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施琅说起
[1031] (2006-03-31)
近日,央视一套在黄金时间播出了电视剧《施琅大将军》,闻知这个情况,俺不禁愕然。俺基本是不看央视一套的,因为它的节目大多无聊且无味,但却万万没想到,它竟然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央视、或者说是中国政府要歌颂施琅的用意,地球人都知道,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台湾也。但是老大,我不得不说,你错了,错得离了谱了。
确实,目前海峡两岸的情况,颇似康熙当年,在大陆,一个全新的政权正在崛起,而在台湾,却还留存着前朝的残余。但是这只是表面的相似,在其背后所隐含的,却是本质的不同。
首先,满清取代明朝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取代中华民国,其性质是根本不同的。
中共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那是革命,我们看到,在建国之前,中共所宣称的,是中华民国的国民政府反动而独裁,不足以代表中国人民,因此,中共所争者,不过是中国的领导权而已。中共是中国人,这是中国内部的一部分人对自己的政府所提出的异议,仅此而已。但满清和明朝又是什么关系呢?
古代的中国,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国家,或者说,没有现代国际法定义上的国家,古人所称国家者,仅为民族认同而已。古代的中国,领土经常发生着变更,朝代历经了无数的更迭,但所不变的,是他的民族的认同,是他的文化的烙印,这和今天意义上的国家的概念是不同的,正如孔子所说:“入夷则夷,入夏则夏”,一个人、一个政权,你是不是属于中华,那是要你的文化认同来说话的。
对于满清来说,在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之前,其社会尚处于原始氏族至奴隶社会阶段,自然与发达而成熟的中华文化风马牛不相及。虽然当时明朝掩有辽东之地,但仅设卫所,不置州县,可见明朝对此地的态度,不过是羁縻而已。《剑桥中国明代史》称:“明帝国从来没有明确的划定过这个卫(即建州卫,俺三红按)的疆界,没有证据表明,这个部族的首领的顺序继承是保持在帝国的严密监督之下的”,这一论点,应该是非常符合实际情况的。
而至努尔哈赤崛起,设立统治机构,创立女真文字,其制度均与中华大异。此时,努尔哈赤虽然仍受明朝封授,向明朝进贡,但稍有常识者,亦知这不过是他的权益之计而已。至1608年时,他就借口明朝边官“只要害我,途(图)功升赏”(申忠一:《建州纪程图记》)而停止了向明朝的进贡。而1616年建立了后金政权后,已经和明朝是事实上的两个国家了。
而明朝政府对此的态度,基本上认为后金是敌国,而非叛乱。而崇祯皇帝和皇太极的秘密谈判,则更是彰显了这一点。多尔衮《致史可法书》,称明朝为“中国”、称满清为“我国家”,而史可法《复多尔衮书》抬头即称“大明国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顿首谨启大清国摄政王殿下”,则满清非中国也明矣。雍正《大义觉迷录》公然宣称“至于我朝之于明,则邻国耳”,更加说明了满清入主中原绝不是一个国家内部的内战或革命,而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作战,是侵略。
因此,满清取代明朝,不是中国历史上正常的朝代轮替,不是犹如中共一般的革命夺权,那是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侵略与取代,是征服而不是革命,是外战而不是内战。你中共公然歌颂施琅,而以满清自况,岂不是是以侵略者自居,这真是情何以堪?
