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不再害怕谣言——从江西抚州爆炸案说起
当我们不再害怕谣言——从江西抚州爆炸案说起
文/正义哥哥
1948年5月25日，19岁的小正太董存瑞高举炸药包，舍身炸碉堡。2011年5月26日上午9点，江西抚州连续三声巨响，有个叫钱明奇的52岁怪蜀黍被董存瑞灵魂附体。
看到这起江西抚州爆炸案，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起了当年美国的俄克拉荷马州爆炸案。
1995年4月19日早晨9点，俄克拉荷马州首府俄克拉荷市政府大楼北侧十英尺外停着一辆卡车，车上装着几千磅的炸药，一声巨响，整栋楼三分之一完全炸毁，一片火海，人间惨剧。到底多么严重我就不渲染了，大家自己看开头的图片，自己上网搜相关信息。
我是在大三，看林达的近距离看美国系列时才知道这事。至今仍旧令我难以忘怀的细节是，大楼二层有一个日托中心，远在七条街之外的一位大妈听到爆炸声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现场询问救援人员，说她20个月大的孙子还在二楼托儿所里，最后被告知，整栋被炸得已经找不到二楼了。
美国媒体给这件事的定位是：美国史上最严重的恐怖袭击。二战珍珠港事件之后，美国本土遭受的最严重的袭击。
当然那时候的人估计都没有料到6年后还有911这出，可以原封不动的再用遍上面的话。
灾难救援过程历时16天，前十天的餐饮由当地的饭店成立的一个临时协会供应，后六天，美国红十字会全面负责了餐饮。当然他们没有提供拉菲和茅台，也没有摆一桌万元大餐。吃不好话就多，于是吃完了粗茶谈饭之后，他们就开始跟受害家属扯逼蛋骂政府。据红十字会统计，他们对20000多人进行了心理安抚，全面参与了救援与重建。
168名遇难者，全都有名有姓，公布名单，张贴照片，各家电视台报纸陆陆续续的播放他们的名字介绍他们的生平，就像伊战后《纽约时报》刊登连载和各大电视台轮流播放阵亡美军将士照片和名单，甚至牺牲的军犬，都有名有姓同时接受悼念，就像美国西弗吉尼亚矿难悼念时奥巴马逐一念出了29名遇难矿工的名字。当然中国和美国国情不同，死难名单这个是国家机密，不能轻易泄露，以免别有用心的坏分子看着名单练成葵花宝典从而颠覆国家政权。
每年的4月19日，民众与官员都会聚集在一起悼念死难者。当然形式貌似不是开场主题为“美国奇迹”的晚会，热情讴歌在以克林顿同志为首的民主党的坚强领导下，全国各族人民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奋力夺取抗爆抢险和恢复重建的丰功伟绩，生动展现了灾区广大人民群众艰苦奋斗、顽强拼搏、科学重建的伟大壮举，展现了广大援建人员倾力支持灾区恢复重建的无私奉献精神，展现了灾区人民过上美好新生活的喜悦心情，唱响了民主党好、资本主义好、美利坚合众国好、美国大兵好、各族人民好的时代主旋律。
苦逼的美国领导人在如何悼念国家灾难方面显然没有中国领导人有气势有创造力，振奋人心，鼓舞后世。美国人民的悼念是最乡村最土鳖的，在教堂默哀168秒，纪念死去的168人。然后在联邦办公大楼遗址一棵躲过灾难的榆树下献上各种悼念物品。一般不是整数年的话，悼念属于地方性的，州长会参加。十周年的时候，前任总统克林顿与当时的副总统切尼参与悼念，总统布什发表讲话。
当然这种一人默哀一秒的悼念方式确实不符合多难兴邦的中国的国情，要是这么来的话，领导估计就再也抬不起头，非得低头默哀默出颈椎病来了。
美国俄州一声巨响，熊熊烈火，美国老百姓的反应是，这尼玛是哪个国际恐怖组织干的，坐等XX组织第一时间跳出来声称对该事件负责。而江西抚州三声惊雷，烟雾翻滚，上空时而出现奥特曼时而出现方滨兴，围观群众纷纷惊呼孙长老，收了您的神通吧。人人网上童鞋们的反应是，这尼玛是要起义了吗？这是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楚国豪杰并起遂以亡秦是么？
要是正儿八经对比面对大爆炸两国民众的反应，这就有意思了。
