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受迫害妄想症(Persecution parano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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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antasist
时间:
2008-11-25 14:26
标题:
受迫害妄想症(Persecution paranoia)
作者:杨银波
条件设置得过于理想化,加之语言对语言的繁重负担,已成为当代哲学最大的问题。过于理想化的假设,常用以证明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论,最终成为歪理。此极端的另一面更为可怕,那就是过于恶劣化、恶魔化条件的设置,譬如军事演习。就像人们常说:在最好的境况,做最坏的打算。无论在任何时候,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拉紧斗争的弦,无论人民内部或者外部,一概如此。中国人从小所受的教育,即是从教训开始,压制你的善念,压制你当“出头鸟”。你必须有着洞察秋毫的本领,目光如炬,看穿所有人的一切动机。你也许是个警察,长期潜伏于殊死的搏斗,你得怀疑身边任何一个对你微笑的平民是否会成为下一个刺客杨佳,于是,你得坚持随身配枪乃至全体武装的权力。有着强烈法律意识的人,已经受教了何为恶和何为大恶,毕竟法律就是最低的道德底线,低于它的都可以超出你的想象。战场上的以命相搏,金融战争中的尔虞我诈,影响深远的厚黑学,流传深广的潜规则……在这片土地上,似乎处处是恶。鲁迅说,“人吃人”的社会。都看到了,都看尽了,都绝望了,未来似乎没有出口。
统治者所设想的敌人比你我任何人都要多,都要险恶。底层统治者,譬如狱警,他们随时都在警惕着囚犯手中是否拿着犀利的刀片妄图刺穿他们的喉咙,挑断他们的脚筋。中国狱警的平均寿命为63.5岁,比全国人口平均寿命短8.5岁;美国狱警的平均寿命只有55岁,影片《监狱生活》曾透露这一数字。很明显,他们已经假设到了最坏的情景,大面积的工作,超负荷的运转,善意的说法是“执法的怕犯法,犯法的不怕法”,非善意的说法是“杀了你,报告上就写成功平息了一场暴动”。无论军人、武警或者警察,对付暴动都可以做得那样坦然、直接,现在看来,已经是很好解释的事情。为了达到某个目的或者目标,而假想或设计出对手,这已经成了这个世界许多人的生存智慧。有人以“假想敌”来称呼它,有人也代之为更准确的“受迫害妄想症”,英文为Persecution paranoia。紧绷的神经,敌视的眼神,充满杀气与控制欲望的身体,每一天就这样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你即使得到了暂时的和平,在安逸环境之中,基于内在的空虚以及对事实的不了解和失控感,你的妄想仍会加深,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黑暗的深渊。
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从革命到继续革命,从仇权、仇富到专政、铁血,互为一体的国家内部充满了斗争,充满了妄想。似乎从来就是这样,不断地取代,不断地牺牲,不断地送葬。媒体当然也可以推波助澜,可以成为双刃剑。1994年的卢旺达大屠杀,一架载着卢旺达胡图族总统哈比亚利马纳和布隆迪总统的座机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上空被火箭击落,两国元首同时罹难,这成为屠杀100余万人的导火索。胡图族不但杀了身为图西族的女总理沙乌维林吉伊姆扎纳,也杀了一半有余的图西族平民和同情图西族的胡图族。杀得最残忍的是图西族的孩子,成全胡图族那个“斩草除根”的目的。胡图族的官方电台 RTLM可以像个作战机器一样,宣扬着“鲜血将滚滚而出”,甚至公布必须立即杀死的在逃人员名单。他们举起刀,提着枪,组成民兵团体和临时军队,碰到图西族就砍,没有半点犹豫。是什么导致如此的仇恨?最终查明,其元凶正是在于政府军队高层的胡图族官员。
