖,就不怕冬天的低温。因为细胞液里的蔗糖含量越高,细胞液结冰的温度越低。没有这个转移营养能力的植物是无法度过严冬的,因为一旦细胞液结冰,春天也就无法活过来了。当然,越冬的针叶植物,比如松树,不用落叶也可越冬,靠形成层细胞里含有大量的油。但阔叶林不行,需要把叶子里的营养转移到树干的形成层与根系,以保护这些部位不受严冬的伤害。

看到这里,您就明白了:树干的形成层一旦被扒掉,第二年春天树就死掉了。您如果把里边的木质部掏空一部分,树干还可能活一段时间的,但您如果把形成层扒掉了,树就没办法活过来了。

河南大旱发生在1941年,1941年的冬天,成排成排的树皮都被扒光了,1942年又是大旱。到1942年的冬天就只有一些小的树,去年没有被扒皮的,活了下来可以吃。而这点树皮不够那么多人吃的,也就发生了大量饿死人的事。1941-1942年那次大饥荒河南饿死了300万人。到了1959年冬天,他们还是用这种祖传的吃树皮的方法,结果又饿死了差不多也是300万人。

下面介绍当年我们家乡是怎么吃树皮活下来的。

我家住河北廊坊,距离北京市区60公里。大平原,但有很多沙土地。一方面是当年的京杭大运河的河堤,高高的大堤只能种树。另一方面是至今还有的永定河。有河堤就有决堤的时候,所以有河堤就有沙地。而这些沙地就适合种树。我们那里有“一年种树不如种田,十年种树气死种田”的说法。

在大跃进人为导致三年大饥荒的时候,我们县每个人平均也有超过10棵成年树。大饥荒来了,吃树皮充饥,就能躲过被饿死的灾难。当然,老弱病残尤其是儿童和孕妇,饿死的还是很多。这也与医疗条件太差有关。此时在农村抗生素还不能敞开供应,拉痢疾拉死的不少。

但我们那里也是颗粒无收,也没有国家的救济,饿死的人数不论相对数还是绝对数,都比河南少太多了。原因很简单:吃树皮的方法不同。

上面润涛阎说过了,树皮不仅能充饥(因为吃树皮都是冬天,而冬天的树皮里有大量的蔗糖和制造蛋白质的氨基酸等小分子化合物),而且树皮吃起来的味道很好。

这里还要介绍一下树的特征。树,你看到的是树干和树叶,而你看不到的是树根。在沙土地上长的树,树根的长度要比树干的高度长太多了,三倍五倍都有。而树叶里的营养在秋天大部分要转移到树根里,因为相对于树根来说,树干的形成层总量很小。更重要的是:树干一旦把形成层扒掉,树就死掉了。而树根密密麻麻,你也看不到到底有多少树根,把树根刨走一部分,第二年树干虽然不长了,但树叶茂盛,把光合作用的产物大部分用于弥补刨掉的树根。这样,第二年冬天,你照样可以去刨树根。春天一来,这些营养又被转移到上面去发芽长新枝条了。

所以,树根是可以再生的。一些动物也一样,比如螃蟹。你把螃蟹的大腿掰下来,然后把螃蟹扔回大海,一年后新的大腿就长好了。所以,你买螃蟹有时就有一个它的一条大腿很小,因为掐架时大腿掉了,时间不够还没长好就被打捞上来了。

但人就不行。要是行,很多男人会自己阉割然后当太监。想想看,一年后新的长出来了,在宫廷里吃香喝辣,身边有佳丽三千,你专门给皇帝戴绿帽子。得挪被窝奖的肯定会在八十一岁的时候把老鸡剁掉,等八十二岁时新的长好了,新娘子钻进被窝一看,震惊得只叫:浑身的老皮都有腐尸味了,唯独小二哥鲜嫩无比,竟然吃上了童子鸡!她事后依然赞不绝口:嫩!真嫩!真他妈的嫩!可惜,宇称不守恒,人不是螃蟹,男根不是树根, 新娘子晚上的日子不好过。

下面介绍刨树根的方法。用刨斧,在距离树干几米远开外的地方挖树根,粗度不大于人的胳膊为宜。一旦把树根刨断,一定要“顺藤摸瓜”直到把最远处的树根刨出来,长的可以有十几米远,因为断了的那截树根,你不刨出来就浪费在土里了。

把刨下来的树根截断,每截一尺半长。然后用木槌敲打树根,要把每一个部位都敲打一下,然后就可把里边的木质部拉出来了。这个木质部虽然雪白雪白的很好看,但不能吃,用于烧火做饭。树皮(严格地说是树根的皮)很厚实。整个韧皮部都在土壤里,非常鲜嫩,尤其是离树干很远的年幼分支。

而且,河南人吃树皮的吃法也不对。正确的吃法如下:

把这些树皮(树根的皮)晒干,冬天主要是风干。冬天的空气相对湿度和绝对湿度都很低,那个筒子用风一吹就干了。然后,用石碾子轧。转几圈就把树皮里边的面粉轧出来了。然后过箩,把不能轧碎的韧皮部里的长纤维扔掉。树皮的面可以做面条,因为冬天里边含有大量的蔗糖,比较甜。尤其是榆树的皮,味道非常好。我们那里榆树比较多,吃榆树皮的面做的面条那是一种享受。

一棵成年大树,树根的重量要比树干多。所以,不可能也不需要把整个大树砍掉然后挖树根,而是不影响树干存活的情况下挖树根。树根的再生能力非常强大。当树干得知你把它的很多根挖掉了,第二年它就不长树干了,而是把营养用于长树根。再说一遍,大树的根系发达,很深很深的地方还有根系。所以,你挖的都是比较靠表土的地方的根,不会影响树干的存活。当然你如果故意想搞死树干,把大树底下的根也挖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后来不挨饿的时候也想吃树根,只是有一次得到了姐姐的共鸣,我们就在冬天又刨了榆树的树根。可那时候已经用机磨磨面了,石碾子早就拆掉了,把树根用粉碎机粉碎,得到了的榆皮面,哪里舍得做面条吃?只好用一比十的比例,就是一份榆皮面,十份白面,做出面条。那叫一个爽口!非常滑溜,非常劲道,味道非常鲜美。

那么,用什么方法做榆树皮面的面条呢?我们那里很多家里有一种叫“压合拉”的炊具。它的构造很简单,有两部分组成。下面的是一个大方木头,中间有一个用圆规画出然后凿成的眼,这个眼的直径在底下的要比上面的小,然后用砂纸把眼磨好。把一个有很多孔的圆铁片放入上面的洞中,在中间部位托住了,因为下面的洞直径小一点。把很硬的面团放入这个洞里,而被一个跟孔径一样大的圆木活塞压下,这个活塞是用木轴连接在一根很粗的圆木上,而这个圆木的顶端用轴固定在方木的顶端。就像一个铡刀一样的构造,所不同的就是有个活塞和放面团的洞。用力一压,面条就只好从有孔的底下出来,把“压合拉”直接放在大锅台上,压出来的面条就直接深入到锅里。

“压合拉”的压字就是用力往下压;合的意思就是那个动作跟汽车发动机的工作原理一模一样,跟做爱的“天然合一”的苟合的合字是一回事;而拉字就不用解释了,不太文明。

由于吃树皮是几十年一遇的,村里不是每家都有压合拉,但三五家就用一个,大家借用。最近我回老家问了这个东东,年轻人都不知道那是啥。人们不认为还有吃树皮的那一天,早就把这类东西烧掉了。

顺便说一下,大饥荒年代草籽并不缺,因为大旱的时候庄稼不长,或收成低,但野草的生命力不是盖的。要是涝灾,到处都是稗子草。这个稗子草就是水稻的祖先。稗子草的草籽要比大米香多了,虽然产量比水稻低得多。所以,你只要按照我这个系列的方法去做,就能度过大饥荒。

最后说说将来人类会不会再次遭受大饥荒。在中国历史上,大饥荒几乎是每个世纪都有一两次。这里说的不是小面积的饥荒,而是整个省甚至数省范围的大饥荒。

虽然农业科学的发展和运输工业的发展使得大饥荒很少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会得到大批粮食的调入。但我们对未来还是无法百分之百肯定。地球环境的破坏,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们无法预测。另外,科学家们的科学成果往往是有利有弊的。就拿上次三年大饥荒来说,就是人祸造成的。而人祸的根本原因是看到了一篇苏联农业科学家的论文说深翻土地会增加产量。全国范围的深翻土地,导致了大面积颗粒无收(前文已经论及,在此不赘)。

您可能说以后再也不犯这类错误了。那您就错了。目前已经报道了国内有的地方引种了转基因作物后,老鼠消失了。根据常识,转基因作物不是有毒而把老鼠毒死的,有人猜测的是对的:吃了转基因作物的雄老鼠,不再跟母老鼠做爱了,性激素分泌/代谢异常造成的。老鼠的繁殖能力极强,生下来的小老鼠一个月就可交配繁殖自己的后代了,而且每月一窝。杀绝老鼠是非常非常难办到的,但如果是雄老鼠不想做爱了,那两年就绝种,因为老鼠的寿命就差不多两年。

那么,人会怎么样?男人吃了这样的转基因作物,即使跟老鼠一样的结果,说不定也需要很久才表现出来的。雄激素是睾丸产生的,假如转基因作物影响睾丸正常发育,那还要等到小男孩长大后娶了媳妇后才知道,因为睾丸看上去个头不小,未必表明功能没问题。要知道功能是否有问题,还得等很多年。连老鼠都能绝种,谁知道科学家们发明的这些东东啥时候来个大灾难。别说大饥荒了,人都有可能面临绝种。要是男的都不愿意做爱了,鼓励都很难办到。谁包二奶就奖励谁一百万,那也未必能解决问题,他包二奶了,可晚上还是自己睡咋办?说不定同性恋会时髦起来呢。

再说了,我们都不知道到底转的哪个植物基因或者微生物基因会影响人的生育。用动物做试验来推导对人的影响,常常不靠谱。比如,很多药物可以杀死老鼠的癌细胞,但癌症病人吃了根本无效。所以,要用人做试验的话,需要很长时间,尤其不能一下子大面积推广。那就又犯了1958年全国深翻土地运动的错误了,是拿全国人做试验,风险很大。

最近还有资料表明:有的买办竟然造假,说引种的美国玉米品种不是转基因作物,也就不需要做任何试验了。但有心人到美国的专利局查资料,发现这个玉米品种的父本(还是母本?需要差一下原文)是转基因,这样,买办为了个人发大财,就蒙骗了大众。在不骗人不能发财的国度,党大于法,有钱可以买通任何官僚,什么后果都可能发生的。

还有,地球气候突然大变,对作物是有灭绝的危险的。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作物不同于野草野菜,生命力非常脆弱。中国半个国家大涝半个国家大旱的可能性很低,但不能排除。一旦遇到大饥荒,别忘了两件事:吃草籽,吃树皮。方法非常重要。想想看,1959年的时候,要是有网络,大家都能看到润涛阎的这个吃草籽的系列,根本就饿不死那么多人。河南老农告诉我说59年的时候他们那里到处都是野草,要是知道能把草籽弄出来吃,那多好!

