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论”的历史与现实因素分析
2012-03-14 犀利公
不少研究者倾向于认为,“绝不论”仅仅是情绪化的个人观点,属孤立性思想。这值得商榷。
1、是情绪化的观点吗?
不管是在地方工作期间,还是在进入中枢担任长达8年的副总理时期(1995-2003),吴都坚定地站在改革派的阵营,这是一个基本判断。在江提出具有有
限突破性意义的“三个代表”思想的过程中,吴也是重要的支持者之一。在委员长的第一个任期内(2003-2008),吴在法律扩容与改进方面,也建树颇
多。如制定《物权法》,修订《选举法》,废除收容遣送条规等。不少新法的制定和旧法的修改,都具有进步意义。然而,进入第二个任期之后,吴的转变与执拗,
通过他那一向直白的话语,硬生生地展现在国人面前。
2008年3月19日,在11届人大第一次常委会会议上,吴第一次提出“绝不照搬西方那一套,绝不搞多党轮流执政、‘三权鼎立’、两院制。”2009年3
月9日,在11届人大二次会议上,吴再次重申了两个“绝不”。2011年3月10日,在11届人大四次会议上,吴提出“五个不搞”,即“不搞多党轮流执
政,不搞指导思想多元化,不搞三权鼎立和两院制,不搞联邦制,不搞私有化。”2012年3月9日,在11届人大五次会议上,吴提出要“确保党的主张成为国
家意志”,要“理直气壮地坚持自己的特色”。
简略回顾2008-2012这四年来,“绝不论”由提出到强化,由泛泛到充实的发展过程,可以看出,提出者的思想是连贯的,是深思熟虑的,绝非情绪化表
述。同时,也不能简单地认为,“绝不论”是功利化主张,是对既得利益的粗暴捍卫。这样说,是基于两点判断。其一,吴缺乏进一步的功利诉求。作为江-胡两届
班子中的常委,吴的任期已经足够长,不会借“绝不论”来寻求某种政治资源,以便于攫取更高的权位。这一点,与“唱红打黑”者相比,完全不同。其二,吴不是
最大的既得利益者,犯不上为更多更大的利益家族站岗。坚持“绝不”观点,有吴的“对党真诚”的成分。
2、是孤立性的思想吗?
我们可以从“绝不论”的理论目的及其产生背景来分析。如果目的是为一人之利,如果背景仅是能够产生个体思维的小环境,你可以认为,“绝不论”仅是吴一个人的观点。否则,它就不是孤立性的思想。
“绝不论”的理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绝对维护一党执政,坚决喝止他人的“非分之想”。这当然不是一个人的诉求,而是千百个利益家族的共同追求。“绝不
论”产生的背景,是世界金融危机爆发后引发国内对官家巧取、权贵豪夺、贫富分化等诸多社会问题的全民性热议。在民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的
民意风潮中,希望铁腕维稳、支持“绝不”的高居庙堂者,自然不只委员长一人。那些佯装改革的隐藏着的“绝不派”,数量庞大,颇能惑众。
既得利益集团是改革的最大阻力,这几乎是朝野的共识。但谁是既得利益集团,论者纷纭,说法各异。其实,完全可以将其简化为官家集团。官,就是当今中国最大
的既得利益者。以2978名本届人大代表为例,党政官员占比近84%,共2491人。另据统计,其中最富有的70名代表,共拥有财富898亿美元
(5658亿人民币,《2011年胡润百富榜》),超过美国全部535名议员、总统和内阁部长以及9名大法官财富的总和。考察两千多年来中国的屡次政权更
迭与社会动荡,除去少数几次外族入侵,几乎全部是由官家集团自身问题诱发的。量的失控,与质的腐化,令官家集团迅即成为全民的公敌。社会道德溃败,阶层流
