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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昨晚留言,说八十年代的伤痕文学看多了,不爱看了。对此我不但不反感,而且深有同感。
那些伤痕文学,诉说的到底是什么?应该诉说的,说没说出来?
我个人的感觉是,根本没说清!
抱怨是无济于事的,扪心自问,你会真的可怜祥林嫂吗?
武一伟,绝对是个另类。他从小独立思考,表面上很乖,服服帖帖,实际上从来不怎么听话,总是按自己的想法干,用他插友的话说,他总是有个“老猪腰子”。他成为海外富甲,绝不是偶然的。而那些听话的几千万知青,下场如何?重新审视,需要武一伟这个另类来突破我们思考的局限,从而获得醍醐灌顶般的启示。
那些伤痕,都是太听话造成的!
太听话,总是走指引的道路,才造成一生摆脱不掉的伤痛,痛到今天还没完。
我在前面没敢大肆渲染武一伟春风得意、花天酒地的今天,点到为止,已经产生了应有的反差。
武一伟,到底能给我们什么启示?给知青的后代们什么启示?这正是我写此文的主要初衷。说实话,这篇文字,是想写给知青们的后代们看,我希望能够写得好看,符合新新人类的阅读口味,力不从心,是我的水平所致,没办法啊,呵呵,边写边发,不藏拙,不怕丑,全凭我“一颗红心”来壮胆,好在网上藏龙卧虎,众多网友的智慧和鼓励,终会帮我完成这篇涂鸦之作。好的作品,都是靠具体形象表达想法的,最想说的话,我不会直接写出来,也不能直接写出来,希望各位看官读到最后,能获得这种启示,千万不要误以为武一伟当年偷渡出去才有的今天,那不是完整答案。
不管好看不好看,看过留下意见,哪怕一句半句,哪怕向那个网友说不想看,都是我渴望得到的。
好了,还是继续再现当年的实况吧。
一伟被姜小红认定为中暑,服了藿香正气水后恢复很快。大队赤脚医生过来,听了心脏,也没说出个子卯来。脑门不停冒汗的亮亮,拉着姜小红守了一伟一个中午。六柱子从自己家抓来一只母鸡,当场杀了让一伟补身子。南院大嫂送来十个鸡蛋,说可不能算钱啊,这是她特意看大兄弟的,还说这个大兄弟是生生给累趴下的。其他男女知青也放弃午睡,还张罗着用井水浸凉毛巾,敷在一伟的前额。大家都没有吃好午饭,一伟被知青战友和老乡们狠狠感动了一把,就差没落泪了。午后姜小红又是血压又是体温的量个遍,见他没事了,亮亮嘱咐他好好睡一觉,给他倒好加上盐的开水,才与姜小红一起去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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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伟必定年轻,烧退下去,又睡了一觉,全身都轻松下来。快下午三点了,感觉屋里发闷,他搬只凳子坐在房沿下的荫凉里,小口喝着亮亮给他晾好的水。从火车站被亮亮接到这里,已整整四天了,初来的紧张已经消失,“真丢人!”一伟默默地骂了自己一句。此刻,他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记得自己倒下后马上就醒了,可是怎么躺在亮亮的腿上呢?姜小红和陈文倩也抓着他的手臂,一声声地喊他名字。他还清楚记得,当时他睁开眼睛,看到无数双女人的眼睛,紧张地覆盖着自己,亮亮大滴的眼泪落在他脸上。他还不好意思地朝着这些眼睛笑了笑,立即挣扎着站起来。他是被亮亮和姜小红送回来的,南院大嫂和陈文倩急着去喊腿快的男人,到外村叫大队赤脚医生。路上,姜小红问他以前有没有病史,他难为情地摇头。
亮亮和姜小红又回来了。亮亮无言地摸摸他的脑门,姜小洪又给他量了体温,看着他服下药,才放心去上工。
一伟正目送她俩走远,院门口进来一个高个子老男人,提着一只土篮,怀抱一把木锹,也不看一伟,直接朝院内的漏天厕所挪去。老人清理完厕所出来,一伟发现他佝偻着腰,不时地吃力拔气,欲咳嗽又无力咳出,脸憋得通红。一伟看出来,这个老人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听到一伟与他打招呼,老人歪过蒜皮一样的脸,那双小眼睛露出惊惧的目光,闪了一眼一伟,呆立在那里。一伟想起自己带的药里,有止咳消炎的,热情地喊老人进屋。老人挪进灶房,不肯再进。一伟问老人吃过什么药没有,老人摇头说:“老毛病了。”一伟找出药,递过两片,老人迟疑一下,接过说声谢谢,也不用水冲,放嘴里咽下去。一伟要去倒水,老人已经转身离去。一伟拿起药瓶追出来说:
“给你了,你拿去用吧。”
“别,别啊,吃了就行了。”老人没有接,但一脸满足,挪小步吃力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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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一伟出来散步,来到第一天晚上亮亮带他来过的打谷场,刚坐下,听见身后的不远处有女人很小的声音:“像是武一伟。”男声说:“是他。”女的说:“今天他没把人吓死,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人死过去。”男的说:“这小子太要强了,早晨就不应该去出工,亮亮没坚持,我们也不好多说。”一伟听出是章欢里和陈文倩在说话。
