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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级领导人的晋升机制和中央布局】转载

【省级领导人的晋升机制和中央布局】转载

本文尝试剖析中国党政官员的晋升机制,尤其是在省级一二把手层面上的升迁,平调,以及退休机制。自05年以来,中国学者周黎安提出的“晋升锦标赛”就获得了广泛关注。这个理论认为,省委书记和省长的政治前途主要取决于其任内辖区的经济发展水平。同时,这是一场胜利者表攫取巨大权力,而落败者退无可退的锦标赛,每位官员的目标都十分明确,用经济发展程度作为评判标准也简单易行。这也导致了地方官员对GDP,外商投资等促发展手段的强烈追求,甚至有学者用此高效的经济行政效率来解释中国的发展奇迹。

       不可否认的是,注重经济发展的官员对中国的发展起着不可磨灭的作用。其主动寻找投资,疏通银行借贷,修建基础设施等举措对地区的发展都至关重要。但这是否意味着经济进步是衡量官员的主要标准?我们能否定量地衡量GDP对官员升迁的重要性?本文同时展示了两位作者用线性回归来分析官员晋升条件的研究——尽管他们所采用的方法相近,数据类似,却因为标准不一而得出了迥异的结论。

       而本文试图推出的论点则是:

       1)省长比省委书记更加受到经济标准的评判。

       2)在省委书记的晋升上,从1990年至今,地区之间的差异巨大,可大致分为三大梯队。基本上,分到第三大梯队地区意味着省委书记职业生涯的终结。

       3)第一梯队的省委书记本身掌握着巨大的资源,成为了地方一大诸侯,而他们的更上一层楼必然是政治局或者政治局常委。这导致了中央必须对战略,政治,经济大省的省委书记人选万分谨慎。基本上,一旦他们坐上了这个位子,就等于他们已经获得了晋升的门票,而并不是坐上了这个位子之后中央才对他们进行考核,决定是否晋升。这和传统的理论观点有较大差别。原因很简单,因为要移除任何一个第一梯队的省委书记,中央都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例子包括希伯来,陈希T等。

       4)承接上点,因为获得了战略要职意味着升迁几率的大大提升,这将使得在县,市一路上来的重要地区(如首府,经济开发区)任职的官员都比其平级官员有更大的优势。这种优势可以不断积累。数据显示,在最终升到高位的官员中,都有着类似的“早发迹”累积优势(cumulative advantage). 这在中共中央出台了干部年龄限制的措施后更加明显。本文的个案研究则包括了胡,汪洋等政治明星。

       5)现行体制下,在省级乃至国家级别的官员任命上,任人唯亲和派系实际上受到了很大制约,主要因为对官员资历的要求上已经形成了体制化的共识(institutionalization),并且受到轮岗制度的制约。但因为4)中所述的跨级别快速提升以及年龄限制,使得强权政治人物依然能够在体系内培养对自己忠实的下属,比如邓对胡,胡对共青团系统人士的扶持。这是一个精巧的博弈游戏。通常使用拖延策略可以使一个超过年龄限制的政敌自动出局。

       我个人整理的数据库包括了1988年至2012年6月,31个省级行政区,共181人次的省委书记。其余数据采用不同作者的研究成果。

       中国怎么选人,安排人?

       毫无疑问,中国对人事的控制之紧,管理之严是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少见的。中国从苏联继承下的这套体制称为Nomenklatura. 简单来说,就是每个党政职位都有明确的规定,由哪个上级党组织来决定其人事任免。从中央,省,县,到乡,1000余万的干部都在这个体制下,由组织部管理运行。从毛泽东时代起,就有专门的干部档案制度由组织部门管理,记载了对干部的评价,政治背景,工作资料。这个体系即使在文革时代都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事实上,文革时期北京的集权达到了巅峰,对干部的管理干预甚至深入到了乡的级别。

       而今天,这个体制基本上遵循着“向下两级”的体制。也就是说,一个级别的党组织直接管理下两级组织的人事任免权。比如中央会对省级书记,省长直接任命,同时会对市长人选做决定。但通常,除了重要城市的市长会由中央直接考量,大部分的管辖只向下延伸一级以增加效率。

       组织部只是一个执行单位。真正做决定是地区党委的常委,又因为民主集中制,往往由书记,党政主要人员做决策。比如党的中央委员会名义上为权力来源,但政局常委的九人团才是最高决策机构,直接管辖省委书记,省长。

       这个体制的好处在于——明确,高效。谁来决定升迁是组织定下的刚性原则,每个官员都知道自己的前途系于何处。和选举制不同,官员不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取悦选民,揣度民众需求。当然这也是最大的弊端之一,使得暗中交易,包庇,乃至派系都可能泛滥。

       锦标赛?