其次,康熙取台湾,绝不是为了要统一国家。
每次俺看到电视上康熙皇帝慷慨激昂,说“中华必须一统,绝不允许台湾另立乾坤”之类的话语,俺就想大笑。
康熙为什么要打台湾?那是因为在台湾,有满清统治者最害怕的人。这不仅仅是郑成功,而且也包括被郑氏奉为正朔的明朝宗室。如果说国姓爷的雄才大略使满清统治者卧不安枕的话,那明朝宗室的存在,更是让他们如坐针毡。
满清以异族入侵,灭我社稷,亡我衣冠,肆虐荼毒,杀戮极盛,因此汉族人民的反抗,也是极其强烈。扬州、嘉定、江阴诸事,众所周知,诚不必多言,除此之外,诸如张献忠余部李定国、李自成余部郝摇旗等人,也都坚持斗争,而各地民众蜂涌而起,自发抵抗,并多奉宗室,如李定国奉桂王,李自成的侄子李锦奉唐王。明诸宗室,此时成为了一面面抗清的旗帜,无论李自成的大顺也罢,张献忠的大西也罢,都聚集在了这些旗帜之下,形成了巨大声势,对满清造成了非常大的威胁。甚至连后来吴三桂叛清,也是诡称奉“朱三太子”而起事,可见明朝宗室号召力之强。
因此,满清对这些明朝宗室或者是自称宗室的人,决不手软,务必要斩尽杀绝。到最后,明朝宗室被屠戮一空,唯有郑氏奉之而据台湾,这也就成了满清的眼中钉肉中刺,非拔之而后快,这才是他们对于台湾的战争的真实意图,而决不是为了什么国家统一,民族团结。
其实,就在对台湾郑氏作战过程中,满清便与荷兰殖民者签订了协议,双方同意联合攻取金门、厦门两岛后,清荷联军应驶往台湾,攻取后,清军应将台湾岛以及一切城堡物件交给荷兰人,以供荷兰人居住。如果满清真的是为了国家统一,民族团结,这份协议当作何解释?幸好该次清荷联合作战为郑氏所败,否则,台湾早在当年,就已经非中国所有了。难道这就是满清“谋求国家民族统一”的做法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在施琅平台之后,灭亡郑氏后,满清就差点把台湾抛弃,这更加说明他们所在乎的,不是台湾,不是国家统一,而只是郑氏和明宗室而已。
今天,我们要统一台湾,为得是中国的崛起,为的是国家和民族的统一,这和当年满清平台,岂可同日而语?难道我们统一台湾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解决大陆政府的一个政敌吗?你中共把今天台湾的统一事业与当年满清的攻台相提并论,未免自贬太甚,过于荒唐了。
第三,施琅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值得我们对他大赞特赞吗?
无可否认,施琅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但才能并不能说明一切,吴三桂、洪承畴难道没有才能吗?我们评价一个历史人物,更重要的是看这个人的气节人品,看他在动荡的大时代中进行何种选择。
如前所述,满清入侵,万民涂炭。中华衣冠不再,道统中衰。正如顾炎武所言,此正是“亡天下”之时,作为明朝的一个将军,到底该做出何种选择?是卑躬屈膝而投降,还是奋起而反击?前者如吴三桂、洪承畴之流,百多年来受尽世人唾骂,而后者如史可法、郑成功等人,却受万民景仰,则何者为是何者为非,明矣。
然而,施琅却选择了前者,选择了投降。如果是第一次投降还是因主将郑芝龙之故的话,那第二次投降,实是无可辩解。诚然,郑成功做法是有些问题,但施琅却因区区个人之恩怨,遂置国家民族大义于不顾,不但悍然投降,而且决意以攻台灭郑为终身之事业,那就不是任何人所能辩解得了的。这种背弃国家和民族的行为,正应该予以斥责,而不是在国家电视台的黄金时段予以褒扬。
细看施琅平生,先为明将,后降清,再反清,又降清,其人反复如此,气节何在?你看那柳如是、董小宛、李香君等几个女子,她们以卑贱之身,而操瑾玉之节,义不降清。施琅身为大将,守节还不如几个妓女,诚为可鄙。即使我们今天要歌颂,也应该去歌颂她们才对。我们应该拍《柳如是传》,应该拍《董小宛传》,应该拍英雄传,而不是叛徒传。
英雄这个称呼,是人民给的,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而我们看到,在满清统治的二百余年中,反清复明的口号贯穿始终。明朝初亡之际,诚不必说,即使后来,天理教、白莲教,莫不以此为号召,甚至太平天国、辛亥革命也以“驱除鞑虏,回复中华”为己任,则人心思明,可见一斑。而这位施大将军,却因一己之私怨,视海外孤忠为寇雠,非灭之而后快,则其人应得何等评价,不言而自明。
每当我们民族在面临外侮之时,总会有一批英雄出现。祖狄、岳飞、文天祥······,他们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他们在我们民族生死存亡之际,挺身而出,进行着保护和拯救我们民族的事业,所以他们得到了我们整个民族几千年的尊敬和景仰。如果我们今天赞同了施琅的行为,那么我们将置这些英雄于何地?难道我们真的要象某位教授一样,褫夺他们“民族英雄”的称号吗?
