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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毛泽东热——写在文革四十周年

评毛泽东热——写在文革四十周年

评毛泽东热——写在文革四十周年



胡 平 (20065)



你崇拜独裁者,是因为你把自己想象成独裁者或独裁者的宠臣。为什么不把自己想象成独裁者之下的牺牲者呢?成为后者的可能性不是要大得多得多吗?



毛的随意挥洒的巨人气象,是以他人不得随意挥洒为前提的;毛成为巨人,是必然要以把我们都压缩成侏儒为代价的。梁启超批判君主专制时说:在君主专制下,一夫刚而万夫柔。黑格尔也说过,在古代中国,只有皇帝一个人是自由的。毛时代则把这一点发展到登峰造极。毛泽东君临天下凡二十七年,七亿人只准有一个头脑。毛泽东一个人霸占着中国这块大舞台把戏唱足唱够,害得其它人都枉过一生而轮不上任何独立表演的机会。



自由民主制度的建立正在于给所有人追求承认的冲动提供最广阔的舞台。正是在自由民主的制度下,人们才可能最大可能地发展自我,实现自我。自由民主制度并不否定人的野心和抱负,它只否定专制独裁,也就是说,它防止个别人意志的无限扩张从而堵死了其它人伸张意志的机会。它用野心制衡野心,用权力制衡权力,这就为其它人施展野心和抱负保留下足够的空间。



——文章摘录 



1、毛泽东热貌似民间自发,实为官方诱发



 



   
毛泽东和希特勒、斯大林是二十世纪的三大暴君。虽说今日中



国的毛泽东热到底有多热不无争议,但是,既然在第三帝国覆灭后



的德国没有希特勒热,在苏共二十大后的俄国没有斯大林热,而直



到毛泽东死去三十年后中国却还有毛泽东热,可见毛热确实是独特



现象,是需要我们分析和解释的。



   
其实,我上面的叙述就已经暗含了答案的线索。第三帝国是被



盟军打垮的,希特勒战败自杀,德国被盟国占领,纳粹的罪恶受到



彻底的清算。赫鲁晓夫代表苏共否定斯大林,斯大林的尸体被迁出



红场火化,斯大林的错误受到虽然不彻底但也十分猛烈的批判。而



在中国,毛泽东却被中共当局作决议七三开,继续奉为伟大领袖,



对毛的公开批评刚启动就减速就剎车,此后就是对毛的颂扬(尽管



调门有所调整)。毛的画像至今仍高挂在天安门城楼俯视众生,毛



的遗体至今仍安放于天安门广场中央供人瞻仰。中、德、俄三个国



家的政治气候是如此不同,无怪乎有毛泽东热无希特勒热无斯大林



热。



   
不错,正如陈小雅指出的那样:“在毛去世以后的,最早把毛



泽东再次请上‘神坛’的,并非他的‘家臣’,而是南方的公共汽



车司机。他们挂出毛像,看中的是毛的‘命硬’。在他们的眼
里,



毛一生大起大落,凶险无数,仇家如蚁;自家人损之八九,同道也



皆无好下场;但他居然得以寿终,死在自己的病床上,从迷信的眼



光看,实在是冥冥之中,自有操控的命运。”



   
但必须补充的是,这里的“命硬”,是要把毛死后的命运也包



括进去的。斯大林也横行霸道,也寿终正寝,但死后却被焚尸扬灰,



于是威风扫地,神光褪尽。按说,邓小平是被毛两次打倒的人,理



当比赫鲁晓夫更赫鲁晓夫;事实上,邓小平在许多政策上(尤其是



在经济政策上)的非毛化要比赫鲁晓夫的非斯大林化走得更远,可



是邓小平们却还是要继续供奉着毛的神主牌位不敢动,这岂不更加



证明了毛的“命硬”?设想,假如毛死后的命运和斯大林一样,也



被斥为暴君全盘否定,也被焚尸扬灰,举国上下深揭狠批,再加上



老婆被抓,侄子被囚,毛该受到何等的嘲笑啊!在那样的政治氛围



下,还会有多少人叹服毛的“命硬”,把毛视为天下无敌的神灵呢?



