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小时连轴审讯
7月1日抄家后,凌晨2点多,警车将我载到福州市马尾区快安派出所。我在昏昏沉沉中,跟着便衣下了车。
此时虽是深夜,但快安派出所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我跟着便衣步入大厅,又拐入警室,被带进一间有空调的办公室。两个年轻人负责看着我。办公室里的人可真不少。
此时,我心乱如麻。今晚又是抓人,又是抄家。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是为了什么?
凭着自己多年与警察打过交道的经验,我深感乌云压顶,暴雨将临。又有什么厄运等待我呢?
枯坐了一会儿,出去的便衣后面跟来几个陌生的便衣,将我带进特审室。
特审室四面无窗,只有一扇门,空气异常闷热混浊。门口摆着一台大型落地扇,不停地呼呼旋转。但风扇只对着审问我的人吹。我坐在里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我被按在一张“老虎凳”上。“老虎凳”用铁条、钢管焊成,扣上横板后,就将我固定起来,动弹不得。
夏日炎炎,酷暑难耐。密不透风的特审室里,尤为闷热。马尾警方要的就是这种折磨人的效果。
几个便衣来回穿梭,半跑在特审室和楼上专案组之间。我坐在令人窒息的特审室里,头脑开始犯困和迷糊起来。瞌睡一会,我不由得一惊,这只是折磨的开始啊。
我深呼吸几口,试图让自已平静下来。但吸入肺中的空气,却特别浑浊难受。尽管我努力保持临危不乱的心境,但在闷热混浊中煎熬,却始终消除不了内心的紧张恐惧。
几名年轻便衣在一边谈笑风生:“楼上专案组来了好多人,吴大亲自出马,还抱着被子来了呢……”他们的谈话,好像有意让我听到,以便使我更感恐惧。
听到警方如此兴师动众,我预感问题严重。几名年轻人正在喝豆浆,吃小笼包等。他们劝我也吃点。还说现在不吃,以后就没有机会吃了。
我摇头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想到自己任人折腾,受尽欺凌,心里难过,没有食欲。导演还未露面,不知道自己要进入什么角色?
便衣们吃饱了喝足了,张罗着审讯事宜。我要他们出示证件,但他们拒绝出示。
一个便衣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你去问省公安厅厅长牛纪刚。他又不是第一次抓我,他最清楚不过了。我的手机和住宅电话,时刻都在他的监听范围内……”
便衣凶巴巴地说:“我问你话,怎么扯到牛纪刚去。闽清严晓玲案你清楚吗?你认识林秀英、林爱德、陈仰东、陈焕辉、游精佑、范燕琼吗?”
今晚抓我,难道不是奉牛纪刚之命?
我要他们拿出法律依据来,因何事抓我?
便衣没辙,只好上楼汇报去了。
余下几位,又开始对我大摆八卦阵了:“你电脑里的材料,你发表在网上的帖子,我们都看了,也很同情你,你为了弟弟的事情,上下奔波。你这个做姐姐的,坚持了八年,挺不容易的。但是,你只要管好自己的事,不要管别人的事,就不会有事的……”
上楼汇报的便衣头目回来,又带来新的审讯人员,还带来一架录像机。
他们把录像机架好,将镜头对准我,便拿出一个没有装水的纸杯,放在摄像机镜头内。还从身上掏出证件,在镜头前晃了晃,便迅速收回。
由于距离太远,我根本看不清证件的内容。
新的审讯仍然重复之前问题,我也是重申之前的话来应对。
审讯一阵,便衣头目无可奈何地说:“你弟弟的冤情,我也深表同情。但我们也无能为力啊。一码归一码。今天抓你,是因‘闽清严晓玲案’,不是‘福清纪委爆炸案’,你不要老是扯你弟弟的案件……”
到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是因为“严晓玲惨死案”被抓。
长时间关在特审室里,强光对着我照射,我已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身体里的水分,也在闷热烦躁中快速蒸腾。由于长时间滴水未进,腹中空空,感到肠胃一阵阵痉挛。我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感到十分干燥。身子被固定在“老虎凳”上,坐得久了,感到全身麻木酸痛。
刑警轮班对我审讯,重复以前的话题……
就这样,他们来来回回折腾,经过几轮审讯,我已身心俱疲。这时,肠胃感到疼痛起来。我一边捂着胃,一边耷拉着脑袋,猫着身子,以减肠胃的疼痛。
看到我猫着身子,审讯者时而使劲地摇我的头,时而戳我脑袋,时而猛踢“老虎凳”,时而拽着我的肩膀晃动,不让我困极沉睡过去。
这时,我困乏极了,眼皮像吊着两个铁蛋,脑袋嗡嗡作响……于是又被侦办人员踢醒。
我睁开疲惫的双眼问:“几点了?”
