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新建隊組建時,村裡派來一位貧協代表,其實是菜農。因為村裡分給新建隊一塊菜地,知青們自己種菜,須有經驗的菜農幫助。
貧協代表很熱心,與知青們同吃同勞動,經常吃了晚飯才回家。
菜地搭了一間草庵,住著兩個種菜的知青。主要為了看菜,人稱“菜青”。到了夏天,菜地施肥、澆水,蒼蠅、蚊子就多。兩個菜青被咬了幾夜,就用酒瓶灌了半瓶敵敵畏,撒在草庵裡外。這天晚上,兩人熬得比較晚,第二天早上也不起,只管“呼呼”大睡。
大清早,貧協代表悄悄摸到菜地。他聽說知青昨晚喝酒了,所以早早趕過來,看看能打掃點什麼。
貧協代表進了草庵,見兩個知青攤手攤腳的還在睡,大喜。東翻翻,西看看,啥也沒有,聞著有一股味道,似酒非酒,就不死心,繼續翻找。低頭一看,門口豎著一只瓶子。別看貧協代表不識字,卻認得是酒瓶子,拿起,晃晃,也不看裡面裝得什麼,只想著是酒,“咕咚咕咚”就是幾大口,雖然覺得味道不像酒,有點甜味,但想到知青是大城市來的,也許是什麼好酒,咱沒有喝過。想到這裡,又狠灌了幾下。
貧協代表起得早,空腹喝了幾大口敵敵畏,馬上就覺得肚子裡疼得緊。他哼哼幾聲,還問躺在地舖上的兩個知青,這是啥酒……就挪出庵子,出門就不省人事,一頭栽倒在地──手裡還攥著酒瓶子。
一個菜青聽見貧協代表說話,喃喃應了一句,又翻身睡過去,繼而聽見外面有響聲,才慢吞吞起來,到外面一看,大吃一驚,貧協代表滿嘴流涎,栽倒在地上,已經昏迷過去。又看到他手裡攥著酒瓶子,裡面的敵敵畏去了大半,兩個菜青明白過來,驚出一身汗,呼天大叫,急忙跑回集體宿舍叫人,哪還救得過來,早就不行了。
貧協代表死了!知青這邊一片叫喊聲,村裡的貧下中農也都成群趕來。兩個菜青一看這陣勢,知道後果極其嚴重,馬上跪下哭爹,直哭到昏天黑地。
圍上來的人紛紛打聽情況。兩個哭爹的菜青斷續向人們說了當時的情況,幸而貧協代表臨死手裡還攥著酒瓶子,大家都相信了。
貧協代表的家屬也到場,看到此景,聽說了情況,也知道他平時就愛佔個小便宜,愛喝酒,現在誤服了敵敵畏,也沒有啥可說的。
不管咋著,人總是死了吧。家屬說,似乎這是一條理由。
對,人死了,看看咋辦後事吧。村裡人都說,也認為這是條理由。
別看知青們會寫會畫,也會喊口號,大批判搞得轟轟烈烈,可是遇到這樣的事,卻沒了主張,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聽村裡幹部的意見。
啥意見?大隊支書說,你們先賠點啥吧,再埋了。
賠什麼?錢。新建隊的知青們自己湊錢,三五塊的湊了八十多塊,支書發狠叫隊裡拿了十幾塊,湊成個整數。另外,新建隊集體宿舍的院子裡堆著準備蓋房的一方木頭,還有燒煤,有千把斤,都給了村裡。除此之外,看見什麼就要什麼吧。知青們也說不出話來。
東西當時就拉走了。往後的幾天,村裡的貧下中農三五結伴到新建隊來,在院子裡東瞅瞅,西看看,覺得什麼可用,順手拿走。也有獨往獨來的,比較斯文,掖著藏著,朝著院子裡的知青們笑笑,點點頭,做成一副不好意思的摸樣。
此情此景,知青們心裡五味雜陳,難以訴說。原來貧下中農竟是這樣。想到自己就是因為沒有成為他們那樣的人,才下鄉來鍛煉、改造的,拜他們為師,爭取脫胎換骨。現在看到他們如此不堪,實在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對理想的打擊太大了!那幾天,新建隊鴉雀無聲,連地裡的活都沒有人幹了。用現在的話,知青們精神已近崩潰。
他們覺得自己與貧下中農的關系已經發生了變化,不可能像剛下鄉時那樣純真,熱烈和激情。也有人說,不是貧下中農變了,是自己變了。
但是,也有人從毛主席著作中找到了答案。毛主席說“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他們看到便恍然,說,原來毛主席早就教導我們,我們還是沒有學好嘛。於是,心裡又覺寬慰。
(本文作者喬海燕做過紅衛兵、知青、醫生、記者和編輯,現為鳳凰網副總裁。本欄目所述僅代表他的個人觀點。您可以通過新浪微博與作者聯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