动板结,贫富分化严重,生产力创新失去动力。全民趋之若鹜,争相进入官家集团,哪怕是其外围组织。社会被扭曲成哑铃型,一头是庞大的食肉阶层(官家集
团),另一头是更加庞大的“食腐”阶层(民工、低保人群、失业大学生、拾荒者、乞讨者)。
“绝不论”不是孤立的,其支持者,涵盖整个官僚阶层,特别是控制了国企的几十个红色家族。一般民众,包括一些知识分子,认为执政集团内的不少人是反对“绝
不论”的,是支持民主宪政的。这说明,他们对“绝不论”土壤的广度、深度和温度,还缺乏足够的认识。“绝不论”的产生,有历史和现实两个方面的因素,包
括:说谎成性的政治空言、沉疴难起的历史包袱、挥之不去的苏东惊梦、割舍不掉的既得利益、难以平复的社会思潮。可以说,在“绝不论”的背后,执政集团五味
杂陈。
3、无奈:说谎成性的政治空言
列宁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最大改造,是加入并诠释了暴力的合理性。而脱胎于列宁主义的中国共产主义思想,则又进一步加入了美丽的谎言,诸如民主、自由、共富
等。中共初创时期的中国,三民主义已成气候,为了与国民党争夺话语权和信众,中共不得不为之。因为民权、民生、民主等,是孙文学说的既有之义。在
1921-1949这漫长的革命周期中,中共最成功的一项策略,就是始终没有在理论上和口头上抛弃民主、共富这些抓取人心的主张,尽管在实践中偶有遗弃,
但都能够及时捡起,不仅捕获了进步知识分子的心,也深受底层民众特别是农民的拥戴。客观地说,民主、共富,这些美丽的愿景,并非一开始就是革命者放出的空
言,甚至可以说的确是他们最初的真诚追求。之所以最终成为空言,根源在于苏俄社会主义学说的本质属性使然。实现并维持毛氏社会主义(典型的苏俄社会主义)
所需要的工具,就是专政与特权,民主、共富,恰恰是其敌人。即便进化到邓氏社会主义阶段,集中(弱极权)而不是民主,仍然是政权赖以生存的工具。经过近百
年的发展,全球社会主义分化出几十个品种。不管是斯大林的暴力社会主义、毛泽东的专制社会主义、朝鲜的家族社会主义,还是邓小平的特色社会主义,一个共同
的特征,就是“控制社会的主义”。如果说无产阶级是社会主义的支柱,那么,保持这根支柱不倒的唯一途径,就是永远让他们处于无产状态。共富,恰恰是在毁灭
这根支柱。
为了理顺社会主义反民主、反共富的本质,与民众求民主、盼共富之间的逻辑矛盾,谎言便成为唯一的黏合剂。从前苏联、东欧,到现中国、朝鲜,社会主义政权成长的每一步脚印,都撒满了民主、共富等美丽的谎言。
听了一辈子政治童话的谢韬先生,在晚年回忆道:“我们看到共产党的报刊几乎每天都在呼唤民主自由,而且声称,共产党反对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并不要建立共产
党的一党专政;只要国事包揽于一党之手,所谓民主无论搬出何种花样,只是空有其名而已。我们每次看到这些言论都为之兴奋不已。……1949年10月1日,
毛泽东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仅仅过了三年,就风云突变。人民民主专政一变而为无产阶级专政——共产党专政,常常一个人说了算。(李)慎之和我都十分不
解。”(《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因为拥护毛泽东提出的“军队国家化、政治民主化”、“反对一党专政”等主张,1948年7月,21岁的林牧,与同学一起投奔到延安。经历了九死一生,晚年
他终于明白,他所面对的,是“中国有史以来极端性、严密性、残酷性达到登峰造极地步的专制主义制度”。(《烛烬梦犹虚》)
