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德国)Lettre International
作者:(德国)Frank Berberich/廖亦武
翻译:(德国)廖天琪
【背景】这篇访谈来自于2011年夏季刊的文化杂志Lettre International (LI)。这份杂志系由前柏林左派报taz的创办人Frank Berberich在柏林创办而成。1984年它以巴黎Antonin J. Liehm 创办 Lettre International的德文版出刊。德文版的LI予以报导文学特大篇幅,致力于为当代重要事件提供背景介绍和文本解释。这一篇探讨的是廖亦武的报导文学,这篇文凸显出廖亦武报导文学的功力,乃是近一个月来各方英德媒体采访廖亦武文篇中,唯一对他精湛文学功力作了科学性剖析的访谈,也是反思人的最爱。特此译出以飨中文读者。此篇访谈翻译人是中国独立笔会会长廖天琪。中文部分由Karin Betz润饰成德文。这篇采访完成于2010年10月。来年夏季出刊。
◆我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叙事;大多数是采访的性质。2008年汶川大地震之后,我开始了一连串调查。调查的结果和过程是采取日记形式著作完成。我和灾难现场的罹难者交谈,他们或是丧失了子女,或是父母丧生。这本书的起了个怪书名《地震疯人院》。由此可见,我的著述形式有所变化,但是自始至今我持续与社会底层对话的主干精神不变。从《中国底层访谈录》到《中国冤案录》以至还未译成德文的《远东牧羊人》(英文书名:《The God is red 上帝是红色的》伦敦2011年)
LI 经历过国家社会主义的德国,数十年来人们明显感受到「叙述传统」逐渐消失遁形,因为父母对儿女或是祖字辈对孙儿一代诉说的最原始形式,承载巨大的心理包袱。叙述过往,竟然意味着诉说自己的罪恶、与罪恶的纠葛、甚至与罪恶同行。即使儿女也非常恐惧,害怕追问不休的结果,竟然是认识到自己父母原来是时代罪人。所以这几代之间没有一般交换生活经验的正常交流。好似娓娓道来的传统基础突然干涸了。德国存在叙述情绪创伤化的现象。而在中国叙述情绪反而源源不断。你采访过的人也包括政权受害者,他们应该还是非常恐惧不敢声张才对。还有社会败类、罪犯等,有些甚至还登记在案埋名没姓都来不及了。你的采访者难道没有恐惧感?你如何让被访人打开心扉对你坦白地说他们的故事?你如何传达访者与受访人之间一份必要的信任感,让许多个人隐私得以见日?受访人等于让你窥视他们的灵魂,之后写出的采访内容一个个呈现出深刻精神分析的价值。
LI 你说你尽可能忠于故事本身,还原故事原貌。但是你文笔娴熟、诙谐幽默、正中要害、高潮迭起之余,读来既有消遣的效果,又非常引人入胜。好似一场精妙语言盛宴,字字珠玑,没有经过高度的润饰根本不可能。你认为「故事小说化」或变更润饰一个故事到什么程度,才被允许或说是必须的?与故事原版之间要保持多大距离,才被允许,才合乎要求真实的道德尺度,才能够说作者作出了还原原貌的最大努力?能否请你透露你写作的技巧?
LI 你的故事也与中国的死亡故事有关。《底层访谈录》整本书谈的就是现今早逝的生命:被死亡所胁迫、面临死亡恐惧、为了微不足道的事而面对死亡、病痛、疏忽、偶然。由天而降的死亡充斥整本书。整个民族也不是无罪的,普通人,团体与集体不仅仅是受害者,也是施害者。他们盲目地跟随谣言、抨击,成为唾弃各种社会阶级的信徒,譬如「富农」、「坏分子」、「臭老九」、以及「牛鬼蛇神」等等,说的大多是知识分子。在这个政治活动中,好像利用大团体的低智直觉就可以轻易动员打击少数群体。小团体通常非常粗暴而狂热。这种牺牲他人的后备能力是如何形成 – 天真、邪恶、贪婪、恐惧、服从还是存活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