今天着重从谣言这个点切入。
大家一定要区别一个误区，不要以为言论自由信息通畅的社会就没有谣言不信谣言。不要高估美国庸众的智商。言论自由的美国就是一个谣言四起的大锅炉，充斥着各种劲爆极品的谣言。而且真有人信。美国跟中国的区别并不在于老百姓素质高不传谣不信谣，而在于，美国政府他就有这样的自信，从来不惧怕自己被谣言颠覆，让谣言自己平息在时间里。
比如俄州大爆炸后，光针对卡车上究竟有多少磅炸药的问题，就众说纷纭，从官方起初的2000磅到后来的4800磅再到后来两名专访主犯记者听到犯案人口述的7000磅。
FBI尚未调查出结果的时候，贪生怕死的美国人流传着各种恐慌的谣言：这是XXX组织干的，他接下来极有可能在XXX地方接着干。
后来FBI跳出来说，大家别慌，调查已经表明不是国际恐怖组织干的，犯罪嫌疑人是海湾战争后退伍的无业小青年McVeigh，跟国际恐怖组织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于是另一个版本的谣言开始了。不是国际恐怖组织干的，那么他背后肯定跟国内恐怖组织有勾结，受人指使。
FBI跳出来说，大家别慌，调查表明就是McVeigh一个人独自策划，没有证据证明背后有极端右翼民兵组织参与。
搞清楚谁干的，就该逮人了。FBI要去逮McVeigh的时候，突然发现这孩子居然已经在监狱里了。原来他在逃跑过程中，因为超速行驶还不上车牌，被扣住之后还发现他没有车保和非法持枪。于是被一个叫Hanger的交警拘捕扔进县监狱里了。而另外一名共犯Nichols居然也在堪萨斯州自首。
本来不费吹灰之力逮住了暴徒皆大欢喜不是，但富有想象力的美国人民真是让我又好好见识了一把他们的创造力，如何像疯狗一样咬住政府不放。
民间各种版本谣言四起。
有的说炸政府这么大的事，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和预警，美国每年用纳税人那么多钱反恐反屁眼里去了啊。出了事情FBI匆匆宣布这只是McVeigh独自策划，只有一个共犯。尼玛，4800磅的炸弹，一个失业三年的退伍小青年后面没有集团支持哪来的钱啊？里面有阴谋。
有的说美国这么个移民国家，人像狗一样四处乱窜，没有户籍制度没有身份证，藏个人还不容易？但最后居然在抓罪犯前因为超速不上车牌这傻逼理由被关在监狱里了，你们有见过这么蠢的暴徒吗？有见过要炸政府购买炸弹原料还用自己真名的暴徒吗？里面有阴谋。
有的号称联邦政府大楼爆炸时录像带流出，嫌犯远不止McVeigh一人。但FBI害怕自己抓不到人就隐藏销毁证据，置全美民众安全不顾，而保护自己的名声。
最夸张的能跟911是美国政府预谋自己搞自己有一拼的谣言是：俄州大爆炸——邪恶轴心。原来俄州就是恐怖组织大本营，FBI和联邦政府里有奸细，要毁灭证据要颠覆美帝。
美国老百姓真他妈的难伺候。你抓人抓得慢，他骂你无能；你抓得快，他说这有阴谋。你说这是国际恐怖组织干的，他们骂你这是美国政府爱当世界警察，全球扩张应得的报应。你说这不是国际恐怖组织干的，是个人干的，他们骂你，尼玛个人策划都能把美国搞成这样，我们的安全何在？
你或者急了，对他们咆哮：你他妈的这么有能耐你来干啊？或者像校内理智的辟谣帝看齐：你们这群暴民怀疑政府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张口就来，你就是造谣。
你还真说对了。美国就是一个充斥着各种谣言，各种劲爆出格不靠谱别有用心的谣言，最无奈的是政府还无权封杀各种造谣。
俄州爆炸案的主犯McVeigh是一名极端的爱国右派，深受民兵组织影响。对当时的克林顿管制枪支的法案很不满意，拿枪就是为了推翻暴虐的政府，政府有什么资格管？觉得联邦政府和总统权力越来越大，侵犯了人民的自由，绑架了他深爱的国家。他是一名仇恨联邦政府的爱国愤青。他上战场为国卖命，讨厌政府对军队指手画脚。海湾战争军队很多失误明明应该政府负责，政府却赖军队。对联邦政府的刻骨仇恨让他觉得用税收养着一群无能的政府官员光吃白饭不干事，而且会贪污，这是美国最大的愚蠢。