看到这里,您别得出结论说润涛阎反对种植转基因作物。我要说的是:需要小面积的试验,用人做试验的话,涉及的人不能太多。而且要等至少一代人才能看出结果,然后推广。人类的科学发明,积极的一面不容抹杀,但危害的一面不得不提防。想想看,核武器是何等可怕。几千米深的海洋,到海底下面再钻几千米,把里边的石油搞出来烧掉,烧得昏天黑地。看看北京吧,一片雾蒙蒙的样子。我们靠着先进的科学技术,没有节制地破坏地球,未来将有三大隐患:

核大战将让人类回到石器时代,如果人还有没死掉的话;
气候变化引发的大面积颗粒无收而导致的大饥荒;
转基因作物、转基因肉蛋奶等新技术引发的男人不再做爱,或者女人不再生孩子。

当然,如果人类永远也没有了大饥荒,没有了灾难,那是求之不得的。所以,当我跟朋友谈起这个话题时,大家都说我是杞人忧天。但愿如此。

俺这个系列只能对躲过大饥荒有用处。前几年北朝鲜就发生了饿死人的事。说不定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吃草籽怎么吃树皮。

下面一些图可以看到饥荒是何等可怕。



饿到这份上就走不动了。手边上的那两个就是爬行用的。




没吃的,孩子成堆的饿死也就不奇怪了。



照片解释说是饿死的哥俩,没人有力气把他们抱走安葬。这跟我在河南调查的1959-1961年饿死的人没人有力气把他们埋葬的情况一模一样。历史反复重复着。



照片上说饿死的孩子到处可见。



这个就是我在旧作里谈到的“甜根”,在北方的池塘边上可以挖到。看旧作《我欠弟弟一碗面条》。到底是什么植物,我没有研究过。根很甜。我大姐发现后,我们每天都去挖,边挖边吃,很甜很好吃,虽然只有一兜水而已,但春天有了这个就不会饿死。(下次回国,专门请我大姐带路去找、辨别这个甜根,看看到底是什么植物的根。)

1960年的春天,对我来说是更大的灾难,因为树根不能吃了,草籽发芽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其中的图片也是网上找的,我那年头没有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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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弟弟一碗面条(图)

2007-04-05


 





我欠弟弟一碗面条
------往事追忆(九)


润涛阎



1962年的夏天,当时的我六周岁半,弟弟比我小两岁,妈妈说要去姥姥家看望生病的姥爷(外公)。临走前她吩咐我:“这是和好了的一碗白面,等到中午时用甙面杖甙成薄片,等到水烧开了就下锅。然后把这碗里的佐料(醋和盐)倒入就可吃了。你俩一人一碗。”


听到要吃白面面条了,弟弟的眼睛睁的跟生产队那头公牛有一拼了。我的嘴巴也不由自主得抿了五六下。


三年大饥荒已经有所好转,但早晨还是要靠跟着姐姐去池塘边挖甜根充饥。甜根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只知道那是一种茅草的根。嚼起来非常甜。吃白面那要盼到过年吃饺子才成。那年头盼望过年盼的北斗星一直往南移。


“晌午了,该做饭了吧?”弟弟摇着我的胳膊央求道。我出门看了看太阳,离开地面只有一杆子高,便严肃地告诉他:“现在也就是刚九点,离晌午还差仨钟头呢!走,挖猪菜去!”弟弟失望地背起了背筐,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去野外挖猪菜去了。


“你看,日头在头顶上了!回家甙面条去。”弟弟又嘟囔了起来。我也何尝不如此?如何把面团切成条,如何用甙面杖甙成片,然后如何下锅煮。那一道道工序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整整试验了一个上午。这时已经胸有成竹,这面条仗一定能打好。一上午的琢磨早已运筹帷幄,决胜负于千里之外了。


两个人连跑带颠回了家,把猪菜往猪圈里一倒就着手打面条仗了。那年头虽然还没上学,但从姐姐们念报纸能记住的只有“革命”、“斗争”、“战斗英雄”等字眼。


“打好面条仗”嘴里念念有词,手中锅碗瓢勺叮当乱响。面条煮熟了!那香味扑鼻直达肺腑,我们哥俩要提前过年了!激动的连拿勺子的手都有点颤抖。


咣 啷啷!自行车声进了院子,吓了我们一跳。一看是二姨家的二表哥来了。他是赶集路过我家来串门看望我妈的。一进门就问我们我妈在不在家。我立刻回答说她去了姥姥家。二表哥说他卖猪的钱准备买粮食时被小偷给偷走了,说着泪水淌了下来。我们知道这可是太糟糕的事了,心中便自言自语地问:“他敢回家吗?”


为了安慰他,我立刻让他吃饭。他以为那面条是我们吃剩下的便抄起碗筷嘟嘟嘟嘟吃了起来。那声音跟电影里机关枪差不多。一口气他把锅里的两碗面条代汤全部干净彻底地消灭掉了。就跟毛主席打仗一样。


表哥吃完后一抿嘴就走了。就象八路军打游击似的。


弟弟和我看着表哥吃面条时那如饥似渴的举动都惊呆了,其实是得知他丢了钱我俩那同情心抑制了自己饥饿时的贪婪。


可表哥一走,弟弟看到锅里连一个面条都没剩下,便向表哥用过的碗勺里瞅了一下。他惊奇地发现勺子里面还有半寸长的一截面条,立刻用筷子去夹。他的眼里放出了绿色的光。那惊喜的目光比30多岁的老光棍见到新媳妇时还酷热。


当他把那一截面条夹起来后,他没有把它送到嘴里,而是按照我们的历来规矩告诉我说:咱俩一人一半。


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回头便跑。因为我家房前屋后有不少桑树,虽然还不到桑蕾变红能吃的季节,但还是跑去看看有没有可能提前变红。姐姐说愚公移山感动了上帝。我沿着桑树林子走了一趟,我发现我的心和泪水没有感动上帝。我的心绝对诚,我的泪绝对热。这件事使我至今都难以相信上帝的存在;比让陈良宇相信三个代表还难。


肚子里乱叫。饥饿虽然难忍,但比看到弟弟的目光好受得多。待了一会儿,弟弟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我刚要向他歉悔,他露出了苦笑:“我不会告诉妈妈我们没吃上面条。”他的话把我已经下坠的心使劲往下揪了一把,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几十年过去了,我俩从不敢提起此事。妈妈临死也不知道小时候她让我们提前过年的白面面条我们并没有吃到嘴里。今年回国过春节,几次蠢蠢欲动想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两碗面条的事,但始终没有勇气开口。总觉得我这么做是在给他的伤疤上撒盐。几天后他问我回国了想吃些什么,我告诉他说:“面条”。他愣愣地看着我,最后什么也没说。看来那桩往事他还记得。他也不想往我的伤疤上撒辣椒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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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真的过的不是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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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只吃瓜菜,你会生不如死:“瓜菜代”的日子

润涛阎


10-2-2010


(接上文)


上文已经谈到,一九五九年冬天家里没有一粒粮食,主要是吃草籽。由于草籽里边油脂太高,很快就腻了。

实际上在夏天开始打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下一步就是挨饿了,便惶惶然不可终日,大跃进深翻土地加上共产主义随便吃食堂那可是全国范围的胡搞,全国挨饿时国家是无法解救的,便开始考虑如何度过挨饿的时光了。可是土地都归公了,没有自己的地,无法自救。但把房前屋后的院子全部用上了,有的种豆角,有的种茄子,而我妈说大白菜可以放到冬天吃,秋天可以吃野菜。


这样。我家前后院都种上了大白菜,虽然长势喜人,可毕竟院子面积有限,秋天大白菜收获后就储藏在后院的白菜窖里了。妈妈认为,只要不饿死,就得过年。而过年的象征就是要吃那顿饺子。有了大白菜没有白面,饺子怎么吃?妈妈说,把白菜叶卷一卷就下锅当饺子煮着吃。可天天吃草籽,就特别馋蔬菜。实在忍不住了,妈妈也就认同过几天就吃掉一棵大白菜。哪里舍得炒着吃?洗干净刚刚切成丝,大家馋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把白菜放一点盐,其它啥都不用放了,用筷子一拌,大家立刻怦然心动似的,吃起来那叫一个爽。


上文说过了,我们那里有吃树皮的诀窍,就是吃榆树根的皮。我还清楚记得第一次吃榆树皮面,那个好吃啊,在常年没有糖的情况下,吃上有甜味的东西,就好像吃了蜜一样。为了节省能量,不论大人小孩,都是天一黑就钻进被窝,第二天很晚起床。而且家家如此,睡觉成了两个主题的一个。另外一个主题便是在寒冷的冬天刨树根。也就是说,大饥荒来了后,没有活干,唯一的活就是找吃的,然后就是睡觉,减少体能的消耗。这样,三年大饥荒的第一个冬天就这么过去了。那我们那个地方第一个冬天为何也饿死了很多人呢?这个有点符合达尔文进化论的理论。有的人身体素质太差,大冬天的刨树根的活干不下来,也就饿死了。有的人有力气,但懒惰,不想吃那个苦头,就吃玉米轴,拉不出来而憋死。这样,就把体质差的、懒惰的给淘汰掉了。


大家刨树根,而且不分男女老幼,都搞得满手血泡,这当然说的是手心,而手背更惨不忍睹,冻伤如同加入了酵母的馒头,发起来就成了黑红色的包。本来寒风如同刀子般锋利,在冒着血丝的地方就更加刺骨,感觉像扎针一样的痛。所以,大家都盼着春天的到来。


北方的春天从哪一天算起?那就是立春,多数情况下是在春节前后。虽然野外冰冻三尺,但向阳的坡地,野菜悄悄地露头了。当看到了野菜的嫩芽,姐姐高兴地大叫了起来。春天,是个守信的帅哥,其信用堪比弄潮儿。海边的姑娘,应嫁弄潮儿;平原的女孩,就该许给春天。


春天,顶着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带着月亮的忧伤,踩着共产主义要什么有什么的梦想,按时来到了哀凉的村庄。有谁不喜欢春天?至少可以说,不喜欢春天的,那他就一定不是农民。农民知道,春天来了,种上几粒种子,将来收获的便是一箩筐。


可三年大饥荒的春天就不一样。改用伟大领袖的说法,那就是:习习春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在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春天来了农民买不到种子的记录。然而,在创造了历史的伟大领袖英明领导下,1960年的春天,除了南方的一些稻田,全国各地的农民都没有种子下播,因为饿死人的时候,村干部们也无法不把种子吃掉。他们也是人,在自己的老人和孩子挨饿的时候,他们也无法抗拒粮食的诱惑,便把种子也吃掉了。这些种子当初他们是告诉社员们不能吃掉的,要留明年春天播种的。可是,到了春播的时候,他们也就蔫了,没法向社员们交代他们把种子偷吃掉了。这就是后来四清时社员们揭发干部们的主要内容,简直罪大恶极。然而,偷吃过白薯干的我特别理解偷吃了种子的干部们。理解万岁。


干部们也有他们的理由,因为他们认为,国家虽然不能救济农民,但进口点玉米种子总该能做到的。这个误判是因为村干部们太相信组织了,也是看得太近的原因造成的。


从村干部到公社干部再到县委书记,纷纷向上一级打报告:春播没有种子!报告一直打到国务院。周总理发愁了,毛主席也发愁了。他们最后决定:不能让世界知道中国需要进口大量粮食。中国全国每年需要的粮食是2亿吨,要进口1亿吨粮食是办不到的。1960年决定不大量进口粮食。

我那时候还小,虽然记事了,但听不懂爷爷的话。记得有一天,他跟一位叫朱光前的表爷说:“八路军(这里要说一下,我爷管共产党叫八路军,原因不详)不会进口种子的!因为美国那边要是知道了中国在闹大饥荒,说不定就又打仗了,这个时候打仗是非常难办的。而且,毛主席跟苏联交恶,就是要把苏联专家尽快赶走,这样,关上门,外国人就无法知道我们挨饿到何种地步。也就不担心在此时有战争危险了。毛主席宁肯饿死一半农民,也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被美国打败。只要有人活下来,就会繁殖。可要是江山没了,那他不会甘心的。”这是那天爷爷跟朱表爷说的,我听着不太懂,但大意明白,就是搞不到种子播种了,还得挨饿。我只关心是不是挨饿,害怕挨饿,别的不感兴趣。


后来我长大了,也就慢慢明白了我爷爷说的话了。涉及到这些话题,我一直没有找到经得起推敲的中苏突然交恶的原因分析。毛主席突然就跟苏联闹僵了。今天的官方回忆文章大都说是他和赫鲁晓夫俩人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袖而交恶。可当时饿殍遍野,他哪里有精力想国际共运的领袖那码子事?大面积颗粒无收的后果是什么,毛主席和周总理是清楚的。似乎我爷爷的独立思考判断得出的结论更经得起推敲。记得那天我爷爷说完,表爷也点头认同,表爷可是人精,什么经历都有,是判断力极高的智者。他回复我爷爷说:“表弟说的有道理,我在东北多年,就给二毛子干活,二毛子跟我们中国人不一样,他们说不定就会把我们中国人挨饿的事说出去的,我们‘家丑不可外扬’的文化未必跟他们一致。所以咱们要有不进口种子的打算,因为作为战略家的毛主席不会让美国人知道我们挨饿到这等地步的,那太危险了。如果有粮食,说不定他在这个时候出口给外国点呢。这叫兵不厌诈,他最擅长。”


三年大饥荒开始于1959年的夏天,毛主席得知这个事实后,立刻着手跟苏联找茬,在1959年的6月份,他要苏联原子弹专家交出造原子弹的图纸,苏联专家不干,毛主席不高兴,必须交出来。在1959年8月,苏联不仅不交图纸,干不下去了干脆撤走了原子弹专家,然后两国关系迅速恶化,到1960年初,苏联就开始把其它方面的专家也撤走了。从此,中国的大门彻底关上了。


苏联专家所在的都是几个大城市,而南方水稻田由于没有遭到深翻土地的影响而有收成,交的公粮就供应给几个大城市。北京天津上海等苏联专家在的地方,城里人挨饿的不严重,直到苏联专家走了以后才挨饿的。但苏联还是知道了中国人挨饿的事,苏联外交人员就问及这个话题,如果当真,可以提供粮食,以修好两国关系。中国断然否认。苏联专家也没亲眼见到中国农民饿死,因为他们不到农村,外国人不许随便在中国旅游,即使在大城市,也时时刻刻有中国专家陪同。这个信息,引发了毛主席和刘少奇的极大关注。


