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学生上大学那个年代（1987——1991），假期离校返校火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那时铁路还未提速，沈阳和哈尔滨之间，乘直快还要9个多小时。暑假还好，寒假正值春运，工、农、兵、学、商、妓女、地痞、流氓济济一堂，场面尤为壮观，种种情况不次于今。

离校时，学校跟铁路局有友好协议，铁路局的人提前到学校集中售票。副班长事先做好统计，以班级为单位统一购买，基本不存在买票难的问题。当时18次特快只售山海关以远的票，副班长是本学生的铁哥们，为了能使我坐上特快，填写预购单时，将终到站谎写成北京，购票前再改回沈阳。那时我就发现这小子鬼头，将来是块当官的料儿。果不出所料，多年以后的现在，那哥们已经是国家电网公司的处长了。每次上车检票，列车员大嫂都捏着我的票自言自语：“咦？你怎么买到的？”我就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就这样连混了几年特快，合计少遭罪若干小时。

学校统一购票还有另一好处，就是满车厢几乎都是哈市各高校的学生，可以互相照应，基本不用担心遭遇歹人，即便其中混杂几条烂鱼，面对全体革命同学和热血青年，量他们也不敢干什么。这一点对于广大女同学非常有好处，她们可以放心大胆睡大觉，而不必担心钱包被掏，或睡梦中被身边老流氓吃豆腐。大一寒假返家途中，本学生跟一山东同学之间，就有幸坐了位沈阳的漂亮小美眉，是哈师大的，瓜子脸，白嫩嫩，眼睛毛嘟嘟，最重要的是还很乖巧，很让人暗自喜欢，有点儿一亲芳泽的念头。午夜时分，本学生中途醒来，但见整个车厢已经鸦鹊无声歪倒一片。扭头再看小美女，整个身体正呈优美的45度角，踏踏实实地倒在山东那小子身上睡着呢。当时简直嫉妒死了，后悔上车时没抢先一步占了靠窗的位置。再看那小子，居然也睡得昏天黑地，真是的。

寒假结束返校，就没那么好运了。首先票要自己去车站购买，排长队表演龙的传人不说，还很难买到坐票。从安全考虑，还要选择白天到站的车次，所以，大部分时间都要乘过站车。当时最合适的车次，是徐州发往三棵树（哈尔滨东站）那列。经常遭遇该车的同学给它取了个绰号叫“徐大埋汰”，“埋汰”是东北方言“脏”的意思，其脏、乱、差可想而知。造成这种情况的直接原因是严重超员，根本原因是管理混乱。大一寒假那次返校，列车进站后，本学生一看就傻了眼，站台上人山人海不说，车厢里也早已成了人肉罐头。列车员大哥力拔山兮气盖世才打开车门，人们立即像精子一样蜂拥而至，纷纷向那个仅有的口子涌去，一时间哭爹喊娘乱成一团，就像电影《滚滚红尘》里国军退却大逃亡一样。好歹刚挤上去几个，列车员就一边往下推其余的一边嚎叫：“别上了，别上了，实在没地方了！”见众人根本不理他的碴儿，就抬脚往下狠踹，手脚麻利的主儿却趁机抓住他的腿脚继续往上攀爬。当时本学生正被挤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也就是“卡”字，情急之中，危难之时，只好伸手向列车员高喊：“看在党国面上，快拉兄弟一把！”那家伙见我是个书生，顿生恻隐，伸手过来猛一用力，一把将我拉了上去。

上车后的情况更加糟糕，本学生基本一上车就被牢牢钳制在过道里，周围全是我们亲爱的民工兄弟，浑身散发着劳动人民的气味。好在本学生有过敏性鼻炎，一遇混浊空气立马发作，几十秒后就闻不出任何味道，满鼻孔都充盈着鼻涕了。夜深时刻，本学生不知不觉昏昏睡去，平生第一次尝试站着睡觉，而且不必担心摔倒。正睡着，忽听一民工兄弟高呼：“列车员，这边的老头不行了！”本学生翘首望去，但见那老头脸色蜡黄，满脸冷汗，呼吸极其困难，明显是并被拥挤和缺氧搞虚脱了。列车员在值班室里大声回答：“不管！”少顷探出头看看，犹豫片刻才抬起尊臀，虎踏羊群一般从人群挤了过去，随手打开就近一扇窗子，一股寒冬的空气忽地袭了进来。那厮粗鲁而麻利地将老头拎起，一下子将他的脑袋塞出窗外，然后义无反顾地返回了值班室，继续跟女列车员打情骂俏。

那次经历后，第二年寒假返校，本学生为了不重蹈覆辙，认真研究，运筹帷幄，决定选在元霄节那天出发。到了车上后，发现这个决策简直英明伟大，偌大的一节车厢里只有七八个人。唯一缺点就是没有了百十号人体做热源，有些冷。此外，苍白的灯光下，空荡荡的车厢，几个人体或趴或卧纹丝不动，还有些恐怖，总让人联想起死尸和鬼魂，好似登上了一列死亡列车。从此以后，每当寒假返校，本学生都是选择这天出发。虽然少了几天团圆，但为了避开客流高峰只好这样。