占有权力的人,往往是一个国家最值得警惕的潜在恐怖分子。你实在搞不清楚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干什么,以及他们要干什么。当你今天还安逸地睡在自己的床上抽着雪茄或者喝着啤酒,对不起,一个来不及防备的瞬间就降临了,向你亮出手铐,把你从被惊醒的妻儿和年迈的父母面前带走。那一刻,你不要哭泣,你的眼泪只能证明你还不能完全了解国家机器是如何运作的,你甚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你,虽然你此刻怕的恰恰是他们。当统治者患上受迫害妄想症,人民也好不到哪里去。无论这症状究竟是基于历史的教训、现实的对抗还是实现某个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抑或大发国难财,总之,你,作为一个普通人,想要让命运完全由自己掌握,便实在是件难事。他们可以把你囚禁在没有阳光、没有声音的囚室里,你在黑暗之中连个拥抱的人都没有,只能把脸贴在冰冷的墙上,用手抱着头卷缩在角落,乞求上帝、观世音或者别的什么。你能活下去的支柱,也许除了体能之外,剩下的也许是恨,也许是爱。
某一刻,你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成果可能突然就不见了,被夺走了。你随时都可能一无所有,不要说什么家庭、财产,不要说什么自由、尊严,在那一刻,你什么都没有了。或许,你还懂点拳脚,学过李小龙的截拳道,或者苦练过拳拳到肉、腿腿见血的泰拳,是的,你可以对付七八个让你不爽快的人,但是,枪、狙击手、法庭、媒体、政府新闻发言人,绝不会放过你。在现代社会,你想要挽回自己的一切,而最后挽回的也许是你的尸体,以及你死后无穷无尽的咒骂。那一刻,你是个卖国贼,你是个汉奸,你是个十恶不赦的不值得让人半点同情的恶棍。然而,你本来良善,你是天底下最无私奉献的人,你付出你的一切来渴望让国家有一点点进步,有时干脆效仿谭嗣同,希望以热血来震醒亿万人。不过,你的确夸大了你的影响,高估了人民,虚化了自己,你的“感动中国”可以成为别人口中的同音词:“敢动中国?”
权力的假想敌传统,或许是一种必须的生存法则——如果没有敌人,怎么生存下去?就如没有战争,军训的90后孩子们干脆在手指上涂着鲜红的油彩,像闹剧那样自制增添可爱指数的军帽徽章,并且耳朵上戴着闪闪发光的大耳环。就如没有罪犯,一大帮警察还不如回家抱孩子,然后互相讨论今天该投哪个选秀歌手的票。不要以为我仅仅针对着高度恐惧的权力及其执行者和帮凶,我同样针对着被统治的人们以及我自己。我们活在这样畸形的制度之中,彼此之间相互感染,所感染的不光是理想、精神、渴望或者某种缅怀与追悼,我们同样在感染着受迫害妄想症。也许有一天,当你打开电子信箱,突然发现自己没有读的文件却被读了,突然发现自己U 盘里的东西不翼而飞,突然发现自己的电话或者手机有了“嚓嚓嚓”的声音,到某个朋友处去拜访,朋友会告诉你:“这里的一切,包括你现在抽烟的牌子,都是可以被知道的。”你在某个餐厅和爱人吃饭,啃着鸡爪,而有人也许已经将摄像手机远远地对准了你的嘴,然后拿到某个漆黑办公室的大屏幕前,请一些专家根据你的口型来证明你说了什么话。