   
由此可见,毛热的兴起,看上去是民间“自发”的,其实却是



被官方诱发的。九十年代初兴起的毛热不是官方有意制造的,它并



不是官方有意图行为的产物,但确实是其副产物。



 



2、对毛的崇拜是对权力的崇拜



 



   
公交车司机把毛视为平安与财富的守护神,这说来实在荒唐透



顶。普天下的统治者,没有人比毛更见不得老百姓平安过日子发财



致富的了。为什么他们不拜别人要拜毛呢?就在中共领导人中,邓



小平不是比毛泽东更有理由被视为他们平安与财富的守护神吗?其



实,毛泽东之所以特别受到这些人的崇拜,不是因为他生前最保护



人民的平安与财富,而是因为他拥有最大的权力,君临天下,作威



作福(按:“作威作福”一词的本意是,一切权力统统归“王”所有,



一切恩惠唯有才能施予)。毛独揽生杀予夺的大权,人民的



安危祸福全仰仗他老人家的意愿,所以必须顶礼膜拜。



   
公交车司机挂毛像这件事反映了中国一种传统的迷信方式。在这



种迷信里,一个人或一个神被崇拜不是因为他善良与公正,而是因



为他强大,因为他厉害。崇拜实际上是巴结,是谄媚,是行贿。例



如过去的拜龙王。在中国神话里,龙王从来不是善良或公正的化身。



神话里的龙王多半是凶暴的,任性的。只因为它掌握着既能造福又



能为祸的水资源,所以老百姓才不得不求它拜它。



   
为什么有毛热而无邓热?那当然不是因为毛比邓更善良更公



正,那是因为毛比邓更厉害,因为邓只是毛的下属,因为在权力斗



争中,邓是毛的手下败将。对毛的崇拜无非是对权力的崇拜,而且



是最纯粹的权力崇拜。这和毛时代——尤其是文革期间——对毛的



崇拜还有所不同。毛时代对毛的崇拜毕竟还包含有对毛思想的认



同。那时,人们不但挂毛像,唱毛的颂歌,而且还读毛着读毛语录,



表示要用毛思想武装头脑,照毛的指示办事,做毛的好战士。而上



述公交车司机挂毛像这一类毛热则无此内涵。他们之崇拜毛,仅仅是



因为毛的赫赫权势而已。



   
在权力崇拜的迷信者的心目中,那些在人间显赫不可一世的大



人物们死后会成神成仙,他们生前支配人们命运,死后仍然能够支



配人们的命运。这和宗教信仰大不相同。宗教信仰大都相信因果报



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既然毛泽东生前作恶多端,那么,不论



毛死后在人间还受到如何的尊崇,但是在信徒们心中,毛一定已被



罚入地狱饱受无尽的煎熬。宗教信仰是对人世间不公正的矫正,而



上述那种迷信却是对人世间不公正的继续与延长。



   
只要中共官方还在继续崇奉毛,迷信者们就会继续视毛为神化



的偶像。李志绥写完《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后不久突然死于家



中,就有流言说李志绥是遭了报应。这个报应可不是宗教信仰的因



果报应,因为它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恰恰相反,它相信的是



那个主宰中国人生死命运的暴君在死后依然拥有这样的力量,暴君



生前不可冒犯,死后也不可冒犯。



 



3、要消除一种对权力的崇拜,唯有消除那种造成崇拜的权力



 



   
因为权力崇拜是以权力为转移的,所以要消除这种对权力的崇



拜,唯有消除那种造成崇拜的权力。像现在这样,对毛的清算与批



判还只能在海外进行,在国内则只能零星地出现在非主流媒体,那



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对毛的崇拜是对权势的崇拜,这种崇拜是不问



善恶是非的,只要死去的毛还被后来的权势者们继续尊崇有加,我



们对他的批判就不大可能动摇毛在那些崇拜者心中的地位,有时说



不定还会引出相反的效果(这当然不是说我们就不应该批判毛)。



那些崇拜毛的人会想:毛真是太厉害了。他干了这么多坏事,死了



这么多年,别人还是拿他没办法,不管你们怎么揭露批判,还是不



能撼动他的神主牌位。不服行吗?