20年前的铁路运输，除了拥挤和脏乱，还有治安很差的问题。这种情况无论暑假还是寒假都能遇上，最危险的是在四平、公主岭和长春一带，本学生那时暗中称之为“白区”。列车一到那个地段，总会上来一些男盗女娼的家伙，不是卖唱收钱，就是设局骗人，有的还会公开抢掠。每到这个时候，车厢里原本牛哄哄的乘警和凶巴巴的列车员往往都不知去向，好似“你唱罢来我登场”，配合的倒很默契，欺负的都是劳苦大众。有一次，本学生身边坐了位天津大叔，搞供销的，貌似腰里有几个银子，就被几个家伙设计，用三张扑克牌骗走三四百块。最后大叔急得满头大汗，解开裤带从内裤里又掏出三百块，准备再赌一下把本钱捞回，对面那家伙却骂骂咧咧一把夺了过去，随后几个坏蛋一起在四平下车，撒丫子跑了。过后本学生跟大叔说：“我早知道他们是一伙，还悄悄用胳膊肘暗示你。”大叔长叹一声说：“我后来也知道了，但是晚啦！”这件事刚完，附近又有一瘦得螳螂一样的家伙叫喊：“我下站下车，谁给我买两听健力宝，我就把座位给谁！”站在一旁的一大哥立即慷慨解囊买了两听送给了他，然后获得了盼望已久的座位。车要到站，那家伙拿着健力宝刚要下车，身后又来一大胡子家伙，毫不客气地跟他说：“拿来，给我！”螳螂说：“这是我卖座位得的。”大胡子立马掏出刀子顶在他的后腰骂道：“妈个逼，少废话，拿来！”螳螂只好乖乖交出了饮料。真是螳螂捕蝉，胡子在后。目睹此情此景，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本学生心里吓得怦怦直跳。除了骗子、小偷和歹徒外，列车上还常有些不良妇女，大多三四十岁，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不是流动卖逼的，就是其它犯罪团伙里的，看了就让人恶心。但是，她们跟我要烟抽，本学生还是不得不委曲求全，实在不敢不给她们。

当然，本学生也不总是贪生怕死，在列车上也曾有过一次英雄救美的壮举。大三暑假返家的车上，有对操着吴侬软语的小姐妹，姐姐不停地唱着越剧哭诉被人骗了，痛骂那个把她拐到东北，骗财骗色后又遗弃她的佳木斯男人，惹得一群男人围着她们看热闹，满脸都是猥琐的坏笑。身边坐着那个长春男人还趁机戏弄该女子，冒充侠义之人，一本正经地劝慰着，口称大哥他就是太忙没时间，否则一定护送她们姐妹安全回家云云。妹妹忍受不住，就痛骂姐姐猪脑，活该被人骗。姐姐就骤然疯狂起来，抓住妹妹头发厮打，两个人吱哇一顿乱叫，把四周看客搞得兴高采烈，像观看斗鸡一样。本学生实在看不下去，就上前劝架，费了好些周折才将姐妹俩分开，手腕还被姐姐抓出两道血痕。可气的是，那些狗男人见我劝架，还在一旁冷嘲热讽挑衅本学生。更可气的是，他们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大老爷们，本学生根本就不敢跟他们较量，只好装作听不见，把气咽回肚子里去。假如换作今天，老子非让兄弟们打他个满地找牙不可。

关于大学时代乘车的记忆，除了以上那些不堪回首的外，还有少许颇值得回味的。比如在沈阳站候车，总能遇见同行的兄弟高校的女生。她们在茫茫人海发现我后，一般都主动过来打招呼，验明正身我确是学生，就跟着本学生一同候车和上车，以便有护花使者的照应，防止自己落入色狼之手。尽管本学生当时的胆量和身子骨根本就难当大任，但有总比没有好呀。能够“保护”兄弟院校的女同学一路同行，是本学生最大的荣耀，也是我能够想到的最幸福浪漫的事。大一大二之间的那年暑假，本学生就曾遇见一位哈尔滨金融专业学校的女生，名字叫金广鸿，家在辽阳叶柏寿，稍胖，温柔，属杨玉环那类美人儿。她不但坐到我身边跟我聊天，还把她老妈给她带的煮玉米、梨子和葡萄给本学生吃，让本学生受益匪浅。交谈中本学生知道了她的名字，还知道她读的是金融大专，将来要早我一年毕业。此外还听她说，她打算毕业后去深圳一类的南方城市闯荡，这令本学生十分敬佩。上车之后，临近一老者爱惜晚辈，让出半个座位给她坐，以便能够接触到她的小圆屁屁。她每坐半小时，就起来换给本学生坐半小时，就这样相依为命一直坚持到德惠。到德惠后下车人多，终于空出了座位，我们二人就对面坐了，趴在茶几上头顶头大睡，醒来时才发现肢体已发生了第一次亲密接触，我的一只手压在她的手上，她的一只手干脆撂在了我的脖子上。到站下车时，我们互相留了通信地址。上公交车之前，她忽然回转身冲我喊了句什么，当时噪音大，本学生没听清楚，估计只是道别常用的客套话，就假装听见了，冲她招招手点点头。元旦到来，我们还互相寄送了贺年卡。后来，本学生忙于读小说、看录像，一度就淡忘了那位女同学。等到大四来临，某天忽然回想起这事，才意识到那女孩其实是可以用来谈一谈的。然而这个时候，人家早已毕业分配，飞鸿一去杳无踪影了。没办法，那是本学生一生中唯一的纯真年代，就那么呆瓜。各位看官如果知道她的下落，请转告她火速与本学生联系，届时必有重谢，酬金面议。

20年转瞬即逝，如今本学生外出基本都是睡卧铺和打飞机，已经再不用遭那份罪了。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时过境迁，也就逐渐淡漠了那些往事，模糊了那种感受。这段时间正值09年春运高峰，听说铁路情况并未根本改观，一票难求的问题相当严重，以致惊动了党中央和胡总，不得不亲自要求铁道部想办法尽快解决。于是，就又回忆起20年前的一幕幕来。

是为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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