陈文倩说:“他够幸运了,有我们打的基础,还有亮亮的照顾,我们刚来时多难啊。哎,你没看到今天亮亮被他吓的那样子呢,他要是不醒过来啊,亮亮准得死过去。”
章欢里说:“也不知道他们真亲戚假亲戚。”陈文倩说:“反正他们两家关系不一般,人没到我就看出来了,亮亮去大队接好几次电话,落户手续全是子华亲自办的。”
静了一阵,陈文倩说:“回去吧,我泡的衣服还没洗呢。”章欢里说:“再让我亲一下。”陈文倩说:“再亲,你给我洗衣服。”
一伟想躲开不是,想坐也不舒服,正在为难时,一束手电的亮光从远处晃过来,一伟听见身后章欢里和陈文倩离去的脚步声。
打手电过来的是亮亮,她走到一伟面前,先伸手摸摸一伟的脑门,才坐下说:
“一伟,都怪我,我急着说那么多干什么啊?可让我怎么跟家里交待啊?队里让你跟女劳力出工,你还撅嘴巴,没敢告诉你,那是我让六柱子安排的。那天张家嫂子叫你嫩豆芽, 我还不爱听呢,看你这小体格吧,还不如个妇女呢,你也不好好吃饭。一伟,我求求你了,别逞能了,来日方长啊,好吗?”
听到亮亮话里带了哭音,一伟动情地说:“好姐姐,对不起了。你也是好心,你不是为了让我少走弯路吗。”这是一伟认识亮亮几天来第一次正式叫出姐姐,亮亮用带着泪花的眼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偷偷地笑了。
一伟拍拍胸脯说:“其实我身体一直很棒的,可能是高中毕业后。在家里这一年多呆弱了。同学大都下乡了,也没朋友出去玩儿,我自己关在家里,听音乐,看书,黑白颠倒,不出屋也不按顿吃饭,如果不是我妈妈看了着急,才不会同意我下乡。我到你们这个先进青年点来加塞儿,给你丢人了吧?”
“说什么呢?”亮亮用肩头抗了一伟一下。
“亮亮姐,你放心,我会很快适应的,我从小可是喝牛奶长大的,身体底子好。我来这里,是有吃大苦准备的。”一伟叫出的姐姐已经朗朗上口。
亮亮似笑非笑地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哎,你为什么非要下乡?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说实话吗?”
“当然。”
“为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做个程亮亮一样合格的革命事业接班人。”
“去。”亮亮又用肩头碰他一下。
“我说了实话,怕你又骂我胡说。”
“小心眼,你知道我们像亲人一样,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那我说了。”
“说啊。”
“不许打小报告。”
亮亮笑着拍了下一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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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亮亮的拷问,武一伟说了一句“气壮山河”的大话:“我来了,就是为了能更好地回去!”
后来,武一伟面对我同样的追问,认真回顾了当时的背景。他说,国家在一九七一年初规定,下乡两年以上的知青,可作为招工当兵上大学的对象,算是给了千百万青年一个望梅止渴的政策,但一九七三年又宣布,本年全国不招工,这一年,正是武一伟作为独生子女留城的一年。此后,终于开始招工,但走后门现象空前,社会流传的说法是,谁下乡谁吃亏,谁有后门谁回城,领导干部子女下乡是镀金,群众的子女下乡是扎根。家长开始挖门盗洞托人情,基层一些掌握知青命运的人,开始索贿受贿,奸污女知青。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个团长和一个参谋长合伙奸污女知青,被周总理下令枪毙,中央为此专 门下达文件,全国处理了一批奸污迫害女知青的坏人,有一个县就枪毙了从生产队长到公社书记共二十七人。接着,农村青年和下乡知青,因为招工上学发生争嘴,三革(革命干部、革命军人、革命工人)家庭出现,全国搞起一场扎根还是拔根的大辩论,那些在深山老林中辛苦一天,还在煤油灯下如饥似渴读书思考的知识青年们,终于敏感地知道了什么叫“政治”。当然,信息更灵嗅觉更敏感的武一伟,也看清了自己的必由之路。
武一伟还说,中国这么大,可最大的地方还是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其实老人家已经告诉我们这代人,除非你不想有作为,如果你想有作为,就得到农村去!对大多数知青来说,到了农村哪会真有什么作为,但一切机会也只有到了农村才会出现。
下面回到实况现场。一伟一脸沉重地对亮亮说:
“亮亮姐,你可能知道,我父母都是在国外出生长大的,回国时都三十多岁了,就我一个孩子,我从小被家里高标准严要求的,连思维都半中半洋,我从小就是双语思维,现在想家时,都改不了用英语想的习惯。我的一些想法也许跟别人不一样,但高中毕业后冥思苦想很久,真的觉得只有到农村好好干一场,才有机会上大学,这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唯一出路。”
亮亮说:“几千万下乡知青,有几个回城了?欢里他们都来六年了,才有一个回去当了工人。虽然机会甚微,工农兵都有可能上大学。老知青们对进工厂吃皇粮都望眼欲穿了,你个小傻瓜,已经侥幸成为漏网之鱼,何苦非得来当农民?”
