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文人中,不少人被称作理想主义者:比如东篱采菊的陶渊明,喜欢喝酒的李白,和善的湘西老头子沈从文,生错了时代的张承志……当然,我们还可以把痴人说梦的张潮拉进来。
张潮生于清初一个官宦世家,曾在朝庭任职,后来萍踪江湖,历尽坎坷。张潮和朱熹是同乡,但远远没有朱熹在文学史上的响亮名气。张潮能把名字留在世间,是因为他写下一本充满丽词醒语、令人颔首挑眉的《幽梦影》。
《幽梦影》是一本笔记小品集,含200余则格言妙语,题材广泛,囊括自然山水、生活情趣、为人处世、修身养性、读书论文等方面。《幽梦影》和《菜根谭》同被称作“才子之书”,但《菜根谭》侧重于道学教化,《幽梦影》则执着于独抒性灵,言人之不能言,道人所未经道,自然万物之旨现于片言只语,大道不藏反见诸须臾。全书蕴藉着一种直观灵明的自由精神,一片玲珑澄澈的浪漫情怀。林语堂曾将此书译成英文,并给予高度的评价:《幽梦影》“是一种文人的格言,中国古代类似的著作很多,但都不如这书。”
读其书可以想见其人,透过《幽梦影》这扇窗户,我们可以看到张潮就坐在17世纪的一张书桌前,神情如水,白衣胜雪,稳操胜券又笑傲平生,清风过耳却坐怀不乱。岁月流逝,素心流转,他一行一行地撰写着自己的内心独白和灵魂对话,撰写着对美学体验的向往追求和对人生价值的终极思考。
张潮似乎是一个只为自然山水而活的人。他喜欢游山玩水,流连花前月下,忍不住向世人宣称:“无名山则已,有则必当游;无花月则已,有则必当赏玩。”他揽风入怀,邀雨为友,细腻生动的体会油然而生:“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他用一颗诗心感受着世间万物,活笔点染之下,花草树木生命鲜活、品性独具:“玉兰,花中之伯夷也;葵,花中之伊尹也;莲,花中柳下惠也。”面对风流云转、鸟语花香,他从不掩饰他的激动和喜悦,也从不吝啬他的热爱和赞美。
张潮对生活抱持与众不同的诠释和选择。他认为生活应该是精致透明的,不能敷衍搪塞:“酒可以当茶,茶不可以当酒;诗可以当文,文不可以当诗。”他追求生活的清闲,认为清闲并不是无所事事,而是借此静心读书,游山玩水,广结益友,著书立说。他在松下听琴,在月下听箫,在涧边听瀑布,在山中听梵呐,举手投足间洋溢着闲适从容的风度。他注重生活的情趣和韵致,有“若无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的浩叹。他在闲散自由、平淡细微之中,领略着浮世的雅趣和人间的清欢。他的生活里,有很大一部分是我们想活,却不曾活出的。
张潮在历史的狭缝中建构自己的人生格局。在一片男耕女织、炊烟袅袅的风景里,他信笔渲染这么一幅美丽的蓝图:“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长廉静,家道优裕,娶妇贤淑,生子聪慧。人生如此,可云全福。”里面隐含着他对政治局势、社会环境、居住条件、家庭幸福等不同人生层面的追求和渴望。“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世界原从情字生出,情是一个人活着的根本理由。万物有情,相知相惜,至情至性的人生方是一种无悔无憾的境界。“阅《水浒传》,至鲁达打镇关西,武松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桩快意事,方不枉生一场。即不能有其事,亦须著得一种得意之书,庶几无憾耳。”人生苦短,何来永年,行色匆匆,走马观花,但须留一点轻声雅韵,慰藉生平。
张潮追求一种理想的人格风格。他心目中的理想人格,壮怀激烈而又不失成熟稳重:“少年人须有老成之识见,老成人须有少年之襟怀。”宽容慎独,严于律己而薄责于人:“律己宜带秋气,处世宜带春气。”坚守道德底线,绝不阿世媚俗: “宁为小人之所骂,毋为君子之所鄙。”心之所仪,在于不亢不卑,在于正道直行。
张潮对自然山水的审美,对生活情趣的坚持,对人生意义的张扬,对理想人格的期许,构成《幽梦影》一书最大的特色。除此,此书还有一个有趣的地方——每一则格言下面,附有不少古人的评论,其中一些评论很是诙谐幽默。比如:作者说:“花不可见其落,月不可见其沉,美人不可见其夭。”后面就有人跟贴:“则美人必见其发白齿豁而后快耶?”有点抬杠的意味,但也不乏机智理趣。看这本书,就像看着一群古人围一红泥小火炉,七嘴八舌,插科打诨,古今无隔,倾心相与。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股票长成树叶,超女横行于世;同时也发现自己活得像一只奔波忙碌的蚂蚁,一只汲汲营营的苍蝇。如果你愿意,不烦就在深夜的灯下打开张潮的《幽梦影》,去倾听一名理想主义者的内心独白,去捧一掬文字的清凉洗涤心灵的尘埃。也许你会发现,枯燥的生活原来是有情趣的,孤独的人生原来是有立场的,而你原来并不打算虚度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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