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的谶言
《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的谶言》
陈行之
1999年11月底,俄罗斯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政治地震——《独立报》发表了俄国著名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无产阶级领袖普列汉诺夫(1856-1918)的政治遗嘱(中共中央马恩著作编译局编辑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研究》2000年第2辑做了译介)。
这份遗嘱是普列汉诺夫于1918年4月(列宁的无产阶级布尔什维克夺取政权半年以后)7日至21日在病危中口授,由密友列·格·捷依奇笔录,又曲折而戏剧性地经过尼·尼热格罗多夫秘密收藏,保留至今的。
按照普列汉诺夫的要求,“只要布尔什维克还掌权,我的遗嘱就不应公布。”
所以,我们只能在遗嘱产生70年以后,在原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崩溃10年以后,看到这份珍贵文献的全文。
当一个人面临重大事件的时候,突然想到在这以前很久就有一个人曾经提出警告,准确地预言了事件必定发生,甚至描述了事件为什么会发生,它还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人一定会感到振聋发聩,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就是我阅读普列汉诺夫的政治遗言产生的感觉。
这是一份不祥的谶言,它就像一个剧本,历史一丝不苟地依照它进行了演出。
你很难想象这是80年前写就的剧本,你也很难想象历史把这个剧本上演了整整70年才最终迎来了它的尾声。这时候,你就会由不得产生万千感慨:尽管人生无常(想一想在1938年斯大林进行政治清洗中牺牲的俄罗斯民族的精华,想一想在禁止任何思想流动的漫长岁月中遭受流放和监禁的人,想一想在古拉格群岛死去的那些因为思想而犯罪的囚徒),但是历史是公正无情的,它最终裁判了正义的胜利,最终将“人”置放到了中间地位,尽管这个社会还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那已经完全是另外层面的问题了,至少人不会因为思想而送掉性命了。
而这些东西,无论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都比所有其他任何的一切都更加要紧。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普列汉诺夫都说了些什么。
无产阶级专政是必须的吗?
普列汉诺夫指出:
“马克思所理解的无产阶级专政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永远不能实现,其原因如下:随着高效能的复杂的电动新机器的使用以及随之而来的其它科学成就的运用,社会的阶级结构将变得对无产阶级不利,而且无产阶级本身也将变成另一个样子。那个没有什么东西的可以失去的无产阶级的人数开始减少,而知识分子就其人数和在生产过程中的作用而言将越为首位……知识分子作为社会中最有学识的阶层的使命是把教育、人道和先进思想带到群众中去。”
“知识分子在生产过程中的作用必然导致阶级矛盾的缓和。格外合乎知识分子心意的历史社会哲学范畴是:道德、公正、人道、文化、法律。……我相信,在这种情势下,无产阶级专政将是荒谬的,(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马克思逝世之前),马克思本人也会立刻放弃无产阶级专政的口号。”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发生质变,将形成新的阶级、新的生产关系,阶级斗争将按照新的方式进行,人道主义思想将深入社会的各个阶层之中,社会即使仍旧是资本主义,也将学会克服各种危机。”
“资本主义是一个灵活的社会,它对社会斗争作出反应,不断变化、人道化,朝着接受和适应社会主义个别思想的方向运动。既然如此,资本主义就不需要掘墓人。”
所谓的布尔什维克主义究竟是什么东西?
普列汉诺夫一针见血地指出:
“正如血腥的革命是不发达资本主义的伴生物那样,布尔什维克思想过去和将来始终是无产阶级不成熟,劳动者贫穷、文化落后、觉悟底下的伴生物。”
“布尔什维克主义是以流氓无产阶级为取向的特殊策略、特殊意识形态。”
“布尔什维克主义的策略是以不受任何限制的阶级恐怖为补充的布朗基策略……这一意识形态以‘野蛮的饥饿的无产阶级’……为取向。”
“布尔什维克主义是打着马克思主义旗号和无政府工团主义难分难解的布郎基主义。这是布郎基、巴枯宁、无政府工团主义者和马克思思想的折中主义的、教条主义的结合。这是伪马克思主义。”
“布尔什维主义有什么新东西吗?只有一个——不受限制的全面的阶级恐怖。……阶级恐怖作为实行布尔什维克主义十分倾心的无产阶级专政的方法包含着巨大的危险,因为在俄国现有的条件下,阶级恐怖很容易演变为全国的恐怖……正如在恶的基础上创造的善包含着恶的幼芽一样,建立在欺骗和暴力之上的社会将带来恶与仇恨,因而也会带来自我毁灭的炸药。”
那么,历史将会怎样发展?布尔什维克政权将怎样演变?