1960年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彭德怀都被指责里通外国,说的就是他在1959年刚刚开始大饥荒的时候跟苏联专家有过接触。毛主席和刘少奇怀疑他把大饥荒的事告诉了苏联人。彭德怀至死都不承认这一点,但毛主席和刘少奇一直这么认为的。到底是谁把农民大量饿死的真相告诉苏联专家的,文革中对所有跟苏联专家接触过的中国科学家甚至宾馆服务员都预先打成特务,然后逼迫交代,可一直没有找到线索。这个谜,就永远无法解开了。而这件事对刚打完韩战不久的战略家毛主席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事件,他担心内部有人暴露了内情,彭德怀就是怀疑对象之一。如此不放过彭德怀绝不是因为他在庐山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那点事,刘少奇当面告诉彭德怀,让他交代跟苏联人都说了什么。彭德怀临死都对刘少奇诬陷他里通外国而耿耿于怀。


到底彭德怀跟苏联专家提没提大跃进饿死农民的事,润涛阎无法知道。既不能相信,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由于彭德怀知道深翻土地是大饥荒的罪魁祸首,而深翻土地的馊主意就是苏联耕作学家发表的论文被中国耕作学家看到了而大面积推广导致的。说不定彭德怀就对苏联科学家有看法,要他们谨慎一些,才说出了深翻土地导致大饥荒这个话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管是怎样一个场合,即使他聊天时说漏了嘴,也绝不是故意出卖机密的。退一万步讲,就是彭德怀要求苏联科学家谨慎从事而说出了饿死人的事,他死也不能承认的,那年头特务是死刑,而且遗臭万年。他不怕死,但怕死后的名声。


那么今天回头来看,如果当时美国真的知道了中国全国级别的大饥荒,美国会不会开打而报韩战之仇?润涛阎不知道答案,但从老布什打了伊拉克时知道萨达姆还有大规模,就停了下来,但当后来小布什得知萨达姆把大规模销毁了,便立刻打入,把萨达姆绞死。如果美国知道中国在1960年人人饿得东倒西歪,唯独军队不挨饿,那也说不定就调入航母开打。虽然我们今天不能判断美国会不会开打,而把毛泽东变成萨达姆,但当时的战略家毛泽东肯定是恐惧这样的时候跟美国开打的。这不仅仅是中国挨饿战争无法长期坚持,更重要的是,毛主席害怕挨饿的人民一旦战争起来不跟他走。民心,他是非常在意的。


那么,为何苏联没有开打?其实,赫鲁晓夫那时候认为中苏还是属于共产党阵营里的内部矛盾,而他真正的对手则是美国。非但如此,他还在1961年给中国援助了20万吨粮食用于东北地区的种子,也就是说,只有东北有灾荒,需要苏联援助一下。赫鲁晓夫就给了,这样,毛主席就不怕东北人饿死前往苏联跑而把大饥荒的事实传播出去。那毛主席为何害怕赫鲁晓夫知道大饥荒实情?因为赫鲁晓夫在斯大林在世时对斯大林俯首帖耳,跟干儿子似的。到了斯大林一死,他就鞭尸。毛主席认为赫鲁晓夫不可靠,如果让他知道了中国大饥荒真相,说不定他就发兵过来了,因为他没有信用。而后来解密的苏联资料看,赫鲁晓夫没有跟中国打仗的想法。当然,前提是他不知道中国大饥荒的实情。


战略家毛主席也糊弄了赫鲁晓夫两下:一下是上面说的,就是要赫鲁晓夫借给东北粮食(其实是当种子用,反正苏联也有传闻说中国有大饥荒了,干脆来个兵不厌诈,不要白不要),赫鲁晓夫便认为中国的大饥荒不像苏联专家说的那么可怕。第二下就是提前还债。


到中苏关系破裂时,中国还欠苏联各项借款和应付利息,共计14亿卢布,折合人民币52.9 亿元(数据来自周恩来1964年的《政府工作报告》)。苏联提出5 年还清,不计利息。毛主席认为赫鲁晓夫在打探中国大饥荒的实情,毛主席时时刻刻抱着“敌人忘我之心不死”的恐惧感或者叫危机意识。1960年在北戴河毛主席告诉周恩来要加快还债步伐,三年内就还清。这就给全世界一个明显的信号:中国没有大饥荒。反过来对内告诉中国人民,挨饿是因为苏联逼债。而后来的资料表明,苏联没有逼债那回事(见吴冷西《十年论战:中苏关系回忆录》)。


综上所述,毛主席认为赫鲁晓夫在战略上不是他的对手,毛主席可以把赫鲁晓夫玩于鼓掌之上。苦了的是中国农民。


但如果从毛主席的战略角度来换位思考,也就是说,润涛阎是当时的毛泽东,那我认为毛泽东做的没有不可理解的。不论是被美国打败,他自己成为萨达姆;还是被苏联打败,他成为当年不可一世、把大明朝打败的李自成,都让他无法接受。别说他成不了萨达姆、李自成,当年他瞧不起的才子首推郭沫若,而他最佩服郭沫若的一点就是老郭写了《甲申三百年祭》给他看,他爱不释手。在这以前的战争年代,他很忙,但读了资治通鉴等历史古书,而没有下功夫读李自成那段详细历史。 毛主席看到后亲笔复信郭沫若:“你的《甲申三百年祭》,我们把它当作整风文件看待,小胜即骄傲,大胜更骄傲,一次又一次吃亏,如何避免此种毛病,实在值得注意。你的史论、史剧有大益于中国人民,只嫌其少,不嫌其多。”


这本书使毛泽东苦苦思索未来的江山。蒋介石看后也不舒服。李自成打下天下后,立刻被外敌席卷了。而这个引外敌入侵的就是有军权的吴三桂。毛主席担心彭德怀里通外国不是没有道理的,李自成的先例就在那摆着。所以,润涛阎一直认为彭德怀倒霉的根源之一便是郭沫若1944年写的能吓唬住任何当权者的《甲申三百年祭》。毛主席知道,在全国大饥荒的时候外敌一旦进来,他的反抗能力根本比不上当时的李自成,而苏联的军事能力绝对比大清厉害。美国也不是省油的灯,在民心相背、遍地饥民的时候跟强敌打仗不符合军事家的常识,这一点毛主席非常清楚。所以,毛主席度过了自己成为萨达姆、李自成的危险,靠的是他的战略谋略功夫。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只要苏联跟中国关系紧张,他至死都不会放出“跟苏联专家说出中国大饥荒内情的彭德怀的”(这是毛主席和刘少奇的猜测、彭德怀死都不承认的历史悬案)。文革开始前,毛主席第一个安排的就是彭德怀,让彭德怀去四川大山里搞三线建设,就是防止万一北京大乱失控后他被人放出来成为引苏联军队入境的吴三桂。而彭德怀对他忠心耿耿,但他熟读中国历史,必然有这个担心。作为政治家,“防患于未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乃常识。


以上介绍的是当时的国情。


别说润涛阎是钻进毛主席肚子里的蛔虫,这些都是我爷爷跟朱光前表爷俩人多年反复琢磨、推论出来的,我后来慢慢体会,资料看得越多越发现他俩的推论要比任何历史学家和知识分子们的言论更符合逻辑和历史真实。虽然我中学时最喜欢的书就是资治通鉴之类的历史书,但这些事情的推论不是我干的。毛主席和周总理骗过了美国政要,骗过了赫鲁晓夫,骗过了数亿中国人民包括大批知识分子,但没骗过独立思考的我爷爷和朱光前表爷二位农民。今天您肯定说:没看到过文章说彭德怀挨整的真正原因竟然是这个。是的,因为毛主席周恩来刘少奇三人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真相的。您以后会看到,那是因为一定会有人剽窃润涛阎的这篇文章。

下面就是瓜菜代的真实经历了。


种子没有了,被干部们吃掉了,没有进口的种子,春播时农民就干瞪眼了。地里都是荒地,谁爱种谁就种好了,反正没人管了,没饿死的也没有多少力气了。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很多有菜籽的农民没有把菜籽吃掉,那是因为菜籽太小,也太少,吃了不管用,就留下来了。这样,大家还是把耕地种上了蔬菜和瓜类。这总比野菜好吃。


最早吃上的蔬菜是春萝卜和菠菜。吃了一冬天的树皮,突然吃到了新鲜蔬菜,那种兴奋令人终生难忘。这下可饿不死了。虽然没有了庄稼,可到处都是蔬菜瓜类。勤劳的中国农民那种求生的坚强信念和努力不是吹的。没有这个,这个民族无法存活到今天。


可人们哪里知道,长时间只吃蔬菜,那跟慢性自杀毫无二致!


今天,你可以天天吃撒拉吧,但你可知道,里边有富含蛋白质的鸡蛋、奶酪甚至鸡肉,英文名字叫 Chicken salad 之类的,而且还给你加dressing ,那里边有奶油。你要是天天只吃瓜菜,你很快就知道那生不如死的感觉是啥了。


今天我们知道,蔬菜里不仅仅严重缺乏油脂、蛋白质、胆固醇,还缺乏锌元素。没有油脂,就无法得到细胞膜需要的脂类化合物,细胞分裂都成问题。缺乏蛋白质,那人的细胞一切活动都无法进行,因为都需要酶促反应,而酶促反应里的酶基本组成就是蛋白质。而人体没有合成氨基酸的本领,靠吃入。没有氨基酸,就不能合成蛋白质。胆固醇也非常重要,胆固醇严重缺乏,人会死掉的。就是缺乏的锌元素,也对人的免疫系统有直接的影响。


虽然老农民不知道这些理论,但实践告诉他们要这么天天吃瓜菜,身体很快就顶不住了。


可是,没有粮食,没有粮食种子也就没有粮食,又没有牛奶喝。吃瓜菜的日子就延续了很长时间。


文革开始的时候,全国都要“忆苦思甜”,就是工作队要老贫农忆旧社会的苦思新社会的甜。可老贫协上台后泪眼婆娑地回忆起来了“瓜菜代”,工作队一听立马吓坏了,让老贫协停下来。那知识分子城里人以为老贫协没文化,搞错了,其实,老贫协心里跟明镜似的,大家都无法忘记瓜菜代的苦难,而可以忘记吃树皮野菜的日子,盖因为瓜菜代的时候,那生不如死的经历终生无法释怀,一旦有机会诉苦,绝不会放弃的。


记得老贫协听到自己诉苦的哭声后,明白自己是犯了政治错误,便立刻擦干眼泪,咬牙切齿地批判起刘少奇:“刘少奇,老白驴!谁爱骑,谁就骑!”


工作队一听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老贫协还继续怒吼:“刘少奇,老白毛!谁爱挠,谁就挠!”工作队受不了了,这么个正经的大会成了个玩笑大会,他害怕了,便说:“行了,行了。”可老贫协不干,接着怒吼:“刘少奇,你跟我们贫下中农不是一路货!你搞的是资本主义,我们贫下中农搞的是修正主义!”工作队立刻走到前边把他拉了下来。这次可是真的不是他装不懂,他真的搞不懂修正主义是好还是不好。


这个故事表明,吃瓜菜的时光是何等痛苦。


农民痛苦,城里人此时也麻烦大了。因为没有粮食吃了,国务院成立了“瓜菜代领导小组”,敬爱的周总理任组长。别说这时国务院最大的权利机构就是“瓜菜代领导小组”,连整个中央所有机关所有部门唯一的工作就是如何解决城里人吃饭的问题。而农民唯一能给城里人提供的食品就是瓜菜。很多人不知道“瓜菜代”的代是啥意思,那是因为那时候城里人有食品券才能购买一定量的食品,包括面粉和油类。但没有了粮食,食品券就成了用瓜菜来代替食品,简称“瓜菜代”。


瓜菜代的时候,城里人也发生了浮肿病。就是没有能量,没有蛋白,没有油脂,甚至缺乏锌元素而导致的濒临死亡的症状。
 
到了1961年北京等大城市也熬不住了,就进口了440万吨粮食,占全国粮食缺口的4%,只能用于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这点粮食要是供应给全国人民吃,只够吃8天的口粮。当时敢进口粮食的另一个原因是:到了1961年毛主席周总理没有发现美帝、苏修有跟中国打仗的迹象。


周总理当上了历史上第一个瓜菜代组长,说起来他是无辜的。因为他是反对大跃进的,被毛主席批评为小脚女人一拨的,跟邓子恢一块挨批的,他还做过检讨。灾难来了,要让他擦屁股,他就兢兢业业地干起来了。


精彩的故事也就出现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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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公粮的招数---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润涛阎


10-5-2010


(接上文)