   
在八九民运中,三个湖南人向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像扔鸡



蛋,六四后被判刑(不是以损坏公物罪,而是以反革命罪),刑期



竟比那些民运领袖还长。这表明在中共当局心目中,亵渎神像是头



等严重之事。如今参观“毛主席纪念堂”的人仍然络绎不绝
。中



国历史上的一些暴君,生前不可一世,人莫予毒,为所欲为,可是



死后不久,甚至死后多年,被反叛者掘墓鞭尸,那以后,围绕着暴



君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光环就烟消云散了。由此可见,为了消除那些



迷信,我们常常需要消除那些象征物。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呼吁



将毛遗体迁出天安门毛纪念堂,摘除天安门毛像。当然,仅仅是消



除象征物还不够,重要的是要消除被象征物所象征的那种权力。这



就是说,我们必须消除由毛泽东所开创的共产党专制政权。



 



4、恶的致命吸引力



 



   
不错,在今日中国,大多数崇毛者恐怕未必象上述公交车司机那



样迷信,以为死后的毛仍然拥有超自然的神力。但是他们对毛的崇



拜也同样是出于对权力的崇拜。



   
在《读李志绥医生回忆录》一文里,我曾对崇毛心理略加分析。



其中写道:“人生一世,谁不愿意给社会、给历史留下深远的影响?



这就是为什么在今天,在毛的罪行已被日益揭露的今天,仍然有一



些人对毛崇拜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们从毛身上看到了人追求不朽的



强大冲动。至于说毛的作用是好是坏,那对于他们倒是第二位的事



情。更何况,大奸若忠,大恶似善。现代暴君都穿有一件理想主义



的斑斓外衣,崇拜者总可以从暴君身上找出某些合理或正确的东



西。问题就在这里:一个人,如果他不把善恶之分列于首位,如果



他不珍视自己也不珍视他人的自由,如果他对暴君的罪行没有愤慨



以及对暴政下牺牲者的苦难不抱同情;他就很容易被暴君的巨大身



影和辉煌成功弄得眼花缭乱,转而向暴君认同,并从这种认同中自



视高人一等。”



   
眼下正好有一个例子,简直像是为我上面这段话作图解。王安



忆小说《遍地枭雄》里的“大王”就是这样一个毛的崇拜者。《遍



地枭雄》写到三个劫匪,为首者大王爱读书,肯思考,出口成章,



颇具性格魅力,对人生对世事有自己的一套见解,虽然干的不过是



拦路劫车的小勾当,手下只有两个小喽啰,却心雄万夫,豪情万丈,



指点江山,志在天下。大王平生最看不上眼的是艺术家,说那是雕



虫小技。哪比得上人家帝王,帝王只须玩泥巴(修长城,挖运河),



就在地球上画下了沟壑。大王感慨道:中国好啊!好就好在泱泱大



国,国和民讲的是普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



非王臣。崇尚一个大字,这个大字是指气象。美国也很大,可是总



统是选出来的,一点王气也没有了。四面八方谈判,讨论,分选票,



再数选票,国不国,君不君。天下就是要打出来,胜者为王败者为



寇,天经地义。大王最崇拜毛泽东,因为毛一身霸气,什么都不放



在眼里。从山沟沟里巴掌大一块地方打出个红色江山。这就是气象。



大王带领兄弟们驱车北上,最后要到北京,首先第一,就要去毛泽



东纪念堂。



   
历史学家高华在谈到毛热时指出:“毛是历史上那种‘超凡魅



力型的领袖’,兼思想家和政治家于一身,所谓‘君师合一’也。



毛一生打平天下无敌手,即便应对世界超强苏美两国的领袖,
毛也



是游刃有余,他可以在中南海游泳池畔穿着泳衣会见赫鲁晓夫;在



自己的书房等待尼克松的觐见,此正适合中国人根深蒂固的‘英雄



崇拜’和‘华夏中心’的心 理。中国农民不理解,也不会接受华盛顿,



但肯定敬畏毛泽东。在中国历史上的统一王朝的许多情况下,统治



者越强硬,统治手段越凌厉,百姓反而越佩服皇帝(当
然有一个



底线,即不能搞到官逼民反的地步)。因为中国人只崇拜强者,胜者,



王者,毛的巨大的事功,毛的统治风格正好满足了民众的这种心理



需要。”



