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是想对自己这些年的研究心得做个简单的总结,顺便谈谈对当代藏史研究的困境与问题的一些观察和思考。在此我必须作两点说明:第一,这些年来我被称为“藏独分子”、“民主人士”、 “民运分子”、“达赖追随者”、“CIA特务”等等,无论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都是他人加诸于我的标签,与我对自己的定位全然无关。我对自己的定位是:独立历史研究者。这一定位对我至关重要。“独立”,意味着我不受任何机构、组织、党派以及政治势力支持和左右,亦非任何组织、机构、党派和政治势力的代言人;“历史研究者”意味着我必须遵守历史学的基本原则,否则我的研究既谈不上意义,也谈不上价值。“史学基本原则”包含一整套理论、方法和伦理。随着时代的变化、价值观的改变,新的观念、事件、研究工具、资料等等的出现,史学研究的方法会发生一些变化,例如产生新的流派之类,但核心原则并无多大改变。对基本史学理论感兴趣的人,不妨读读英国历史学家约翰•托什(John Tosh)的经典史学教材《史学导论:现代历史学的目标、方法和新方向》(The Pursuit of History: Aims, Methods and New Directions in the Study of Modern History )。自我定位为 “研究者”也让我明确一点:我不是个活动家,我的有限时间和精力必须用于挖故纸堆、采集口述历史、整理和分析资料等等与研究有关的事务。除了偶尔参加几个研讨会之外,我既无时间,也无精力参与各种政治性活动。
在中国,国人被灌输了大半个世纪的“自古以来”、“叛乱集团”等等,对西藏问题的看法基本上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加上国人那种“人人都是政治家”的状况,到了“涉藏问题”就成了“人人都是藏学家”,各方基于各自的立场来书写和解说历史,读者也根据各自的立场来选择。2004年,有个澳大利亚人写过一本书,叫做History as Propaganda: Tibetan Exiles Versus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恰好我那时开始阅读有关当代藏史的书和资料,加上在图书馆工作的“近水楼台”,该书一出版就认真读了一遍,对未来有可能遇到的状况有了点精神准备。前阵子在网上查这本书的出版信息,看到该书网页上有两条评论,一个西方读者说好,一个网名“Laowan”(老万?)的读者说差,理由是该书作者说自己曾在西藏流亡社区结交了一些流亡藏人,因此他对藏史的了解深受藏人的影响。Laowan认为这点足以证明作者的偏见,他推荐戈斯坦的《雪狮与龙》。我看了啼笑皆非:要是Laowan知道戈太太就是个流亡的西藏贵族之女,按照Laowan的判断标准,戈斯坦就肯定比那个澳大利亚人更公正吗?
但是,当我按照习惯,将汉语的“部落”翻译成英文的“Nomad tribe”时,Matthew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反对使用tribe这个词,认为这个词在英文里有点贬义。根据《牛津英汉词典》,“tribe”这个词 的解释是: racial group (esp in a primitive or nomadic culture) united by language, religion, customs, etc and living as a community under one or more chiefs,这里的primitive可以被理解为含有“不开化”的意义。他建议用藏文tsoba来代替,我提醒他“部落”不仅仅是牧民部落,还包括农区部落,用tsoba不大合适。他说要不用“nomad group”来特指牧民部落?我说那农业部落是不是用“agricultural village”?他说village本身就有“定居”的意思……总之,我们来来回回讨论了多次,最后暂时还是用了tribe这个词。由于译本尚未最后定稿,我们说不定会对到底怎样翻译“部落”这个词再讨论一番才能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