上文谈到,1961年从国外进口了一些粮食,主要用于北京和上海市民的食物。尤其是北京,总是有外国使节的,不能让他们亲眼看到北京人饿死。但这点粮食要是让全国人民吃,那只不过是8天的平均口粮。但农民继续吃瓜菜的时候,这些进口的粮食也就有一部分成立种子。我们那里的1961年还要吃瓜菜,冬天吃树皮的。到了1962 年的春播时节,上边给调来了一些玉米种子,也从东北调来了一些土豆用于种植块茎(等于禾谷类作物的种子)。这下子农民真正看到了结束大饥荒的曙光。


由于有了大跃进土地公有制共产主义大锅饭导致的大饥荒教训,不容分说,下面就自动地把只长野草的土地给承包了,也就是分给社员们自己经营。虽然刘少奇到了1962 年才认同了农民自救,下达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农民自救文件。“ 三自”即指“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 , “一包”即“包产到户”;四大自由是指允许农民有借贷、租佃、雇工、贸易的自由。当年看到这个三自一包和四大自由的内容,你就知道实质上是把社会又拉回到了解放前。毛主席搞大跃进搞砸了,到此时他也就把政策决定权让位给了刘少奇。


1962年有了收成,三年大饥荒期间全国风调雨顺,所以,老天爷告诉人们:大饥荒别往老天爷我头上扣屎盆子!那是你们地球人搞的人祸。


如果说大跃进属于试验性质而导致的大饥荒是不可预测的农民应该而事实上也原谅了政府,那么,1962 年交公粮引发的农民的愤怒则是要爆发的火山。


如果不交公粮,农民自己种的地产的粮食还是不够吃的,可要是交公粮,那就又挨饿了。然而,不交公粮军队怎么办?城里人怎么办?所以,公粮还是要交的。问题就出在了交多少方面。


这粮食是各家各户自己播种、自己管理、自己收获的,已经到了自己的手里,不够自己吃的,还要交出来,就等于口中夺食。尤其是经历了三年大饥荒饿殍遍野,谁不把自己的粮食当成性命?很多人都准备好了:我挨饿的时候政府不管我们农民,等有了收成就逼交公粮,少点可以,但多拿那我就拼了。


周总理是管家,他心里清楚需要多少公粮才能够军队、城市人口吃的,国务院便下达了收购粮食任务。一级级往下压,省长压地委书记,地委书记压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压公社书记,公社书记压农民。可公社书记没有能力拿到那么多公粮。因为产量低,要拿走差不多一半才行。可农民不给,本来就不够自己吃的,拿走一半,其难度可想而知。


县委领导们就开始研究办法。凡是吃商品粮的,住在县城里的,只要你能到村里搞到公粮,数量越多,你的政绩越大。不是党员的可以入党,是党员的,可以提拔干部级别。这一来不要紧,当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大家都知道中国历史上有集玩权术之大成的《吕氏春秋》,有《孙子兵法》,有诸葛亮曹操等无所不用其极的奸诈计谋,有“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借刀杀人、以逸待劳、趁火打劫、无中生有、暗渡陈仓、隔岸观火、李代桃僵、顺手牵羊、打草惊蛇、借尸还魂、调虎离山、欲擒姑纵、抛砖引玉(诱杀)、擒贼擒王、釜底抽薪、混水摸鱼、金蝉脱壳、关门捉贼、远交近攻、假道伐虢、偷梁换柱、指桑骂槐、假痴不癫、上屋抽梯、树上开花、反客为主、美人计、空城计、反间计、苦肉计、连环计”,外加“走为上” 这 檀道济的三十六计。


虽然说这些计谋都写在了书中,可您要回顾历史,您会发现:真正把这些五花八门的计谋别说都用上就是用上一部分,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我告诉您:在大饥荒过后收公粮的时候,所有这些计谋统统都用上了还不够。


非常遗憾地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哪个人把那时收公粮的精彩故事写出来了。估计是因为老农民不会写,知识分子不敢写,这段历史就丢掉了。可要是有人把那些精彩故事都写出来,绝对比任何一部历史书都好看。


这不是润涛阎这个系列要写的主要内容,但这段历史涉及到了这个话题,根本无法迈过去,才决定写其中的两个故事:一个老汉的故事,一个小孩子的故事。然后接着写我的经历。


今天先写老汉的故事。


他的名字叫许文义,六十年代初的时候五十多岁,是个鳏夫。


许文义有一个遗传病,就是特能吃。


看过《史记》的都知道历史上有个叫廉颇的大将军,从赵国跑到了魏国,又回到了赵国他一顿能吃十斤猪肉外加一斗米做的饭。到了晚年他还想带兵打仗,赵王派使者去打听:“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廉颇老当益壮,立马切十斤肉,一口气吃完。表明他还能上阵杀敌。廉颇的敌人郭开就给使者出谋划策,使者告诉赵王说廉颇特别能拉屎,一顿饭工夫他去三次厕所。把赵王给糊弄了,赵王不知道能吃的人一定能拉,所以赵王没用他,以为他老了。赵国败给了秦国。今天很多人不知道廉颇何许人也,但“尚能饭否”这个成语妇孺皆知。


要是没遇见许文义,我真的不相信廉颇的故事当真。每当我看到许文义,我都联想起廉颇来,可惜许文义不是将军,他大儿子倒是参了军。


故事发生在1962 年的秋天。秋收刚刚结束。


话说一位志愿到村里收公粮的工作队来到了村里。这个人可是有学问的,读懂了三国演义、孙子兵法、吕氏春秋、三十六计的人。


他到了村里不提收公粮的事,说是抓秋播的,关心农民的疾苦。大家要尽快把秋播抢种搞好。用他自己告诉党支部书记的话说就是:把党的温暖送给社员。农民们都提心吊胆的,怕是收公粮的来了,便把装水的水缸放入粮食,上面盖上水缸盖,盖子上放上水瓢,看上去里边就是水。然后,把其余的历史放在明处。由于打的粮食不够吃的,但掺和点野菜和瓜菜就可凑合不被饿死。但条件就是不能交公粮。


有心计的工作队悄悄地打听秋收的情况,具体收了多少粮食。他的工作很难,大家都很警觉地提防着他每句话的用意。他察言观色发现了农民不像他这个在城里长大的人想象的那么蠢。但他还是知道了这村里有个叫许文义的当代廉颇。


他接近了许文义,因为工作队要派饭到各家各户,每家吃一天。他跟书记提议到许文义家吃饭。这样,他就跟许文义闲聊起来了。


他告诉许文义,他在县城有权力发放救济粮。但目前秋收了,救济粮给谁,就不像过去三年大饥荒时那么被看重了。许文义知道,自己那点粮食根本就无法让他全家吃饱肚子的。他有两个儿子,都得到了他的遗传,特能吃。俩个女儿倒不像他,吃得少,跟常人差不多。他想,竟然工作队提到了救济粮的话题,那就干脆求人吧,咋不能让人家主动吧。想到这里,他便面带笑容地求情,能不能给他点救济粮。


工作队一听说那没问题,也就是四百斤玉米吧,多了不好说。


许文义一听说有那么多,简直浑身颤抖起来了,激动啊。


“不过”,工作队来了一句。


“你,你,你就说吧,要要要我干什么,只要你一句句话。”许文义这个人一激动就结巴。


“当真?”


“除了别让我上吊,别别别的咋都行。”


“那好。我明天在全村大会上讲话,我讲完后给你使眼色,你只要说四个字:‘反正我够’就成。事情办妥后,我给你四百斤救济粮的单据。你拿着单据到县粮食局去取粮食。我是代表党代表县委来的,当然不会骗社员的。这个,不用我多说了吧。”


“嗯,那行。最多就是得罪全村人,我不怕!”许文义的警觉告诉他,他要出卖他的人格才能得到四百斤粮食。可大饥荒老婆饿死了,孩子都得自己抚养,只要有吃的,不挨饿了,人格算个屁?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话说我们那个地方虽然离北京非常近,但却是闭塞得很。别说没见过外国人,就连外地人都不到那地方。所以,村里的人听不到外地人的说话口音的,偶尔有长途倒买卖的,一说外地话就被当地人耻笑为誇子。誇子 = 外地口音。


这工作队是哪里人,大家都没问过。当书记讲了个简单的开场白后,他就上场演讲。


“帽主席”


“嘎嘎嘎,嘎嘎嘎”听到帽主席三个字,老太太们憋不住了,这誇子讲啥呢?


打从1949年开始,全国人人要戴帽子。一是因为毛主席戴帽子,二是因为毛主席给坏人戴帽子,比如:地富帽子、坏分子帽子、右派帽子、反革命帽子等等不一而足。只要戴上帽子,你就惨了。天天遭受批斗,甚至游街。游街时还要戴上个高高的纸帽子。赶上镇压反革命,拉出去就毙掉,根本不审判。为了不被戴上坏分子的帽子,自己都主动买个帽子戴上。您要是看看那时候的照片,不论何时,人人都戴帽子的。文革前是蓝色的,文革时改成绿色的。人人都戴个绿帽子。


一说帽主席,大家必然想到了帽子,也就必然想到了发明了给坏人戴帽子的毛主席。这本来就是巧合,可平时没有人这么联想过。工作队讲了出来,谁能不震惊他的天才想象力?可笑了起来后明白过来他是个誇子,不是帽主席,而是毛主席。外地口音而已。想到这里,大家突然间止住了笑声。耻笑人家誇子是不礼貌的,当然还有被戴帽的危险,耻笑毛主席那是反革命罪。反革命分子都要被戴上反革命帽子的,直到胡耀邦给所有的戴帽分子摘帽,那可是毛主席死后的事了。


大家鸦雀无声了,工作队绷着脸继续演讲:


“裆中痒”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这回可是真的受不了了,无法不笑了。


打从大饥荒,没有人还能在死亡线上挣扎时想到交欢的事,夫妻不夫妻的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吃饱后才思淫欲,圣人的这句话有道理。可有了秋收,有了收成,一下子吃饱了肚皮,必然就多少开始恢复夫妻生活这码事了,至于裆中痒还是不痒,那可不是大庭广众面前能说出口的。可这位工作队竟然当面说这码事,把党的阳光雨露撒满人间,也不能这么直白。老太太们无法抑制住,便嘎嘎地大笑了起来。


也许后来有了广播喇叭,农民们才知道党中央这三个字。在刚解放不久,没有电台广播,没有文化的那些老太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党中央这三个字的。毕竟从未听说过,如同1989 年春天,一位从台湾来美国的学者找到我,问我“官倒”这两个字是啥意思,是不是当官的都有倒台。他的中文棒极了,但还是想不起来这两个字是啥意思。


工作队突然火冒三丈,啪啪啪猛敲桌子。大家都静了下来。然后,他突然说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收公粮。军队、政府、大学、城市里的工人都需要吃饭。养儿当兵、种地纳粮乃历来规矩。然后他说:“我知道今年本村的收成,如果按月头算,到明年麦收,每人每天吃8两。但国家需要收公粮,要交出一半,每人每天可以吃4两。然后,吃点野菜瓜菜之类的,就够了。”


他说到这里,立刻把眼睛盯向许文义。许文义知道全村人都会恨死了他,但他想到四百斤救济粮,立刻大声说:“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我我我们家一天吃4两就了。”


全村人都震惊不已。鸦雀无声。


“您叫什么名字?”工作队假装不认识许文义。


“他叫许文义,贫农。”书记告诉工作队。


“你家都有什么人?是不是都吃的比较少?”工作队接着演戏。


许文义一言不发。因为不需要他发言,人人知道他是饭量最大的。他要是每天4 两够吃,别人没话说。


散会了,每家都要交出一半的粮食。至于每家交多少斤,工作队早就有了规定。


人人丧气地回家了。工作队也走回到他的住处,那是一位老贫农家里的正房。老贫农两口子搬到厢房里去,把好房让了出来。这是书记的安排。


许文义以最快的速度工作队住处跑去。那速度多快?润涛阎告诉您:比迅雷的速度快,仅仅比城里的男人下班前在有夫之妇家里偷情时戴套套的速度慢一点(那年头套套还没下乡,只有城里人用)


“你给我那那那救济粮单据吧。我马上就去把四百斤粮食拉回来。”许文义高高兴兴地跟工作队说。


“你在说什么?嗯!你在全村社员面前说每天 4 两够吃的,你要多余的粮食干什么?搞投机倒把?那可是犯法的!”工作队说完就把他撵出去了。


许文义生不如死,决定报复。可找不到办法。


后来,他让他大儿子参军,告诉他一定要不怕吃苦、听话,当上军官再回来找那个工作队王八蛋算账。


许文义的大儿子名字叫大力,人非常老实。他弟弟二力,村里开始安电灯,大风把电线杆子刮倒了,他不懂电有那么可怕,用脚一踢,给电死了。二力的人品非常好,大家都悲痛到了极点,也就认同大力去参军了,虽然他爹是人人恨的主。大力的体格非常棒,体检样样合格。在军队里,他可以随便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他是工程兵,开山凿河,他表现最出色,终于当上了排长。转业到本县,是公社书记级别,但他没有能力当公社书记,就当了一个小厂长。他是党员,早把为他爹报仇的事仍在脑后了。