当然,这样的时刻一旦多了,你就会习惯它。在不断地克服恐惧的过程之中,你开始闭塞你的内心,开始了幻想。渐渐地,经历一些变故,你看到你的朋友一个个被捕,看到不断有证据在显示你已经是一个“被关注”的人,那么,此刻你会想些什么,会做些什么?你甚至会不允许妻子在夜晚开灯,楼下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让你保持畏惧和紧张,陌生的面孔,神秘的步调,一次次映入你监视他们的眼帘……所有人都会认为你真的病了。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病院的人会为你注射胰岛素或者其他,你不断颤抖乃至狂扭着身体,就像电流穿过脑海,到最后你连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都不知道。反复出现的言语性幻听,明显的思维松弛、思维破裂、言语不连贯,或思维贫乏或思维内容贫乏,思想被插入、被撤走、被播散、思维中断,或强制性思维,被动、被控制,或被洞悉体验,原发性妄想(包括妄想知觉,妄想心境)或其他荒谬的妄想,思维逻辑倒错、病理性象征性思维,或语词新作,情感倒错,或明显的情感淡漠,紧张综合症、怪异行为,或愚蠢行为,明显的意志减退或缺乏……这一切,都渐渐地表现在你的身上。
有些阅历的人会不断重复他们苦难的过去,那里有着血与火,有着说不完的悲情,忘不掉的仇恨。苦难在反复过滤,最终成为某些人眼中的深刻。紧接着,你基于自卫和防止灾难再次发生的心理,敌视着周围所有的人,逃避,警惕,任何细节都被你注意到,你甚至会幻想他们在采取行动之前如何开了一次机密的抓捕会议,上层又如何争论你的是非,你究竟应该被如何处置,然后你的朋友、家人或者能够对你说话管用的人将被如何探访、配合,成为统战对象。你的头脑里满载着诸如此类的想象,虽然你不是上帝,你不知道具体的详情,信息严重不对称的此时,你就像案板上的鱼,而那把屠宰你的刀已经逼近你了。于是,你接着计划怎么在被迫害之前毁掉证据,怎么在被迫害之中保护眼睛与睾丸,你在计划着法庭上如何为自己做无罪辩护,虽然一切都可能没有改变,甚至把情况变得更糟,一旦走出法庭,你接受的可能是电刑或者同室囚犯的围攻。总之,你在做最坏的打算。一天又一天,不是你打他们,就是他们打你,你进入了最原始的生存。
你会被改变,会变得残忍、冷静,同时也更坚强。你想象着当你走出监狱的一刹那,即使有人欢呼,有人流泪,可是你的心已经静了,你不在乎这一切。你甚至很难习惯突然有了自由的生活,忘不掉背诵《监狱服刑人员管理规章制度》、《监狱服刑人员又犯罪预防制度》等,每天凌晨仍然按时起床、叠被,却不知到哪里集合,工作中还会记住是不是到了放风的时候,晚上会做噩梦,醒来后哭泣,然后抽烟,回想监狱里每一张扭曲的脸。你要记住定时向派出所报告你的思想,说出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屁话,博取一些人的好感,让人以为你真的屈服了,以为你的头脑已经用雕牌洗衣粉洗过,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你的人生已经断裂,看人的眼光都充满了锐力、琢磨和吃透,能够穿过他们的肺腑。也许,有时你会暂得安全,在那一次次的忍耐之后,告诉人民自由是多么可贵,因为你们永远都不知道丧失自由是什么滋味。如果,你在监狱里手里还能捧着一张照片,看着照片上的脸,你就活了下来,你会去想为了这一点点念想,哪怕只是跟亲人见一面,你也要顽强地活下去。这种活法,有时可以逼得你自己跟强大的国家机器对抗,甚至毁了整个世界。这不是说笑,12年前,白宝山在新疆、北京、河北袭军、袭警、打死、打伤数人,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有人会被逼得忍无可忍,面对拿枪的警察说:“你他妈要是没了枪,什么都不是!”他们恐惧极了,被自己的恐惧所恐惧,也被他人的恐惧所恐惧。他们活在一个非人的世界里,鲜血、嚎叫、皮鞭、子弹,一闭眼就是这些内容。他们就像死过一次的人,告诉尚有呼吸的人们:“活下去!”但是,不要以为这能改变什么。人们只是恐惧,只是不断地恐惧。他们甚至会以为你夸大了你所遭遇的微不足道的黑暗与不值一提的苦难,你在卖弄自己,瞧瞧,我们的社会不是好好的吗,挺和谐的呀。