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九栗
浪花
许多时候,在我们的眼里,不起眼的浪花轻摆着一种柔和的姿态,在波涛中跳跃,在海岸边戏玩,在犁着海的船尾像啤酒花一样的发泡跟随,看起来是那样惹人喜爱,却又那么轻巧渺小。然而,无数的浪花组合起来,便是一股强劲的力;浪花有着坚韧的意志,只要潮涨,它便无时不在拥簇着,拍打着,冲击着。
礁石的千苍百孔,就是浪花千百年来蚕食的最好例证。海堤的坑坑洼洼,同样是浪花锤打的一种形态。沙滩的弧型曲线,沙子的金色剔透,不也是浪花推波助澜的结果?
浪花,是大海的泪珠。要么是海欢快时挤出的,要么是海悲极时流出的,要么是海患上了沙眼,一遇风就淌下泪滴来。
看海,首先要看浪花。透过浪花,便可看到海的阔大,海的形态,海的深邃,乃至海的神秘。沧海一栗般的浪花,便具有了深刻的涵意。
波浪
波浪是海的语言,海的音符。
每一种动物、生物,乃至自然景观都有它独特的语言,在我的心中,却没有一种语言能比得上波浪所吐纳的声响,那么空灵,那么变幻,那么气势磅礴,让人既温情着,陶然着,又畏葸着,惊恐着。
波浪披露的是海的形象。当它平静地舒展着臂膀、慵懒着身子的时候,那是脉脉含情的海仙子,低吟着,呢喃着。当它撩起袖子起伏着、显露一股强劲的时候,那是体强身盛的小伙子,宏大的声音在岸边溅起,回荡。当它挥舞双手、赤膊上阵的时候,那是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抑或疯子抑或泼妇抑或凶神恶煞的海盗,嘶叫着,怒吼着,疯狂着。把住了波浪之脉,便掌握了海的形象,便能倾听海所吐露的各种语言。
波浪的声响,其实最终以击碎的浪花来说话。海的喜怒哀乐,尽在浪花的温顺与残暴中。
然而,无风不起浪,风才是波浪真正发声的助推器,是海的语言变幻无穷的风向标。波浪的起伏形态和声响的强弱,便是对风的不同感受。风大,波浪就高,旋律就强劲;风弱,波浪就低,节奏就明快。
海风
往往以为,拂着海面而来的风就是海风。没错,这就是海风。因为,海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风源。或凌波微步,或踽踽而行,或疾速奔走,朝向岸边,朝向岛上,闻着嗅着触着的风,温熙或强劲,柔和或猛烈,轻飘或坚硬,是谓海风。
站在岸边,伫立船弦,那一丝丝一缕缕一阵阵触摸着你的海风,是海给你的抚爱与温馨。那是你在风平浪静时的感受。当有一天,大风来临时的风啸风嚎风吼时,你或许就不知海风是如何的威猛,如何的肆虐,如何的恐惧。风起,浪便涌。风再起,浪便高涨。风继续迅猛地掀起,浪便冲天,惊涛拍岸,粉身碎骨。
感受着海风,才能感受海的情怀。海的喜怒哀乐,波浪的高低起伏,莫不由海风在掌控,在挥洒。海面犹如海风的衣袖裙裾,任凭海风的挥舞飘洒。
要让识海,先要认识海风。因为,海风是海的中枢神经。
港湾
船的归宿点在哪?彼岸的此岸在哪?——港湾。
港湾是凝固的,如同海岸一般,成为陆地的边缘或者陆地张开着的臂膀。港湾又是波动着的,起伏的浪涛无时不在拥簇着港湾,使得港湾也潮涨潮落,心里时喜时忧。港湾也在延伸,在扩展,在添加,为了满足船的归航停泊,为了更多的人到达彼岸。
港湾是船的一个驿站,船总要驶向海的,窝在港湾里的船无疑是一艘老船抑或破船,一艘经不起风浪摧打的羸弱的船只会在港湾里安逸,如同温室里呆着的人。港湾是船们的一个依靠。
看海的魅力大不大,海的价值几何,海的喜怒怎样,就要看港湾的繁忙与否,听港湾里汽笛鸣响的多少。有了港湾,海便活跃了起来,充满生机,展示活力,成为船们的一个舞台。没有了港湾,海便将成为一座毫无生气的海。港湾,于是成为海的一个个终点站,又成为海的一个个起始站。
海岸
伫立海岸上眺望海,海茫茫,海无涯,望不到尽头,只有海天相连的那一条缝接线。视线内的海,远眺,海面平静如镜;近看,波浪一浪赶着一浪。不由让人生发出千百种的感慨。其实,海的阔大无比,往往是一种视觉上的错误,海岸才知道海的阔大。海的变幻莫测,海岸同样也每每感知着。
海有多大?脚下的海岸最清楚。海的边缘就是岸。海岸是海与陆地的边界线,是海与陆地的分水岭。海岸成为了丈量海的标尺。
海有多温柔?海岸的感觉最明了。风平浪静时,海浪拥吻着海岸,与海岸嬉戏,与海岸笑语,难分难舍样的。海岸便张开着手臂,恭候着,迎接着。海岸喜欢海的那种温情。
海有多凶狠?海岸的体会最深切。暴风进行时,恶浪滔天,惊涛浊浪,拍击的就是海岸。此时的海岸,咬紧着牙,忍韧着,坚守在陆地防线的最前沿。海岸岿然屹立。
海却默默地笑了。海笑着的含意告诉着海岸,是海的冲刷孕育了海岸,是海的裙裾呵护着海岸,海岸有多长还不是海一浪一浪地锻造出来的?