便衣没有回答,却在脸上呈现出一丝得意的阴笑。
又来了一位陌生便衣,他们拿着一张12小时传唤证让我签名、摁手印。
我气弱游丝地告诉对方:“我被你们多年折磨,也学到一些法律知识。24小时之内拿不出有罪的法律依据,必须放我回家。”
便衣吼叫起来:“吴华英,你一字不吐,原来就是想耗过24小走人?老实告诉你,今天你就别想了。我们已经请求对你刑讯升级,变更措施,对你‘监视居住’……”
我打断对方得意洋洋的唠叨:“你们口口声声说,抓我跟牛纪刚没有关系。如果没有牛纪刚指令,你们也不致于对一个含冤8年,状告无门的冤属进行‘监视居住’?也不致于如此丧心病狂,丧尽天良!监视居住应当在我的住所……”
听了我的话,领头的便衣愣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又转身上楼汇报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红色T恤的中年男人,在几个年轻刑警的簇拥下,坐在我的对面。他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吴华英,你有什么要求吗?不妨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
我略略抬起头来,看了对方一眼。看到他笑里藏刀的样子。我继续捂着胃部,没有搭理他。
红T恤身边的刑警,便大声嚷嚷起来:“吴华英,你太不识抬举了。我们领导和你说话,你爱理不理的。”
有的便衣干脆走过来,一边戳我的头,一边用脚猛踢“老虎凳”。
我仍然无动于衷,令红T恤非常尴尬。他自说自话一阵子,也拍了拍屁股走人。
这时的喽罗猢狲们,已没有拍马屁的机会了,便一哄而散。特审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弓着身子,双手捂着阵阵痉挛的胃部,继续固定在老虎凳子上。
红T恤走了一会儿,又来了白衬衫。白衬衫瘦精精的,像火柴棍一样。
白衬衫一进来,就为红T恤打抱不平:“你以为你是谁?领导亲自问话,你还爱理不理的。你这是什么态度呀?我看了你的博客,都是些东拼西凑的文章,网络上到处张贴,侮辱我们的领导。你几年上访,以为自己会编辑,也会导演。自编自导,样样都会了。既然什么都会了,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
他的话让我想起福州5.18海交会。众访民赶到海交会现场,欲找到中央领导诉冤未果,于是大家相聚在一起,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谈了谈多年上访的苦难辛酸,并合影留念。这些视频资料都保存在电脑里,估计火柴棍看到了,才口出此言。
看到他对我幸灾乐祸,冷嘲热讽,极尽挖苦揶揄之能事,令我十分反感。我仍然懒得理他,自顾自闭目养神。
火柴棍自顾自说得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我才稍稍抬起眼来,冷冷地瞄了他几眼。
这个火柴棍,不但人像瘦猴,脸也是尖嘴猴腮。那幅尊容,实在不像人类。怪不得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一点人味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挂出了一丝苦涩的冷笑。
火柴棍看到我冷笑,更是暴跳如雷,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嚷嚷起来。他的两片尖嘴猴腮,也不停地翕动起来。又自顾自说了起来,没完没了。
在他说话稍稍停顿时,我请他出示证件。
火柴棍张了张尖嘴,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还狠狠瞪了我一眼,才悻悻然溜出特审室,又上楼请示和汇报去了。
火柴棍走后不久,又来了一位陌生的便衣。
我主动问:“请问我犯了什么罪?你们把我抓到这里来,现在已过12个小时,依照法律规定,24小时内无法证明我有罪,就应该放人。再过12个小时,就应该放我回家。”
便衣高声凶我说:“你还想像以前那样,关几天就回家?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他嘴里的“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意思。原先听08宪章签署人陈焕辉说过,马尾有国保,国安。难道这个特审室?就是国保或国安特务们办案的地方?