谢、林二人还是众多受骗者中的幸运儿,更多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特别是1949年勇敢地选择留下来的党外人士,如储安平、李广田等。今天,透过申纪兰式的
假民主议政机制,透过学雷锋式的“先造假后造神”的伪道德宣教模式,可以看出,谎言,仍旧是维系政治空言的不二法宝。对谎言最大的奖励莫过于成功。以往的
成功,仍然会鼓励执政集团在谎言世界里继续“发展、创新”。面对体制与谎言的共生共灭关系,即便是执政集团中的开明派,也无可奈何,唯有坚持“绝不”,才
能避免遮羞布被扯下。
4、担忧:沉疴难起的历史包袱
有人建议中共学习越共,这有难度,因为越共没有那么多的历史包袱。有人建议学国民党,这也不易,因为两蒋在台湾并没有多少恶行。即便是象“2.28事件”
这样严重伤害岛民感情的暴行,历史资料也揭示,蒋不是主谋。在1986年开放党禁报禁之前,蒋氏父子在台湾搞的是开明专制,并未乱杀异己。这一点,连吴淑
珍都承认。
张鸣先生说,“更大的变革阻力,恐怕跟历史有关。毕竟中共的历史包袱太重,一旦开放报禁,他们会担心舆论的开放,最终会揪历史旧账,而彻底瓦解中共的执政合法性,造成现在统治集团的崩解。”(《中国向何处去?》)
以1949年为界,往前数,有长春围城、延安整风、反AB团等;往后数,有镇反、三反五反、肃反、反右、大跃进(大饥荒)、四清、文革等。据统计,不含文
革这项大运动中所包含的31项子运动,在毛独裁的27年间(1949-1976),共开展各种运动30多次,死人5000万以上。
往前数的那些旧账,施虐者和受虐者,均存者无多,可能可以“忘记”。但往后数的那些,想敷衍过去,殊实不易。即便是面对1957年反右那笔债,今天也不能
说彻底化解;而要解决大饥荒、文革这两场死人千万以上的巨债,时机更是不成熟,更不用提1989年发生的那“最后一笔债”了,距今只有22年。按照避活人
讳的传统准则,还需要相当长的时光来“消解”。拿文革来说,最近20多年来,执政集团动用国家的力量,企图制造全国性遗忘。但民间反思一刻也未停止,纷纷
借助网络、海外出版等途径,主动去舔舐那难以忘却的伤口。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邓氏改革重新凝聚起朝野“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良好氛围中,原本有希望通过和解与妥协,来消解1976年以前的存量包袱,但不幸的是,1989年又撕扯出一道新的极深的伤口。今后会否杜绝新的“增量”,犀利公持谨慎乐观态度,因为机器的兽性尚未改变。
面对持续增加、沉疴难起的历史包袱,阙光联先生说出了执政集团内心的担忧,“今天党国统治集团身上的罪孽是人所共知的,他们之所以坚持专制不动摇,在很大程度上也正是为了避免遭遇审判和清算。”(《“立宪党国制”是否可能》)
5、不甘:挥之不去的苏东噩梦
评析苏东剧变,善良的人们,总是以谏言的形式,规劝执政党不要学齐奥塞斯库式的独裁,不要陷入苏共中央那样的特权泥潭,应当主动求变、恪守清廉。而实际
上,执政集团真正吸取的“经验教训”却是,扼杀一切类似于戈尔巴乔夫式的“新思维”,扩大利益同盟,巩固执政基础,重新加强以党代政,在省市县全面推行书
记兼人大主任的模式。2008年,吴在开始委员长的第二个任期时,一改往日改革派的作风,突然提出“绝不论”,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阙光联先生说,“党内
专制派比开明派要清醒的多,他们几乎出于本能似的感觉到,民主的口子一旦打开,将一发不可收拾,一党垄断权力的局面迟早将面临灭顶之灾,所以在民主的问题
