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聽見有一位叫李旺陽的先生，因為持政治異見，被關了廿多年。好不容易被放出來，最後還是被殺，鼻子一酸，差點要哭出來。其實莫說廿三年前，就是廿三天前，我都不認識他。這件事令人激動，也並非因為他身在中國、或是因為六四——而是在廿一世紀，還有人會因為政見不同而被迫害至斯。李旺陽在獄中絕食，被強行鉗走所有牙齒，然後用喉管餵食。中共硬是要吊著他的命，連絕食都不給你自由——這就是中國，但不要誤會，這不是今天的事情，而是中國從古到今的政治風景。
人彘與中國
李旺陽事件令人鼻酸，不只因為一事的慘無人道，而是連帶揭示了中國的文明，二千年來，竟無本質之寸進。二千年前的劉邦在起兵時，帶著兩個女人。一位是原配夫人呂雉，一位是在戰亂中認識的寵姬戚夫人。劉邦建立漢朝之後，呂雉封后，但畢竟年老色衰，失寵於劉邦，而戚夫人則扶搖直上。戚夫人生了一個兒子叫劉如意，劉邦晚年很鐘意這個兒子。立嫡在漢初還不成一個傳統。劉邦曾一度打算改立太子。雖然此事最後作罷，也嚇得呂雉心驚膽跳。如此一來，她就更恨對頭的戚夫人。
劉邦死後，呂雉得勢，馬上軟禁死敵。先剃光戚夫人的頭髮，要她做苦工。後來呂雉為保權位，先殺劉如意，再虐殺戚夫人：先挖掉雙眼，使其致盲；以煙熏耳，使其致聾；以藥毒之，使其致啞；再將她的手腳全部斬斷，將其扔到茅廁等死。一個好好的人，被殘害至像一頭豬，所以呂雉叫她作「人彘」。戚夫人又盲、又聾、又啞、不能走動，她死前的光景、心中的恐懼，光想像也叫人心寒。呂雉能想到這種方法殘害死敵，又是叫人戰慄不已。
二千年前的呂雉，今天的中共，其實還是一脈相承。李旺陽生前除了手腳齊整，耳能聽，還真的不比戚夫人好多少。
聞此慘事，心情激動，是人性本能，但千萬不要純粹浸淫在同聲一哭的悲情，而失卻理性，不願看清中國的本質。中共口講的是馬克思，然而它承襲的還是中國自古以來的劣質政治文化。不要以為中共倒台，中國就馬上能變成一個文明國度。自古以來的暴動革命，人命還犧牲得不夠麼？但是中國的本質竟無絲毫改變。二千年來，每一個為了中國而死的人，都是白白浪費生命。歷史上每一次暴動革命，都是因為經濟崩潰。人們連樹根都吃光了，這才被迫揭干起義。
起義，不是為了「義」
中國人起義，不是為了「義」，而是為了混自己一口飯。「公平」和「公義」，從來都不在中國人的字典裡。他們關心的是自己的衣食安樂，能生多少個娃。別人死，是別人的事。只要自己衣食足，他們就會樂於萬年不變，甚至為政權維穩。
今天的中國，在中國人的眼中的確是個「盛世」。大家有飯吃、有衣穿、有女屌，還有甚麼不滿意？許多人扯著中共的裙帶，賺得盤滿缽滿、戶口裡有許多個零，還可以出國旅行、自由行到香港擺款、掃名牌。這個局面，就是中國人夢魅以求的生活。這個年代，就是中國人可以想像到的最好的時代。只要自己的生活過得好，就算再多十個李旺陽，中國人都是不願動的。中共就算再腐敗十倍、再瘋狂千倍，中國都不會改變。
只要經濟一天還不崩盤，建制就有人支持。「大家還有飯吃，你還搞事？是不是吃飽飯撐著，要跟大伙兒對著幹？」
二千年來，每一個為了中國而犧牲的人，都浪費了寶貴的生命；近代百年，為了孫中山、為了蔣介石、為了毛澤東而死的中國人，都浪費了性命。因為中國人根本不期望一個公義的世界、也不渴望一個自由的國家，他們只想要一個能給他飯吃的國家。至於這個國家對其他人如何殘暴，都不是他所關心。
清軍屠殺的漢人，何止千萬？即使到了康、雍、乾三代，文字獄、政治黑牢，還是不絕於史。清初的物質條件，連萬歷時期都比不上，卻被許多中國歷史家頌揚為「盛世」。中國人的盛世，大概就是如此。現在是不是「盛世」？那敢情是﹗
國千年不變
李旺陽死了，提醒我們中共的殘暴、也揭示中國的不可救藥。因為人民不想自救、人民本身也是共犯。上大陸走一趟吧，有多少人聽過他，有多少人在意他？就算是香港人，廿三日前都不知道他是誰。中共是要殺給你看，等著你來罵。整件事就算是中共的陽謀，也不要緊，出於人性，憤怒是正常的，但要停止痴心愛國。也不要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中共身上。中國人一點也不笨，中共的邪惡，他們比香港人更清楚，但他們就是不．想．理．會。
李旺陽被殺，你我心情激動，是正常反應，卻要懂得抽離，看清這個國家的欲救無從。就算你的愛國心有多濃烈，也要明白現實，知道進退。中國，是一個犧牲十個李旺陽、犧牲一千個香港都不會有絲毫改變的地方。國千年不變，因為人心萬年不改。香港人出來遊行，很好，但只能是個純粹的道德表態。
因為香港此刻對中國的影響，還比不上上海股市趺七千點。真正能動搖中共的，就只有中國本身的經濟周期。你去談自由、講民權，不只中共懶理，大多數中國人根本不願理會。
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
我吃不下，但我不會說「媽媽我很餓，但我吃不下」、播那些甚麼《媽媽我沒有錯》，那是奴性的表現、那是自作多情的舉措。國家不是國民的父母，中國更不是你我的媽媽。再退一萬步來講，一個十惡不赦的母親，你是必須跟她脫離關係的。呂后的兒子劉盈知道自己的娘用如此方法虐殺戚夫人，大驚不已，當面說出一句：「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劉盈因為良心不安，而不願執國政，僅僅廿四歲就鬱鬱而終。
也請不要再跟我說：「我們都是李旺陽」。從現實角度來講，香港人即使全都成了李旺陽，中共還是會繼續製造一個又一個李旺陽。我們最多只能先追求香港不要成為大陸、香港人不要成為李旺陽。不要以為香港的犧牲可以換來甚麼。李旺陽不是一個偶然現象。這個國家本身，才是孕養暴政的禍源所在。
在中國面前，香港人要知道這是一個要做抉擇的時候。是聽中國的話，說服自己是一個中國人，還是本著良心，撇撇脫脫，今生就決定不做中國人。這是一個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抉擇時刻。感性是溫暖的，抉擇是孤獨的。想到李旺陽，要哭，也要想。
來源：http://dadazim.com/journal/2012/06/tears-and-though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