当北京人杨佳跑到上海,以一挡十,如入无人之境,以五秒毙一命的速度,让人几无喊叫求援的机会,此时,他并没有成为谭嗣同,并没有为你带来什么,你顶多说;“哇,好可怕呀!”然后就完了。人们依然在、按照他们旧有的逻辑和生存规则在活着,逃避着一切关于良知的拷问。你若还是像个傻逼一样告诉他们如此令人心碎和震撼的事实,他们便会反过来问你:“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能怎么办?看见没有,吃饭、大米、肉、钱、老婆、孩子、父母,这才是最重要的!”某些受了高等教育的人说:“19年前,我就觉得邓小平杀人是对的,能不杀吗?换了你是邓不平,你怎么办?还不是照样杀?”说得你哑口无言,似乎那真是真理,而你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病人,不善于健忘,可是却患有严重的受迫害妄想症。
很多人其实都看淡了,似乎都已成熟得不能再成熟,他们已经完全熟知中国社会的生存法则。你不要跟他们辩论,他们会首先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观着你的举动:“你他妈有说这个话的资格吗?尽说屁话!你干了什么?你有钱吗?你有那个实力吗?”而后,他们会评论你的任何声音与文字都像垃圾,而那些境外媒体和愤怒的民主自由追随者,在他们的眼中,就像去厕所解手,拉完小便拉大便,喷洒愤怒的一切,结果只是造就了更多的垃圾,没有解决任何实质问题。在很多眼里,凡是追求民主政治的人,要么是一根筋,要么就是受迫害妄想症的患者,总以为自己是受迫害者,以博取社会同情,乞求全民认同,继而支持和追随着他们。官方贩卖着虚假的民意,民间贩卖着重复的苦难,那么,到底还有没有真正的民主精神?还有没有真正的中国脊梁?为什么我们的人民会突然变得那么冷淡,你们的热血哪去了?哪去了?!偏执狂,人民可以说你是偏执狂,你看不清形势,或者你即使看清了,你却不能改变它,你无能透顶。所有人都会告诉你,这条路有多难,有多黑,有多危险。你可以接受着无数的“正告”和“警告”,渐渐地,本来那么善良的人,那么温柔的人,最终却成了罪犯,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心理医生还会告诉你:要解决你的问题,你必须知道什么是真相、什么是幻想。
受迫害妄想症不是一种简单的心理疾病,它是巨大的心灵灾难。它源于对专制权力的恐惧与试图挑战的决心,也源于对反抗者的恐惧和绝对镇压的生存逻辑。这是双重的灾难,彼此重叠,一方若患,另一方同样不得安宁。任何公民社会的伦理都会告诉你:政府必须被怀疑。可是,在中国,你的怀疑会成为危险的信号。当危险有了一点眉头,你就会终生沉浸于其中,不得自拔。一朝被蛇咬,一生怕井绳。从有理由的焦虑到无理由的焦虑,从有价值的恐惧到无限制的恐惧,从有限度的反抗到疯狂肆虐的杀戮,悲剧的版本在几千年的中国历史上换了一次又一次。有人说:请接受阳光吧,看看光明的东西,不要在黑暗中徘徊,否则你会崩溃的,甚至殃及他人。我认为这是对的,如果你要证明自己强于惩治你的人,那么就请接受并爱上你的敌人,深深地爱上他,给他同情,给他悲悯,给他祈祷,去化解这有缘有故的恨与无缘无故的仇,去记住不要让后人重蹈覆辙。如果你认为从蒋介石到毛泽东都在重蹈覆辙,那么请你把某种仇恨化作慈悲,化作善念。你的后人也许不再患有受迫害妄想症,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只能从新一代人做起。这是个时代的命题,中医西医解决不了,一切仪器和药物都不起作用,只能靠心灵,靠制度,靠强大的光明之力,而绝非那无尽的黑暗与罪恶的深度。
(原载2008年11月24日《议报》)
作者:
qdpan
时间:
2008-11-25 16:38
想起<肖申克的救赎>
可是谁来救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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