   
其实,英雄崇拜,伟人崇拜,对王者气象或霸气的崇拜,都并



非中国人或中国农民所独有。按照黑格尔,人甘冒生命危险,追求



纯粹的声名之战乃是人的最基本的特性。用毛泽东的话就是“与人



奋斗,其乐无穷”。人类之间的战争绝非只是为了生存。动物之间



是生存斗争,人类不是。人不仅是为了生存而战,更是为了荣誉,



为了骄傲,为了显示自己比众人优越,有的干脆就是为了称王称



霸。这种为了承认而进行的斗争每每诉诸暴力,常常充满血腥。正



像福山在《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一人》里所问到的:“为什么为追求



象征价值、声名或认知而乐于杀人或被人杀的人,比那些接受挑战



也愿意让步,并将自己的要求提请和平仲裁或审判的人,更有人情



味呢?”就因为前者出生入死,最能体现出人克服其动物性生存本



能的伟大力量;就因为前者追求的是称王称霸,最能使自我意志得



到淋漓尽致的充分实现。相比之下,在奉行“你活我也活”原则的



民主社会里,权力受到诸多限制,个人追求声名或权力无需再冒生



命危险,但因此也就使争斗少了你死我活的惊心动魄,不复有赢家



通吃的血色辉煌,个人意志无从尽情任意发挥,那岂不是很不够劲



很不过瘾吗?



 


金钱是人们发明的最伟大的自由工具之一。哪里没有财产权,哪里就没有正义。私有制是自由的最重要保障,这不单是对有产者,对无产者也一样。只是由于生产资料掌握在许多个独立行动的个人手里,才没有人有控制我们的全权,我们才能够以个人的身份来决定我们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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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们是怎么转变的?



    如前所说,甘冒生命危险,追求不朽,追求承认,这本是人的

最基本的特性。它是人性的,非常人性的。它超乎善恶之外,就像

那句老话——“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它可为大善,

也可为大恶。问题在于,那种你死我活的追求独霸天下的斗争的结

果每每导致专制独裁,导致一个人君临天下而亿万人沦为奴仆。由

此我们就可以发现,对独裁者表示崇拜是出于怎样一种可笑的角色

认同:你崇拜独裁者,是因为你把自己想象成独裁者或独裁者的宠

臣。为什么不把自己想象成独裁者之下的牺牲者呢?成为后者的可

能性不是要大得多得多吗?

    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毛时代过来人——尤其是当时的年轻一

代——的教训刻骨铭心。想当年,我们也曾热烈地崇拜过毛泽东。

一来是崇拜他的伟大,二来是以为在如此伟大的时代,人生的价值

将获得更充分的实现。文革狂飙突起,毛鼓励青年学生造反,一大

批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突然被放在政治舞台的中心受到万众瞩目。

这就极大地激发起年轻人的野心或曰雄心,激发起他们的表现欲亦

即要求得到承认的冲动。当红卫兵们宣誓“沿着毛主席的足迹前

进”,高吟“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和“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时,那既表明他们对毛的追随,又表明他们以毛为榜样的自我期许,