上绝对不可以有丝毫松动,务必严防死守,谨防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立宪党国制”是否可能》)
21年前,面对苏东剧变的紧迫形势,邓小平不甘,不惜用坦克来扭转方向,成功了。21年后的今天,面对苏东剧变的教训,执政集团仍然是不甘的。
6、彷徨:割舍不掉的既得利益
旁证既得利益难舍的一个鲜明事例是,曾主持过共和国审计工作的李金华先生,多次建言政府部门省一省,“一年几千个亿”,即可解决全民医保问题。但应者寥寥。
旁证既得利益难舍的第二个事例是,官员财产公开议案,七次提出,七次被否。据说,这个由韩德云律师提出来的议案,今年被99.99%的代表否决,可谓众官一心。(石城吴《两会上看不见的“绝不”——官员们的“核心利益”不容置喙》)
有人寄希望于高层来撬动既得利益格局,这是对整个集团维系机制的误解。王霄先生说,“中央的最高官僚阶层,要依靠全体官僚阶级中的各个集团来维持统治,他
们既要与基层的官僚集团形成分赃的默契与潜规则,又要保护自己和中央官僚集团的利益。”(《简述中国权力经济》)
有人寄希望于官二代、官三代,这是对红色教义的特殊性缺乏了解。“三代出贵族”的托尔斯泰定律,在他们身上是失效的。只要权力到手、利益加身,他们立即就
会加入“绝不”合唱团。专制在他们父辈的身上所施加的伤害,可以如“难言之隐,一洗了之”。权力和利益就是最好的清洗剂。他们所发明的一套新理论,甚至可
以成为毛氏专制迫害他们父辈的最合理解释。刘源、薄熙来、贺捷生等,都有这样的理论“创新”。至于三代,在毛新宇、朱和平等人的身上,民众似乎看到了更革
命的一面,而不是期待中的一面。
“绝不论”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固化这个社会,固化这个结构,定型这个制度。”(秦晖语)
7、恐惧:难以平复的社会思潮
恐惧,是执政集团不敢往民主大道跨越一步的根本原因,哪怕是一小步。恐惧来自于极左和极右两种社会思潮。极左派摩拳擦掌急于清算,极右派急吼吼一步到位,反倒是温和民主派拥有一颗“大赦”之心,但极左和极右仍然占据了社会思潮的主流。
当今中国的一个令人忧虑的现实是,官民严重对立,完全往相反的方向互动。执政集团越是拖延政改,越是将民众排斥在共享圈子之外,清算的呼声就越高涨。追究
原罪的呼声越高,执政集团就越恐惧,越不敢开启民主之门,相反地,却加大维稳投入、扩编维稳队伍,邀买并纵容“统一战线”(既得利益集团),进一步打压民
意、挤占民生。政权有逐步走向无赖化、痞子化、破罐子破摔的倾向。
在官民对立无解的窘况下,“绝不论”便成了无解之解。
8、未来之路
无奈、担忧、不甘、彷徨、恐惧,五种情感,只要一日无解,则“绝不论”就一日会根植于执政集团的内心,而政改之门一日就不得开启。
乐观者认为,中国的专制,始于嬴政,终于润之。笔者以为,结论尚早。因为,只要怀抱现体制不放,那就必须坚守专制的大门。没有专制,执政集团可能一天都呆不下去。当“无专制则无政权,行专制还能多活几年”成为共识时,请回某个“现世毛”,可能性是存在的。
现实尽管有些悲观,但中国最终走上民主之路,却是乐观的。究竟是内因还是外因起决定作用,十年之内,当露端倪。就内因而言,究竟如阙光联先生所言,“根本
不要把希望寄托在现统治集团的身上,而是寄希望于民间、体制外民主力量,寄希望于公民社会的发育、成熟、壮大。”还是如熊飞骏先生所言,“体制内良心力量
虽然处于暂时的劣势,但不一定是永久的劣势,如果率先觉醒的民众通过理性手段一点一滴坚守抗争,良心政治家就能顺应形势有所作为。”(《中国民主改革的突
破口在哪里? 》),只能让时间来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