一伟语气沉重地说:“人模狗样地活在城里,不是我的理想。别看现在的年轻人,为了抢一顶军帽,都豁出命,可我不想当兵,当兵对我并不难,那不是我个人的追求。我更不想当工人,当上工人,上‘七二一’工人大学相对容易些,就算能上其它大学,恐怕也得学工科。我就是想学医。反正是吃苦,干脆就到农村吃大苦。为了镀上知青这层金,怎么吃苦我都认了,能不能上大学,成为大多数中的极少数幸运者,我自己还是有把握的。我父母年纪一个快六十了,一个都六十出头了,我那老妈妈再革命,我迟早也能回去。”
亮亮说:“听说现在大学里也学不到多少东西,常年搞运动。”
一伟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对我来说,能够获得一个操手术刀的资格,足够了。”
亮亮说:“我们的户口落在了这个小山村,城市这对我们来说,好像在天上,让我们可望不可及,你就这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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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妈妈帮我啊。”一伟回答。
“我真笨。怪不得批林批孔还批走后门呢,我才明白。”亮亮揶揄道。
一伟装出惊惶失措的样子,嬉笑着说:“亮亮姐,知道你觉悟比我高,以后我好好改造思想还不成嘛。”
“你又胡说。”亮亮被一伟逗得哭笑不得,她抬起头,忍住笑看着一伟说,“其实干农活吃苦受累不算什么,我都能挺,你也没问题。就是这里的生活条件,真让人泄气。厕所露天,还没有门,每次上厕所不搭个伴,就跟个贼似的,总得提防着别人偷看,冬天解手都冻得直打哆嗦,别扭死了。最要命的是洗不了澡,干一天农活,全身腻呼呼的,别提多难受了。夏天蚊子特多,冬天还特冷,想简单擦擦身子都没地方去,用点热水也有限。刚来时去县城洗澡,洗完走二十里山路,回来一看,比去时还脏。”亮亮说着,感觉自己肺腑的神经末梢都在抽泣,她咬了咬嘴唇,眼泪控制住没有淌下来。亮亮接着说:“你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活得多难啊,几个女知青的头发,都生过虱子,提起来就忍不住……” 亮亮一把抓起一伟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鼻子下,埋头无声地饮泣起来。
亮亮的泪水洇湿了一伟的手背。此刻,平时不失坚强的程亮亮,浑身在微微抖动。一伟连动都不敢动,找话安慰亮亮:“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亮亮姐,你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后你想上厕所,想洗澡,喊我一声,我去给你站岗。”
“你个大坏蛋,又胡说什么啊。都怪我妈妈,怎么让我管你这个冤家啊。” 亮亮使劲捶打一伟的手臂,未干的泪水在亮亮白皙的脸庞闪烁着,月光下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一伟说:“咳,我来前啊,没把我妈妈愁死,她还是分管全省知青工作的领导呢,跟她过去搞地下工作似的,小心翼翼到处联系,最后能落到你这儿,还不是因为两个老太太关系好啊。”
亮亮说:“我妈妈才不是老太太呢。哎,你也没告诉我,来前见到我妈妈没有?”
一伟说:“还送我上车来呢,她身体也不像有病啊,看上去跟几年前一样。”
亮亮吃惊问:“几年前你就认识我妈妈?”
一伟说:“当然啊,还看过她演出呢,演娘子军连长。”
亮亮更加吃惊:“啊?我自小也认识你母亲,那,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一伟笑了,说:“我还想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