听上面这段话，我的感觉就是，这孩纸病得不轻，该来中国看看，可能病就好了。在美国还有不少讴歌和向往文化大革命，号称那是人类最民主最接近乌托邦的理想主义愤青，这群二货真的应该在毛时代组团来中国观光。
美国不仅仅充斥着这种嘴上扯逼蛋说要推翻联邦政府的人，各种反党反政府的公开出版物，只要你卖得出去，你同样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售。
林达在《肥皂箱上的讲坛》里提到过美国三大民兵组织蒙大拿州民兵公开出版的“M.O.D训练手册”。里面的内容就是呼吁每一个热爱美国的老百姓如何手拉手心连心颠覆绑架国家的暴力机器——联邦政府。比如建立什么市郊游击队搞大爆炸，多散布警察失职、政府管理不当的谣言，要袭击兵工厂夺取高级装备，绑架文艺明星让他们多宣传爱国主义者的革命主张反对联邦政府。
但他们光说没做，而且说得都是一些抽象的指导性原则，并非具体执行的一项恐怖行动计划，只是像颁布个宪法一样颁布了一个反党反政府的纲领性文件，因此按照林达的话说就是，它没有形成“迫在眉睫”的危险，因此都属于法律保护的言论自由的范畴。
放中国，这么说话的人，还蹲在监狱里，更别说还能公开出版赚钱了。
俄州爆炸案之后，克林顿对这种宣扬极端激进言论的出版物非常不满。但他又没有权力不让它出版。于是苦逼的他只能通过各大传媒发出他愤怒的咆哮：“有些人陷入偏执妄想，陷入人格分裂。他们散布仇恨，让人觉得暴力是可行的。我们该到挺胸而出，公开反对这种鲁莽言行的时候了。他们在积极的使用言论自由，使我们这些保持沉默的人不可原谅，这关系到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前途……”
一个总统要消灭一种没有实行的极端言论，居然要苦逼成祥林嫂一般喋喋不休的呼吁民众抵制，这多少让人觉得这总统憋屈得还不如校内管理员权限大。美国迟早要灭亡在自己内部四分五裂的极端言论里，哪像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充满优越，一切不和谐的言论不是根据相关法律未予显示就是404 Not Found，保障青少年身心健康成长。
在恐惧不安的状态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用最恶毒的心来揣测对自己会造成威胁的对象，这是人性。之所以美国民众造谣都造得那么理直气壮，《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经常没有大局观的抛出各种针对政府没有证实的言论让它解释，给人一种存心找茬，存心波污水的感觉。那是因为美国人民骨子里有极强的公民意识与个人权利意识，他们深知一个不受监督的政府将是可怕的怪兽。
美国1783年独立之后，有6年没有中央政府的真空期。华盛顿带着一群土老帽赶跑了殖民者后，居然就作鸟兽散，不当皇帝当农民，自己回家种田，管庄园去了，典型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农追求。他们因为有被英国佬欺负的教训，所以深恶痛绝一个统领一切的大政府。于是各个州自己搞自己的州宪法和州政府。
就这么没有中央政府瞎混了4年，他们发现，这样不行啊。国家的疆界谁来管，万一谁再打进来了谁来保家卫国啊。于是1787年，国父们起草了一部200多年实行下来未曾改过一字的宪法，搞出了联邦政府，确立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三权分立的宪政民主体制。1789年，华盛顿走马上任第一任总统，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运转。
但是他们一直非常担忧弄出来的这个中央政府，如果权力过大控制不住怎么办。这种担忧让美国建国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甚至都没有全国性的警察。在这一百多年里忍受着，在这个州杀了人跑到隔壁州就非常难追捕，跨州追捕如同跨国追捕的怪事。他们一直觉得，这么强大的联邦政府要是再能指挥警察，如果耍起流氓来老百姓就算有枪也抗不过啊。这要是监督不好，果断就是全国最大的合法黑社会不是。直到1908年，FBI才成立，是个只有20个人的小侦探所。随着这个机构越来越庞大，人民对它也越来越警惕。FBI兢兢业业的保卫着美国和美国人民的安全，但是他们的名声却不大好，还是被骂得多，看看美剧里FBI的形象就知道了。