同时也表明他们自以为生逢其时,已经得到历史承认并将得到更大

承认的骄傲与展望。可是没过多久,这一代就从飘飘欲仙的云端上

重重地栽了下来。我们终于意识到,毛的随意挥洒的巨人气象,是

以他人不得随意挥洒为前提的;毛成为巨人,是必然要以把我们都

压缩成侏儒为代价的。梁启超批判君主专制时说:在君主专制下,

一夫刚而万夫柔。黑格尔也说过,在古代中国,只有皇帝一个人是

自由的。毛时代则把这一点发展到登峰造极。毛泽东君临天下凡

二十七年,七亿人只准有一个头脑。毛泽东一个人霸占着中国这块

大舞台把戏唱足唱够,害得其它人都枉过一生而轮不上任何独立表

演的机会。单凭这一点,我们就该彻底否定毛泽东。

    就这样,对伟大领袖的狂热崇拜就转变为对专制暴君的无比

痛恨。1976 年四五天安门运动就是这一转变的最确切的证明。在

四五运动中,最振聋发聩的一个口号莫过于那句“秦皇的时代一去

不复返”。我们知道,秦始皇是一个多义的符号,他常常被当作暴

君的代表,但也一直有人称之为伟人,称之为“千古一帝”。毛泽

东自称是“马克思加秦始皇”。不过在四五运动的那个口号里,秦

皇无疑是被当作暴君、当作大独裁者的符号。这表明一种根本性的

立场转变:当人们提到毛泽东或秦始皇这类大独裁者时,他们已经

不再把自己认同于大独裁者或独裁者的宠臣,而是把自己认同于暴

政下的牺牲者。在1979 年全国13 所高校大学生社团联合主办的文

学刊物《这一代》的发刊词里写道:“真的,很难设想,如果没有

四五这一天,我们的子孙后代谈起这一代,将会说:‘他们交了白

卷!’一张只代表耻辱的白卷,遮掩了这一代人坚毅的面容。”可见,

这一代痛恨毛泽东的最大原因不是别的,而是他们的自由意志和人

格尊严遭到抹煞(“一张只代表耻辱的白卷”)。

    也正是出于这一点,我们开始理解了自由民主制度。自由民主

制度并不否认人有追求声望追求优胜的冲动或曰野心雄心,事实

上,自由民主制度的建立正在于给所有人追求承认的冲动提供最广

阔的舞台。正是在自由民主的制度下,人们才可能最大可能地发展

自我,实现自我。自由民主制度并不否定人的野心和抱负,它只否

定专制独裁,也就是说,它防止个别人意志的无限扩张从而堵死了

其它人伸张意志的机会。它用野心制衡野心,用权力制衡权力,这

就为其它人施展野心和抱负保留下足够的空间。毛一度被称作伟大

的诗人。其实,毛诗词的最大特点就是气魄大。民主的政治领袖中

也不乏文采飞扬之士,如伯利克里、杰斐逊、丘吉尔,但是你从他

们那里读不到象毛诗词一样的大气魄。正如同民主政治领袖常常做

不出专制暴君所能作出的那种大手笔的功业。但是,那对于我们大

家不是更好得多吗?

    毛时代的过来人,经历了从对毛的狂热崇拜到对毛的深切痛恨

的转变过程。只要我们把我们的经验充分地传授出来,至少可以使

得以后的几代中国人产生免疫力,不至于再为独裁者的巨大身影而

倾倒。可惜的是,由于中共当局压制对毛的彻底批判,继续维护毛

的伟大领袖地位,顽固地拒绝民主改革;九十年代以来,中共还通

过多种方式宣扬毛的所谓丰功伟绩,再加上文学和影视中大张旗鼓

的帝王故事,这就引诱一些人——尤其是那些不甘平庸、野心勃勃

的年轻人——重蹈覆辙。



6、借钟馗打鬼



    有一幅广为流传的照片:东北辽阳地区的国企工人游行请愿,

高举毛泽东的画像。

    我们知道,今日中国的毛泽东热主要是普通人搞起来的。一种

流行的解释是,因为普通的工人农民从来不是毛泽东政治运动的打

击对象,特别是工人,他们是毛泽东政策的受益者。而在改革开放

的今天,他们又沦为最大的利益受损者。所谓毛热,就反映了他们

对毛时代的怀念和对现状的不满与抗议。这种解释不是没有根据,

但不完整,不深入。

    本来,在任何时代,总有一些人是既得利益者。相比之下,在

毛时代,尤其是在文革期间,毛泽东几乎把中国社会各阶层的人都

挨个得罪了个遍,以至于到头来居然找不出哪一种人可以算得上既

得利益者,那在历史上倒真是很少见的。 “四人帮”被打倒,举国

欢庆。全国人民——不分种族,不分阶层,不分职业——都欢欣鼓

舞地告别文革,可见文革之不得人心,可见普通人也不喜欢文革。

    再者,一般人在对某一事物作价值判断时,并非仅仅根据一己

之得失,那还要看它是否符合公理,是否符合公正概念。如果人们

意识到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他们就不大好意思炫

耀自己的幸福。我并不想夸大人性中的公正倾向。我只是说,除非

人们能对自己的既得利益予以合理化,否则,他们就很难仅仅因为

自己是受益者这一点就去理直气壮地维护那种运动或体制。希特勒

搞政治迫害,发动世界大战,其受害者主要是犹太人和外国人,相

当数量的德国人并不是受害者,其中不少还是希特勒政策的受益

者;可是在二战后的德国,却并没有多少德国人公开表示对希特勒

的怀念。原因就在于,德国人承认希特勒犯下了严重的反人性反人

道的罪行,因此他们认为,即便自己是希特勒统治下的受益者,也

不应该为之唱颂歌。

    自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地位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国营企业的工