难收公粮的事,毛主席刘少奇很快就知道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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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分享,让我们知道够过那段路的真实场景。
做人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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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公粮的故事(续)

润涛阎

10-17-2010

接上文。当时的农民对地方基层领导收公粮的招术愤恨之极,有不少人便给毛主席刘少奇主席周总理写信控告地方领导,表面上说是下级领导不听毛主席的教导关心群众生活,大搞一平二调,把农民害苦了,其实他们心里当然明白收公粮的指标是最高层下达到各地的,但老百姓明白,只能控告基层领导,不能直接反对毛主席。毛主席和刘主席立刻清楚了下面群众对收公粮的憎恶,也理解了基层干部的难处。但二人对于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有了针锋相对的看法。

毛主席和刘主席在中南海游泳池进行了一场大吵,毛主席认为刘少奇公开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不仅仅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把社会拉回到蒋介石时代,更重要的是:经历过“秋收暴动”的毛主席非常担心把土地分给农民然后到农民家里挨家挨户收公粮必然导致新的秋收暴动。所以,毛主席批评刘少奇的做法,并建议把土地收回来归生产队,打的粮食也归生产队,先交公粮,剩下的分给农民,这样,收公粮就很容易,只跟队长要公粮就可以了,不需要到各家各户收公粮。毛主席认为,刘少奇是靠工运起家,根本不了解农民运动,没搞过秋收暴动,没有跟农民打交道的经验。

刘少奇有调查,他发现,土地一半归生产队一半归自留地的情况下,生产队的地里打的粮食少,而自留地里打的粮食多,因为社员们都把精力放在了自留地里,即使队长要求社员上工时间都必须在生产队的地里干活,可社员一收工立刻跑步到自留地。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刘少奇的算法是这样的:把土地全部分给农民,全国总产量除以总人口,就是全国每人的口粮。这个数字越大,全国饿死的人数就越小。而把土地全部归生产队,总产量一定小于包产到户,饿死的人数就高。

毛主席虽然数学不好,但那只是几何。他自己也说当年在中学里学几何,每次考试都是零分。但后来的资料表明,他在中小学时的加减乘除混合运算的考分能考到六七十分的。他的数学不好,俺估计是因为他没把心思放在数学上,而对政治历史类过度偏好而导致的,不是他的智商在李鹏小布什之下太多造成的几何考试得零分。所以,刘少奇的算法毛主席是应该能搞明白的。那他为何如此反对刘少奇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呢?因为他亲自领导过农民“秋收暴动”的,他那时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而不原谅蒋介石,但现在他清楚如此收公粮他就变成了第二个蒋介石。他便强烈要求刘少奇撤掉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指示。刘少奇火了,大喊:“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书写上你我的!”连周围很远的中南海其他人都听到了。这句话令毛主席对他痛恨不已,整死刘少奇的决定便在此刻定下来了。

后来毛主席反复说,一直存在着两条道路两条路线的斗争,不是他信口开河,而是当时的真实历史。别说毛主席刘少奇,就是每一个省委,每一个地委,每一个县委,内部都有两派。我们县也一样。甚至所有的公社书记也都在思考:到底该把土地分给农民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还是继续搞人民公社化公有制制度。包产到户,可以提高粮食产量,饿死的人就会减少。但它的缺点就是无法收公粮。这是领导干部头痛到极点的难题;而土地归生产队,收公粮容易多了,但产量低,饿死人的事还是无法避免。

该如何是好?有的公社甚至有的县直接响应刘主席的指示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把土地全部分给了农民。有的公社甚至县听从毛主席的指示,自留地只给三成,七成归生产队。大多数采取的是一半一半。毛主席那时候也时常到下面查看。刘少奇去了河南,因为河南饿死人最多,刘少奇认为先解决河南大量饿死人的问题。那里有个叫纪登奎的,对土地分给农民后收公粮太难而苦恼,便跟刘少奇谈的不太好。刘少奇前脚走了,毛主席后脚到。纪登奎就把他不同意刘少奇的谈话告诉了毛主席。毛主席一看下面有人支持自己,就更加反对包产到户了。也就跟刘少奇死磕,要继续搞人民公社制度。

由于三年困难时期毛主席不在北京跑到南方休养,而恢复国民经济的大权交给了刘少奇和邓小平。发生大量饿死人的事使得邓小平在经济上逐步认同了刘少奇的做法。刘少奇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让农民自救,他的威信也就随着毛主席瞎指挥的威信扫地而上升。到来后来毛主席回到北京,邓小平不让毛主席参加会议,毛主席参加会议后刘少奇打断他的发言。早在三年大饥荒的最后一年( 1961 年)邓小平主持制定了《农业六十条》。这个《农业六十条》是折中毛主席和刘少奇两大对立观点的,但毛主席认为这也是跟他的路线过不去的,属于刘邓路线。但省委书记以上的高级领导慢慢地开始认同刘少奇的路线了。毛主席激烈反对包产到户,其原因上面已经说过了。

从郭志冰编的《邓小平》一书中可看到当年南斯拉夫《政治报》驻北京记者当年写的原始记录分析:“邓小平勾结刘少奇在先,投靠毛林于后,功过相抵,地位原封不动,但在新的党中央内,他已不再被毛林派认为同道中人,他的三心二意虽保全了眼前的地位,但将来不论毛林派或刘派得势,他都难免受到清算,正如一位亚洲国家的记者对邓小平所做的评语: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文章里边说的是指刘少奇开始跟邓小平合作按时召开八届十一中全会,在会上决定党的领导人。由于中央委员里认同刘少奇的人数超过认同毛泽东的人数,毛主席给刘少奇邓小平等在北京筹备中全会的领导发指示,在他没有回到北京前不得召开中全会。刘少奇说中全会的筹备是合乎规定的,按时召开。毛主席和林彪早已悄悄地把三十八军由关外调入关内,那意思非常清楚:你刘邓要胆敢开会,就军队镇压。邓小平立刻倒戈,宣布不开中全会。邓小平是中央书记处书记,负责中全会筹备的,另外,没有邓小平的支持,刘少奇的票数不够。这样,刘少奇靠投票的方式反抗毛泽东收拾他的图谋便失败了。但这件事可以看出:刘少奇的农村政策是得党心、民心的。

毛主席跟刘少奇另一争论在于:他认为之所以生产队的产量赶不上自留地的产量,是因为农民有自留地,要是把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农民就把全部精力放在生产队的生产上来,而且还要教育农民,让他们树立“以社为家”的共产主义思想,批判自私自利的资产阶级思想,总产量就会跟自留地一样高。那时候村里到处都是大字标语:“以社为家”就是这么来的。

毛主席的公社化到生产队收公粮要比挨家挨户收公粮容易多了,但收公粮也是不太容易的,主要是经历了大饥荒后人人爱惜粮食如命,口中夺食太难。当时农民都知道,北京市里的人吃得比农民好太多了,种粮食的挨饿,城里人反而能吃饱,肚子里必然有点气的。所以,站在党的立场上,北京人要是反对毛主席,那良心都丧尽了,因为那么难收公粮,饿死农民也要让你们吃饱,这等恩情重比泰山。站在农民的立场,北京人要是不反对毛主席保护刘少奇,毛主席如此对待农民,你们读过书的人太没有平等观念了,良心都让狗吃了。良心是什么?良心就是善待弱者,不能欺人太甚。然而,事实证明,北京人是不喜欢刘少奇的,而对毛主席“饿死农民的人民公社制度容易收公粮能让城里人吃饱”的政策顶礼膜拜。那时候农民批刘少奇的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和见风使舵的党员。而城里人,几乎百分之百反对刘少奇,拥护毛主席。毛主席让北京人有极大的优越感,道理便在于此。这个传统一直保留了下来,直到今天,北京人高考分数线要比农民底一百分以上。导致全国各地人都往北京跑,北京人口高达2200 万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几十年如此人为地制造不平等,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下面是一位村里老爷爷当年的经历。

报社记者为了配合多征公粮,就站在城里人的立场上,到农村搞造假照片。今天到处都是造假的,什么地沟油三鹿,其实根子在几十年来的报纸。如同种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话说这位记者和县里的一位干事一起到了农村,一人背着照相器材,一人背着一袋子麦子。那位老爷爷看到县里来人了,二人还让他看了口袋里的麦子,老爷爷高兴地笑不拢嘴。然后便是布景:把水缸上的铁盖子盖好,把那袋子麦粒倒在上面,看上去是缸里的麦子满满的样子。告诉老爷爷说这麦子就是您的了。老爷爷就乐哈哈地站在缸的一侧,咔嚓一声,快门就按下了。然后,二人就把麦子重新倒入他们的口袋,老爷爷不干了,说你不能把送给我的麦子拿走啊,生产队的麦子基本上都交公粮了,我过年还没白面吃呢。记者说老爷爷您别着急啊,我们还要到另外一家去照相,然后回来把麦子给您留下就是了。

这样,老爷爷眼巴巴地等,可人家早就回县城了,那麦子是从粮站借的,用完要还回去的。很快,全国报纸就有了农民大丰收的景象照片了。大量收购公粮的任务各级政府就必须想方设法完成了。城里人真的以为农民大丰收了,不知道农民继续挨饿的事实。

我老舅有个儿子比我小,但大脑发育比我早很多,可他大脑发育非常奇怪:管专门干坏事的那部分细胞发育特好。所以,他的绰号就有了:“孬子”。久而久之,孬子就代替了他的名字,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回国跟他见面还得称他孬子。他也嘿嘿一笑。

孬子很喜欢跟我在一起玩。我也喜欢他那机灵劲,当真令人叹为观止,不服不行。

他那些孬事以后再谈,今天就说他用尿代替公粮的事。

那天孬子刚到我家,就听见房后“吁--- 吁”的吆喝声,那是车把式赶大车吆喝牲口呢。他两眼发光,不用言语,眉宇间二人就互递了情报,嗖地一声俩人朝外跑去。赶上了大车才知道那是去交公粮的。车把式姓焦,名福增。那年头没有汽车,小孩子只要能坐上大车就心满意足了。孬子给我使眼色,意思是让我哀求车把式,毕竟那车把式是我们村的,不是他们村的。“叔叔,我们去赶集。”我不得不求人家,否则在孬子面前很没面子。把式一听,孩子们都想干这个,不能答应的。可看到孬子,那毕竟是本村人的亲戚,他就高抬贵手了。还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车厢里只有两大麻袋麦子摞在一起,我俩就坐在车的尾部。车把式坐在车辕子的地方唉声叹气。我不知道他为何不高兴,就问:“叔叔,谁让你生气了?”车把式立刻怒火中烧,大骂了起来:“他妈的这不是让我难看吗?上次交公粮少称二斤,结果人家粮站把我的帽子扣下,让我补交二斤后再去赎帽子。粮食是大家的,帽子是我自己的,我当然还得跑一趟。可这次呢,又差半斤!”我问他是不是小队长干的,他说这次倒不是怪小队长,因为上次是生产队里的粮食还没分给社员先交公粮,是小队长干的。而这次是补交,是从家家户户那里收来的,人人都看着秤杆,刚刚要起来的时候就说够了。这样,最后一称重,差了半斤。可谁也舍不得拿自己家半斤粮食啊,要是每家去收,就那么一点点,怎么办?小队长说差半斤就差半斤,没有了,爱咋着咋着!

