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新话题
打印

都德的爱国牛皮课

都德的爱国牛皮课








  十九世纪法国作家都德的短篇小说《最后一课》,总会被当作爱国和保卫母语的例证举出来。老农我作为受党多年教育的资深打猪草人士,这一课自然是学过的,而且印象深刻。然而,某年,兄弟窜访阿尔萨斯打猪草,顿时绝倒,怎么回事,这里怎么是德语区啊?

  回来后查资料。先翻《辞海》(1999年版),兄弟抄一段,请各位欣赏。

  阿尔萨斯人 法国民族之一,由公元初住在当地的克尔特人,以及4世纪时南来的阿列曼人、法兰克人长期结合而成。约150万人(1995年)。分布在阿尔萨斯地区,说德语的阿列曼方言,兼用法语。多信天主教,部分信基督教新教,属路德宗。从事工农业。

  看到没有,阿尔萨斯人讲的是德语的一种方言!

  原来,阿尔萨斯本是独立小国,十七世纪被法国吞并。阿尔萨斯人的母语本是德语,而且在法国大革命之前,当地学校一直用德语教学。法语才是外来入侵者强加在阿尔萨斯人头上的语言!

  原来,所谓的《最后一课》,只是普法战争期间,都德大力发扬爱国主义精神的艺术编造。

  因为要当作反抗“文化侵略”的例子,中国人提到《最后一课》,总是认定普鲁士人是“入侵者”。其实,那场战争并非如此黑白分明。

 
 1848年巴黎民众起义,推翻王朝,成立共和国。路易·波拿巴被选被总统。后来他做了一次袁世凯,发动政变,复辟王制,自封为帝。因此路易·波拿巴有个
执政合法性问题。这合法性可以来自国外,如果当时的欧洲各国王族都接受他的王权。但某些强国拒不承认。欧洲王室互相通婚,血缘上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各国
君主彼此称“兄弟”。但俄国沙皇只肯称路易·波拿巴为“朋友”--这相当于拒绝承认他的王室血统。

  国外求不到执政合法性,路易·波拿
巴只能对国内舆论倍加注意。半个世纪前法国大革命的各族平等、自主立国的思想在民众中依然风行,因此路易·波拿巴推行一种支持民族革命的外交政策。当时的
德语民族,除南面的奥地利和北方的普鲁士之外,在中欧分为很多小国。这本来有利于法国控制中欧,但路易·波拿巴受意识形态限制,在奥地利和普鲁士1866
年争夺德语民族霸权的战争中,没有支持愿意维持现状的奥地利,却向意图并吞那些小国的普鲁士表态:如果小国德语居民愿意加入普鲁士,他不会反对。等到路
易·波拿巴感到版图大大扩张了的普鲁士严重威胁到法国安全时,已经为时太晚。

  不过,路易·波拿巴的行为并不特别奇怪。经历了革命的国家,为意识形态的“纯洁”而长期奉行损害本国国家利益的外交政策,当代世界的例子多得是。

 
 1870年,西班牙王位空缺。路易·波拿巴不愿意看到法国南方出现一个与普鲁士友好的潜在敌人,要求普鲁士王室永不参与这一王位的竞争。没有任何血统依
据可以提名西班牙王位候选人的法国“王室”,提出这一要求,相当于干涉他人家事,是很失礼的行为。普鲁士国王礼貌地回绝了,但普鲁士首相俾斯麦在记录国王
和法国大使的谈话时,将对话修改得普鲁士国王似乎在嘲笑法国王室,并将对话内容透露给报纸。法国舆论一时大哗,法国人民的感情被严重伤害了!爱国主义情绪
高涨的法国人,不但抵制普鲁士工业产品,而且叫嚷向普鲁士开战。

  路易·波拿巴顺应民意,向普鲁士宣战,而且越境攻击普鲁士,挑起普法战争。结果法军大败,主力退回法国,在边境小镇色当被普军包围,被迫投降。志大才疏的拿破仑三世,也做了普鲁士的俘虏。

  这场战争,史家通常认为是路易·波拿巴咎由自取。当时欧洲的民心和舆论,在普鲁士提出割地之前,也站在普鲁士一边。马克思就是这样认为的。

  读者可能以为,马克思是德国人,他自然要帮普鲁士。其实不是。普法战争催生了巴黎公社,这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的重大事件,马克思为此写了经典名著《法兰西内战》。书中说道:

 
 我们担心在德国方面“战争失去其严格的防御性质而蜕变为反对法国人民的战争”……这位虔诚的〔普鲁士〕国王曾向法国和全世界保证他所进行的是严格防御性
的战争。怎样才能使他摆脱这一庄严保证的约束呢?导演这出戏的人们便不得不把事情弄成这样:仿佛威廉是违心地顺从了德意志民族的不可抗拒的要求……更有心
计的爱国者们要求占有阿尔萨斯-洛林德语区……

  马克思认为,在战争初期,普鲁士进行的是防御战争。马克思说得很明确,法国割让给普鲁
士的地区讲德语。时值欧洲现代民族国家形成时期,领土变更是常事。马克思透露了德国人民有统一德语地区的民族愿望,但是,马克思不赞成“爱国者”的要求。
即使出于爱德,马克思也不能赞成。割地将使法国成为德国的世仇,迫使普鲁士与俄国结盟。而当时的俄国,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眼里,是一个没有现代工业、生产力
和生产关系都很落后的反动国家。

  战争的胜利,使普鲁士统一了德国。作为德国人,马克思确实希望看到德国的统一,但他希望的统一,要由无产阶级革命来实现,而不是通过王朝战争。德国社会民主党历史学者弗兰茨·梅林写的《马克思传》,有专章讨论这一问题。

  马克思毕竟是国际主义者,他不是都德那样的民族主义者。

  战争期间,都德三十岁,正是从军壮年。但他十七岁就得了梅毒,因为身体不佳而未上前线,只是操练过几天民兵。上不了战场上文场,都德躺在巴黎的公寓里编造爱国神话,直到巴黎公社的红色恐怖逼迫他逃出京城。

 
 当然,阿尔萨斯肯定有只说法语的人,也肯定有母语是德语却很喜爱法语的人。但像《最后一课》那样,写得似乎全阿尔萨斯的人都把法语当母语,小弗郎士甚至
想,“〔普鲁士人〕他们该不会强迫这些鸽子也用德国话唱歌吧”,那就离事实太远了。阿尔萨斯的鸽子本来就用德语唱歌嘛。

  《最后一课》能给读者的真正一课,就是那种爱国口号下的宣传,于事实层面,最是靠不住。战争期间的爱国文学,当时应该有鼓舞士气的作用,许多年后回过头来看,却是当不得真的。

 
 《中华读书报》07年4月16日发过一篇文章,《都德〈最后一课〉的首译、伪译及其全译文本》。作者说:“由于他〔胡适,首译都德这篇小说〕在新文化运
动中的领袖地位,以及尔后多次选入教科书的媒介作用,极大地扩大了《最后一课》的传播空间及其影响,成为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最佳教材之一。”可惜,被多方
吹捧的“爱国主义教育的最佳教材”,竟然是个糊弄中国人的大牛皮。

  《最后一课》里的故事,要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才成为事实的镜
像。法国这次收回阿尔萨斯,决心对德语下重手。他们驱逐了1871年后移入阿尔萨斯的德裔居民,学校上课一律用法语,街道和店铺名字也只准用法语。镜像里
的左,实为生活中的右。把《最后一课》与1945年的现实对照,故事中的法语和德语要对换位置。

  不过,到了今天,在欧洲,不要说普法
战争,就是二战那一页,也早已翻过去了。阿尔萨斯的首府斯特拉斯堡,如今是欧盟议会所在地。经受了德国和法国的百年之争,斯特拉斯堡这座充满独特中世纪风
味的典雅城市,如今转化为欧洲和平的新象征。这里的人会讲法语,也能说德语,他们在学校还学习英语。在法文招牌的餐馆里,吃着地道的德国香肠与城里居民聊
天,语言之杂,让人想起马克思写《法兰西内战》。马克思的母语是德语,但《法兰西内战》是为国际工人协会总委员会写的关于国际时事的宣言,他的原稿有英文
也有德文,他还要核对法文版本。

  难怪马克思的女婿保尔·拉法格要告诉我们,马克思经常说,“外语是人生斗争的一种武器”(A
foreign language is a weapon in the struggle of
life)。至少,英语读多了,可以多一个戳穿牛皮的工具。(选自《南方周末》,有删改) 



TOP

发新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