人。他们从原先的“领导阶级”沦落为如今的弱势群体。如此说来,

许多国企工人怀念毛时代实不为奇。在《中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

里,于建嵘提到他和安源工人的几次深入交谈。不少工人,尤其是

老工人,确实怀念毛时代。因为“在那个时代,谁要提到自己是工人,

都有一种自豪感,现在呢?人家一顿饭的钱,就是我们一年的工资,

而且我们的工资还没保障。”老工人说:现在的生活确实好一些,

但是社会不公平,我们工人没地位。在毛时代,工人的地位高,好

多好女人争着嫁给工人。现在这些工人找不到老婆了。原来是五十

岁的工人可以找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现在是二十多岁的工人都找

不到老婆了。但是一般年轻工人都表示并不愿意回到毛时代。照作

者看,那些老工人也未必真的愿意回到毛时代。对于他们,毛是表

达不满的符号。

    现在有种普遍的误解,以为在毛时代,尤其是在文革期间,工

人的日子过得很好。事实并非如此。不错,在毛时代,工人被封为

领导阶级,政治地位很高,但这多半只是徒有虚名而已。就其实际

处境而论,工人并不比干部或知识分子更优越。一个明显的证据是:

从来只有“犯错误”的干部、知识分子被贬去下车间当工人,绝没

有工人因为“犯了错误”去罚做干部做知识分子的。普通工人若被

提拔为干部,或者是有机会被送进学校(例如选拔工农兵学员),

那总是被当作光荣的、幸运的事而不是相反。可见一般工人的处境

决不是比干部或知识分子更优越。只不过在文革期间,知识分子被

贬为臭老九而不时地遭敲打,干部则动辄挨批斗,一般工人就很少

遇到这类麻烦,其处境反倒有几分令人羡慕了。打个比方,文革期

间,股市全面下跌,工人股本来也不例外。只不过相比之下,工人

股跌幅最小,于是好像成了赢家。改革开放后,其它股都在上升,

工人股升幅很小,所以显得是输家。有的被剥夺感是相对的,你的

住房变大了,但别人的变得更大;有的被剥夺感是绝对的,过去工

人找老婆很容易,现在很难。

    乍一看去,这些工人对毛时代的态度是很矛盾的。一方面,他

们怀念毛时代,另一方面,他们又未必真的愿意愿意回到毛时代。

究其实,这些工人是对现在的改革不满,不是不满于改革本身,而

是不满于改革的方式。问题不在于改不改,而在于怎么改,关键是

要改得公平。正是在这一点上,农村改革和国企改革大相径庭。农

村改革是分田到户,人民公社散伙了,土地基本上是平均地分给了

农民。不是公社领导变成地主,一般社员变成长工。所以农民大体

上是服气的。国企改革却不然。国企改革实际上是让书记厂长们成

了资本家,广大工人成了打工仔。工人当然不服气。工人们对现在

的改革不满是不难理解的。对这些老工人来说,他们在年轻力壮的

时候,在最需要自由的时候,他们被剥夺了自由;到如今,他们年

老力衰,最需要保障,偏偏又失去保障。毛时代实行低工资制,这

等于强迫大家买高额保险,后来搞改革却轻易地把工人解雇,这等

于吞掉人家的保险金。当年共产党搞公有制计划经济,企业属于集

体或属于全民。然而在后来的经济改革中,共产党官员们却利用手

中权力把公产据为自己私有,形同抢劫,工人当然不接受。

    同样是维权运动,于建嵘发现工人的维权和农民的维权有所不

同。农民是“以法维权”,工人却是“以理维权”。农民多以具体的

国家法律和中央文件为依据。工人抗争维权则多以意识形态、以共

产党的理论为依据,在工人们的诉求文本中,最常见抗争理由是“中

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共产党是我们工

人阶级先锋队,工厂就是我们自己的工厂”。他们的抗争可以归结

为“以理维权”。毛泽东是那套意识形态的人格象征,所以工人们

要在维权运动中抬出毛的画像。在这里,毛的画像就和那套意识形

态理论一样,一方面是护身符,让你官方不好治罪;一方面是抗议

书,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并不表明他们真的热爱毛和真的留恋毛

时代。



7、怀旧情绪与商业品牌



    前些年,《红太阳颂》的歌曲磁带一度风靡大陆。这不足为奇,

就连海外民运人士开会联欢唱卡拉OK,许多人也是唱的革命歌曲

样板戏。因为他们没有别的歌可唱。因为那些歌曲陪伴他们走过了

青春岁月,因此当他们回顾过去的时光时就免不了要想起这些歌

曲。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一直变动不居,其变化的规模之大,令

人身不由己;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由于变化来得太猛烈、太

