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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文广回忆录,从棺材讲到中国变迁

黄文广回忆录,从棺材讲到中国变迁

《新史记》记者柯宇倩/

一个强制火葬的时代,一位怕害死亡并坚持土葬的高龄祖母,编织出一段跨越30年的家族故事。美国华裔作家黄文广的英文著作《红小兵:家庭回忆录》(The Little Red Guard: A Family MemoirRiverhead出版)以幽默的笔调、流畅的情节、鲜明的人物,描绘出家庭中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与中国的变迁。

独特的题材:祖母的棺材

对大部分人来说,童年时陪伴自己入眠的,不外乎是父母亲、童话书或布偶,但黄文广早在10岁时,就有一样特别的“床伴”——祖母的棺材,且一放就是16年。《红小兵:家庭回忆录》就从黄文广祖母朱秀英要求土葬说起。

短短三页,黄文广已将祖母的个性与形象生动呈现。1902年出生的朱秀英观念传统,这样的传统,又往往带点迷信。朱秀英相信墓地的好风水能为黄家带来几世的繁荣,这份对风水的坚信,造就了她对入土为安的执着,朱秀英甚至认真考虑如何成为回族人,以实现她的土葬愿望。

对于祖母的要求,黄家历经多次争执,但争执中,仍一步步地准备祖母的后事,有一日,棺材终于出现在黄家,从此陪伴黄文广入睡,“新成员”到的第一晚,黄文广辗转难眠;当时的黄文广心想,身为一名红小兵,他应该守护毛主席的革命部署,而非守护祖母的棺材。

黄文广在接受《新史记》专访时回忆起祖母,笑道:“她身体健康时,会说自己怎样怎样死,当她身体开始衰弱时,突然怕死了。地震时,我们说最不怕死的应该是她了,因为她有棺材,但她很害怕,叫我一定要背着她。”

朱 秀英还是一位凡事以儿子为重心的祖母。当肺结核夺走丈夫的生命后,朱秀英从此守寡。当从小受红色教育的黄文广问祖母,是否觉得自己是孔子思想的受害者、被 迫守寡时,黄文广原本期盼祖母咒骂封建制度、赞扬共产主义,但祖母却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答道:“我为什么要管孔子?我不想让儿子受继父的虐待,仅此而 已。”

朱 秀英的人生道路充满挑战,在这条崎岖不平的路上,她展现出过人的韧性。丈夫逝世后,大儿子也遭死神眷顾,于是朱秀英将所有心力都放在小儿子黄志有,亦即黄 文广的父亲身上。珠秀英带着小儿子逃过长江泛滥,逃过日本侵略,也逃过盗贼肆虐,两人到了山西,又抵达陕西,做过乞丐,也当过帮佣,直到共产党统治中国。

文革时,政府打出“不能让死人与活人争地”的口号,在禁止土葬的情况下,祖母的愿望成了黄文广家庭的争执来源,祖母的传统、父亲的矛盾、母亲的现实思考,冲撞出一次次的火花,家庭成员见证着彼此的内心挣扎、见证了每个人的成长,也见证了生活如何跟着时代变迁而改变。

黄 文广对《新史记》表示,其实一开始,《红小兵:家庭回忆录》只是个短篇。成长过程里,黄文广总觉得自己身在一个最平凡的家庭,到美国后,他突然发现原来他 的家庭故事很奇特、有着许许多多的插曲,黄文广因而兴起了写短篇集的念头,写了一阵后,他发觉应该先观察美国读者是否对这样的故事感兴趣。

于是黄文广在《巴黎评论》上发表了一篇以祖母棺材为主轴的短篇,一个多月内,黄文广收到30多封美国读者的电子邮件,许多人表示,从黄文广祖母的身上看到自己祖母的特点,杂志编辑甚至读到落泪,“我想,也许真能找到一种共鸣”,获得许多回响后,黄文广决定将故事写成长篇。

在夹缝中的父亲

黄文广写《红小兵:家庭回忆录》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把故事献给父亲。黄文广的父亲黄志有在听到朱秀英的要求后陷入两难,一来担心自己的政治前途,二来又觉得有义务完成母亲的愿望。

