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动车”这词,还是上次回国的事儿。家人告诉我,该上哪儿买直达快车票,还特地关照:“记住,那叫‘动车’。”我问:“哪个动字?”“运动的动。”我说:“怎么会叫这个烂名字?难道有人会去坐不动的车?比‘火车’的构词还没道理。”“都这么叫,也不知道是怎么叫起来的。”
于是我就去坐那会动的车了。与我原来设想的不一样,动车并不是磁悬浮,并不需要什么超导技术,但运行极快,而且坐起来非常之爽。北京到天津也就20多分钟,时速高达300多公里,据说最高瞬时速度达380公里,但我没注意到。速度如此之快,运行却非常平稳,毫无风驰电掣的感觉,比上海的磁悬浮好坐多了。有一次朋友送行,事先替我买了头等舱的票,那里面就只有我一个乘客,就坐在司机座后面。小姐为我斟上茶,我故意放在桌上没喝,以它作为测定摇晃或震动的土仪器,那茶水从头到尾也就没怎么晃,遑论泼出来。司机前面是个数字化操作台,看上去十分复杂,却连个助手都没有,然而他却信心满满,操作也很娴熟。启动与停车都很平稳,并无乘坐普通火车时常常遇到的前后摇晃。
那一瞬间,我充满了民族自豪感——真没想到中国人还能走在世界前列。我在国外还没坐过这么舒适而快捷的火车,起码城际列车没有高速的。不管是否原创,哪怕是引进或甚至是剽窃,能搞成这样也够不错的了。再加上窗外赏心悦目的资本主义新农村景象,印象就更好了(京津一带以及“长三角”的农村,现在全是洋房,而且田野都田园化了,看上去跟欧美农村也差不多,只是建筑非常之新,规划也比较合理)。
后来与人激动地谈起这印象,对方说:不是鬼子没本事搞,是人家不愿搞,高铁是赔本运行,有哪个资本主义国家愿干这种事儿?回来后又跟某鬼子说起此事,那家伙对中国也挺熟悉的,答曰,修高铁不光是个简单的技术问题,民主国家的障碍很多,就算不考虑成本vs利润的问题,光是修路都是个大问题。高铁对道路的要求比普通的严格。这儿肯定没法像在中国那样,能用行政权力不顾民意强行拆迁,在国会吵上几年也无法作出决议。
于是我想,这或许反映了“举国体制”相对于民主制度的优越性吧(我知道,要当共特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死猪不怕滚水烫)。高铁在中国确实是超前发展,高速公路也这样,除了大城市的环城公路超拥挤外,其他的高速路上並没有太多的车,与国外是两回事。因此,我敢说高铁与“高公”肯定都是亏本经营。但这恰好反映了“举国体制”的优越性。True,当局大搞基础建设,除了把它们当成面子工程外,也是为了制造内需。但动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长久效益。从长远来看,中国要成为真正的发达国家,基础建设必须先行。当年美国修建洲际高速公路,为的也不是满足运输需要,更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人为制造内需,以把国家从大萧条中拉出来,后来这些超前建设的基础设施确实为繁荣起到了促进作用。
所以,窃以为,中国开发高铁技术,修建高速铁路,从长远发展来看绝对是必要的。若等到需求出现时才临渴掘井,那就来不及了。在这点上,修建“双高”确实反映了“举国体制”不计利润的优越性,但优越性也就仅仅限于这一点。以权力压服百姓的抵抗则完全是野蛮行为,后患无穷。修路没错,但不能罔顾民意强行拆迁,必须给予足够赔偿,若两造有争议,则应由独立的第三方依法秉公判决。
高铁出事也难免,但凡是交通工具,哪有不出事的?欧美的火车与飞机不也一样出事?关键是两个问题:第一,设计、建造、试验与营运是否经过严格的程序操作,一切资讯向公众透明开放,接受公众监督。这儿说的“公众”,倒不是指公众传媒乃至网民,而是指民意机构。中国必须仿效西方,以独立于相关利益集团(具体来说就是铁老大)的国会制定严格的法规,并设置专门的管理委员会监督法规的执行情况。第二,一旦出事,必须设置独立于相关利益集团的调查委员会,对事故的发生原因进行彻底调查,並向人民宣布调查结果与处分决定。
这两条的任何一条不满足,则“举国体制”必定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众所周知,毋庸置疑,今日中国乃是丧德之邦,贿赂公行,伪劣假冒充斥市场。若高铁的设计制造经营不透明,铁老大当家的一定会或因急于制造政绩而粗制滥造,或因收受了不法奸商的厚礼而买下质量低劣的产品,最后承担后果的还是无辜乘客。
所以,我的担心跟李大水网友的相似又不尽相同,他是怕中国人的“差不多”精神,我则更担忧官商勾结,以次充好,最后让百姓以鲜血和生命为他们的贪腐买单。
同样的担忧也适用于一切公共工程,尤其是核电站,那才是令人日夜不得安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铁出事,充其量也就是千把人丧生,而核电站一旦出事,那就太恐怖了。只要制度隐患一日不消除,则当局刻下在国内兴建大批核电站,无异于在百姓身边埋下不定时的核炸弹。
这就是“举国体制”的利与弊。利者,它可以由国家赔本进行超前建设。弊者,它毫无制约,因而安全性大概永远无法达到西方水准。一部没有刹车的高铁跑起来当然飞快,但也十分危险。举国体制的鼓吹者只看到西方民主国家的人民常常不必要地拉闸,人为影响了速度,却看不到不要刹车的巨大风险。
最令人忧虑的还是,中国百姓尚未成熟到去关切真正应该关注的问题,却把这些问题过度政治化了。官府把高铁与核电站等大型工程当成“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证据,千方百计隐恶扬善,而百姓也就被官府傻傻地牵着鼻子走,就此分为两派,虽然针锋相对,但都把这当成社会制度是否优越的证据。左派不许他人追查事故,遑论制度隐患,而右派则竭力证明高铁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旦出事就幸灾乐祸。无论是哪派都没有意识到,高铁的隐患当然是不受制约的“举国体制”造成的,但补偏救弊之道,还是只有就事论事,根据每一个具体案例,去逐一纠正制度上的弊病。
这么做当然很困难,但舍此之外更无办法。相反,若是因高铁事故便去挑战整个社会制度,只会逼得政府连最起码的补救措施都拒绝采取。既然根本无法推翻这“举国体制”,推翻了也没什么好果子吃,那剩下来的唯一选择,当然也就只能是滴水穿石,一点点地去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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