频繁,它使得昨天都显得极为遥远和毫不相干,而人又是那样地不

愿意失掉过去,所以在中国,怀旧之风就很盛。当年毛泽东运用政

权的力量,采用各种方式,从文字到音像,给中国人生活的各个方

面都打下深刻的烙印,使之成为国人集体记忆中的重要部分,所以

当人们回顾以往的时候很难摆脱它们。这种怀旧又因商业化的力量

而如虎添翼,但是它未必说明多少政治问题,因为这种怀旧只是出

于情绪。它很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毕竟,一代人有一

代人的记忆。当毛时代的人过去了,那种带有毛时代特征的的怀旧

情绪也就过去了。

    应该说,当今中国的毛热,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商业化的产物。

商业讲究品牌,讲究知名度。当今中国,还有比毛更出名,更适合

做招牌或品牌,更便于广泛吸引顾客的的么?韶山的农民说得很明

白。他们说:以前,谁知道我们韶山呢?如果不是毛主席,特别不

是因为文革韶山走红,我们今天的韶山还是个偏僻的小山村,我们

这里的农民平均一人四分地,如果我们不利用毛老乡搞旅游商业,

我们韶山的农民就要受穷的呀。陕西的农民说,翻身全靠共产党,

发财全靠秦始皇。我们韶山不也这样么,翻身全靠共产党,发财全

靠毛泽东嘛。希特勒比毛泽东更出名,用希特勒作商标,把希特勒

的故乡或故居开辟为旅游景点,想来一定很赚钱。但是没人把希特

勒做品牌招徕生意,因为那样做势必会引发强烈抗议,甚至会遭到

禁止或取缔。这再次证明,诱发毛热的主因还在于中共当局,在于

中共当局对毛的维护和对批毛的压制。



8、小结



    还须提醒一点的是:中国的毛热产生于九十年代,也就是

“六四”之后。这决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六四”屠杀沉重地打

击了人们对自由的信念、对理性的信念以及对待历史与现实的强烈

道德感。它使得很多人转向对权势的崇拜。另外,也由于六四,中

国的经济改革走入歧途,社会不公日益加剧。与此同时,当局出于

维护自身统治的需要,比以前更注意维护毛的伟大形象。这些因素

都导致了毛热的出现。

    把希特勒和毛泽东作比较颇有启发意义。希特勒和毛泽东都是

魅力型领袖,他们都曾经赢得人们的狂热崇拜。在改善普通人的生

活方面,在建立强大国家一雪历史耻辱方面,他们都曾经取得过惊

人的成就(在这些方面,毛不如希,甚至远不如希——想想大饥荒

就够了)。他们的名字一度都成为国家和时代的象征。他们都是暴

君,杀人无数,害人无数。但不同的是,希特勒杀的害的主要是外

族人外国人,毛泽东杀的害的主要是本族人本国人。毛泽东一生杀

死害死了至少六千万以上的无辜苍生,其中本族人本国人起码占

95%以上;还不是在战争时期,而是在和平时期,不是在打天下的

时期,而是在坐天下的时期,不是对荷枪实弹的反叛者,而是对手

无寸铁的老百姓,包括自己的革命战友。既然在德国都没有希特勒

热,在中国更不应该有毛泽东热。其实,德国人并不是没有崇拜希

特勒的,也许还不止一小撮,但他们多半在暗中,不会太张扬。在

德国没有希特勒热。在中国却有毛泽东热。于是我们又回到本文一

开始就提出的论断。是的,对德国无希特勒热而中国有毛泽东热这

一点来说,除了用中德两国政治气候的不同来解释外,还能有什么

别的解释呢?◆
金钱是人们发明的最伟大的自由工具之一。哪里没有财产权,哪里就没有正义。私有制是自由的最重要保障,这不单是对有产者,对无产者也一样。只是由于生产资料掌握在许多个独立行动的个人手里,才没有人有控制我们的全权,我们才能够以个人的身份来决定我们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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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解释一个毛这样一个灾难制造者,再次成为民众的偶像?
如果说6\4是中国的伤口,清算毛的罪恶,维护最起码的公平正义就是中国走向自由民主不可缺少的第一步
金钱是人们发明的最伟大的自由工具之一。哪里没有财产权,哪里就没有正义。私有制是自由的最重要保障,这不单是对有产者,对无产者也一样。只是由于生产资料掌握在许多个独立行动的个人手里,才没有人有控制我们的全权,我们才能够以个人的身份来决定我们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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