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的“傅大炮”也颇有来头,他曾当过北大校长,当过国民政府的国民参政会参政员、行宪立法委员,以敢言知名,尤其他对前行政院长、广东省主席宋子文误国误事的批评文章,更是传颂一时而获得“傅大炮”的赞誉。他于1949年1月受命担任台湾大学校长。
1950年12月20日这一天,省参议会举行第五次会议,下午的议程是教育报告与质询,由担任台湾大学校长两年的傅斯年做报告。傅斯年报告完后,进行冗长的质询。下午六时,轮到郭国基质询时,他总共提了五个问题,其中与台大有关的问题有两个,一为台大为什么存有三千箱联合国捐赠的教育器材,却任其被窃?一为台大为什么不多多录取台籍的青年学生,是不是有省籍歧视?傅斯年先否认教育器材是联合国所捐,数量不是三千箱,只有四十余箱,窃案已破,收回赃物80%;接着,他又否认有省籍歧视,而且“本人一向对有才能有智力而贫穷的学生,绝对尽力扶植他们”。但是,郭国基反驳他,以行政命令加分优惠外省籍学生入学,排挤台籍青年学生,就是省籍歧视。
接着,又开始激辩学校建筑经费用途的问题。傅斯年表示,因为华侨、外省学生为数众多,无处可住,所以将先兴建学生宿舍予以收容。郭国基认为他的政策错误,当时的校舍严重不足,校方既然拿的是台湾钱,应先盖敎室以应全体学生之需,岂可在经费相当拮据之际却优先照顾华侨、外省学生。
双方虽然一来一往充满火药味,但是,整个过程都很正常。等到散会后,当时的参议会秘书长连震东(连战的父亲),才发现傅斯年面色发红,双手冰冷,紧急通知台大医院调派医生及医疗设备前往省参议会,在议场内进行急救,确认是脑溢血发作,经过四、五个小时的抢救无效,终于病逝在省参议会议场。
“傅大炮”碰到“郭大炮”,又是在省参议会接受“郭大炮”质询后去世,于是,消息立刻传遍全岛,次日的报纸刊载了省参议会副议长(代理议长)李万居的谈话,“傅校长是位真正懂得办教育的学者,想不到今天竟会在参议会‘气死’,这种损失是永远不能补偿的。”傅斯年罹患高血压多年,质询当天他的血压再度升高,原本可以请假不出席的,可是,他坚持抱病列席备询。可是,副议长李万居的北京话又不够标准,他会后吿诉场外记者说傅校长“弃世”,却被记者听成“气死”,致使以讹传讹酿成大风波。
台大学生根据报纸“郭国基气死傅斯年”的报导,发动了抗议。12月21日,400多名学生高举“痛失良师”、“要打死郭国基,为老师报仇”的白布条,包围省参议会,情绪非常激昂,台北市警局长亲自率大批员警到场维持秩序,郭国基则由宪兵保护由议会后门离开。学生的抗议一直延续到下午三时,才在省教育厅长陈雪屏的安抚下散去。郭国基的长子郭拔山后来在为他父亲撰写的传记中说,“台大学生次日包围省参议会欲打郭国基。当时我正就读台大机械系二年级,不敢让人家知道我是郭国基之子。”
事实上,傅斯年原本身体就不好。况且,郭国基的质询也没错,当年的台大入学考试,台籍学生确实在录取名额及命题方式等方面吃亏了。同时,在学生福利方面,外省籍学生和本省籍学生之间差异也极为明显,与2019年暴露的山东大学优待黑人学生的问题类似。台大的原因是内战造成的,国民党以台湾资源支援它在大陆内战,而且优先照顾它带来的“同胞”。在郭国基看来,就是不公不义的歧视。郭国基事后接受记者访问时,高度评价傅斯年说:“傅先生为一代学人,值得崇敬。但政治家既许身谋国,死在议坛,应无遗憾。这正如战士马革裹尸,水手求被海葬,是最光荣的事。我愿傅校长的英灵能庇佑我,有一天引导我,赐我光荣死在议坛。”巧得很。郭国基1969年参选了增补立委选举,竟然在12月20日这天当选。当选后不到半年于1970年5月28日去世,应了他自己说的“赐我光荣死在议坛”。
三,乞丐赶庙公
“乞丐赶庙公”的意思是说:昔时庙宇常是乞丐聚集的地方,如夜晚或遇雨,庙方会让乞丐在屋檐下歇脚,久而久之,乞丐竟然喧宾夺主,将管理庙产的庙公赶出去而占为他们的地盘,就是“鹊巢鸠占”。
郭国基号称“郭大炮”,竞选宣传车上都会架设一门大炮,识别度和噱头都百分之百。1957年台湾举办临时省议会第三届竞选,4月14日,郭国基席在台湾警察学校大礼堂举行的公办政见发表会上,用台语抨击当局的司法,“有钱判生,无钱判死”;还指责“中华民国万万税”。这时,突然有十几个外省人突然站起来,指责郭国基不该使用台语演讲、违反选举法规定。事实上,其他候选人也有使用台语发表政见的,不过,这些人并未提出抗议,显然他们是特别针对郭国基而来的,因此,郭国基当场请选务人员解释,经过翻查选举法规,并无禁止使用台语的规定后,这些人不罢休还扩大鼓噪,让郭国基无法继续演讲,他只好作罢离开现场。