孬子一听俩眼滴溜滴溜地乱转。然后,四处搜索着目标。当他坐在麻袋上发现前方就是一瓜地。突然间他就跳下了车直奔瓜地而去。车把式害怕孬子给他惹事,毕竟偷瓜一旦逮着要挨揍的,那瓜地是哪村的,我们都不知道。孬子要是被打个三长两短的,他没法向我父母交代,想到这里,车把式往瓜铺望去。我也跟着他的视线看到远处的瓜铺里的人在弯腰干活。一转眼功夫,孬子就抱着一个西瓜跑来了,可他追不上车。我跳下车,接过西瓜,车把式把车放慢了,我们就上了车。

孬子抱怨我没去,大的西瓜他抱不动,就摘了个小的。他把西瓜往车厢有菱角的地方一摔,啪的一声就两半了。可那西瓜刚刚由白变红,是粉色的,属于生瓜蛋子。他很丧气,车把式看了发笑。孬子把一半递给我,我拒绝了,因为那根本就不甜呢。孬子就自己吃了起来。一路上就听他啃生西瓜的声音,很好笑。吃完了,他悄悄问我:“润涛,半斤是多少?”我也没上学呢,但知道半斤是多少,便立刻告诉他:“半斤就是八两”。他接着问:“八两是几斤?”我说不到一斤,因为一斤是十两。我俩的对话逗得车把式哈哈大笑。然后孬子问那个西瓜有半斤没有。我不知道,车把式说至少有四五斤。要是除去西瓜皮,有三斤。孬子问:“三斤多半斤多?”我说当然是三斤多。

孬子高兴了。

过了一会,但见他背对着车把式,脸朝后,骑在麻袋上开始让尿一点点的往外流。我看到尿全部流入了麦子里边去了,害怕给车把式惹事,就狠狠地瞪他。他假装看不见我的眼色,继续一股一股地尿着,还不时地更换地方。用了几里路的工夫来回换地方他才慢慢地尿完,要让尿一点点浸入干燥的麦子里边而不流出来。外面麻袋是棕色的,眼很大,看不出来有尿的痕迹。我当时想,幸亏是麻袋,要是布口袋就不行。

到了粮站大门口,我跳下车,孬子依然在车上。我害怕人家看到尿后揍他,就给他手势,他依然不理。我站在大门口外往里看,也准备好了一块砖头拿在手里,以接应孬子往外跑时被人追着打。我扔砖头的本事不低,说拍脑袋不会拍肩膀。

看到两个大汉子一人一个麻袋往称上放。收购员仔细查对着账目,然后说:“多了二斤麦子”。车把式吃惊不小,他原先准备挨批评呢。收购员说给钱,车把式非常精明,他知道给的钱是写在发票上的,回去交给生产队的,与他无关,他便说:“队长说,多退少补,我把二斤麦子拿回去。”收购员不愿意但也没办法,毕竟人家说的有道理。多退少补是原则。这样,车把式就把上衣脱下来,把二斤麦子放在上面,包好,拿了交公粮发票就回去了。

到了大门口,车把式不让我们上车,便说:“你们说的是来赶集的,不能拉你们回去!小孩子就学会了骗人,那还了得!”孬子不干了,说:“那你把二斤麦子给我,你不能拿家去,那是我用尿换的!”车把式一听吓得瑟瑟发抖,这要是给发现,那就是现行反革命行为。就听“驾!”的一声吆喝,马车嗖嗖地跑起来了。我和孬子一路猛追。直到到了城北边拐弯的地方车辆拥挤,车停下来了,我们才追上。上了车,就听车把式吹着口哨,那种害怕、喜悦、震惊等各种表情都轮番表现在了他的脸上。那二斤麦子过年包饺子加上大白菜馅,就是半锅呢。可要是被发现,那就得实话实说了,可就不得不回去交代了,尤其是那二斤麦子送回去是必须的。想到这孬子如此胆大包天,快到我家的时候,他便问孬子:“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你要知道,这件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懂不?”他害怕队长跟他要那二斤麦子。孬子哈哈笑了,说:“你怕什么呢,咱们自己的麦子送给他们吃,我们倒没有麦子吃,太不讲理了!要是我当队长,死都不交公粮!你别害怕,小孩子的尿是治病的呢,吃不死人的。我看到那俩人爬木板梯子扛着麻袋到粮囤的上面就朝里边倒入,没法有人看到尿湿了的麦子,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胆小鬼!”

孬子给车把式解决了半斤麦子的难题,还有收获。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姐。她让我保密这件事,但让我以后别跟孬子在一起了,跟他学不到好。我刚好相反,特喜欢跟孬子一起玩,直到差点闹出人命。那一年,我在上高中,这倒是成就了我救人一命成了救命恩人的机会。但从此后,我再也不跟他一起玩了。

农民自救的路还很长,故事还很多,还要慢慢地写。下篇便是那条小狗的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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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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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也找不到真相,所找到的,只是自己最喜爱的谎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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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妇偷啃生玉米---小牛的妈之死

孕妇偷啃生玉米---小牛的妈之死

润涛阎

11-2-2-10(

接上文)早秋刚刚到来的时候还属于炎热的夏天,夏天的玉米地里跟闷葫芦似的,似乎风都挂不进去。记得那是下了大雨后的第二天,我跟着爷爷去拾蘑菇。他让我回家,怕我丢失了找不到家着急,他还说我不知道哪些蘑菇可以吃,哪些是毒蘑菇,我纯粹是玩耍,那还是在家里的大树底下玩起来凉快。

我有点不服输,常常看他拾蘑菇,我知道哪些是可以吃的。可是他一会儿穿越柳树林,一会儿钻进玉米地,我追他有点吃力,就决定回家。还没到家,我突然想起来我妈,我知道她在那个叫南大圈的地方干活呢。那个地方很远,但方向很好找,我自信能找到,就改变主意不回家而去找妈妈。

妈妈对我最腻歪的就是跟脚,只要看到妈妈我就立刻跟着她,所以,每天上工她都要我姐拉住我她才能脱身。这也是我家没有打孩子的习惯造成的。

走到半路上发现需要穿过一块玉米地,我也感觉到肚子饿,就钻进玉米地里找甜杆。说起甜杆来城里人可能不知道,其实就是玉米植株但没有授粉的,整个秸秆特别甜,比甘蔗不差多少。甜杆的特征是植株特别壮,颜色黑绿黑绿的,跟其它植株完全不同。甜杆没有用处,因为它不长玉米棒子,但吃起来如同蜜露,虽然没有甘露那么甜。甘露虽然味美无比,但想起来比较恶心人。除非万不得已,我是不舔甘露的。

甜杆不是那么好找到的,因为数量太少的缘故。我两只眼睛如同当今机器人的扫描仪,一边往前走一边从左到右搜索着目标。没多久我就感到闷热无比,决定放弃了。就在此时,我的前方有动静。要想看到目标,在庄稼地里唯一的办法就是蹲下,因为底下叶子很少,可见度远很多。

我立刻蹲下想看个究竟,说不定是玩伴跟我一样找甜杆呢。蹲下来我看到的是大人的大腿,就离我几步远而已。因为不是在同一垄,所以站着互相看不到。我立刻站起,纵向走了几步就跟她同垄了,也就看到了令我吃惊的一幕。她是我同龄女孩小牛她妈。我知道她快生孩子了,肚子大大的。但过去她都是穿着衣服的,而此时她只穿着裤子,因为里边太闷热,她可能感觉呼吸困难,就把上衣脱下来散散热。

她正面对着我,但她没有注意到我,因为她正聚精会神地啃生玉米吃呢。大饥荒的年代最大的特征就是:没饿死的人个个皮包骨头。我自己都能看到自己有几根肋骨。看到别的孩子都是脑袋特别大,大得吓人。而小牛她妈没有了上衣,露出来的身体是如此吓人,吓人的倒不是她的脑袋。她长长的脖子很细很细,肋骨要比我看到的接近饿死的人还要突出很多,可能是没有营养,胎儿把她皮肤上的营养都用上了,她的皮肤很薄很薄的样子,幸亏她吃进去的是黄色的玉米粒,要是吃进去的是黄瓜和西红柿,说不定从外面就能看到里边的肠子一段红一段绿。最吓人的是她那个大肚子,鼓出来很多很多,好像肚子的皮肤托不住,肚子往下耷拉着。两排肋骨的下面各有一个特大黑红色的扣子在大肚子的两边,格外特别。我纳闷她没穿上衣怎么会有两个大扣子,便定睛一看,原来是乳头。按理说快生孩子了,乳房应该有奶了才对,可没有营养天天挨饿的她乳房也是只有一层薄皮,贴在肋骨的皮肤上面。要不是天天看到她的脸而认识她,恐怕我此时一定认为见到鬼了而吓晕。

令我吃惊的是:我爷爷和我姐都没告诉过我生玉米是可以吃的。看她吃得那么香,闭着眼睛在享受美食,我直流口水。就跟发现了救命稻草似的,我眼前一亮,等会我也要有样学样,吃它个大肚翩翩。可玉米地里太闷热了,我有喘不过气的感觉,便自然而然地想出去。先别被热死,反正生产队的玉米地里有的是玉米,等会再回来吃不迟。想到这里,我就往外走。走出了玉米地,一阵风吹在脸上,虽然是热风,但感觉到的是在死亡线上又活过来似的惬意,跟到了天堂一样。您今天要是没有享受过天堂的感受,您就到玉米地里呆上一会,等到有生不如死的感觉后再出来呼吸外面自由的空气,您就知道在天堂的感觉是啥样了。

呼吸了自由的空气,虽然知道玉米地里是地狱,但想到里边可以吃到那么香甜的玉米,我还是再次进入玉米地。我知道这些玉米不是自己家的,是生产队的,不能随便吃的,也就悄悄地把玉米植株弯倒,毕竟我的嘴巴够不到上面的棒子。先把玉米棒子一层层剥开,露出鲜黄的玉米粒,就开始啃。第一口吃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吃,而且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没吃过那种奇特的味道。但饥饿难忍,还是硬着头皮啃了起来,毕竟这个东西是无毒的,小牛的妈带着个大肚子都敢吃。所以,不需要煮熟了就可以吃的。吃着吃着就吃到了奇特的甜味,除了甜,还很鲜,味道美极了。吃完一个,就把包开的外面的皮重新包回去,从外面看就看不出来里边被啃过了。然后再吃另一株。

第二个棒子刚啃几口,就听到一声惨叫,我知道那是小牛的妈。我立刻跑过去看。估计离她不太远的地方,我就蹲下来找寻她。我听到一个男人在骂她:“妈那必的!偷吃生产队的玉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吃!”然后,他就走了。在他跟我平行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是谁,他,他就是大队干部。他走了,可小牛的妈没有声音了。我就站起来朝她的方向走去。当我看到她时,已经在她眼前了。她一边打滚一边捂着肚子,肚子上还有那个大脚印。然后她就不动了。我立刻喊大妈,她一声不吭。我吓坏了,知道她死了,就立刻往我妈妈干活的地方跑去。当我跑得筋疲力尽的时候还是没有到妈妈的地方,但往远处一看,社员们都在往家里走,表明收工的时候到了。

我没有力气跑了,就站在那里喊妈妈。他们都在猜测是谁家的孩子在野外乱跑,我妈立刻猜到是我,虽然太远她看不清楚。等到妈妈快到我身边了,我就走过去告诉她小牛的妈死了,在玉米地里。妈妈就立刻往回走,告诉社员们去救人。我害怕得很,不知道肚子里的小孩子是否也被踢死了。我没有去玉米地就直接回家了。到家后我六神无主,那个大肚子和死了的小牛她妈总是跟着我似的。其实,她死前没有看到我。

晚上,我悄悄把这个过程告诉我妈,我害怕弟弟被吓坏了。妈妈听后立刻告诉我,千万别告诉任何人这个事。妈妈到小牛的家想找个机会告诉小牛她爸事情的原委。直到很晚了才有机会跟他说,因为吊孝的相亲很多。小牛的爸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说的不好听就是胆小怕事的窝囊废。

我妈妈思前想后,首先,人证只有一个,还是个孩子,没有第二人看到,其次,小牛的爸未必敢告状。所以,我妈就决定先告诉小牛她爸实情,看看他是怎么个想法。小牛的爸一听立刻说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个事,尤其不能让小牛和她姐姐知道,孩子受不了,就算把踢她的干部杀了,牛她妈也活不过来的。死了,就任命了。要是孩子们知道了呢,那就互相仇视,一代代下去,还不知道后人怎么样呢。杀了他报仇,那也是世仇。所以,就认倒霉了。保密,一定要保密。

我妈妈很生气,小牛的妈死的太惨。可几年后医生说,她活不下来的,那个时候生孩子不是胎儿流产母体活下来孩子死掉,就是娘俩一起死掉。可小牛她妈看那样子不会流产,所以她活不下来。我妈不那么认为,因为生玉米可以啃着吃了,前些日子还不行,玉米粒还没长成,所以她太瘦弱,可要是每天能啃生玉米了,她和胎儿都能活下来的。大队干部看到了,就出了人命。但小牛的爸爸认为大队干部也是为公家,大家都啃生玉米,那到球后还收获什么呢,拿什么交公粮。看见贼不管,大队干部也是失职,挨饿的年代,挨饿是人人都经历的,这不是偷吃玉米的理由。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背景很震撼。那时候宣传的唯一的一个英雄人物就是刘文学,一个叫王荣学的地主在大饥荒年代偷了生产队的辣椒,刘文学大喊了起来,地主知道偷生产队的辣椒要遭受批斗毒打的,弄不好还会被拉出去镇压呢,他就给刘文学钱,收买他让他保密,刘文学不要钱,想把地主抓到大队部,地主在打斗中把刘文学弄死了。刘文学就成了全国人民学习的英雄,王荣学被枪毙了。那时候全国人民人人知道刘文学。

小牛的爸爸认为,牛她妈偷着啃生产队的玉米跟王荣学偷生产队的辣椒是一样的罪行。说不定报案后大队干部根本就不会坐牢,而牛的妈却成了贼。这对俩孩子的未来不好,有“贼的孩子也是贼”的说法,还不如不让孩子知道,也不让任何人知道更好。反正大队干部不会自己说出来的。