1942年的饥荒后,黄志有成了共产党的忠实支持者。1959年开始,地方党书记鼓励年轻人对官员提出批评,以促进他们提升自我时,黄志有照做了,被批评的书记从此对黄志有态度冷淡,之后又以黄志有回家照顾摔伤腿的朱秀英为理由,指控黄志有将家庭置于革命之前,将黄志有革职。

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与孩子的生活,黄志有仍交出了入党的申请表,并在1972年成为正式党员,因此,当听闻朱秀英的土葬要求时,黄志有两难极了。最终,尽孝道的义务占了上风,黄志有从此背负起规划母亲后事的使命。

在黄家,朱秀英代表传统,黄文广象征着现代,夹在中间的父亲,既有传统的精神,又有现代的思维,但也处处透露出矛盾情绪。原先推崇共产党的黄志有,过去是文化局干部,因为说了真话被革职,从此变得小心翼翼;虽然自己加入共产党,但对儿子想入党的事却又警告再三。

从 小学到高中,黄文广都是红小兵和共青团的班长,但当黄文广在政治活动花上越来越多的时间时,黄志有开始担心了,他提醒着:“政治机会如浮云。重要的是学习 真正的技能,能终身不忘并对你有利的技能。”在黄志有的督促下,黄文广学了各式各样的技能,包括书法、针灸、太极拳、小提琴。

对 于在共产党教育中成长的黄文广来说,不只祖母的观念老旧,父亲也被他归在老一代里,当时的黄文广,一点也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但随着年龄增长,他越渐发 现自己身上有父亲的影子。黄文广对《新史记》表示,当时中国处在文革到改革开放过程中,父亲代表老一代,他代表新一代,所以有点瞧不起父亲,觉得父亲一辈 子活得很没价值,如今回想起来感到愧疚。

1971年中国加入联合国与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国后,毛泽东指示几所学校开始教授年幼的学子英文,如此能帮助中国在国际舞台上与“帝国主义对抗”。1964出生的黄文广,为进入西安外语学校就读的第一批小学生,并在该校一路升到高中,他所听到的第一个英文单字是“socialism(社会主义)”,第二个单字是“revolution(革命)”。

进入青年期后,黄文广总希望远离家庭、远离西安,考上复旦大学英语系后,黄文广的愿望实现了,在新环境、新思想的洗礼下,黄文广的眼界也越来越开阔。

黄文广对《新史记》表示,从小,在中国传统的教育下,他一方面听从父母的指示,但另一方面却想找机会逃离父母的管教,文革后,他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也进入了中国一流的大学,他更觉得父母的观念老旧,开始对父母产生叛逆心里。

但父亲多次的尊尊告诫,最后被证实是明智的决定,包括1989年的天安门事件。那一年,黄文广正在复旦大学求学,当学潮开始时,复旦的学生都不再上课,许多人自发上街,黄文广回忆,上海感觉起来就像发生了革命。

带着满腔热血,黄文广从上海赶到北京,但父亲生前要黄文广别出峰头的一番告诫也在耳边响起,64日前,黄文广回到上海,躲过了北京的镇压行动。黄文广对《新史记》表示,如果当时没有听父亲的话回上海,在那样的激情气氛下,他64日当天肯定会在天安门广场。

黄 文广解释,他想从一个普通参与者的观点来看六四。“我现在会从另一种角度看六四。当年我们确实很激情,但我们学生不是民主斗士,没有西方讲得那样崇高,可 是也不是中国政府说的动乱份子。我不觉得当时我们有多大的理想抱负,我也只是一个积极、普通的参与者,参加六四并非纯粹为了政治,是觉得反腐败是很爱国的 行为,同时也因为大家都上街,所以是一种好玩、冲动、好奇的情绪。”

黄文广说,六四对他来说是个成长过程,六四后他真正开始成熟、开始思考中国的出路、中国的民主。



  
黄文广。(明镜记者柯宇倩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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