海岸便永远成为海的外缘,海到哪里,海岸便延伸在那里。
岛屿
有海必有岛屿,岛屿便在海中。海与岛屿,就如血与肉抑或骨与肉一般紧密相连着。
我不知道岛屿产生于何时,却能想象着岛屿形成时海的阵痛。亿万年前,地球的板块一次次的移动分裂时,海被摧打着,扭曲着,海底发出隆隆的震荡声,巨浪轰鸣,波涛怒嚎,撕心裂肺的惨号在海的胸腔里爆发。海悲痛,海滴泪。岛屿便成为海凝固的泪珠。
其实,岛屿是海的一枚枚棋子。海就是将岛屿摆布在它缜密的思考中,深思熟练地安放着,一着又一着,着着见用心,枚枚放光彩。岛屿于是被摆放得星罗棋布,天衣无缝地镶嵌在海这面庞大的棋盘上。谁能看得懂海的这盘棋局?奥妙无穷。我们不知,岛屿不知,或许海自己也已忘了当初摆布的用意呢。
倘若将海形容成海仙子的话,海面便是海仙子的衣裙,那么,岛屿就是海仙子衣裙上的一件件饰品。大的如胸花,光彩夺目;小的如钮扣,小巧玲珑;长的如扣环,晶莹剔透。更有如五彩缤纷的各类点缀物,有的轻巧中见大方,有的厚重中显端庄,有的飘逸中含妩媚,像一幅幅亮丽的构图粘贴在海仙子的花裙上。
岛屿便掩映在海中,定格,只随着海的潮起潮落,而鲜活,而歇息。岛屿就仿佛是海的儿子,更好似海的娇子。
海滩
海滩无疑是海喜恶心态所造成的结果。站在海滩上看海,便更有情致,更能认识海。
沙滩,我们常常所说的金色的沙滩,一弯又一弯,成弧型,似月牙,细粒的沙子软实柔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望去,仿佛海仙子的裙裾在飘逸,在舞动;近看,又好像是那裙裾上的一弯弯褶皱,生动着,光彩着。自然,沙滩上还有那五彩的卵石,或横在沙滩的边坡上,或嵌卧在金沙的沙层中,更有满是卵石的海滩。这些彩蛋一般的圆石,在浪潮的起伏中欢愉着,给海增添着一种情致。海滩上的那一道道惹人喜爱的风景,自是海用心雕琢、细心呵护所致,要不然海何以这样偏爱?何以这样钟情?我们看海,除了蓝的海水,白的波浪,不也对沙滩和卵石特别喜欢?
而滩涂就灰不溜湫地横躺在海边,犹如海的一块块疮疤,只有那么几茏咸涩的海草在风中摇曳。海水也变得黄浊,仿佛海将最脏的水用来冲刷原本已蔫头耷脑的滩涂。还有那乱石滩、礁石滩,怪石峋嶙,触角丛丛,一派令人畏惧的样子,恍如海将废弃的杂物堆叠在一起。这样的海滩,难道不是海所龌龊?不是海所遗弃的?
海滩是海喜恶的一个缩影。原来,海也具有人一样的性情。
海塘
海塘像一道巨大的门,将海与陆地阻隔了开来。这山与那山,这屿与那屿,一条条巨石垒成、水泥铸就的海上长城横亘在眼前。海感到痛苦,如在剜它的皮肉,哀鸣着,嚎叫着,拿波涛狠狠地拍击着,抗争着。海在呐喊:凭何将我生生地与低洼的陆地隔了开来?让我不能自由地潮涨潮落?不能让我随心所欲?
海塘沉受着浪涛的锤打,有时皱皱眉,有时咬咬牙,有时还抽一下筋。波浪连绵不断的搔痒是正常的,时不时的敲击是自然的,偶尔肆虐一番也是必然的。海塘就是不为所动,依旧岿然横卧。因为海塘有一个信念支撑着,这个信念支撑在山的两头,屿的两边。面对海浪的变化多端,海塘哂笑着在心里说:我就是要管管你这无拘无束的家伙,不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将人们搞得狼藉不堪。保塘内一方人们的平安,让我成为他们的生命线、希望线,这可是我拦着你的神圣职责呢。
海自嘲地诅咒了几句,重又在海塘外起伏。海塘还是默默地睁着眼,眺望浪涛的颠荡。不要以为海总是阔大无比,总是恣意凶虐,海在海塘面前也感到了无奈。这不,在潮涨时,海一遍又一遍地舐吻着海塘,抚拥着海塘,向海塘寻欢呢。
夜海
要描摹一个掩着面纱的人的模样,要靠想象;对一下子难以看清本质的事物,要靠推论。当夜幕覆盖在海上的时候,海的形象也就需要我们去想象,去推论。
夜晚的海,看上去十分的深邃。与白天看到的苍苍茫茫的海相比,你所见到的夜海仿佛就在眼皮底下,又仿佛满脑子都是海,与天空的想象结合在一起,与宇宙的联想连接在一起,却还是想象不出海的广袤与无比,推断不了海的品质与性情。你只能凭白天对海的记忆,去搜索,去粘贴,去回味,将海的深邃拼拼凑凑,梦幻一般。
夜晚的海,是最深情的时候。站在岸边,听到的是浪涛的拍击声,犹如一阵阵的欢悦在耳边回响,令你想象着海的深邃,体味着海的韵律。船们高举着的一盏盏渔火在港湾起伏,像是海的眼睛在眨巴着,使海充盈了柔柔的气息。灯塔不声不响地闪烁着,给夜航的船指引着方向,让海的生机在灯的闪亮中流动。岛屿沉睡着,一个个巴掌似的浓浓地印在海面上,让海在夜的掩映中显得更加多姿。海,在睡眠中依然深情着。
夜海充满着神秘。而要认识海,不能不认识夜晚的海。那是海的另一种情状,另一种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