施琅施三变
北宋之柳永初名“三变”,即所谓“奉旨填词柳三变”。三变这名字起得好生诡异,而他有两个哥哥分别叫“三接”和“三復”,也挺怪的。不过这篇文章里我想写的不是他,而是施琅。把“三变”这个称呼加于施琅头上倒是相当的合适。施三变郎,呵呵。
这施琅原名“施郎”,是晋江人,跟我也能算是闽南同乡了。按其自称,他“十七岁做贼”,从小就不是什么好鸟。明末乱世,施郎投到了南安人郑芝龙手下,充当下级军官。大家都知道郑芝龙当时乃是闽海一霸,东西洋商船往来于福建的都要向他交纳保护费。当时的郑氏集团不但富可敌国,而且还有一支相当宠大的海陆军队。郑氏的海军曾经数次击败来犯的荷兰海军,而当时郑氏的陆军人数亦不下十数万。
甲申国变,满鞑南下,崇祯、弘光两朝俱没后,郑芝龙于1645年扶持明宗室唐王朱聿键于福州即皇帝位,改元隆武。逃到福州的朝廷自然是由郑芝龙来控制。郑芝龙与满清暗通款曲,不愿出兵北伐。时任首席大学士的黄道周不愿坐以待毙,向隆武帝请命出兵光复江西。郑芝龙象征性地进行了配合,派出一小批人马参加黄道周的队伍,其中就有施郎。进入江西后,施郎揣测黄道周之军队孤立无援,此行必败,便在半道抄小路逃回了福建。其人品可见一斑。黄道周后来兵败被执,英勇就义,那是后话。
1646年郑芝龙降清,隆武帝被满清杀害。像施郎这样的人,自然是追随郑芝龙剃发易服,降了满清。大家都知道,郑芝龙投降之后发现被满清骗了,教人武力胁迫带到了北京软禁,手下的军队也全部被遣散或收编。施郎被分到另一个汉奸李成栋的手下,跟他一起进攻广东。这是施郎的第一次变节。
李成栋出身流寇,后来被政府招安,满清南下后又马上卖身投靠,充当满鞑的马前卒。著名的嘉定三屠便是这厮所为。也许是同性相斥,施郎在他手下混得很差。1648年(永历二年)李成栋因为不满于满清对他不够信任,便在广东宣布“反正”,施郎跟着李成栋剪了辫子换上汉服,又成了政府军。这是施郎的第二次变节。
在反正后的李成栋的军队里,施郎依然很不得志,还老有被人火并的危险,于是他带队逃离广东,投奔了正在闽南兴起的郑成功。郑成功重用施郎,任命其为左前锋镇,统率精锐部队。郑成功的力量渐渐强大,控制了闽南沿海包括厦门在内的几个岛屿。1651年,反正的李成栋已经被清军消灭,广东又被尚可喜和耿继茂这两个汉奸占领。郑成功决定进攻潮州、惠州以解决粮源,于1651年正月率军渡海前往广东南澳。施郎又犯了老毛病,觉得此行不利,便拒绝同去广东。郑成功便将左前锋镇的指挥权移交给副将苏茂,而将其送回厦门。施郎从此对郑成功怀恨在心,日益跋扈起来。后来他又把头发剃光,要胁说他要去当和尚了。我怀疑他其时已经打定主意要降清了,否则剃发做什么?
到了五月,施郎擅自捉拿郑氏亲随曾德。郑成功严令他放还,而施郎居然不管不顾,“促令杀之”。于是郑成功判断施郎反形已露,将他们父子三人捉拿归案(包括其父施大宣和其弟施显)。可惜押送过程中施郎得以逃脱,潜入清军控制区,又一次当了汉奸。此为其第三次变节,由此也坐实了他“施三变”这一名字。投降满清之后,施郎改名施琅,以示对过去的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