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陈哲,常和带着我去广州郊区大金钟水库游泳,我发现很多人在里面来回游,陈哲告诉我,这不是一般的游泳,而是在做偷渡训练。
在当时的广州知青里,流行着么这么首歌“翘脚求前程,做知青要劲努力,学游泳”。在广东语里,“翘脚”就是偷渡的意思。
我也曾和陈哲偷偷去过沙头角,那里离香港只有一网之隔,是最近的地方了,沙头角地处广州附近的梧桐山,山这边是大陆的地界,上那边就是香港的地界了。只是山铁腰到山脚都围着一圈铁丝网,四周布满了公安的岗哨和警卫,甚至还有潜伏的暗哨。我们观察到这铁丝网不是一般的铁丝网是垂直的网,而是一卷卷,卷曲在一起的卷网,这样的铁丝网,想爬过去,几乎不可能。
更可恨的是,警卫那里还有警犬,一有风吹草动,就叫唤不停,还会直接嗅到目标后扑过去撕咬,很多偷渡的人还没到铁丝网,可能就被狗给咬的动弹不得了。据说,当时有些偷渡者听说老虎的尿可以吓住狗,还专门去广州动物园去想办法偷老虎的尿液,也不知道成功与否?
陆路不成,更多的人想的地方是海路,也就是从海面偷渡过去。在惠阳和深圳之间,距离香港有十多公里的水面,由于面积较大,看守又是海面,相对于陆路来说,大陆这边的看守较为松点,偷渡的人一般乘自制的橡皮艇或者一切可以飘起来的物体冲过去。但是这里一般海浪很大,偷渡中,就有相当多的人淹死在这里。
打算海上偷渡的人,首先要去惠阳,从惠阳走一个多礼拜的山路,几乎是兜很大的一个圈,才可以到达海边。到了以后,风浪大小,边防的出现,都完全要看运气了。
后来,又有人想到了扒火车的点子,解放后,内地几乎每天都有给香港送货的火车,偷渡的人就藏在去往香港的货车中。但是想走这条路也不容易,要么买通当地的铁路运输系统的人,要么小心别窝在某个角度,被不知情的装卸工给用货物埋在里面,闷死或者压死。那几年,到了香港,卸车的工人经常发现偷渡者的尸体藏在某些货物的下面。
对于我来说,哪条路都难,那条路我都没什么好办法,可是我知道,我没退路了。我和陈哲商量半天,决定还是从海上出发。
我们开始四处准备,所谓的准备,其实就是去广州城里买新的篮球,因为,我们受到当时宣传中,一名泅渡投诚过来的国民党军官启发,他就是抱着几个篮球顺着湾流飘到大陆这边来的。
可能想这个点子的人不止我们俩,再或是官方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那时候,广州的篮球相当的难买,甚至买一个都要开介绍信。
就在我有些绝望的时候,终于一天,一个神秘的人来找到了我。
那天,我自己一个人在招待所的房间看报纸,也没什么好看,《人民日报》,从招待所的服务员那里拿来的,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期头版的标题《大张旗鼓,除四害,讲卫生》,说的是除四害,讲卫生,是一件大事。
陈哲又出去办法转悠了,再找不到办法,他就打算回老家闹革命去了。我半躺在床上百无聊奈地翻着报纸,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服务员,头也没抬,就喊人进来。
来人不是服务员,是一个瘦老头,瘦高瘦高的,穿着当时非常常见的蓝制服,带着一顶深色的解放帽,大约50多岁,非常精神的样子。我好奇地问他找谁,他十分肯定地对我说“找你!”
我很吃惊,在广州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谁能找我呢?找我干嘛?
他小心地关上门,找了把椅子坐在我的床前,轻声说“祥少爷,是老爷叫我带您回家。”我吃惊地差点叫了出来,“少爷?老爷?”,谁是“少爷”?谁是“老爷”,那是万恶的旧社会里的坏分子的称呼吧?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满脸的惊愕,还是轻声说“对不起啊,祥少爷,让您久等了。老爷早就知道您到广州了,可是,这里现在正在闹腾着,一切都乱了套了,很多计划已经被打乱了。这让您受委屈了!最近我们有船正好回去,您这就准备下和我走吧。”
我十分怀疑地看着他,他说的一切,我不知道他是谁,究竟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继续补充道“别怕,祥少爷,是您小外公要我接您来的。他在家里等你在呢。”我忽然想起,离开上海的时候,母亲和我说过,到了广州会有人来接应我去香港,难道就是这个人?
我十分犹豫,不知道该相信他,还是不该相信他?走或者不走?我随口说了句,“我还有个朋友呢,他是和我一起的,我要和他一起走!”
“他走不了!而且他不久就会有大麻烦。你不能和他呆在一起!”来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和我说道。我也确实后来才知道,来人没说谎,陈哲确实惹了大麻烦,他写了一篇不该写的文章,讨论民主和法制的问题,受到了当时广东一些领导的批判和定性,随后被当做现行反革命,给抓了起来,关了十几年,才放出来。他的案子在当时广州十分轰动,因为字字句句都都被视为反动话语受到批判。文革后,我托人找过他,他老了很多,不像过去那么多话了。现在是广州美院一位著名的画家。如果这里有广州的那个年代的朋友会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所好奇的是,来人怎么知道的,因为当时一点风声都没有,他是怎么知道陈哲要倒霉的?
这个瘦老头似乎知道我的好奇和怀疑,说“祥少爷,我们知道的,比这事要多的多,也重要的多。”
就在我还在怀疑和犹豫的时候,他已经帮我整理好了了行李,本来也没多少东西,整理起来也很快。我心一横,反正自己也无路可走,就赌一把吧。
走的时候,我关上门,心里轻地对陈哲说,朋友,多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