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平利县八仙镇山地苦寒,民众致富求生的道路只有挖矿。数千青年男子浩荡朝北,越过秦岭入晋掏煤,而等待他们的多是淘金梦碎——或残,或伤,或死。有人说:“死一个美国士兵,就会死7个中国矿工”。
陕西平利县南部。巴山北麓,汉水上游;险路阻隔,山地苦寒。境内30个行政村,承载人口不足四万。过去二十年间,八仙镇两代人纷纷入晋掏煤,还乡的却往往是残躯或尸首。中国矿工死亡人数并无确切统计,据工人日报报道,大概3000人/年,即使不计尘肺死亡6000人/年,煤炭百万吨死亡率也是美国的100倍。

1993年,邹树礼在一次放哑炮中被炸翻,飞溅的煤尘潜入他的脸部,致使他双目失明,最终获得的赔偿仅2万。镶入肉中的煤灰永远无法再洗掉。

邹树礼花了数年时间重建了自己坍塌的世界,重新学会在永寂无边的黯黑中做饭、洗衣、种地。完全自如,并养成了一个跟村民截然不同的生活作息时间:夏季每天凌晨3点起床下地干活,十点收工回家休息。

他种植的4亩地中有四季豆、青菜,这些菜蔬自己吃不完,便供应给在镇上中学开食堂的儿子。种菜有诀窍,拔草也有诀窍,通常他用手围绕菜苗轻轻一扫,就知道哪个是菜苗,哪个是杂草。

自从矿石坍塌砸下来压坏了腰,自生桥的王多权已在床上躺了17年。窗外的阳光变幻,四季往复,只像是永无止尽的轮回。未婚妻嫁给了弟弟,又不堪忍受家境贫寒,离婚而去。为了不拖累家里,王多权在床上学习绣花、拉鞋垫,近年开始十字绣。

王多权的下半身已萎缩。现在由弟弟王多勇和母亲照顾他,但对于将来,王多权也不敢多想。他说自己曾经想死,要安眠药。但父亲去世后,他想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必须活下去。

他现在一天要绣10个小时。一双鞋垫要花上10天才能完成,而刺绣耗费的时间则更长。2008年汶川地震,王多权捐出了十双鞋垫。青海玉树地震,王多权给平利县委写信,要求组织义卖,但未获回复。他希望有人买他的鞋垫。

王多权说,自己在床上躺了17年,很多器官都开始退化,他吃得很少,每天只吃两顿。

刘云付,矿工。生于1958年。他的三个儿子,一个死于矿难、一个死于尘肺,一个死于车祸,妻子右手肢残。他说自己属狗,一辈子都是狗命。

2004年3月17日,在一次冒顶事故中,刘光友失去了双腿,随后在医院医治了6个月。最初买过轮椅,回到村庄后却发现山路完全无法使用。最后他本土创新,用轮胎包裹下半身,做好两个木把手,撑着前行。

竹园沟距镇上大约是2公里,刘光友一般一个月下镇上一次,理发,取政府给发的低保款,单程要走3个半小时。刘光友获得12万元的赔偿,现在还剩下几万元。他的主要开销是,一年要买60斤肉,买米500元。自己家地送给了邻居种,对方会送来土豆作为田租,钱主要花在买煤,一年要花2000多。他抽烟是抽当地最便宜的两块钱的烟。他剩下的钱已不多了,需要精打细算地活着。

蔡家丰在90年代中期也因煤矿坍塌导致下半身瘫痪,独身的他因和刘光友有亲戚关系,就搬入这间屋和刘光友同住。在2007年,蔡家丰终于不堪忍受折磨,服农药自杀。刘光友似乎已经坦然地接受命运,并且找到了自我救赎的方式。村里有人家的猪要下仔,他会彻夜帮人守着,看得不亦乐乎。

伍海16岁外出,从煤矿工人做起,包矿四年,最后死于矿难。伍海的矿在山西汾西县佃坪乡,高峰时,矿上有60多名工人,均是从本地带出。2007年他出事前,有村民死在他矿上,伍海对他高额赔偿,雇车全尸运回村庄厚葬。他自己的死亡则无从找人赔付。如今,剩下伍海的父亲伍玉林、母亲陈强银带着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女一起生活。

谈及伍海往事,母亲陈强银伤心落泪,三个儿子,大儿子患病过世,最能干的二儿子伍海在壮年遇矿难死去。

伍海的父亲伍玉林上山祭奠儿子。矿工的墓地分散在山间地头,有些就放在萝卜地。没有墓碑,若不仔细看,都无法辨别。

5岁的双胞胎思雨、思锐站在父亲墓地前,低声重复“爸爸是伍海爸爸是伍海”,父亲死时他们尚在襁褓中,母亲则远赴昆山打工。思雨刚上幼儿园大班,初识些字,她用指尖划过父亲伍海的碑刻。阳光斑驳。

邓文凯在2004年一场煤矿事故中左脚受伤,瘸了。回家后查出患有尘肺,无法索赔,药费自理。他每天都要输液,都是靠在旬阳铁路建设中失去左臂的哥哥邓文伯。

邓文凯血压低,单臂操作的邓文伯扎了三次也没见回血,最后换到左臂。邓文伯原来是个兽医,村民患病多找他打针输液。

身份证是矿工张成友遗留下的最后影像。张成友的妻子后来改嫁给了一同遇难的冉袖付的弟弟。

刘后碧,丈夫邹尚树在2006年山西太原煤矿出事,她目前一个人在家,服侍83岁的婆婆。

周清元,退伍军人,1951年生。11月2日在内蒙多伦县铁矿开车拉矿遇难。因路途遥远。妻子钱恒芝没去内蒙,只在家把棺材油漆好,等着丈夫的遗体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