我后来上学后跟小牛同窗十年整,一直到高中毕业。时常有告诉她真相的冲动,可她爸有话在先,加上小牛要是知道真相更加痛苦,身材弱小的小女生也报不了仇,也就只好忍下了这口气。文革的时候那位大队干部挨斗遭受毒打,我妈还问过小牛她爸是否该说出真相,小牛的爸不同意,说不想落井下石,把人往死里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可苦了小牛她爸了,常常偷着哭,自己又当爸又当妈,没钱买现成的衣服,就得晚上在煤油灯下自己给孩子做针线活。俩女儿都长大成人了,他还是一个光棍。我不知道他的晚年如何,估计是跟着女儿度过的。大女儿非常老实,贤惠得很。小牛很聪明,人品好,有才有德。姐俩自幼无母,特能吃苦,地地道道的善良人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后记:今天写出来,即使小牛看到,也应该坦然面对了,她姐姐差不多六十岁的人了,应该当上奶奶了。那段历史很红很红,是红旗指引下的路,而红旗是用鲜血染成。红色江山里的血红故事很多,小牛她妈的故事只不过是我亲眼看到的所以才很难忘记。另外就是小牛是我同窗十年的同学。下次有机会跟老同学见面,一定好好谈一次。还真的不知道此生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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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节约闹革命 --- 杀狗、烧鸟

润涛阎

11-4-2010

接上文。 1962年的春天,终于熬过了三年大饥荒,活过来的人们都在庆幸自己的命大,党支部书记传达上级指示时没忘了告诉大家要感谢党带领人民又一次挫败了亡我之心不死的美帝苏修和各国反动派的阴谋。美帝对我们封锁、苏修逼债、各国反动派造谣污蔑我们吃不饱穿不暖。听起来确实挺气人的。我爷爷一听我大姐跟二姐唠叨这事更来气,而我懵懵懂懂,不知道他们议论的是啥,反正明白我大姐的意思是还应该买一张毛主席画像贴在屋里,因为人家都有毛泽东主席和刘少奇主席两幅画像,而我们家就有刘少奇主席一张,那一张毛主席像好几年前被我爷爷撕下来团成纸团用力塞入他的尿壶里了。他们议论着,我就带着弟弟去拔自留地里的野草。

春风那个吹,柳枝那个摇。我俩享受着不需要票证的春风,一边跑一边喜气洋洋地叫喊着,用土坷垃对着天上翱翔的雄鹰示威。

突然间,看到一只狗在我们的前方与我们成垂直的方向有北朝南小跑着。由于离得不远,我突然觉得它就是三年前那只小狗的父母,因为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个子大很多。我心里一沉,抢我的粥喝、叼着鸡蛋跟我比赛差点让我命丧村北野地里的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我突然停下来的那一刻尤其是脸上的表情让弟弟如入五里雾中,因为他不知道我那些悲哀的故事。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前边跟我们刚好成90度角的那条狗,问我:“你怕它?我们可以对付得了它的。狗叫别跑,冰炸别怕。”我没有对他给我打气表示赞同与反对,我在思考它是不是那条狗的父母,或者就是那条狗长大了?

“站住!”我突然大喊把它吓了一跳,它立刻把头超我们这个方向扭了过来,看到俩孩子,它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本想立刻走开,可它似乎也看出来了我,立刻停下脚步再次扭头反复打量着我。

它一停下来,弟弟举起镰刀表示出反抗的样子,用以吓阻它朝我们俩扑过来。但见它在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就把翘着的尾巴放了下来。然后悄悄地朝我们走来。弟弟说它真的来了,我们不要怕。一害怕,逃跑,那就糟了,它就在后面开咬了。

我当即明白了,它就是当年的那个它。这才叫冤家路窄呢!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这倒好,刚三年不到,就找到仇敌了。

它低着头耷拉着尾巴,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我,把嘴巴伸得好远似的朝我走过来。我俩眼睛一对焦,酷似当年在大队部后面那一幕,所不同的是它的眼神少了几分惊恐,多了几分友善。

看着它毫无张牙舞爪的样子,弟弟纳闷了。不知它找我们干嘛,我们手里空空的,没有吃的东西吸引它啊,怎么这般乞怜状?

我跟弟弟并肩站着,它一步一步接近了我们。我和弟弟一动不动看着它。狗是个表情动物,你一看它的表情就知道它在想什么,这一点跟人不一样,比如“不动声色”、“口蜜腹剑”、“皮笑肉不笑”、“言不由衷”、“喜形不于色”等等都是形容人的,而狗就简单多了,就看它的尾巴就知道它对你的态度了。“摇尾乞怜”是专门形容狗的,当然,最早发明仿生学的估计是中国人,比四大发明还早很久很久。第一证据就是见了当权者就巴结跟狗一样一边甩屁股一边点头哈腰。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一看到大队干部见到上面来的工作队时那表情那动作就跟眼前这条狗见了我一样。我立刻就成了工作队了,而这条狗则是大队干部了,当真是狗眼看人高啊,我当上了工作队一下子跳了很多级呢。

看着它那幅嘴脸,实在把我的愤怒都搞没了,可我还是无法想跟它套近乎。倒是弟弟很高兴,我们家没有狗,要是有条狗也不错。他看着我,那高兴的表情表明他有意把这条明显是野狗收留,而我不认同收养这个差点让我丧生的狗。养狗很容易,到下了狗崽的乡亲家里抱一个就完事。更重要的是,这条狗是条柴狗,既不是有独特看家本领的大狼狗,也不是长得好看的宠物狗。它的颜色是灰里带红,嘴巴尖尖的,一点惹人爱的地方都没有。我不想打它了,便甩手意思是让它走开,我不想见到它了,从此也不再恨它。可它看到我的手势后知道我不打它,算是原谅了它的过错,似乎感动得泪流满面,眼睛湿润润的,还趁势把屁股放低,再放低,再放低,直到后面挨到地面。我看着它,也有惺惺相惜地感觉,毕竟是它让我有了吃白薯干的机会,便也泪眼婆娑起来。它趁势挪动身子,朝我匍匐着靠近着,那动作远比摇尾乞怜还奴性百倍。待它的嘴巴够到我的脚,它就用舌头舔我的脚面。有湿润的感觉,也有被带刺的东西刮的感觉,似乎它的舌头很不光滑。

弟弟开始用小手抚摸它的后背,它高兴极了,把身子往我俩腿上靠。这还是第一次跟狗如此近距离接触,尤其是一条不属于自己的狗,觉得很感动。

等了一会,我们觉得不能总是玩,要去拔野草,便起身往前走。它也跟着我们去了菜地。那是我们家的自留地,已经种上了春萝卜西葫芦和菠菜,菜地里的野草要亲手拔掉,那年头没有除草剂一说。

我们俩干得很起劲,心里高兴的缘故,干起活来不累。弟弟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便把跟这条狗的缘分讲了一遍。弟弟听得特认真,也特别吃惊我的遭遇。然后,我们就回家了。我们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回头看它是否跟我们回家。它真的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家后,我让姐姐看这条狗问她是否还记得它,就是那天抢吃我们粥的那小狗长大了。姐姐说不要它,因为它对主人不忠诚,将来对你也一样不忠诚,再说了,它的主人一定着急呢。

我听了后觉得有理,便让它回家去。它哼哼着在我身边打转,就是不离去。我去打猪菜,它就跟着我寸步不离。

到了晚上,这条狗就成了全家的话题了。我姐建议不收留它,不该让它的主人着急,也对它缺乏忠诚不认同,晚上把它关在门外,它就跑回家去了。

按照姐姐的说法,我把它关在门外,并用手指示它回家去吧。

晚上我问爷爷,它是否真的走了。爷爷说:“它可能不走了,因为它一直认为那天夜里你死了,它一定内疚不已。可突然看到了你还活着,就勾起了它对往事的追忆,然后决定报答你,给你当狗。”

我一听笑了,它本来就是狗吗,哪有什么当不当的?爷爷说:“你还小,理解不了我的意思。反正它不会走的了。它看到你后离家出走不是对原主人不忠,当时它嘴里的那个鸡蛋它不吃掉,就是给它主人找的,想到要主人吃。”

那晚上我反反复复睡不着,害怕它真的走了。但想到姐姐说它这样不忠诚,不应该收留它,我就很矛盾,也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天亮的时候,也不知是梦醒来了,还是没睡好一直在想它,就觉得一夜未睡的样子,脑子里只有它 --- 一条不好看但跟我有生死关系的狗。

早上是爷爷第一个起来去开门的。爷爷非常勤奋,起早贪黑地在自留地里干活。他把门一开,狗就站立起来要进屋。我嗖地一下跑了出去看个究竟,发现它眼巴巴地望着我,看到我没有轰它走的意思,便摇尾乞怜地靠近了我。

这样,它就成了我和弟弟的朋友,也是玩伴。我们一起去放羊,一起挖野菜,一起追鸟。直到我上学了,它就成了弟弟的走狗了。弟弟是我的跟屁虫,时时刻刻不离开我一步的,要是没有这条狗,他可就惨了。每天我上学去了,它就跟着我到学校附近,目送我进了教室,然后就一溜烟跑回去找我弟弟一起玩。当我快放学的时候,它就跑到学校附近,趴在路边,等我出来,它便摇尾乞怜地跟着我回家。

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那时它已经走向老年了。估计它是1958年出生的,1959年秋天打粥的时候它还小,应该一岁左右。

文革的时候是“最高指示不过夜”的。就是说毛主席一旦发出了新的指示,当天要传达到全国人民耳中,不论是边疆还是内地,飞机、火车、摩托等等都要安排好。

1967年的夏天,记忆中大约是七月份的中旬,挨家挨户通知去大队部听传达最新指示。等到传达开始了,会场镇静下来,就听了一句话“要节约闹革命”就没了下文。等啊等,最后说散会。都愣愣地站着不动,不知道这是个啥最新指示,农民都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点灯用的煤油都买不起,还怎么节约法?大家估计这个最新指示可能是给城里人下达的,农村人是陪衬。然后大家都回家了。但两个造反派的领导们都没有回家,而是研究下一步如何落实毛主席的最新指示。

斗争大队干部那一派在数落过去的走资派们在1958年大跃进时具体的没有节约的老账,继续斗争走资派时可以多给他们加上一罪状。而按照上级指示成立的另一造反派名字是212,这个名字是说这个组织是1967年2 月12 日成立的,比较晚,但人员的斗争干劲特足。

记得第二天早上我去小卖部买东西,买的啥我记不起来了,在半路上被212造反派里的一个头头拦住了。他说:“润涛你过来,今天要看看你的本事了!”我不知道他要我干什么,我猜测是让我用毛笔抄写大字报呢,结果不是。他说:“最新指示下来了,那个王八蛋的老爸养鸟,这就是反党反毛主席!我们明天要斗争老东西,所以需要喊口号。都说你小子脑子灵得不得了,你想想明天我们喊什么口号。”

我明白了,他们要斗争的就是另一造反派司令的老爹。要说他老爹是贫农成分没有被挨斗的理由,可他儿子天天批斗走资派,得罪了很多人。农村里的走资派跟城市里的不一样,都是家族势力。书记、大队长、大队会计三人都是村里最大的两大家族里的,当然这司令也跟书记是一个家族的,亲不亲阶级分,也互相仇恨了。但他们本家族里的很多人看不惯造反司令太嚣张,便乘机斗他老爹出气。

我一下子被难住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口号,便摇头说没那本事。他很不高兴,但告诉我说给我一天时间想想,然后告诉他。

我回家后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喊啥口号,便跟爷爷谈起了此事。爷爷一听立刻阻止我别掺和这些被毛主席玩弄的傻瓜蛋们的事。我还是比较听我爷爷的劝告的,就打猪菜去了。

第二天上午就开始了全村人人参加的批斗大会,由于没有人能找到批判造反司令老爹犯过啥罪行,写不出批判稿,就不批斗了,而改成游街示众。

大家敲锣打鼓,走在最前边的是造反司令的老爹,两只手里举着两个鸟笼子。

我非常注意喊的口号是什么,因为我自己没想出来,就必然特关心。喊得震天响的口号如下:

“造反有理!”
“保卫毛主席!”
“要节约闹革命!”
“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就这么几句,反复喊。

由于老家伙年龄大了,左手又不常用,右手的笼子举得比较高,而左手那个笼子举不起来的样子。这可让带头喊口号的212 造反派头头找到了灵感。他立刻带头喊新的口号:

“把鸟笼子举高点!”