这种把政府当天敌来防范的意识根植在每个美国公民的心里，他们果断认为政府不好好防着，那就是你生活中最大的威胁。宁可错怪了他们，也不能纵容他们。
这跟校内那群理智帝完全是反着来的。他们面对抚州爆炸案，可以无视钱明奇通过各种法律手段伸冤伸了十年，屁都没人搭理。淡定的飘出一句：无论如何，以暴制暴都是不对的。但你问他，那你给钱明奇给夏俊峰之流指条明路，不以暴制暴，还能如何伸冤？他们告诉你，不管他们怎么伸冤，反正以暴制暴就是不对就是不对就是不对。
这态度像极了美国人民对待政府的态度。成天骂政府这个不好那个不对。政府说，你这么牛逼那你告诉我怎么办？美国人民能给你摆出一副流氓样：我呸。我能知道怎么办，还养着你干嘛。我只要知道你这么干不对就是了。你还问我怎么办？你丫赶紧滚蛋。
在俄州爆炸案里，也出现过以暴制暴这个词。那是在McVeigh被执行死刑之后，国际特赦组织随即发表声明，表示对此次行刑感到遗憾。这是仇恨战胜正义，用法律进行复仇。只会让社会认同以暴制暴，让美国远离理想社会。
对于McVeigh的死刑判决，美国可谓是慎之又慎，前前后后持续了6年。尽管如此，社会仍存在着巨大的争议。行刑那天，支持者示威游行，开心的高呼：McVeigh早就该死了，俄州遇难者安息。反对者也示威游行，让死刑远离美国。警察出动，将两方分开在不同的公园里。
在美国，一个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他的各项权利诉求都有地去说，哪怕是死，也要得到人道主义的对待，死得有尊严。在中国，一个活着的人都无处伸冤，像狗一样的活着，绝望到以死相拼。
在美国，政府天天被骂，总统时常被恶搞，那帮嘴不留情的脱口秀主持人最乐衷拿政客开玩笑，又安全又叫好。在中国，当个普通老百姓，天天被食品安全普及各项化学常识，积累各种生僻字，观赏城管VS小贩的暴力美学，观赏拆迁小分队快准狠的专业表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百姓深更半夜不再打炮，不再成天养精蓄液向姑娘发射，而是自制土炮，时刻准备着向拆迁队发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百姓把汽油当做强生沐浴露，开始向全身倒灌，享受汽油味的肌肤。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百姓站在自家阳台锻炼身体已经不再用到哑铃，而是扛着煤气罐，俯瞰房前屋后虎视眈眈的拆迁小分队。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我们真正要反省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社会让人如此痛苦和绝望，可以决绝的突破贪生怕死的人性。究竟是什么样脆弱的政权，连几句谣言和牢骚都承受不起，需要粉饰太平。究竟是什么样弱智的逻辑，居然不认为政府天然是坏的，需要做疑罪从有的推定，不苛责政府，却理直气壮的苛责庸众的学识，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政府作恶了？你能判断出这消息是真是假吗？不能判断你就传，造谣传谣。
刘瑜在《当他们开始用脚投票》里评价东欧剧变时说，世界上有一种强权虚弱的只剩下暴力。
哪天当权者看到刘瑜这句话内心不再恐慌，哪天屁民看到刘瑜这句话不再联想，那么那天才真正算是和谐社会的开始。
稳定的社会，牢固的政权并不需要消灭谣言，而是从来就不畏惧谣言，哪怕是恶意的谣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