在那段时间里,原先在08宪章签名的人,相继被请去“喝茶”。我也在家等待他们的传唤。但奇怪的是,我等了许久,却没人来找我。
我当时想,如果他们问我为何要签名?我就告诉他们,我一个小老百姓,无权无势,弟弟蒙冤,关押了八年,受尽苦难折磨,至今无处诉冤。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参与签名,其实就是想引起上级领导的重视……
我的遐想被便衣打断:“你想过24小时就回家?实话告诉你,我们已对你刑讯升级。我们可以变更措施,对你监视居住。”
我用微弱的声音告诉对方:“经过几年告状诉冤,我也懂得一点法律常识。你说的‘监视居住’,按法律的规定,是指在我的家里进行监视居住。你们一再说抓我与牛纪刚无关,与福清纪委爆炸案无关,你们如果没有牛纪刚撑腰,也不致于对一个蒙冤8年,诉冤无门的冤属,作出如此丧尽天良的折磨?”
便衣听了我这一番话后,楞呆呆的,脸上显出一丝愧疚之色。他没有说什么,又转身向楼上跑去,向他的领导请示汇报去了。
过了一会,押送我到快安派出所的大眼睛司机和便衣进来了。
大眼睛说:“看了你记录下来的账目,你的开销不少啊。8年来,没有工作,一直在申诉和上访。你的生活来源靠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你电脑里的材料是谁整理的?有没有人帮忙?”
另一个便衣说:“你知道范燕琼为‘福清纪委624爆炸案’写了半部书稿么?”
我不知他的用意,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马尾警方屡次奉命来“关心”我的生活,为何不拿出一点勇气,来纠正我一家的无妄冤情?却一味地从经济上“提醒”我,无非就是想让我在财力、人力耗尽时,知难而退,自动放弃,任凭亲人瘐死狱中。
想到这里,我只能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对方,用沉默来表达抗议。
长时间滴水未进,加上闷热烘烤,我感到四肢酸麻无力,浑身冒虚汗。在这期间,我上了几次洗手间。
每当我要上洗手间时,女看护过来,打开横板,将压在大腿上的木板翻开,大腿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但麻木的双腿,却迈不快步子。我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脚步。短短的距离,要花上平常几倍的时间。
挪到洗手间,女看护人员则站在旁边,看着我小便,使我很不习惯。我憋了许久,也拉不出尿来……
从洗手间回来,我又被固定在“老虎凳”上,继续承受着高温烘烤和肉体折磨。我实在感到太困了,便在昏沉中迷糊起来。
突然,我被一群便衣摇醒,一个便衣指一张照片说:“这是不是你女儿?”
“老虎凳”距审讯桌有两米远,我无法看清照片里的人。便放弃继续辨认的努力,闭目养神。
这时,我听到亲人的声音传入耳膜,他们就在快安派出所的门口。此时,我有如枯木逢春,精神好多了。
便衣怒吼着:“吴华英,你醒醒,你看看你女儿身边的人是谁?你这个样子,会害了你女儿的……”
啊,不单是女儿来了,还有人陪她前来,我转脸搜寻亲人的身影。
便衣对我说:“你为一件事执着,你女儿小小的年纪,就在超市里工作了。这样值得吗?”
此时,特审室大门敞开,门口传来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到范燕琼的女儿林静怡正在呼喊妈妈。我才感到,范燕琼也在相邻特审室里。
又有几个便衣边说话边从特审室门口路过,他们提到游精佑的名字。难道游精佑工程师也抓进来了?
开始时,便衣一直追问是否认识游精佑和林爱德?我均以沉默来回应。这时,特审室里只剩下两个便衣,坐在门口边聊天,一边监视着固定住身子的我。
过了一会儿,特审室又来了几个便衣。一个便衣走过来,打开“老虎凳”上的扣板。一个拿着一些文件,让我在一张“刑事拘留证”上签名。
看到拘留证上的时间,我才知道,自己在特审室里,已熬过36个小时了。也是滴水未进的36个小时。
我无力的手被便衣拽去,摁指模,拍照片等。我已没有力气来表示抗议了,只好任其摆布。希望快点结束,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当走到大门口时,遇到那个闽南口音便衣头目。我就问他:“我到底犯了什么法?以何罪名关我?”
闽南口音反问我:“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人都抓来了,也关押了,还审讯了36个小时,居然不敢告诉我抓人的理由。土匪绑票,也不会这样……”
闽南口音迟疑了一会儿,就说:“是诽谤罪。”
“我‘诽谤’谁了?”
对方只好沉默。
走出快安派出所,正下着滂沱大雨。他们押着我冒雨前行。我心想,真是老天有眼啊。苍天也在为我一家的苦难遭遇而流泪啊。
我蒙冤8年的弟弟啊,姐姐再也不能为你奔波诉冤了!我无辜可怜的弟弟啊,难道只能冤死狱中,让姐姐再也看不到你了么……
想到这里,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只能任凭泪水和着雨水,在脸上刷刷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