后面全村的人都跟着喊:“把鸟笼子举高点!”然后就猛烈地敲锣打鼓,把大家要笑的表情压住。

老头就把左手提着的鸟笼子往高处举了一下很快胳膊就又耷拉下来了,毕竟还在走路游街示众。游街示众每次都是沿街走一圈的,那是他儿子去年定的规矩。没想到他老爹也游街示众了,也得这么个走法。走了一段路,老头右手的胳膊也抬不起来了,口号就接着喊:“把笼子举高点!”老头就用力往上抬了一下,跟大家喊口号时挥动胳膊同步了。

这样,每当喊“把笼子举高点!”的时候他就往上挥一下胳膊,逗得大家不得不憋着嘴笑。大家都知道,老头人还是不错的,就是他儿子当造反司令斗争大队干部太狠,给他儿子一个难看而已。属于象征性的,所以,他笼子举起来一晃也就行了。本来那俩小鸟就害怕的不行,在家里清静惯了,突然敲锣打鼓的,还一个劲地晃悠笼子,就在笼子里扑腾个没完没了。那俩鸟是否在叫唤,我没听到,因为声音太嘈杂。

我后来猜想:那天让造反司令的老爹怎么游街,怎么示众,背地里出谋划策的就是天天挨斗的大队长。

大队干部是不能参加群众大会的,属于阶级敌人,跟地富反坏右是一样的,只能在屋里透过窗户偷偷看看。可当游街的队伍走到村西南角拐弯的地方,大家都愣住了。那是大队长的家,按理说他应该躲在屋里偷偷看,可他偏偏在房顶上站着!大队长常年剃光头,他的光头在夏天烈日里格外发亮。他眯着眼睛似乎在嘿嘿笑。仔细一看才知道,他是在修房顶呢。他有俩儿子,都很大了,这种活应该不是他干的,再说了,早不修晚不修偏偏在这个时候到房顶上去修,毫无疑问就是看哈哈笑的。你造反司令天天斗争我,游街示众,今天大爷我看看你老爹也游街示众!

大队长是斗不服打不烂的主。他知道他这么做很快就会遭到严厉报复的,但他就不怕死,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要不怎么后来让他头顶铁炉子呢,都是自己找的。汉子就是汉子,不服不行。

看到大队长在房顶上嘿嘿地笑着,老家伙的手开始发抖了,他明白了这让他游街示众的主意就是大队长背地里出的。他对大队长有点害怕,毕竟他们不是同一家族。大队长属于狠毒之人,他是领教过的。但老头也明白他是管不了自己的儿子的,权力这东西,比老爹有魅力多了,一旦夺到手,绝不会放弃的。

游街示众沿着村子走了一圈回来后,一大剁玉米秸秆已经排成一个大的“鸟火葬场”,要当众烧死那俩很小很小的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鸟,土话一个红色的小鸟叫“红店”,另一个灰白色的小鸟叫“窝蓝”。到底是哪几个字,我也不知道。这俩小鸟叫唤很好听的。但到底能浪费多少粮食,我也不知道,估计肯定一年要吃掉一斤谷子的。一斤谷子比全村人半天的劳动所得肯定要少,也就是说,游街示众就因为那两只鸟浪费了谷子,是划不来的。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不能不贯彻执行的。当然这些都是借口,目的傻子都知道是借机搞政治运动报复造反派头子。

老头把俩鸟笼子朝点燃起来的熊熊烈火里扔去,扔的时候他的手由于颤抖竟然把笼子甩到了后面相反的方向。孩子们这下可热闹起来了,大家多么喜欢那漂亮的小鸟啊,立刻都扑了上去,去找笼子里的鸟。互相抓笼子不放松,结果打开门的一刹那,那个红的鸟就逃跑了。但它没有在自由世界飞翔过,一边飞,一边往地下掉。然后等孩子们快抓到了,就又起飞。最后,大约这么折腾了半里路,还是让孩子们抓到了。孩子们互相抢,很快就把小鸟给弄死了。

鸟的故事刚结束,打狗的队伍就登场了。

原来另一拨造反派也没闲着,他们知道这村里只有自己司令的老爹养鸟,但212造反派头子家里养狗。这就更加明显是反对党反对毛主席了。“要节约闹革命”就要打死所有的狗。 其实狗是吃不上粮食的,只是吃人拉的粪便。不是狗不想吃粮食,在那年头没有粮食喂狗。但按照能量守恒定律来说,狗肯定消耗能量的,说这就是浪费也沾边。反正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下来了,总得想方设法用此整对手。

他们两派互相打斗,我们有狗的也就跟着遭殃了。

打狗队由六人组成,个个都有钢棍、铁链在手。他们定了规定:主人自己打死的,狗肉狗皮都归自己;要是靠打狗队打死的,狗肉归大队部,狗皮给主人。狗皮可以做狗皮褥子,也可以到县城卖钱,公家收购站里收购,可以卖 2-4 元钱,根据质地、毛发颜色、大小等就质论价。

我跟弟弟商量如何让我们的狗活下来,想来想去,还是让它回到自己的老家去,说不定那个村子不打狗。但我们并不知道它到底是哪村的,这么多年了,它还认识它的老家吗?我们议论着。

说曹操曹操到,打狗队真的来了。那天狗的惨叫声不断,所有的狗都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啥了,也就蔫得不行。我们家的狗寸步不离开主人,盼望着主人能抵挡得住突如其来的杀狗运动。看来它也怕死。

说时迟那时快,我立刻给它指示,意思非常清楚:快走!找你的原主人去吧,我没有能力保护你。狗是通人性的,它明白了我的意思。看到打狗队逼近了,它也就嗖的一下飞也似的一溜烟跑了。

它跑得太快,打狗队的追不上也就认了。然后来了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打狗队继续找别的狗去了,我跟弟弟就朝它跑的方向寻找着,看它的老主人是哪里的。走了很久,到了一个村子,我俩看到就在村边上的一家院墙的外面,它在那里用爪子挠门。我俩就趴在花生地里看着。

它的原主人出来了,突然间四目相对,互相开始问寒问暖了。一个嗡嗡,一个唉唉。但听主人结巴了,感动地说:“你,你,你终于后来了。这么多年你跑哪里去了,嗯?”狗咕噜咕噜地答复着。当真是狗言温温,人言和和。然后他开门就让狗进去了。我俩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可第二天就得知县里下来指示,全县落实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要节约闹革命”要村村打狗,杀它个狗犬不留。一听这个,我们觉得这狗命算是到头了。出于好奇,也出于关心,我俩就悄悄地去看狗了,毕竟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五年的时光,不惦记是不可能的。

当我们到了他家前边的花生地里,便卧倒。等了一会,就看到他们村的打狗队进院了。我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便想大骂,可我们知道那是以卵击石,鸡蛋撞石头,毫无意义。眼睛就直勾勾地往院子里边瞅,但不到狗,但听到它不敢叫出声的那种哀求的声音,嗯嗯的。

几分钟的时间就听到“灌水,灌水!”的命令,再一看才发现狗已经被主人把绳子套挂在了脖子上,已经拉到树上,绞刑。人一旦上吊很快死亡,也就是三分钟之内的事。可我俩眼睁睁地看到,它被吊在院子里的一棵杏树上很久很久还没有被放下来,表明它还在挣扎,没有死呢。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还听有人喊:“还得往嘴里灌水,还没死呢!”

大约一共用了半个小时,打狗队的人才走开。根据规则,自己打死自己的狗,狗肉狗皮都归主人。所以,我俩看到打狗队的走掉了,很是失望的样子,折腾了半天,也就是等于挣工分,狗肉没有吃上,失望是可以理解的。

我和弟弟一边往回走一边哭。想到跟我们一起走过的五年的日日夜夜,它虽然没有咬过人,但确实给我们当了警察,那时候的农民交通基本上靠走,农活基本上靠手,通讯基本上靠吼,取暖基本上靠抖,治安基本上靠狗。有它在,就不担心晚上有贼到我家偷果树上的水果。在它来我家之前,尽管我家有火枪,院子外边的一棵梨树上的雪花梨就被人家给摘得几乎干干净净了。气得我大姐哭了好多天。

狗没了,我和弟弟痛苦不堪。决定再也不养狗了,死了太让人难受。突然间,一条深红色的大狗来到我家,一口气跑过来的,直接到屋里才停下来。我们全家都愣了,这条狗怎么可能到别人家的屋里?肯定后面有它的主人。可全县的狗都被打死了啊。我们就赶紧到外面看它的主人是谁,外面没人。我定睛一看,觉得它就是孬子养的狗,颜色、大小都一致。要是真的,这条狗可是厉害惊人呢。它跟我那条狗一样聪明,但性格刚好相反,它非常恶毒,咬人前从来不叫唤的,而且下口非常狠毒。

我们仔细看过后确定它就是舅舅家的狗,明白了最近它在野外逃生,到姑姑家避难来了。它小的时候曾经跟孬子来过我家,但由于我家的狗怕它,我就不让孬子带它来我家了。我们立刻商量如何保护它,就让它白天在白菜窖里躲避,晚上放出来。它非常配合,从不叫唤一声。要是有人接近它,它就躺下屏住呼吸。人,在狗眼里,是非常可怕的。

第二年,也就是1968年的年底,又有了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全国上下都在落实新的最高指示,由于运动要紧跟,人人都知道紧跟形势,过去的就必须立刻放弃,否则说不定就是反革命呢。过去喊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到了文革的时候你要是还讲这句毛主席的话,你死定了。所以,过去的最高指示要给最新指示让路。有了最新指示,过去的“要节约闹革命”也就过时了,狗也就可以重见天日了。孬子到我家想把它弄回去,但它不走。它不是不喜欢孬子,孬子待它很好的,而是它觉得孬子不能保住它的命,他们村打狗,跟着孬子会死掉。它就跟着我们不走了。可狗的寿命很短,也就是十年左右,加上没有什么狗医生,得病就等死了。它死后,我们就决定再也不养狗了,寿命太短,死了太让人伤心。

狗的故事就这么多,孬子这条狗在我家也咬过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他叫庚。他的故事以后再谈。

回过头来还得谈大饥荒的故事。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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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灾难时毛主席有骨气绝不吃磋来之食

苏联没有乘人之危,“逼债讨帐”。

  中国发生大量饿死人的惨剧后,苏联政府闻讯马上召开政治局会议, 决定立即援助中国50万吨食糖,300万吨粮食。

  赫鲁晓夫兴冲冲地让苏联驻中国大使向周恩来沟通,准备就援助中国事宜与中国协商。周恩来与苏联驻中国大使谈话后向毛泽东汇报,被毛泽东一口回绝。

  毛泽东说:“哪怕把全中国人都饿死也不要赫秃子的一粒粮食,中国党和政府是有志气的。我们不但不要苏联的援助,而且还要把欠苏联的债还清”。这就是毛泽东告诉中国人民:苏联乘人之危,“逼债讨帐”的历史真相。  
  
  事后毛泽东向其保健医生李志绥,秘书田家英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中国有几亿人口,饿死几千万人啥算大不了的事呀!让妇女敞开生孩子,死的几千万人,过几年又不回来啦!我们凭啥吃赫鲁晓夫的磋来之食?”。

三年大饥荒时,毛泽东拒绝接受美国粮食援助。

  一九五九——一九六二年,中国人民经历了噩梦般的大饥饿,说不清有多少人倒毙在家中、田间和逃荒的路上。此时,美国新任总统肯尼迪及其政府对中国的情况并未袖手旁观,而是给予了特别的关注。他们认为,中国国内的严峻形势在短期内不会得到缓解,这必将导致更多的中国人死亡,因此,决定尝试通过粮食援助,向中国伸出橄榄枝,并制定了援助方案。

  一九六二年二月,美方提出了一份不附带任何政治条件的方案:允许中方用硬通货向美国购买500万吨小麦。另一个附带政治条件的方案是:如果中国同意放弃它对邻国的军事政治压力,美方同意以长期和低息赊销的方式每年出售上千万吨小麦给中国。不久,肯尼迪利用中美华沙大使级会谈的时机,指示美国驻波兰大使比姆与中国特使王炳南进行沟通。肯尼迪明确说道,如果中方表示,人民的生活受到影响,美国将从人道主义立埸给予尽可能的帮助,美国甚至可以给中国的穷人送救济包。

  不过,在中美双方的沟通中,王炳南传达了毛泽东的立埸:虽然中国受到了连续几年的自然灾害的影响,但是,中国人民有信心战胜困难,赢得胜利,绝不会依靠别人、尤其美国人的施舍过日子,更不会拿原则做交宜。美国人再三表示,他们的500万吨小麦的援助计划,是不附带任何政治条件的,甚至硬通货的支付方式,也可以在情况好转后再兑现。中方仍然断然拒绝,并以幽默的口吻转达了毛泽东的建议:如果美方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也愿意勒紧裤带援助一些大米和小麦。美国代表顿现窘态,中国代表哈哈大笑。中国再一次展现了她的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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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万确,我听我爸妈说当时他们村倒是没听说饿死人,但是因为饥饿全身浮肿的有90%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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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后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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