       周黎安将官员的晋升描述成一个锦标赛。人人争先恐后,力求更上一层楼。官员往往不进则退,因为每个级别的岗位都有最高年龄限制,爬不上去就只能原地踏步。官员这个职业更没有通常意义上的退路,辞职下海在近年来逐渐绝迹,不只是因为风险的考量,也因为中央对前官员经商的诸多限制,以及一旦退出政界往往人走茶凉。与其自己出来干,不如在职期间掌握有权力,通过各种关系以谋得利益。

       当然,要使得锦标赛成立,必须要符合几个条件:

       1)获胜的名额一定。很明显,升迁的官职数量有限,条件满足。

       2)每个官员要能对自己的成绩负责。如果官员无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那上级也就无从评判他的优劣,从而决定提拔与否。一把手负责制在体系内部是成立的,首先是因为权力的高度集中。其次,一个容易被忽视的原因是地区权力的增强和中央权力的下放,使得地区首脑对当地的经济发展,政治稳定有直接权力和责任。大量学者的研究显示,地区的官员正扮演着一个中层经理的角色,既执行上层命令,又同时自主管理。随着改革开放,地区更是承担了不少创新的职能,比如建立经济开发区,制定招商政策。90年代曾被学者卡地亚描述为一个开发区狂热的年代,各地大规模兴建经济开发区,侵占农地,迫使中央政府于99年回收土地用途转换的审批权,并誓死守卫耕地红线。而92年的分税制实际上弱化了中央对地方财政的控制力,使得至今土地财政依然是地方的重要经济来源。这些政策都使得地方首脑有更强的自主权。

       3)有明确的裁判。裁判是谁必须清楚,政令不出于二,才能让候选人们知道去讨好谁。而在中国的体制内,上级党委是明确而唯一的人事决策机构,并且随着向下一级管辖逐渐取代两级管辖或者越级任命,使得裁判的身份越来越清晰。

       4)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是否有一个明确,简单,可行的标准来衡量官员的表现。这也是本文着重探讨之处。首先,在干部选拔制度正规化层面上这似乎是成立的。1980年,邓小平公开提出了干部制度的改革,并在第二年就大量提拔年轻,高学历的干部.1982年中央委员会有近20%的席位被砍掉,同时新一届当选的委员有一半都是新上任的。1983年,在邓的强力主导下,接近1/3的省委书记和省长退休到人大或政协,尤其是超过65岁的。之后,干部不断朝着年轻化,专业化,高教育水平的趋势发展。随着干部管理文件的定型,这个体制也愈加制度化。

       然而,如果真有一个简单通行的标准来决定谁上谁下,最有可能的就是经济发展。这不但因为中央决策所强调的以经济建设为纲,更是因为官员自身利益考量,以及社会推动的结果。于是,周教授和Opper,以及另外三名国内学者都做同一件事情——用计量经济学的研究方法来实证检验这个假设。但他们的结果却大大不同。

       不同结果的实证检验

       这一部分比较technical,所以只是简略摘取原论文。简单说,就是三次研究中,作者都将省长和省委书记的升迁几率作为因变量。比如一个书记在任五年,第五年升迁了,这个结果是一个变量。而当地在这几年中的经济发展水平(取绝对值或GDP与上一届之差的移动平均值),任期长短,65岁与否(binomial ),教育程度,滞后省平均GDP等关键变量进行回归分析。同时,他们控制了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乃至第五年作为自变量。一个样本就是一个年头的数据,比如说,X书记在2010年,没有升迁,年龄59,大学教育,经济比去年增长4%等。所有的观察构成了一个unbalanced panel data.

       先说他们得出相同结论的地方。

       任期越长,升职几率越小。所以,别在一个地方为官太长。中央似乎不大喜欢深耕,能升迁的人一般都是快速爬梯子的。能像新疆之王那样待个那么久的,到最后依然是要退下来。大概因为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要想在一个利益盘根错节的地方存活很久,必须要被卷入漩涡中。所以,快速轮岗和上升实际上是最大的保护。

       65岁以上升迁几率小(1%显著)。这几乎是一个硬性标准了,超过65岁的基本丧失了进政治局的希望。要升官要早出头。

       教育程度越高走的越高,但不是非常显著。

       最主要的是,对于所有省长(不包括书记)来说,这三次研究得出了一致结论:经济发展是一个重要的正面决定标准,在95%的置信区间内有效。这几乎是三个作者一致同意的地方。

       他们所分歧的地方:

       对于省委书记来说,周的研究显示经济发展是重要的。但Opper却发现,在控制了地区效应后经济表现不再重要。控制地区效应,也就是说经济进步的指标只和上一届省委书记相关,而不是甘肃的书记需要和广东的书记相比拼。这明显是一个进步,毕竟,中央在做决定的同时也不会这样不公平地做横向评比。而最新的一次研究(由王,徐和张进行的)则做了进一步优化。这一次,他们重新定义了“升迁”——省委书记的升迁不再包括进入中央部委。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虽然中央部委属于中央,其级别和省委书记相同,而且进入中央常常意味着丧失巨大的处事权力,这也常被中央用来约束地方权力过大的书记,充其量只能算是平调,甚至是明升暗降。这样的处理,使得很大升迁被列入了平调范围。经济发展的影响力再一次被显示为不重要。

       我的分析

       省委书记为什么重要?

       首先,强人政治的时代已经过去,政治局内没有任何一个人一言九鼎,贯行的是集体决策制度。因此,要想政令通行,来自中央的政治家必须要拉拢地方大员作为自己的政治同盟。省委书记是地方的第一把手,直接负责政令执行。即使他们表面上维护中央,依然可以动用权力阻碍,抗拒中央的命令,比如良玉和宝宝在政治局会议上的公开叫板。即使只是暗中动手脚,依然可以让中央无话可说,而把过错推给大环境乃至下人。

       更重要的是省委书记是国家领导人的晋身台阶。自90年以来,原则上政治局委员都要有地方行政的经历才能服人,数据上,在过去两届常委中,只有温和曾没有当过省委书记。所以,在决定31个省委书记的人选时,政治局实际上是在决定未来国家主宰者的候选人,必须慎重。不然甚至可能面临着失权后被清算的局面。

       因此可以看出,和省长不同,书记更加接近权力的巅峰,责任也不仅仅在于经济发展。地方的政治稳定,国家未来的政治方向,都是书记要考虑的事情,也是中央在人事决策时要思考的。

       Opper在分析中引入过一个变量——和中央的关系。这个变量包括是否在团中央担任过职责,是否有和现任国家领导人在同一个部门共事,甚至是否是校友,再将“关系”量化评分。结果显示,这个变量对升迁的影响力是显著的(当然这个评分是一个主观的标准)。这也说明,信任是险恶官场上领导人不得不倚重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秘书等职位会有很大的升迁机会,为什么会有任人唯亲现象,为什么官员会抱团共进退。

       我的数据

       我的数据包括了从90年至12年的所有省委书记,并记载了他们任期起始时的年龄,任职省份,出路,以及最终位置。升迁只包括了进入政治局。同时,我记载了一个省委书记在任期内是否已经身处政治局之中。这被称为Cross-listing.以2008年为例,26名政治局委员中只有6个同时是省委书记。这意味着这些省委书记的权力非同一般。严格来讲,他们的升迁是必然的,因为政治局委员身份本身就已经高出书记一个级别。

       下表中显示了按照省份排列的升迁几率(不含Cross-listing)。从中可以看出,上海位列第一,60%的省委书记在任后立即升到了政治局,其次是北京和浙江,比率在50%上下。但要注意的是,在31个省份中,有18个省从来没有书记升上中央。考虑到省委书记的任期一般为一任,升不上则岌岌可危,这些省可以说是地道的没有希望的省份。

        一个更加宽泛的标准把升迁和政治局列席同时进行统计。从中可以看出,北京,上海的书记百分之百进入政治局,不是升上去,就是就任时已经在政治局中。唯一能解释为什么上一个标准中不是百分百的原因只有一个——升不上去的人全部非正常出局。否则没有任何方法将两市领导人驱逐出升迁通道。

        广东,天津,重庆紧随其后,分别为0.8,0.8,0.4。四大直辖市加广东经济大省几乎垄断了上升空间。

       接下来包括了山东,新疆,四川。联想到之前数据显示省级以上官员的籍贯以山东最多,和新疆的战略重要性,这些比率似乎都可以获得一定的解释。

       从以上的数据可以看出,经济绝对不是衡量升迁的几率的第一标准。从79到08的复合增长率来看,前几名的是广东,浙江,福建,内蒙古,山东,江苏,河南。而北京,上海并不在列。固然这因为上海等本身资质雄厚,增长速度有限,但很明显,经济增长率不是重要因素,政治和战略考虑才是,经济只是其中的一个侧面。

       所以,我们能说31个省级首脑在竞争中央政治局席位的时候,处于同一个起跑线吗?绝对不行。地方的差异是巨大的鸿沟。一旦被分配到甘肃,黑龙江等等地,从历史数据来看就已经没有升迁的机会了。

       其次,这些书记在换届时有很大的年龄梯度差异,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统计年龄的原因。