普列汉诺夫像一个高明的预言家那样指出:
“列宁实现了政变,却把它宣布为社会主义革命,从而把俄国历史引向了错误的死胡同,俄国的发展将会因此落后许多年。”
“在列宁的社会主义社会里,工人将从资本家的雇工变成国家(封建主)的雇工,农民将变成国家的农奴。”
“他们以国家名义所进行的掠夺,是令人发指的违犯法纪和践踏文明的行为,是没有监督的掠夺(如将私有银行收归国有),这样的剥夺必将导致全面的经济混乱,养成一大批不干活‘扯着嗓子喊’的人,他们依靠步枪和革命的口号来动手抢走农民手里的最后一只母鸡。”
“列宁的无产阶级专政将迅速变为一党专政,党的专政将变为党的领袖专政,维持领袖权力的先是阶级恐怖,后来是全面的全国恐怖。布尔什维克不能给人民以民主和自由,因为他们一旦实施民主和自由,马上就会丧失政权。既然如此,布尔什维克除了恐怖、欺骗、恐吓和强制,就别无道路可走。通过恐怖、欺骗、恐吓和强制能否迅速发展生产力并建成公正的社会呢?当然不能!这只有在民主的条件下才能做到。而布尔什维克在不到半年时间里查封的报纸杂志比沙皇当局整个罗曼诺夫皇朝时代查封的还要多,还有什么民主可言呢?”
而对于布尔什维克政权还能够保持多久的问题,普列汉诺夫直言不讳地指出:
“俄国目前形成的客观历史条件、事态发展的逻辑、布尔什维克的策略和意识形态导致的行动,都使我能够断定,他们在巩固政权的道路上将会遇到一个比一个复杂的危机。他们执政时间的长短取决于他们栽倒在哪一个危机上。”
当最后的意识形态危机出现之时“布尔什维克就会开始从内部解体。”但是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因为“这个政权可以用高超的蛊惑宣传、发达的监视手段和强化镇压机关来得到加强,”从而延缓他们垮台的时机。
但是,普列汉诺夫确信,“二十世纪是一个伟大的世纪,是一个启蒙思想普及和急剧的人道主义化的世纪,历史势必将谴责和推翻布尔什维克主义。”
“到那时候,布尔什维克的社会主义就将像纸牌搭的小房子那样坍塌”。
正如我们看到的,所有这一切都准确地在70年以后发生了。
写到这里,我觉得还有必要对普列汉诺夫作一个简单的介绍,从而加深对于他上述话语的理解。
普列汉诺夫1856年生于俄国一个小贵族家庭。早期他是俄国民粹派的活动家和理论家,是当时“青年思想的权威”之一。
20岁那年他和朋友们在彼得堡卡赞大教堂前面的广场上组织了俄国第一次工人示威,发表了反对专制制度的演说,成为一个职业革命家。
1880年初受到沙皇政府重赏通缉,他侨居国外37年,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并告别了民粹派,成为民粹派最激烈的批评者。他在国外期间和著名的社会民主党领袖们如考茨基、李卜克内西、盖德、伯恩斯坦等建立了友谊,以后又同恩格斯往来并以其为导师。
1882年他把《共产党宣言》译成俄文。
1883年他在瑞士建立了俄国第一个马克思主义团体劳动解放社,为俄国社会民主党奠定了初步基础。第二国际成立后他成为领导者之一,并代表俄国社会民主党参加第二国际的会议。他是俄国第一个马克思主义者,而且是公认的学识渊博又最善于理论思维的思想家。
现在我要说,他是一个伟大的预言家。
他之所以是一个伟大的预言家,完全不是因为掌握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符咒,仅仅因为他是一个用思想和灵魂洞悉世界的人,是思想和灵魂交给了他一双穿越历史风云的眼睛,让他看到了历史发展的方向和路径。
在一定意义上,他是将天火盗给人类的普罗米修斯,是用生命铸就了正义之剑的人。这样的人将因为他为历史和人类所作出的伟大贡献而为历史和人类所牢记。
这个人让我想起了中国共产党创始人、最早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陈独秀。
1937年,当时听说日本人要来,当官的就跑了。村里忽然冒出一伙人,手里拿着大刀片,说他们要抗日,让村里出白面,给他们炸油条吃。等到日本人真来了,他们也跑了,据老乡们说,时候不长,前后也就是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