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药师塔的倒掉
听说，南京玄武湖上的药师塔倒了，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但我却见过未倒的药师塔，破破烂烂的掩映于湖光山色之间，落山的太阳找着这些四近的地方，就是“鸡鸣玄武”，南京N景之一。“鸡鸣玄武”的真景我也见过，并不见佳，我以为。
然而一切玄武湖胜迹的名目之中，我知道得最早的却是这药师塔。我的祖母曾经常常对我说，药八刀就被压在这塔底下！有个叫做药青伟的人，在玄武湖畔临幸了一青楼女子，生下个小儿，叫药家鑫。此青楼女子精于琴棋书画，日夜教儿子钻研西洋乐器钢琴，药颇有造诣。一个村妇，王张氏，骑电动车回家，被那药家鑫开车撞倒在地，药见状便掏出刀子，下了毒手，连刺八刀，于是就被叫做“药八刀”。我的祖母讲起来还要有趣得多，大约是出于一部弹词叫作《新闻联播》里的，但我没有看过这部书，所以也不知道“王张氏”“药八刀”究竟是否这样写。总而言之，“药八刀”终于被送到法院，被判装在一个小小的钵盂里了。钵盂埋在地里，上面还造起一座镇压的塔来，这就是药师塔。此后似乎事情还很多，如“王张氏之夫民事索赔”之类，但我现在都忘记了。
那时我惟一的希望，就在这药师塔的倒掉。后来我长大了，到南京，看见这破破烂烂的塔，心里就不舒服。后来我看看书，说南京人又叫这塔作“河蟹塔”，其实应该写作“和谐塔”，是胡胖子的儿子造的。那么，里面当然没有药八刀了，然而我心里仍然不舒服，仍然希望他倒掉。
现在，他居然倒掉了，则普天之下的P民，其欣喜为何如？
这是有事实可证的。试到吴、越的山间海滨，探听民意去。凡有田夫野老，蚕妇村氓，除了几个脑髓里有点贵恙的之外，可有谁不为王张氏抱不平，不怪药八刀歹毒的？
八刀本应该只管自己弹琴。王张氏自骑电动车，王张氏之夫自买炊饼，和别人有什么相干呢？他偏要放下钢琴，横来夺人性命，大约是怀着嫉妒罢，——那简直是一定的。
听说，后来中宣部也就怪药八刀歹毒，以至荼毒生灵，想要拿办他了。他逃来逃去，终于逃在蟹壳里避祸，不敢再出来，到现在还如此。我对于中宣部所作的事，腹诽的非常多，独于这一件却很满意，因为“药八刀”一案，的确应该由药家鑫负责；中宣部实在办得很不错的。只可惜我那时没有打听这话的出处，或者不在《新闻联播》中，却是民间的传说罢。
秋高稻熟时节，吴越间所多的是河蟹，煮到通红之后，无论取哪一只，揭开背壳来，里面就有黄，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一般鲜红的子。先将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个圆锥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变成一个人脸模样的东西，有头脸，身子，是坐着的，我们那里的小孩子都称他“药河蟹”，就是躲在里面避难的药家鑫。
当初，王张氏身中八刀毙命，凶徒药家鑫躲在蟹壳里。现在却只有这位药八刀独自静坐了，非到河蟹断种的那一天为止出不来。莫非他造塔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塔是终究要倒的么？
活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