       我把每个省委书记任期开始时的年龄分成三个组:59-65,54-58,46-53。这样分的原因在于省级领导人的一般年龄是55上下,国家领导人上任时不超过65,十六届政治局时平均年龄是60。这是邓,江年代延续下来的传统,使得干部队伍越来越年轻化。因此,第一组书记基本不会再上升,因为任期结束时已经过老。第二组是有利竞争者,应该说恰到好处,如果任期结束不升则基本出局。而第三组则欣欣向荣,其中包括了我数据中最年轻记录的保持者们,46岁的省委书记小胡胡春Hua。

       结果显示,第三组,也就是年龄最小的一组升迁几率高达22%,比中间组的18%还高,更不用说最老那组的8%。最老的那组有70%的几率会退休,基本属于养老组。

       和传统的观点不一样,并不是越有资历越可能升迁。事实上越年轻出头往往意味着越大的升迁机会。我统计了那些最终进入到政治局的省委书记。他们的平均年龄为54.75,低于样本平均年龄57.2。

       这意味着什么?

       以上数据表明,省与省之间的差距十分巨大。能不能升迁常常决定于你去了哪个省,而且这些省的重要性在于政治而非经济。这是事先决定的,而不是一己之力可以改变。因此,这必然导致争夺升迁机会的竞赛在决定书记人选之前就已经开始,而不是在任期间中央再来考察。

       四大直辖市加上广东等战略大省的控制权是每个政治局委员必争的,他们将尽力将自己所信任的人安排至这些位子上。这些省本身就享有巨大的中央支持。上海接受的中央转移支付七倍于河南,尽管其本身比后者更富裕。政治不稳定的省份,比如西藏,则名列接受中央援助的第一位。这些省份要求更高超的政治技巧,也使得其首脑更有可能成为国家领导人。

       这些省份的首脑职位争夺必将白热化。真正能竞争中央职位的也就30来个省级领导人,去除没希望的省份,太老的书记,也就十来人。而今天的人事决策越来越集体化,集体化意味着一个常委要想说服其他人接受自己的亲信,必须要让亲信的资历有说服力。没有担当过一级大省重任的候选人何来此说服力?因此,任何一个派系必须抢先控制这些制高点,让自己信赖的下属担任省级要职,今后才好在决定继任者的会议上为他们说话。

       在干部选拔制度化后,每个上升到顶层的领导人都必须在20多年的官场经历中存活,要有基层经历,有教育背景,有人支持。仅仅有关系是不够的,这些关系必须要转换成资历。

       关键的大省的位置毫无疑问更加容易出成绩。比如胡在xz省的发迹,汪洋在广东。

       更重要的是,一旦抢占了这些要职,基本难以被驱逐。任何驱逐都会引起政坛的动荡。比如对北京陈,上海陈,以及重庆希伯来的清洗。因此,这些位子就像易守难攻的堡垒,难以撼动。他们手头上也有更多的资源去和中央谈判,去显示自己。因此,这就是典型的马太效应,多者越多,败者恒败。

       政治场上的老手都深知此道。也因此造成了官场上特殊的累积优势。能够越早占据关键职位,意味着越大的升迁几率。能够越早升迁,则能够越快到达顶峰,突破年龄限制的封锁。从县级到省级都是如此,因此,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年龄段年轻的反而有优势。这无疑是对年老资历的逆袭,却不无其内在道理。

        邓所看重的胡就是如此,他在43岁就成为了贵州的省委书记,是有史以来的记录第一。依照本文提出的累计优势理论,他成为总书记也并不让人意外。今天热门的政治明星汪洋也在当年被邓称为“娃娃书记”,习于37就成为福州市委书记,克强38就成为团中央大佬。

       这也是为什么下一届全会的看点不只在于政治局,更在于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的省级调任。这些都是长线的布局。有时候宁可用短期的中央职位去交易省级职位,也就是因为省级职位构成了长期的接班队伍,只要肯潜伏,终将能发挥作用,用资历说话。但当然也不排除政敌在将来用年龄锁死对方阵营的生力军。所以,越是年轻,越能留有战略纵深,越有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主席这一职位在集体决策中有一定优势。他能提出人事任免,其他人又不好干涉地方官员的任命,因为一干涉就意味着在中央上拼杀需要做出让步。所以,主席大可从周边入手,建立起后续队伍,进行围攻打长期战斗。因此你今天可以看到干部年轻化的现象。这不只是制度理性,也是战略理性。主席的优势也被称为procedural advantage,曾经在美国的议会中被政治家精巧利用。

       所以,和美国版本的论文结词不同,这篇中文的结词就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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