第二天,国民党控制的媒体一面倒地抨击郭国基。于是,他在当天的政见发表会上说:“三百年前,我的祖先追随郑成功来台湾,在此普遍使用台湾话,我用台湾话演讲有何不可?日本政府还不敢禁止咱讲台湾话。台湾人在台湾,不准讲台湾话?而今竟有十几位外省兄弟反对无党籍人士讲台湾话,岂不是‘乞丐赶庙公’的笑话?关老爷借荆州占荆州,豆油借你搵(即用),连碟子都拿去。”
结果,“乞丐赶庙公”一词再度引起轩然大波,国民党媒体展开穷追猛打,指责郭国基的政见内容有煽动台独及分化本省人与外省人感情之嫌。国民党控制的选举监察小组向记者表示:将对郭国基的“诋毁政府、违背国策”言论,送请治安机关依法办理;还威胁说,即使当选了,也会被取消资格等等。4月21日投票,郭国基却以台北市的第二高票当选。一位化名为张诚的台北市民向台北地检处控告,指称郭国基选举期间的演说涉及“诋毁政府、违背法律”。1957年5月30日,郭国基遭到台北地检处传讯,检方指控:一、有煽动台湾独立嫌疑;二、蓄意破坏团结,挑拨分化本省籍、外省籍感情;三、蓄意污蔑法院威信。国民党政权企图利用司法手段让郭国基丧失当选资格。
郭国基共被传讯两次,为了摆脱官司,他被迫解释在警察学校的那场政见发表会,是为了“增强外省兄弟对当前国力不断增强之信心,以及鼓舞大众反攻大陆重建家园之情绪”,所以,才提起当天报导有关新加坡独立的消息,意在说明“新加坡之独立,间接亦为我中华民国国力增强之象征”。至于说到马来西亚也即将宣布独立一事,则是要提醒“吾人今后责任之加重”。他一再强调,绝无外传以新加坡独立之事实,“鼓吹”不利于国家民族之狭隘观念。再者,如果他有散布这种言论的企图,何以不选择本省兄弟众多的龙山寺或台北大桥等处,而选择警察学校及当日外省兄弟特多并有录音装置的场合?至于“乞丐赶庙公”一词,并没有挑拨、离间省籍感情之意,而只是针对当天闹场强要他不能使用台湾话的十多位外省籍兄弟。事实遭到无谓的扭曲,都是报纸报导及评论的误导、渲染,造成以讹传讹。这件官司在台北地检处悬宕将近半年,国民党政权经过一番痛苦的党政运作之后,才在同年的9月26日裁定不起诉。《自治》半月刊等报刊都予以了报道。
此后,“乞丐赶庙公”成了禁词,只能在民间流传运用,不能形之于文字,即使郭国基的后代在一九七七年出版《郭国基选坛驰骋录》,提到这次事件时,仍以“XX赶XX”代替,连写到“借荆州占荆州”、“有钱判生、无钱判死”、“中华民国万万税”都成了禁词。
台湾人被外来统治压得表面屈服了,明知“乞食赶庙公”之不可忍受,却继续噤声,只敢私下抱怨。郭国基回忆:“自陈仪长官时代,在议坛里,我就喊出反对‘慢慢就好的,马马虎虎的,没有办法了’这三大毛病。因为这三大毛病,是败国亡族的作风。”
郭议员问政犀利,咄咄逼人,常为选民所爱戴。即使深陷狱中仍以省参议员身分提书面质询,要求“二二八事件已、未判决人犯,须早设法予以优待办法赦免”,继而在省议员任期内不断呼吁:绝对尊重言论自由、健全政党政治;建立陪审制度,施行冤狱赔偿法;贫户育子五名以上者、国家给予育儿费;实行中学义务敎育;加强向南方新兴国家通商贸易、振兴造船航海事业……,都是基于台湾主体发展,深具宏观视野的卓见。其问政常受知识分子执著之影响,能一针见血,击中要害,为省府首长最难应付之人物之一。
郭国基对于党国不分的“国民党党歌”兼“国歌”深不以为然。他曾在省议会质询主张将“吾党所宗”改为“吾国所宗”,在省议会里引起风潮,但无结果。每逢省议会开议唱“国歌”时,他绝不起立,他说那不是国歌,而是国民党党歌。有一次有外宾来省议会参观,引起议长黄朝琴紧张,拜托郭国基在唱“国歌”时勿再坐着,否则外宾问起,实在不知如何解释。郭国基给了黄朝琴面子,答应可以不坐着,但绝不肃立,只站一只脚。果然,唱“国歌”时,记者们的眼睛都在注意郭国基的脚,郭果然只站一只脚,喧腾一时。
1960年第二届台湾省议会议员选举,郭国基以最高票连任。1963年竞选第三届省议员,郭国基以些微票数落选。1968年,郭国基回到高雄竞选第四届省议员,成功当选。969年,郭国基因直肠癌赴台大医院手术。同年当选立法委员。在立法委员就职典礼上,记者问他到国会后第一件事要争取什么。郭国基不假思索回答“成立反对党:没有反对党,说是民主政治,是欺世盗名。”1970年5月28日病逝于台大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